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轻脆的铃响,一声接一声的,响成一首欢快的曲目。
就在这首别出心裁的送别曲中,来的突然、走的意外的四个人,仅仅停留了不到半小时的时间,整个港口更是除了赛莲以外,连个目击者都没有。
唯有那个仍有六个红光闪动的水晶盒,在沙堆前继续一闪一闪。
曾经年少之何谓成王败寇(09)
崩散的雾气一团又一团,遮蔽了视线,更因雾团里不停闪过的画面,那些早已忘怀的过往,那些再不愿想起的最初,一一的在眼前展现。
不知何时,被雾气、雾团笼罩的那块区域里,静默无声。
“这样下去不行呢,该你做点事了,无族的。”
如歌声般的要求,像是操纵傀儡的绳子,一旦出口就该这么行动。
双眼发直、脑中一片空白的无用,摇摇晃晃的从远方一步步走近。
随着距离的接近,随着周围雾团上显现的影像之变动,无用的眼神从死气沉沉到恢复灵动,等她走到离进入雾气就剩一步时,终于醒过来。
“嗯?”无用左右看看,不禁疑惑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做你能做的事,算是弥补吧!”那个歌声在提醒。
无用会意过来,想也不想的就往前伸手,探进了雾团里,像是抓住一个不听话想要跑开的孩子双肩那样,用力往自己的方向拉了回来。
“明天,你给我冷静一点,我是捅了你一刀,却没有打伤你的脑子。”
带着自责的喝骂声中,放轻了掌握的力道,却坚定的一寸寸拉回。
满天的雾气、雾团,就在她的动作中,一点点的聚集起来,不多时,就化成了一个十岁左右,长相平凡,却有一双可爱虎牙的男孩,正颓丧的看着她。
“无用。”明天落寞的看着自己双肩上,无用那双温暖的手。
“冷静点,不管什么事,我们都一同面对,就、就算他不在……”
无用想起那颗被自己抱着喂养很多很多天的小白肉包子,眼眶不由得红了。
“谁说他不在?”突然插话的,是一个好听的嗓音,音出如歌。
“王!我的王还在?”被讙兽掐紧脖子的百歧,忽然暴走的打开了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双脚着地瞬间,连滚带爬的冲向无用跟明天,刚刚声音是从这边传来的?
“你们再不过去接手,就真的不在了。”回话的歌声到这里转折,开始添加一股毫不遮掩的恼怒,“现任讙兽你太无能了,号令万兽如你,就算罗刹在你眼前化成飞沙的消逝,你也不应该没有察觉沙堆里遗留下来的生机。”
骂归骂,骂到最后一句时,古怪的带着点心虚?
同样是能展开大型幻境的人,明天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更想起了他跟赛莲交替幻境时,没有错过的那艘突如其来的虎鲸快船,是谁来了?
不管是谁,能发现那颗小白肉包子没死,他就感谢他!
“小白肉包子在哪里?”明天帮忙遮掩的开口。
“我的王在哪?”百歧第二个追问。
“你刚刚说再不过去接手?到底在哪里?”无用较为细心的为这番话紧张起来。
“王座前。”赛莲很满意惊愕的讙兽没有发现她在心虚的飞快解答。
下一秒,有三……不,一共有四个人拔腿就往港口附近的王座跑去。
然后,现场就留下三只巨兽面面相觑。
“想打去别的地方打,我这里幻境刚成,经不起你们折腾。”
赛莲绝对不想过劳死,所以如果底下这几个不听话,她不排除动用最终手段。
“他比你更痛。”葛瑞芬自然知道赛莲的忍耐到极限了,抢第一个说话。
“小葛……”白狐话声颤抖,想问又不敢问出口。
“全是你的错,我会记得的,你有本事就一辈子躲他后头,不然我会杀死你。”
扬着四条巨大狐尾的狐狸,恨恨的丢下这句,又目光诡异的看向暗处后,得意的挑起嘴角,丝毫不在意右足上刺眼又难受的伤口隐隐作痛。
不管是谁趁机捣乱、从中获利,凡是被四尾狐碰到的,总会倒霉一段时间。
她就不信,依四尾狐史上最强的霉运,倒霉不死那个幕后黑手。
至于眼前这个,算了,谁是谁非、谁对谁错,不是她能管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世上最难插手的就是别人的情事纠葛。
四尾狐再没有迟疑的四足一踏地,狐尾一扬,就往她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
那里有人在等,等着接应她,更曾经等着炎狐千姬的同行归去。
如今就剩自己了,居然就剩下自己。
她开始烦恼,该怎么对那个仍在等待的人说她等的人已经永远不会回去……
或者,就不要说了呢?当自己不知道,直到有笨蛋把一切揭穿为止?
