单寒沉默着走了,他的沉默还传染了房中的一人一鬼。
光着身子的忌贫枯等许久没得到回应,难堪地捡了衣服一件件穿好。精瘦的身躯被灯光映衬得有些虚弱,萧小笑可以毫不费力地数清他身上的肋骨,但他只安然地呆在匕首里,一声不吭。
心上人的变化让忌贫感到无所适从。
因为得不到回应而不敢随意说话,又因为曾经亲近过,突然拉开的距离才更伤人。
忌贫看见小腹上那片可疑的痕迹后脸红了红,随后面无表情地撩起脸盆的水洗净一切梦幻。生来就不懂怨恨为何物,忌贫只是后悔自己木讷愚钝没伺候好这个人,想哄他开心,又怕说错话惹得他更生气。
小满很快送了米粥和小菜过来,又喋喋不休巴拉巴拉说了许多,忌贫一句也没听进去。他本就喜欢安静,喜欢过的话唠也只有匆匆进入大王身体又匆匆离去的那个人。
已经习惯了那人在身边唠叨个没完,现在突然安静下来……忌贫难过得想哭。不仅想哭,还想和人打架,想狠狠抱住他咬出血来。
果然越来越不知礼数了,默默自省的人懊恼地敲敲脑袋,继续吞着分不出冷热咸淡的晚餐。
“等等,”一旁的匕首忽然出声,目标仍旧不是忙着吃饭的小奴隶。萧小笑看着与和玉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厮,好不忌讳地问,“你家主子完事儿了么?”
吞咽的动作停滞了,急迫呆住,只觉得嘴里的米粥如同毒药,他已经病入膏肓,却怎么都没有勇气自杀。
小满没对匕首的声音生出诧异,略微思考下随即顺溜地答道:“少爷?少爷怕是已经休息了。”
“单兄睡下了,我是说,白二爷白兄弟,此时此刻,已经忙完了吧?”
小满点点头,眼中迸发出类似于崇拜的八卦之光。
“那么,带我去找他,现在。”
萧小笑咬牙切齿地说,继续没有理会自谈话开始时就停了筷子的男孩。小厮带着他视若生命的匕首离开了,忌贫艰难地吞下堵在嘴里的米粥,脸紧紧贴住木头桌子,环抱的双臂遮挡住一切光亮。
第四十七章:夜谈
天色又一次变深了,在院子里整整练了一天功夫的小奴隶收了势,拖着疲惫的脚步挪回房间。
衣服头发均被汗水浸湿,滚滚汗滴沿着乌发滑下脖子,又向小虫子那样顺着衣物与皮肤的间隙爬进去。
忌贫不觉得痒,甚至没心思擦汗,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回房,脱衣、洗澡、穿衣,最后懒洋洋躺到床上。勤勤奋奋练了几天功后,他身体终于有了点起色,可精神却比初醒时差了不止一点。既然找不出能做的事,就只好早早睡下。
如果有后悔药可以吃,忌贫一定会选择把自己撑死。
那日深夜,他的萧魂哥哥跟着小厮去找白二爷,直到黎明时分方才回转。
枯等整整一夜,那人回来还不到两个时辰就又被白二爷派来的小厮请走。起初他还不顾规矩等在白二爷卧房门外,可几日后,一直没和他说话的那个人却再不让他等在门口了。
“好好回去补觉、练功、调理身子,别在这儿给我扮可怜。”
他记得那人这么说。
忌贫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好看,面色青白不说,眼睛下面也黑不溜秋的。他不缺乏睡眠时间,可一个人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睡得却远不如在陵墓里打地铺的时候香。
现在,只要一闭上眼,就会在黑暗中看到那个人鄙夷厌恶的眼神。唾弃的表情神态与曾经的温柔体贴交叠混杂,恍恍惚惚,不肯停歇。
忌贫知道,这是执念。
睡不着,他不老实地翻来翻去,最终还是放心不下那人。
一个挺身跳下床,穿好鞋潜向印象中白二爷的卧室——既然被嫌弃被厌恶,那么不出现在他面前,只偷偷看看,大概可以吧?
