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你个猪头,你以为他们会那么快给你解脱?”
霸傲真想喷他一脸唾沫,不管黑王还是苍生,都不是那种好人的。
果然,如同他说的那样,仅出手这么一次,那两个人心满意足的走了。
走的干脆,走的毫不迟疑,彷佛他们想做的事,全顺利做完。
望着那两个人并肩而行,越行越远的背影,如同他真的要远离他的生命。
昂禁莫名其妙的想伸手、想开口阻止,他是真的想要受到伤害来证明一切只是做梦,这个残酷的现实,多希望会像梦一样消失。
“给我乖一点。”霸傲一手制住昂禁的双手,一手捂住他的嘴。
昂禁被控制了言行能力,说不想挣扎,倒不如说是早已没有力气。
是不是人总有这么疯狂的时候?明明够惨了,还希望自己再惨一点。
好像这样可以当做弥补?可以扭转发生的事,可以让遗憾不再存在……
“昂禁,我跟你说……”霸傲忽然忍不下去。
阳帝跟他说时是一回事,看昂禁可怜兮兮、视死如归的样子,他受不了。
尤其,听着他说话,没有偏头,而是淡淡把眼神移过来的有气无力姿态。
堂堂讙兽什么时候这么脆弱过,他照顾的、保护的孩子也没这么凄楚过!
霸傲才想不顾一切的讲出来,眼前飘过了一根雪白的羽毛。
窗被破坏了、玻璃碎光了,外头的东西随着风很容易飘进来。
霸傲之所以看着羽毛发呆,是因为觉得这根羽毛有点眼熟,错觉吗?
鸟类的羽毛大多一样,他哪时候眼睛这么尖、心思这么细,还能分出差别?
啊,白羽!
被昂禁托付给他的白羽,总是每隔一段时间要问起的白羽,是他唯一三不五时就要叫过来问问话的羽族,后来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把她带进那诺雷学院,把她交给宫千穗,接触的越多,就看过越多次她的羽毛的白羽。
霸傲猛一抬头,看向窗外,那个拍着翅膀摇摇晃晃扑进窗里来的身影。
“霸傲王者、昂禁,你们在这里。”
那个人一飞进窗里来,就像失去力气,连满地是玻璃渣都没管的扑倒在地,眼泪一下子就把她眼前那一小块地方打湿了。
“白、羽。”昂禁喃喃的念完她的名字,振起馀力的靠自己站稳。
“你来做什么?对了,海市蜃楼包围常春之地时,你也在的,是吧?无用。”
不再称呼她为白羽,而是喊着她过去的名字,叫她是——无用。
“那些不重要。”她答非所问的颤抖着双手,将一个琉璃瓶捧高,“呐,为什么有人把这个交给我,说这是海皇的骨灰,是假的吧?他怎么会突然死了!”
不信的、质疑的,不能接受的问句,她咬着唇、红着眼,专注的问。
渴求否认的眼神,等待反驳的沉默,她全身颤抖着,泪水不断涌出。
昂禁摇晃了一下,差点直接摔倒在地,如果不是霸傲扶了他一把。
“是假的吧?假的吧?不是真的,对不对?”白羽焦急的开口追问。
“嗯,是假的。”昂禁坚定的说着,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那就好。”白羽往后坐倒在自己跪于玻璃渣中的双腿上,松了口气的笑眯了眼,想要抹去模糊视线的泪水,她下意识将右手抽回。
本来被摊放在两掌之间的琉璃瓶,失去一半的支撑,滚了半圈,摔下。
那瞬间,早就没剩多少力气的昂禁,突然扑身出去,硬是将琉璃瓶捞在掌中,即使整个人摔趴在地上,他也不在乎。
因为不接住的话,琉璃瓶的材质太脆,摔在地上肯定会碎的。
这突来的举动,似乎吓住了正想抹去眼泪的白羽。
她低着头,茫然注视着不敢与他对望的昂禁,“你不是说……假的吗?”
