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不过是保住一条生命,不过是不让那个曾经让他的王降临过的身体不要死去,他答应明天的要求,应该是对的吧?
曾经年少之何谓成王败寇(11)
沉静,静到几乎能算是死寂的房间内。
躺平在躺椅上,半开半闭着眼睛,像是在发呆的人。
在他仰首望着的,应该是天花板的地方,却是一个大型的监视播放水母仪器。
有些人以为他们的行动十分隐密,不会有人发现。
可事实上,在讙兽的领域里,没有他不能知道的事。
昂禁却意外的,没有半分恼怒,更不似以往总会觉得自己的手下们很不听话。
事实上,在西方属地发现自己的决断错误,导致幻境将要崩溃的时候,他就想过的,想过那颗会把食物喷到他脸上的小白肉包子,能不能马上变成罗刹过来解危。
后来,如他希望的那样,抢在幻境崩溃前,罗刹到了。
如果没有翻阅过那些“死而复生”的研究资料,他如今不会这么为难。
就因为知道,死而复生之后新生的那个孩子,倘若不愿意听从体内基因和留存的记忆影响,就不可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变回最初的“模样”。
昂禁越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颗小白肉包子,他是为什么想要变回罗刹?又是为什么非得赶到西方属地来?难道是来跟他抢帝王之令?哈,这是个笑话。
按照那些资料来看,变回原来模样的时间花的越长,通常活下来的机会越大,而且能继续活着的时间也会越长。
那些资料是通过帝王之令收集过来的,罗刹想必是看过的。
这么说来,拥有罗刹记忆的小白肉包子,当然不可能不清楚。
可是,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他还是宁愿变成罗刹,宁愿千里迢迢的过来帮忙。
如果西方属地的幻境在自己处理不当下崩毁了,那些老不死的绝不会放他好过,纵使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讙兽,也肯定不会有好下场,更说不定远在常春之地,那些因为自己的故意插手,勉强比以前过的好一些的蚌族族人都会连带着倒霉。
那是昂禁所不愿意面对的,亦是不希望看见的结果。
这么算下来,是亏欠的吧?亏欠那个小白肉包子很多很多。
“无用,明天跟百歧要是来找你,要你帮忙救『他』,你就答应吧!”
昂禁要做出这个决定,可是烦恼了不少天。
在他开口后,一直默默无言站在角落的,留着黑色短发,满脸疤痕的少女惊喜的回了一句,“真的?”
她以为她喊的很大声,事实上,离开西方属地的这几天她没怎么休息和吃喝,声音微弱的,若不是这个房间内够静,昂禁想听见亦是满难的。
“怎么,终于不跟我闹脾气了?”昂禁无奈的重重叹口气。
“你说过,看在我们是『同类』的份上,会放我一条生路,可我一直觉得,就为了一个希望,帮助那些实验人员残害了许多稀有种族,是我犯下的罪。”
无用说时,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举高自己的手,摊开掌心对着眼睛。
“呐,明明手上的血全洗干净了,为什么我会一直闻到血腥味?”
“那是错觉。”昂禁皱着眉头,自欺欺人的回答。
其实他一样会在午夜梦回时,误以为自己仍睡在那个积有浅浅血海的房间里,认为自己仍在闻着那股血液的腐香味。
过往的记忆太深刻了,深刻到刻骨铭心,深刻到无法忘怀。
“我们有些部份是相似的,虽然堂堂讙兽跟无族相似,听来可笑,却是事实。”
无用因此没有怀疑过,自己最后会不会被灭口。
当讙兽是昂禁,是也有过那些不堪回首过往的昂禁,她真的不怕。
但是,不怕归不怕,她依然在担心一件事。
“我相信你会放过小白肉包子的,他很可爱,你抱着他的时候,笑得比什么时候都温柔,给人的感觉也比任何时刻都柔和,问题是,讙兽的禁果怎么办?”
曾参与过挖出禁果、保存禁果等等实验的无用,为此放不下心。
“没关系的,拖下去就行了,天塌下来自然有高的人去顶。”
昂禁古怪的笑着这么说,纵使有几分心虚,偏偏说的坚定。
“高的人?这个世上有谁比讙兽更高?”无用不明白。
“听说过阳帝吗?”昂禁深深记得这一位的名声是如何响亮。
“当然,十二王者之一的八歧王者阳帝。”无用有印象,“不过,前阵子好像有消息说他已经死了?常春之地还讨论过教科书改不改的问题。”
“嗯,我能告诉你,他没有死,有一天他会再出现的。”
昂禁能做的,就是把这件事拖到那一天为止,相信阳帝到时知道罗刹有可能复活,自己很多事都不用做,那一位就会帮自己全做完的。
“在那一天之前,你怎么办?常春之地里那些蚌族又要怎么办?”