忌贫不理解为什么谈正事要在卧房里,而且明显对白二爷情深意重的单寒公子还全无异色。可是他真的,忍不住了。
灯还亮着,忌贫伏在屋顶上,心疼得像是要裂开。
“你真打算再不理他了?”白二爷瞟了眼屋顶,匕首在指间轻巧地转动。他戏谑着问,不出意料的得到了当事人极其郁闷的回答。
萧小笑无精打采地窝在匕首里,没好气嗯了声。两人再没说话,白二是幸灾乐祸,他却是郁闷得想死。
那一夜,在获得了极度的舒爽和灵魂的共鸣后,萧魂同志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把小奴隶的灵魂弄丢了——确切的说,是他突然失控,吃掉了忌贫的灵魂。
这个惊悚的事实几乎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急忙控制魂魄把还没消化的小奴隶吐出来,接着便是拼了老命地折腾……等彻底修复好忌贫灵魂额时候,萧小笑已经累得人事不知了。一番折腾彻底耗光了谈近日的劳动成果,萧小笑没有余力也不敢再随便探查忌贫心事——要是再一不小心把人吃掉,靠他现在的能力是一定吐不出来。
他的担心并非无中生有,因为刚醒来时,他的灵力就像是饥荒时的难民,看到曾经被地主抢走的、自家种的粮食。
虽然对潜意识把煮熟了又飞走了的忌贫牌鸭子看成口粮的事实颇感无奈,但他完全没法控制如今几乎成为负担的灵力。灵力朝忌贫那边扩散着,像是随时要把那个沉睡的人拆吃入腹。
幸好当时有人来。
******
忆起白二说这功法时咬牙切的表情,萧小笑简直想把人从床上踹下来。好在他还剩下的那点理智足够制止他这种疯狂的行动,如果他真这么做了,他的下场无疑会更加苦逼。可即便他忍到白二爷办完事才来,俊美至极的白二爷还是只给他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早说你这样不安全,你还非要急色。为今之计只有先把魂儿安抚好了,让它别一看见忌贫就饿狼似的扑上去。”白二公子看他快炸毛了,又慢悠悠安抚道,“哥们儿一场,你空虚寂寞冷的时候,来师兄这儿喝茶吧。师兄教你练功——事半功倍哟亲”
“话说回来,”白潭悠闲地戳戳刀刃,“你想在这破刀里住一辈子?你家那位,可是快要抓狂了。”
“当然不,可是……你就不会帮我哄哄他,成心看人闹别扭是不?话说单大哥摸到我墓里的时候,差点被野兽干掉,救他的可是我家小忌贫。”
白潭的贱笑僵在脸上,用力握紧爪子里的匕首,冷冷问:“你说什么?他受过伤?”
“废话,不知道你从哪儿拐来这么只忠犬,真是……”
“羡慕嫉妒恨?”听人夸自家小受,白潭嘴巴差点咧到天上去,“哥人品好,不用巴巴的守着个小屁孩,只能看不能吃。把人连皮带肉吃掉了,还得傻了吧唧吐出来,噗哈哈哈哈——”
“擦!你再说一遍?”
萧小笑炸毛,匕首逃出白潭掌控,刀尖正正对准狂笑人的鼻尖。
“说就说,”白二爷毫无形象地歪躺在床上,挑眉道,“既然你和小屁孩灵魂的……呃,亲和力这么高,你干嘛不干脆暂住在小屁孩身体里?”
“啊?”