因为有她,自己学会了与人保持距离,才能陪在炎姬身边,欠她太多,多到这种伤心事,竟是没有胆子对她说出口。
四尾狐奔跑时想到这里,忍不住用力一个顿足。
唔,极力忍住的痛哼,是因为不小心用错了脚,正是用她伤得最重的那只。
不过,肉体上的痛,好过心上那个被人强开出的洞所引起的不住揪疼。
从她不在开始,被留下来的狐族怎么办?没有了她守护,虹蜺一族又该怎么办?
想着从别人嘴里抢下的半截身体,属于自己最重要的人的残馀部份。
是了,世上可以没有她这只被人冷眼对待的四尾狐,却不能没有了炎姬!
大不了三不五时假扮成炎姬出去管管事,好歹不能让炎姬就这么从王者中除名。
下定了决心,稍稍放慢了速度,她终于回头,再望一眼。
那只与她对视的白狐眼里如一池死水般的静寂,彷佛那不是个活物,仅是个雕像。
“白狐,我的兄弟,你给我回过神!”
那只巨大的鹰头狮身兽狠下心来,用爪子重重巴了下傻愣愣的白狐脑袋。
以往打着玩闹时,对方总会回手的,总会说他最讨厌别人打他的头。
可是这一次,葛瑞芬得到的,是平静到异常的回望。
那双眼眸里,什么都没有。
即使,他的倒影在眼眸里是如此清晰可见,却看的出他根本没有在看自己。
“白狐,不要这样,你像之前那样发疯也好。”
葛瑞芬受不了这个的再度伸爪,把没有反应的白狐从左边打飞到右边去。
磅的倒地声里,尘土飞扬,那只白狐却依旧没有反应。
这一次,葛瑞芬是真的生气了,他最不喜欢有人无视他。
可是,忿怒的走到倒下的白狐身前,望着他颈边仍未停止流血的伤口,再听着他渐弱的呼吸声,忽然有种疲惫无法克制的从身体深处漫延上来。
“千年,不要让老子找到你,否则灭你没商量!”
气急的吼声里,葛瑞芬收回兽型,变回人样的扑向白狐的伤口。
“你想死在这,我就偏不让。”他按着颈部动脉止血,又飞快的上药。
如果有一天,自己这个兄弟可以恢复正常,他肯定会抛下守护赛莲的责任,天涯海角都跟他去的,去把千年找出来,将其——碎尸万段。
曾经年少之何谓成王败寇(10)
夜半,正以极速向常春之地前进的八爪章鱼生物运输舰上。
被防守森严的一个房间内,一个六个红灯不断闪烁的水晶盒旁,三个竖直的透明棺木内,位于中间的,是一个巨型的,紧闭不开的古怪蚌壳,两旁则是各坐着一个人。
最左边的,是以白布蒙眼,明明长的不错,却给人厌恶感的男子。
最右边的,则是一团由飘散凌乱的白雾拼凑成的一个人形。
“明天,你在做什么?”百歧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开口。
“想把我们都吞掉?”蚌壳深处潜藏着的那分残弱气息,也被逼说话。
“把你吞掉也好。”百歧为了自己的王,那个会变成人鱼的王,是无论如何都看这个以谋害人鱼为目标的千年不爽,一有机会,他比谁更想亲手杀他!
