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嗯了一声没再说话,靠着墙睡过去了,睡的迷迷糊糊之时大夫端来了药,安宁喝完又睡下了,奕扬在一边看着叹了口气。
过了半个多月,安宁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就是醒了也没有什么话,呆呆的看着房顶,眼神都有些木。身上的伤一天天好转,但是右手却是完全废了,以后都不能用力,从山崖上滚落的时候撞伤了手臂就是治好了也会留下后遗症,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奕扬不在乎安宁变成什么样子,就是目不能视足不能行也没有关系。倒是安宁消沉多了,身上的伤有些好转的时候,大夫让他去院子里走动走动,安宁从来不会主动出去,只要没有奕扬陪着他就在房里躺着,看着屋顶发呆。
他们住的是农家小院,院子里种着菜,用篱笆围起来了一小块养着鸡鸭,主人家有三个小孩都是淘气的年龄,放了学就在院子里疯玩,奕扬每次这个时候都会带安宁出来转转,希望安宁看着那些活泼的孩子能开心些。
这一住就是快两个月,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安宁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能下地走动,安宁走的很慢总要扶着什么东西才能走,小心的样子让奕扬很是心疼。
第72章:心病
这里的人很是看不惯奕扬的霸道样子,不过他对安宁无微不至的悉心照顾却感动了不少人,只要不是因为安宁的病情他从不生气。安宁醒来后,脾气随和对这里的人也很好,一起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大家也改了往日的偏见对奕扬也亲近起来。
这个小县城里药物不是很充足,从中都带来的药快吃完了,奕扬怕耽误安宁治病找了大夫来想带安宁回中都城,却不知道怎么和安宁说。安宁神色消沉除了和自己身上的伤有关外,很大程度上是受呇陵关之战的影响。他第一天就问过奕扬战况,不是奕扬不想回答而是他也不知道,当时他抱着安宁心急火燎的就从战场上赶了来,从此和军队失去了联系。
后来他派人去询问情况,军队里少了元帅大军不敢轻举妄动,上次又死伤惨重虽然大败鬼方可我们也损失不少,两个副将也身负重伤,只能休养生息错过了一举拿下敌军的最佳时机。虽然给鬼方留下了喘息之机,但是主导权还在我们,只要再寻一个合适的时机一定能一举荡平的对方,就是不知道这个时机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安宁的病却拖不得,奕扬把这事全全交给了几个军师,自己和安宁便在这院子里修养。
安宁大老远的拖着生病的身子帮他打仗,就是希望他能打个胜仗,和北堂越齐彻底撇清关系以后再不受他摆布,然后和他过安稳日子,可现在这个样子,纵是奕扬不说,安宁也能猜到,唯一的心愿落了空,病怎么能好?
这仗一日不完结,就一日是安宁的心病,他哪也不会去。
正犯愁不知道如何和他说,大夫却跟他说了见奇怪的事。
他将空药碗端走后,拉着奕扬来到偏僻处说:“他的病才渐好,你怎么就要重新布置房间?你们都是贵人看不起我们这简陋,可你总是为他好的,这家具搬来不去的你也不怕影响他休息?”
奕扬纳闷,有些摸不着头脑,“没有呀,我从没说过我要重新布置房间。”
“别不承认了,他说屋子里闷让我们给换换,你也是同意了的。他现在是病人,你可不能太惯着他了。”
看着大夫言之凿凿,奕扬有些疑惑,问道:“他跟你怎么说的或者问了你些什么?”
“唉,也没问些什么,就是问我屋里的东西都是怎么摆的,其他屋又是怎么放的之类的。你要是实在想换就换吧,我也不拦着只不过提个醒而已。”大夫说道。
奕扬点点头,谢过大夫回到了屋里。
安宁在屋里躺着,一句都没提过方才大夫说过的事。
放学了,院子里比往常热闹了许多,原来是主人家的孩子带着十几个小伙伴在院子里玩球,草编的球结实耐用,都是穷人家孩子的玩意,他们玩的异常开心,将草球踢过来踢过去,院子里笑闹声一片。
奕扬看的开心,就扶着安宁也出去瞧瞧。
想起刚才大夫说的事,打量一下房间,简单的摆设,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再无其他。看着安宁扶着床边费劲起身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担忧什么奕扬将桌子往左移了几寸,才扶着安宁往前走,来到桌前安宁习惯性的伸手却没有扶到想象中的桌边,左右挥了挥还是没有摸到,脚步就停了下来,看着奕扬神色有些复杂。
奕扬已经猜到了什么,强装镇定的问:“怎么了,不想去了吗?”