说到正事,白潭翻个身回归正常姿势,重新解释道:“魂魄住在外面,没办法克制灵力丧失。在得不到充分补充的情况下,就会变得特别的饥渴——我认真的,你别闹!所以你才会在和人OOXX的时候吞了他灵魂。”
“落霞山已是我能找到的世俗中灵力较为充裕的地方了,住在这儿能减弱你灵力消散速度,但收入赶不上支出,早晚得一贫如洗,x尽人亡。”白潭用柔软却富有磁性地嗓音将灵异神怪之事徐徐道来,果然有几分风水先生的范儿。
匕首扭了扭身子,问:“我不是有练功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什么的。”
“那算毛,”白潭斜睨了他一眼,“从丢了身体到现在,你加起来也没练几天。想当年我……”
“师兄,说重点,拜托。”
“……”
“师兄?二哥?二弟弟?单夫人?”
“你妹!”瞄着屋顶的白二爷被逗怒了,不再顾忌听墙角的小奴隶,恨恨道,“每天死人那么多,你见过几个孤魂野鬼长命百岁了?得不到修炼功法,或者修炼速度赶不上消耗,早晚得死。相对论学过吧,就像……”
“夫人,重点。”
“你要想多蹦跶几天,最好趁早找个身体住进去。因为不走铸体那条路,所以新的身体不一定要和原先那样契合度很高。你只是找个家——像寄居蟹那样——壳子当然是越忠诚、越坚固越好。”
萧小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发现小奴隶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可如果我住他身体里,会不会一不小心吃了他?”
“你要能安分点,就不会。再说他是你的祭品,万一真吃了,貌似也算死得其所?”
相处了几天,萧小笑对白潭的性子也摸出来七八分,知道他能这么开玩笑八成是没危险的。性命攸关,他懒得纠正白潭用词,继续问,“好好的身体里突然多出个魂——还是不断漏气的,会不会有排异反应,或者辐射后变异什么的?”
“咦,这是个问题。”白潭郑重地点点头,道,“你可以考虑多辐射下,让小忌贫变异出个超级菊花,至不济变个蜘蛛侠,还能和你玩人兽。”
又开玩笑……
二十八的人了,怎地跟个孩子一样。
萧小笑无奈地扭了扭身子,没来得及继续,便听得一阵敲门声,随着敲门声一起传入的,还有一个曾经让他无比怜惜,现在却无比纠结的声音。
“深夜打扰实属冒昧,白二爷……能让忌贫进来么?”
第四十八章:附身
与客房们相比,主屋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异域风情。
怪模怪样的椅子,花里胡哨的铺盖摆设,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都把好好一个房间弄得不伦不类。当然这只是小奴隶的个人看法。
白二公子貌美多金、博学多才,待人温柔谦和毫无架子,除了爱开开玩笑搞搞怪外没什么缺点,可谓是广大少男少女的理想伴侣。
但讨厌一个人,有时候并不需要理由。忌贫没想过他会一次又一次地求这个他曾经所不齿的人,可现实是,他一次又一次在这人面前弯下膝盖。直身跪在房里的时候,忌贫只觉得自己荒唐的可笑。谁都能有不喜欢别人的权利,但他……
忌贫低着头,默默眨眼调整好面部神态,好在萧大哥不是真的嫌弃自己。
“怎么了?”有外人进来,白潭顺手把匕首扔到一边,装模作样整整衣衫,从king size的床挪到自制的沙发上坐好。
“忌贫冒昧打扰,求您——”
“忌贫,回去。”冷淡的斥责声打断了他毅然决然的请求,忌贫身子晃了晃,险些跪不住。听见这寒气外露却暗藏着艰难忍耐的声音,他开始庆幸今夜自己的偷听行为,挪动膝盖转向床上的匕首,头也高高抬了起来:“忌贫甘愿,哥哥您不必忍耐。”
赤诚的目光,几乎捂热了冰冷的刀锋。
魂魄叫嚣着要扑向那处美味,匕首自发地开始颤动,越晃越烈。感觉快要失控了,夹杂着灵力的呵斥毫无损失地射向忌贫。
“滚回去!”
忌贫颤了颤,膝行到床边,抬手迎向不停躲闪的匕首,目光灼灼:“不,我不回去。”
萧小笑愣了。如果没记错,这是忌贫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我”,也是忌贫第一次毫不留情的拒绝他。
“什么?”