无用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离开后,下一个无族被迫操刀时,杀的全是蚌族。
好不容易这几年因为讙兽昂禁的关系,在实验材料上,蚌族被实验人员允许用于实验的数量是历年递减,要是这个优势被取消了,想必……
“你在动摇我?”昂禁郁闷的吐出口长气,一手横在眼前,他是不敢想那些的。
“在常春之地进行实验前,总要这样的,要考虑好各种情况,以免措手不及。”
无用比任何人都希望昂禁不要牺牲小白肉包子,她才不想动摇昂禁。
仅仅是,身为常春之地每一期唯一的一个无族,她亲手进行过的实验太多,而在那些实验里,被视为材料的那些存在能活着离开实验室的太少、太少!
“不用替我烦恼,反正,我这个讙兽终是到了该发威的时候,帝王之令不能一直不被我掌握,该是我的手下,就得一心一意为我做事。”
昂禁下定决心了,他不能贪求全面接手罗刹的组织,好尽快成为独当一面的讙兽,以为这样可以越快做出成绩,越快让常春之地里的蚌族族人解脱,这是妄想。
要是百歧这些罗刹的死忠者能听话,他想做什么不成。
偏偏那些人被罗刹使唤久了,眼里、心里就那么一位王,很难容的下他。
昂禁不再心存侥幸了,他该好好整治自己的组织,力求让帝王之令变成铁板一块,至少,不要再碍手碍脚,也不要到他要用时才发现动用不了。
既然想这么做,罗刹的禁果跟着小白肉包子一起失踪,反而好一点。
“让他们没了指望,我才有指望。”昂禁是认真的。
无用望着表情狰狞的他,一时间动弹不得,更是心有馀悸。
她好像看见常春之地里某些实验一直失败,失败到被告知要将他们赶出去时的实验人员们孤注一掷,连命都拼下去的进行最后一场实验的模样。
“不要告诉明天跟百歧,我想做的这些事。”昂禁郑重要求。
不告诉百歧,是怕他跟自己抢权,帝王之令仅能属于他!
不告诉明天,是怕他不敢做到最后一步,他如果不自己改变,没人能再逼他。
“将来小白肉包子会恨你吧?”无用想起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
“不会恨你就好。”昂禁身为讙兽,他认为自己要开始学着被憎恨。
至于那些为了安抚帝王之令成员,必须要对小白肉包子展开的实验……
他筛选过了,不管哪一个都不会伤害到小白肉包子的,顶多是看上去惨一点。
之所以非要无用参与,不只是因为她是目前常春之地唯一的无族,亦是防备有些人想从中插手,他并不希望真的伤害到那个小小的孩子。
“他会恨我的。”无用想起那些实验就心里发寒。
“有千年在。”昂禁非得带上这个该死的蜃族,自然是有准备用上他。
“为了一个帝王之令,你会不会……”无用接下来的话说不出口。
昂禁不在乎的笑了笑,不择手段算什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更是没办法。
他受够了因为自己犯错,引发无法收拾的惨况,只能被别人拯救的局面。
他是讙兽,是号令万兽的讙兽,他再不愿意沦落到那种情况。
是的,就算为此得先对自己的帝王之令下手,更几乎算是抛弃、谋杀“罗刹”,他还是会这么做的,谁叫常春之地里有着他想拯救的蚌族。
舍得、舍得,总要先有舍,才能有得的,不是吗?
曾经年少之何谓成王败寇(12)
“无用,明天跟百歧要是来找你,要你帮忙救『他』,你就答应吧!”
“你在动摇我?”
“不用替我烦恼,反正,我这个讙兽终是到了该发威的时候,帝王之令不能一直不被我掌握,该是我的手下,就得一心一意为我做事。”
“让他们没了指望,我才有指望。”
“不要告诉明天跟百歧,我想做的这些事。”
……舍得、舍得,总要先有舍,才能有得的,不是吗?
“怎么会是呢?”午夜梦回突然醒来的梦话一句。
明天睁开眼,来不及疑惑自己做了一个令人不解的梦,就先对上一道飘飞在巨大蚌壳上的虚影,那道虚影看不出基因改造的变化,是那么像古时候最原始的人类。
迷离的眼神、悲哀的两行残泪,一张隐约间看不清楚,仍能感觉其五官端正的容颜,穿着白色衬衫、银灰色的长裤,披散到肩头的半灰半白头发,一身颓丧之气。
那个身影望着红灯闪烁的水晶盒,如同回忆着什么,时笑时泣,状若疯狂。
有一瞬间,明天看愣了,他从未体会过如此复杂、如此深刻的情感。
在这么近的跟千年这个名声远播的变态接触前,他是看不起、看不惯的。
看不起千年的迁怒,看不惯千年历久不衰的旺盛复仇欲望。
只是,在夜深人静,众人皆睡的时刻,意外看见千年的独自失控落泪……
感觉很复杂,嗯,千年在众人口中有多变态,他一个人默默哭泣的样子就有多悲凉。
死去的人不在了,这个世界再大,却是不管去哪里、经过或等待多少年,都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永永远远的再找不到,这是多么令人难受?