“我就不信他没对你下手。”蚌壳里传出的那个声音,夹杂着几分恼怒。
“这辈子没这么倒霉过吧?咬到四尾狐的感觉如何?”
白雾里,明天的发言难得添加了几分幸灾乐祸。
“听他说话的力度有些虚弱,想必是祸事连连,导致精神跟体力严重不足?”
百歧跟着落井下石,他现在最不满的,就是四尾狐害人倒霉的能力不够强悍,被夺了蚌壳本体,只剩由一口勉强吐出的蜃气凝聚成的千年,逃亡在外的他足足比往常弱上三成,居然这样还倒霉不死他。
“人鱼没死尽,年还没躺进土里,我不会死。”千年咬牙切齿的说着。
脱口而出的一句简单话语,却从话里的每一字一句上都透出一股浓浓的恨意。
“你不怕……”明天不屑的发言才说了三个字。
“跟他说这些干嘛,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他已经做了,就一定得还。”
百歧强横的拔高声音,直接盖过了明天的话,不想让他提醒千年。
“喂喂,现在我们两个才是同一国的。”千年的声音比方才又微弱了几分。
“明天,你真想吸干我们?”百歧跟他一样,身体比之前更虚软无力了。
“讙兽脑袋坏掉了。”
明天这句话说出口时,恍若一只严重受创的巨兽在咆哮。
“哈哈哈,对他来说,那个水晶盒里的是一份材料,这不是很正常吗?”
千年倒是不意外,毕竟,现任讙兽昂禁也曾经被当成材料对待很多年。
“他明明想要改变的。”明天恶狠狠的反驳。
那一天,昂禁、无用跟他第一次见到胚胎状的小白肉包子前,他们达成的共识。
身为常春之地里,被利用来谋害各种奇异种族的无族之无用。
被拘禁在常春之地里,被利用来让各个老不死的强者延命生存的蚌族之昂禁。
需要被关押在深海海底,不然就会为祸一方,其实是蠢的不会思考的蜃妖之明天。
他们三个以前总被迫做着不愿去做的事,一心一意想要的就是一个改变。
可为什么,不想当实验材料,不愿做别人延命工具的昂禁,却这样对小白肉包子?因为他已经不会变成前任讙兽罗刹,所以就没有好好对待的资格?
“他脑子坏掉了,我却不会跟他一样。”明天为此在准备最后一搏。
“再被吸下去,讙兽死前,百歧就会死了。”千年拐弯抹角的说。
“不用拿我当求情的藉口。”百歧自认跟明天关系没那么友善。
“海市蜃楼又怎么样?对上讙兽,不可能赢的。”千年试图跟他讲道理。
“不然呢?”明天鄙视的冷笑两声,“人鱼是不可能杀尽的,除非常春之地里把鱼类基因全数毁尽,偏偏你依旧愚蠢的死死盯着人鱼这么一路杀下来,你都不认输了,凭什么要我认输?”
“我们不一样,你跟讙兽昂禁哪来这么大的仇恨?”千年气急败坏的辩解。
百歧没有说话的一下子看了看千年栖身的蚌壳,一下子瞧瞧完全凝成人形,变成一个十岁男孩模样的明天,再想想自己被抽掉将近一半的生命力跟体力。
他的王,他还没有看见王真正活过来,还没有替王做过什么重要的事,如果再不挣扎,是不是明天这个海市蜃楼,这个蜃族的专用坟场,真要把他吸到死?
可是要挣扎,是该怎么挣扎起?
此时的明天跟他那天晚上见到的,口口声声说要报复千年的明天一模一样,皆是那么的狂暴、那么的疯狂、那么的绝决。
要是可以亲手报复千年,明天不可能会停手的,他巴不得此时此刻就吸干他吧?