忌贫紧张地咽了口吐沫,声音又低沉了几度,“不回去,您需要忌贫,忌贫甘愿献祭!”
“你……”
忌贫坚定的眼神阻拦了那股急迫吞噬的欲望,萧小笑与他对视,几乎快被这目光灼伤。哪怕清楚我不是大王,忌贫还是……忠诚到卑微。
“咳,你俩能快点不?”旁观者毫无情调地打断了小情侣的针锋相对,他翘着二郎腿,将目光转向直挺挺跪着的小奴隶,“你要再容他磨叽下去,就真被吃掉了。”
忌贫咬咬嘴唇,发现自己按目前的姿势不可能抓到匕首后,毅然决然地扯掉腰间束带,开始脱……衣服。
白潭也愣了,大张着嘴琢磨清楚他的打算,苦笑着摇摇头:果然是有其攻,必有其受。
“你……作甚!”
萧小笑果然不躲了,锃亮的匕首悬在半空中。
忌贫已经脱了外袍,里衣也褪到了肩膀处,“忌贫做过第一次,就敢做第二次,您……别逼忌贫……强迫您……”
“噗——咳咳咳”
旁听的白二爷不厚道的笑出来,随后很快尝到了报应。白潭放下装13用的茶杯,踱步到小奴隶面前,蹲下:“亲爱的忌贫同学,请问你以为,你的销魂哥哥,要怎么吃掉你?”
脸唰一下红了,他敢脱了衣裳强逼萧小笑要他,却忘了屋子里还有个成年男人。忌贫悄悄把褪到肩膀的里衣朝上拉了点,咬唇坚持道:“无论怎么吃,只要能救他,忌贫都心甘情愿。”
白潭捞住怔在半空的匕首,戏谑地吹了口气:他为了你什么都肯做,你羡慕小寒作甚!
忌贫进来的时候,萧小笑猜到白二是发现他才故意说起附身这事的,可真没想到忌贫能坚定到这个程度。这件事他们不是第一次提起,可每次白潭只要一起头就会被他堵回去。今天突发奇想准备仔细了解下……谁知道小奴隶会在外面。
忌贫已经做到这个程度,他没办法也不忍心再拒绝。
只是换个壳,于他有益,也不大会影响到忌贫。之所以会一直拒绝白潭的提议,不过是跨不过心里的坎,不愿意承认自己从一个活人变成一只鬼的事实。
“忌贫起来。”萧小笑声音有些闷,冲白潭道,“开始吧,该怎么做——别尽说那些有的没的。”
“忍着点,”白潭的话没有主语,忌贫从进门起就做好了丢掉性命的准备,这时候只乖乖站着毫无异色。萧小笑想当然的把主语脑补成了忌贫,因此突然被烫了的时候,他没形象地叫出声来。
白潭抓着匕首,优哉游哉地利用烛焰消毒。
“你……慢些。”
那半声叫喊如利刃直刺在忌贫心头,忌贫看着在火焰中穿梭的刀刃,心疼至极。从小到大,他受过的伤绝不比这个轻,再重的伤自己都能咬牙忍耐,却见不得那人喊疼。
忌贫说的萧小笑颇为内疚,他没有实体,受不到实质的伤害,嚎叫出声也不过是习惯使然。本是为了抗议白二的伺机报复,但……貌似吓到小奴隶了。
“废话什么,等会儿挨刀的是你。”白潭不咸不淡的说,说话的同时抓住了忌贫的胳膊。
忌贫刚想挣脱,又硬生生止住动作,在白潭的示意下捋起袖子,露出筋骨分明的、麦色的手臂。
白潭拿刀比划半天,忌贫没眨眼,甚至连睫毛也没抖动。生与死,不过是个符号,与那人安危相比,都卑微得不足挂齿。
白潭赞赏地笑笑,擒住忌贫腕脉,轻轻地用刀刃抹过去。
“别抵抗,钻进去。”
对萧小笑,白潭没说什么具体的指导性话语,这六个字,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