明天在这一刻,似乎能够理解,那些陷进海市蜃楼幻影里的人,为什么拥有脱身的能力、挣脱的机会,最后却是笑着沉沦到死去也不想离开。
有些梦,宁可在里头沉眠到最后一刻命终之时,亦不愿醒。
无关强者或弱者,亦跟心态坚定不坚定、懦弱不懦弱没有连系。
仅仅是,甘愿而已,是的吧?
像千年这样,甘愿靠着杀戮回想最重要的那个人,就这么疯狂变态的活下去。
只是,明天明明记得,休弥儿最后的下落,听说是被藏起来了?
如果真的不相信休弥儿就是一直最爱的那个人,千年为什么不杀?
是因为杀不下手吗?或者,是把她当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希望,给自己留一份馀地?
但是千年又对年兽屡下重手,更对人鱼追杀不休,这个……
果然是变态的思维很难让正常人理解吗?明天的思绪卡壳了。
“你看什么?”彷佛恼羞成怒,千年的身影缩回蚌壳里时,冷冷发问。
“看……我家小白肉包子。”明天本来想狠狠下千年的面子,要用力的取笑他哭泣的狼狈样,偏偏话到出口前,意外说不出口的换了另一个台词。
没办法,他实在做不到那么无耻、恶劣的取笑跟讽刺。
伤心人别有怀抱,纵使那个怀抱是为了忘记悲伤而变成变态,也一样。
明天自己为了不去面对他“误杀”太多太多人的事实,宁愿自欺欺人的被关到深海海底一关那么多年,他不想攻击自己的脆弱、自己的逃避。
于是,做出和他相似的行为的千年,明天自认自己没有立场去抨击。
大概是太讶异听见明天这么回答,千年停顿了很久,才轻声接上一句。
“那是罗刹啊,讙兽罗刹再生时依附用的躯体。”
“呸,那是我的小白肉包子,需要我天天去溜,不然就会变成小白猪的孩子。”
“那是从前,不会是往后。”
“笑话,你还在奢望着往后,却想劝我放弃往后的可能?”
“我跟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几乎重复的对话,不同的是话里要表达的重点。
千年曾经说过明天跟讙兽之间没有那么多恨,明天却说自己是被他对人鱼的复仇连累;现在千年说小白肉包子往后只会是罗刹,明天还想嘲讽他难道休弥儿已经不是她?
针锋相对的对答,一个白烟凝成的人影,和一个裂出血痕的蚌壳对峙。
有些古怪、有些好笑的画面,双方这辈子竟是首次如此认真在阐述想法。
究竟是谁想要说服谁?是谁希望谁放弃?又是谁想劝谁不要再执着?
“那一点点的希望,不放弃的紧握在手同时,不敢回首过往,这样活着很累、很悲哀,成为一个复仇鬼,却比谁都怕沉睡,因为梦里有太多不敢触碰的伤悲。”
所以,明天睡了、百歧睡了,千年还醒着。
“你没有勇气,我以前同样没有,可是往后我一定会有。”
明天第一次愿意为了某人改变,第一次为了某人敢赌上一切,所以,他没有退路。
“你会失望的。”千年冷笑着,笑声里却干涩的带着些许羡慕。
“那是我的事,不如,来赌一次?”明天忽然认为,可以趁机坑千年一把。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千年坑他那么多次,总该轮到他反坑回去一次。
“赌什么?”千年不在乎的问。
“赌我家小白肉包子没有变,赌他还认得我,赌他会想保护我。”
明天这次赌很大,即使已经知道那颗小白肉包子失去讙兽的基因,在别人眼里就是讙兽禁果的保鲜容器罢了,他还是相信,那些记忆没有被全部忘掉。
“你输了要怎么办?”千年好笑的问。
“输了,我就带着你的本体出去。”明天下着重注。
“我以为你很恨我?”千年怀疑他的赌注,再说,“用这个做赌注,我已经赔了。”
“咳,啊,你发现了。”明天有点尴尬的干咳两声。
他以为用这个赌局可以骗千年跳坑,让他先帮自己做事。
“你少跟人接触,经历太少,所以不要把别人想的跟你一样愚蠢。”
千年这些年来挖的坑,连阳帝都能埋下去,在这方面他是行家。
“喂、喂,买卖不成仁义在,讲话不要这么伤人。”明天不满又窘迫的要求。
“然后?”千年不想废话的直扑主题。
“我用带你出去做交换,你帮我救无用跟小白肉包子。”明天仍没有放弃挖坑的决心,只是知道自己失败了一次,下一次势必得更加小心。
“你救一个,却要我救两个?不止,到时是连你带百歧在内的四个?”
千年不会以为百歧会傻的留下来等讙兽发飙,更不认为明天蠢的不会逃。
“反正是一起逃跑,多少人一起,有差别吗?”明天不屑的说着。
千年没有问那他何必把无用跟小白肉包子另外提出来说,对于无族在常春之地的最终结局,他算是知之甚详,再说到据说体内仍有讙兽禁果的那颗小白肉包子,不管是封闭他的记忆,将大多数知情者的记忆洗掉,皆是大工程,不能不提出来当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