百歧甚至在怀疑,若不是自己也被关在这里,明天早就下狠手了。
“哪来这么大仇恨?哈哈哈哈哈,千年,你提醒我了。”
明天发狂的举脚往前踏,竟毫无阻碍的穿过了用来困住他的玻璃棺木,毫不迟疑的踏进了关着被归类为蜃的巨大蚌壳的玻璃棺内,然后,朝蚌壳用力踩下去。
“为了杀阳帝、杀苍生,你利用我不少次,对吧?人鱼跟你之间有多少血债,我最少都分了一半,是吗?我被逼到这个份上,全是你的错。”
他每多说一句,踩着蚌壳的脚越用力一分。
不知何时,啪的轻轻一声,蚌壳微微的裂开了一道缝。
下一秒,像是人血般的鲜红液体,就从那道缝里喷涌而出,将地面染上一片红。
“明、明天?”百歧不是故意挑这时候开口,他没有这么白目!
明知明天抓狂发飙了,他一开口不正是在替千年减弱攻击?他还巴不得他马上死,怎么会愿意做这种蠢事。
仅仅是,明天不知是用了多少力气,去将千年栖身的蜃之本体踩出裂缝,居然这样一个动作,就让他体内的馀力又去三分之一。
百歧摇摇欲坠的扶着玻璃棺壁面,他是真不想给千年陪葬的。
“……百歧?”明天像是从噩梦里忽然醒过来般,讶异的看着虚弱至极的他。
“我以为你要连我一起杀了。”百歧浑身软绵绵的往地上倒。
“小白肉包子最重视他的三个『保父』,缺一不可。”明天猛地转过了头。
其实,如果不是听到百歧的声音,若非自己踩着千年栖身的蚌壳时正巧对着那个有红灯闪烁的水晶盒,他压根不会反应过来,这么做不可以。
是的,他想保住小白肉包子,就算他不再是讙兽罗刹都没关系。
而小白肉包子短短的生命里,重视的人就这么几个,不管如何都不能死在他手里。
“蜃族墓地。”千年硬逼出这四个字时,蚌壳上的裂缝处又冒出了血渍。
明天恨恨的做了个深呼吸,他好不容易知道,自己对上千年有百分之百获胜的把握,有绝对能将对方吞食干净的能耐。
可惜,在这个他能发挥能力的空间里,还多了一个同是蜃族的百歧。
“帮我吧,百歧,小白肉包子,你不是也很喜欢吗?”明天再度要求。
虽然他记得的,自从检查结果确定罗刹的禁果被小白肉包子完全吸收,但是却没有发挥效果,小白肉包子体内居然没有半分讙兽基因留存,有如禁果只把那个身体当“保鲜容器”般,再没有别的影响后,昂禁跟百歧就开始把小白肉包子当材料看,要拿他来进行各种实验,好确保下次罗刹的复活是万无一失。
但是,明天不相信百歧会放弃小白肉包子。
“他最喜欢你的眼睛,你也最喜欢抱着他,不是吗?”明天几乎在哀求了。
“他不是……不是我的王。”百歧倒在地上,断断续续这么说。
“哪里不是?不再拥有讙兽的基因,就能够证明他完完全全不是罗刹?那往后你们又弄了一个新的身体来做为罗刹的载体,又替他加入别的种族基因后,你也不认他是你的王?那你究竟复活他是要做什么?证明你自己的思虑不周还是你的不再忠心?”
明天口不择言、语无伦次的说着,要是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都会赌到底。
“没有讙兽基因就不是王?不,不是的,有那份记忆的就是我的王。”
百歧死也不能让别人说他不忠,他就是月亮之帝罗刹的头号忠犬。
“很好,帮我吧?”明天心情愉快的收回踩着蚌壳的脚。
百歧过度虚弱下,又被明天一堆歪理连番攻击,他脑子里有些混乱的迷茫了好一会儿,直到四处乱移的视线,看向了那个水晶盒后,不知不觉他吐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