随着越显绝望的问句,是泪水如雨的掉落,有一些洒落在昂禁的手上。
他不敢爬起来,纵使满地碎玻璃扎的他浑身都疼,却没有心口来的痛。
心脏被揪紧的感觉,已经连呼吸都要喘不过来。
缓缓抽着手,远离白羽的泪水,烫的有如会把手背穿出一个洞。
他慢慢把自己蜷缩起来,握着那个琉璃瓶,整个人痴了、傻了,什么反应都不想再有,如同在这一刻,时间跟画面都停格了,再不会动。
他不要相信的,不要相信那个人不在了,不要相信最后只剩下这么一小瓶子里的骨灰,不要相信、不要相信、不要相信!
可是,说了再多次的不要相信,为什么他却早就不怀疑了呢?
七.兔死狐悲的感受
第一篇章“不断摇摆”。
永远都是飞花绿树的岛屿,曾经允诺的认真话语,梦想建立在他人的梦想之上,堆堆叠叠,偏偏一去不回,失去的从手中溜走,绝不回头。
那是不愿面对的遗憾,心底深处的巨大洞穴。
偶尔跌入会彻底疯狂陷落,不小心就忘了身边有人值得不弃不离,用心相守,为死人活不如为活人努力求生,这样能够得到别人的真心感谢跟微笑,幸福才会来到,可是真理再深刻,心底偏偏充满了疑惑。
活、不活,都是为了遗憾不断摇摆。
也许梦想到头,是为了填补遗憾,为了否决自己的愚蠢。
绕上一圈,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漫长生涯流失在梦想中深藏的遗憾里,明知错误,死不悔改,心底的洞,即将吞噬一切。
回头、回头不难,可惜真理,难以令人用心相信服从。
第二篇章“开始后悔”。
后悔莫及的疏忽,难以言欲的痛苦,早知道不要执着过往,回头多想想,也许不会难堪到这种地步,才来后悔,自己怎么如此马虎!
如果可以从头再来,是不是愿意勇敢面对,不再踌躇?
不是永无止尽的傻傻付出,毫不交心、毫不在乎,就能当做尽了义务。
伙伴的存在,不是这种可笑的守护,就能骗自己已经达成任务。
明知道结局多无助、想法太盲目,何不走离疯狂的道路?
第三篇章“各有所求”。
你要的死亡,从她死后,求一个解脱、一个永不再起的长眠。
你要的报应,从他先下手为强,要一个有仇报仇、一个不再忍受。
你要的生活,从最底层一路走来,希望不要再有同样的悲、同样的哀愁。
各有所求、无法沟通,一次次的碰撞,什么结果?
死在今天?睡了一辈子?又或一朝醒来,人事已非待从头?
嘹亮的女性嗓音响着,彷佛可以震动大地,似歌似吟诵的长篇词句,在悦耳的嗓音中结束,这个吟唱篇章的女性,是一个模样娇小的少女。
身高一百二十左右,穿着破烂的白色纱裙,外罩麻布短褂,双脚赤足,整个人感觉很脏,一头银白长发沾染黄沙,雪白娇俏的容颜上也有着尘埃。
当她高歌的仰起头,像是整个世界随着她转动,当她低下头,忽然就隐没在人群之中,再也不显眼。
一口气唱完三个篇章,她按着胸口,尚在不停喘气,却拼命抬头看去。
神色凝重的那个人,对着透明圆棺里的残破身躯测量一会儿,默默摇头。
少女咬着唇,没有迟疑多久,便下定了决心。
“把剩下的蜃珠都塞进去,宁愿过量。”
她曾经看过一次的奇迹,希望能再发生一遍。
“会有副作用。”玻璃圆棺旁的那人,没有胆子造做的小声反驳。
“他再没有生命迹象,你认为谁能活下来?”她恼怒的伸手往外指。
在僵持的两人、一具玻璃圆棺和一堆维生仪器之外,密密麻麻呈圆形坐了一大圈的黑衣人,彷佛丧服的制式服装,让他们看起来满是肃杀气息。
“知、知道了。”那人打开玻璃圆棺,真的往躺在里头的人嘴里塞蜃珠。
不管他能不能吞下,塞进去、把嘴阖上,就当大事已成。
她没有追究他的做事不仔细,毕竟,玻璃圆棺里的他剩下没多少部位存在,真吞下去,说不定不是有益,而是有害了。没等多久,她再次仰首后,又唱起那三个篇章,一次又一次,有如尽最后的人事,祈求天命的善待。
突然,“有了。”
那人惊喜的大吼,正式关紧玻璃圆棺,全面启动各个机器的维生功能。
一层层蓝色的液体,从圆棺旁的仪器,不断往里头灌入。
慢慢的,圆棺里残存一小部份身体和一颗头颅的身影,被吞没了。
“呼,这笔钱真难赚。”少女总算能停止歌唱的瘫坐在地。
“那个我……”那人比她更不如,他没钱赚还有可能丢掉命。
“放心,帝王之令的规矩,是制订了就会遵守。”
说话的他身穿黑色战斗劲装,外罩蓝色长风衣,一头蓝发,更有一双深邃黑眼,是个外表看似天真单纯的稚龄少年,此时正颤抖着想走近又不敢动。
“白泽王者知言,你不是现任帝王之令的人员。”
少女开口之后,在声音之外,有一阵奇妙的波动,让她的话语听起来有如歌谣,有一种共震、共鸣的感觉,让人听了会飘飘然的,像全身都在飘浮。
只是听久了,脑中会出现晕眩的感觉,而且会一次比一次严重。
“放心,外头那批现任帝王之令的人,也不会违背的,因为,善待蚌族、无族,就是他们那个王所提出来的规矩,放心了吧?无奈。”
知言话说到后半段时,添加了无数的怨恨与不屑。
现任讙兽昂禁可以对无族、蚌族那么优待,却对他们的王的新生那么恶劣,对比之下,更加无可饶恕,尤其这一次又把事情闹的如此严重!
“是、是。”现任无族的无奈,赶紧抹着额上冷汗,退到一边。
“蜚之翼左,你说,对吧?”
知言瞪着无奈的目光好一会儿才移开,挑衅的问另一个人。
“不管你怎么说,我只想问,接下来呢?你们去哪?回常春之地?”
用青眼之束缚符文发带束发的他,是脸色、肤色都苍白如雪,还有一头白银短发,身穿半长不短的白色狩衣,有着一双银灰眼瞳的纤弱少年。
因为事关海皇的生命,他平时不配戴的讙兽符文发带是一开始就戴上了。
免得蜚的种族天赋,会在心情过度激动下,把这里烧成一片白地。
“问这些做什么?王剩最后一口气,更可能会沉睡不起。”
知言单拳紧握,彷佛在死命忍住挥拳打人的冲动。
翼左被一首人鱼之歌解除黯青之服从的效果,得回属于他的自由,这一切多亏了此时躺在玻璃圆棺里那个人的帮助,他一直记着这份人情。
“你们走吧,我会告诉昂禁,海皇真的死了。”
事实上,当他眼角馀光看着那个拿完钱,却没有马上离去的少女,虚浮于空,在远离玻璃圆棺的上方稍远处,临空跳一首凄厉的悼舞时,很难不感叹。
帝王之令前后归属于不同阵营的死士互斗,最后得到的是什么?
一个王的肉体死亡加上另一位王的精神崩毁?
“死士们失去王,会活不下去吧?可这样能拖多久?”翼左忍不住想问。
“过多的蜃气会使人陷入无尽的梦境,加上她的歌谣,经虹蜺一族的泓猊亲身体验,可以保持好一段时间的现有状况,不会变得虚弱,纵使有可能就这么睡到生命终止,好歹,仍是活着的,就算剩那么一口气,更有可能醒不过来。”
知言眺望着远方,唇边是苦涩的笑,话声颓丧黯然。
“你不会懂的,失去王的死士那种没有活路可走的绝望,于是,能守着他多久就多久,我们会付出一切代价,希望有朝一日,他会醒来。”
“自欺欺人。”翼左不是故意泼冷水,实在是……都断气多久了,硬是把一具残破的、不可能活过来的肉体激出最后一点生命迹象,这有什么用?
“你管的太多了。”知言不屑的看他一眼,挥手示意其他同僚上前,等他们小心翼翼的互相帮着忙,将玻璃圆棺及一旁的仪器一起搬走,才看向天空。
“怅然若失的三怅,很感激你愿意前来。”
“感激我什么?那不过是吊着一口气,又不是活过来。”
她浮在半空,红着双眼撇过了头,像在拒绝这份谢意。
“但在这一刻,至少给我们这批死士活下去的藉口。”
知言笑着,笑意虚无飘渺的如同随时会消失一样,反衬托出几分悲绝。
“我跳的是悼舞。”她毫不客气的说着。
“停下!”知言连忙一句大喝,制止同僚们恼怒看向三怅的意有所动。
“我是帝江,一般人怕听我唱歌,认为听完三首歌,就是死期将近,却不知道,可怕的从不是我的歌,而是我的舞,海皇……是懂我的人。”
是的,名叫三怅的少女,是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天生能飞、浑沌无面目,擅于歌舞,会发出钟磬之声,令人被其所惑的帝江。
她曾在北之暗引发多次自杀的惨剧,甚至被东方一族赶出地盘。
那时的她不会飞,还会畏惧自己一不小心就浮上天空的体质,直到和泓猊有关的工作,遇见了海皇为止,那个人送了自己一份大礼。
“他让我不再害怕的可以任意翱翔,却为什么会被人折断了翅膀?”
三怅厌恶的目光,瞪视着知言,和抬棺的那些自称死士的人。
“他被你们强迫拖着一口气存在于世,才是最难熬的。”
“可是,如果他知道,他断了气,我们都会死,他会强撑着这口气的。”
知言长长又长长的连叹好几口气,强颜欢笑的辩解。
“或许吧?他就是这样的好心人。”三怅没再多说,转身飞向玻璃圆棺,在上头如同一只眷恋旧林的鸟,低空盘旋了几圈后,振翅高飞,一去不回。
“蜚之翼左,你像我和百歧一样不受奴性的拘束,但你终究是死士。”
扔下提醒或讽刺的这么一句,知言迈步走向已离开一段距离的同僚。
他们沉默的上路,走一条或许没有终点,又或随时会变成死路的路。
翼左不语的摆摆手,制止了听命于他的昂禁死士们或手下们,不跟上去,而是就这么停留在原地,以目光注视着,待那群“抬棺的人”走远。
“翼左,那只白泽的意思,我怎么听起来没什么好意?”
右翼不快的用手拍拍肚子,天上的闷雷为此响了一阵。
“他是在说,哪天昂禁死了,我就会跟这群连具会喘气的尸体都不放过的死士一样,要嘛保住那口气不断,要嘛就是陪着去死。”
翼左回答时,每一个字出口,眼光就扫过身边的又一个人。
兔死狐悲,看着罗刹的死士们在绝望里疯狂,昂禁的人如何不感同身受?
“什么啊!昂禁死他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右翼吓坏了的跳脚大骂。
“讙兽就是这样的王。”翼左深吸口气,他有听出知言的另一个意思。
“你们……想活下去,就跟昂禁说吧,说海皇确实死了。”
不然,难道要跟靠一具会喘气的尸体过活的罗刹死士们抢人吗?
到最后,恐怕剩下同归于尽这个下场了,那种死法也太悲哀、太可笑。
翼左欠了人情的,他希望海皇最后一段路好歹要走的清静点。
“走了,他们守他们的王,我们也得去守着,我们的王。”
翼左不得不承认,他的命始终是跟昂禁的命挂勾的,他依然是死士。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提前发回去的这个讯息,让他们找到昂禁时,为此鸡飞狗跳、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