安宁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第73章:失明
安宁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来到院子里,安宁在石凳上坐下了,奕扬小心的观察着他。
一般看人踢球眼睛都是盯着球的,球往哪踢眼睛就看到哪,可安宁直直的看着远处,长长的睫毛不时的眨动,眼神却是不动的。奕扬心里一沉,已经有了算盘,看着安宁,刚才还觉得甚是明亮的眼睛现在看去却是昏暗一片,好像万里晴空突然阴云密布了一般。
奕扬推说了个借口就离开了,安宁好像没听见一般。
他走到一边,叫过来一个孩子跟他耳语几句,那孩子疑惑的看着他一会然后跑开了。
安宁在石凳上坐着,突然一个孩子将球踢飞了,正好落在安宁旁边,有个孩子呼喊道:“大哥哥,帮我捡下球。”
安宁才醒过来,有些茫然的四顾,他哪里知道球落到了哪里。
几个孩子都着急的等着安宁帮他们把球踢过来,看到他只是无措的坐在那里只好自己跑过去将球踢给伙伴。
奕扬在一旁看着,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慢慢的走到安宁身边,没有脚步声没有说话,果然安宁没有看他。
他来到安宁身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安宁没有丝毫反应。
奕扬觉得此刻谁在他心口剜了一块肉,胸口钝痛起来,呼吸也不顺畅了。他一把搂住安宁,眼泪不争气的先流了下来,“你这是失明了吗?”他带着哭腔的说道。
回到屋里奕扬有些怨恨的说着,“走,我们现在就回中都城,让他们都见鬼去吧!”他把衣物还有药材都收拾起来。
安宁坐在床边,他看不见却听得出他准备干什么,“你干什么?仗没打完我哪都不去!”
奕扬就像没听见一般的收拾东西,嘴里念叨着:“你救我干什么?你救我干什么?”
“你听见没有,我不去!”安宁重复。
将最后一味药材塞进箱子里,奕扬扶着安宁起身,安宁抱着床柱子就是不撒手,“我不去!我哪都不去!瞎了就瞎了纵是死了又怎么样,你不能再当逃兵了。”
“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奕扬随口而出,当即便后悔了,他看见安宁迅速苍白的脸色知道自己干了错事。
奕扬吓坏了,赶紧开门让大夫进来,这边屋里有动静大夫在门口一直没敢进,这时才进来,看着凌乱的房间和收拾好的行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把手放到了安宁手腕上给他号脉。
安宁苍白着脸色,好一阵子才说道:“你的命是我救的,你想死也要问问我同不同意。”
奕扬连连点头,他怕安宁的病再次恶化后悔的不得了。
安宁从山崖上摔下时碰到了头,有一个血块至今没能消退。大夫号了一会脉,看着安宁的双眼就和常人无异,猜测可能是头里的血块导致的。
“那有可能复明吗?”奕扬问。
大夫沉吟一会说:“嗯……这个不好说啊,等血块消下去了再看吧,不过他的眼睛并没有伤到还是有希望的。”
听大夫这样说,奕扬的火气又上来了,他揪着大夫的衣领说:“你到底是怎么当大夫的?我要的不是什么不好说,有希望之类的,我要的是你很肯定的告诉我说你能治好他,你明不明白?!”
大夫不吃他这套,挥开他的手冷冷的说:“你凶什么。我又不是华佗在世,我当初就说过他的病我治不了,只是看他的伤耽误不得才帮你们的,在我们这个小镇子像他这样的早就买棺材板了?!要是信不过我你找别的大夫好了!”
大夫说完推开门走了,这个镇上只有这么一位大夫,安宁又哪里都不去,最后只能求他。
大夫说安宁要养着,什么烦心事都不能有,奕扬怕安宁的病恶化,什么事都听他的了。
第74章:返京
最后奕扬快马加鞭的赶去了呇陵关,安宁则在这个镇子里继续养伤,他要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场战争然后带着安宁远走高飞。
奕扬想起以前跟他说过的额尔克大草原,那里有成群的牛羊,一望无尽的草原,白天他们可以放羊,羊皮还可以做衣服,晚上可以睡在尖顶的帐篷里……想起这些他就觉得充满了动力,面前强大的敌人也不过是蝼蚁了。
安宁再次见到奕扬是在一个月后,奕扬大获全胜,此刻呇陵关已经是后晏国的领土了。
安宁的气色果然比原先好多了,知道奕扬打胜了就在院子里等他,奕扬下了马跑过去拥住安宁,“走,我现在就带你回中都城看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从返京的那一刻开始奕扬心里就有了打算。
马车上颠簸,奕扬在座椅上铺了厚厚的被褥,就算热点可也舒服很多。他没有骑马陪着安宁做马车,安宁要是累了就靠着奕扬睡会,也不算太辛苦。沿途的百姓很是友善,知道这是打了大胜仗的军队都热情的不得了,抢着把自己家的粮食捐出来,伤员也收到了很好的照顾。
对于后晏这片土地,安宁比奕扬熟悉多了,走到了哪,在哪歇脚,哪里有茶馆他都一清二楚,都说上帝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他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就会给你开一扇窗。对于安宁来说,他虽然眼睛看不见,心却明亮起来,他会给奕扬讲这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每次听他讲奕扬都觉得自己已经将这个城市游览完了,虽然他们还没走到,脸颊也就不自觉的带了笑。
马车晃晃悠悠的也算到了中都城,那时正是盛夏。
山月已经和唐俨完婚有小半年了,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大堂里嗑瓜子数日子,看见安宁突然从门口进来了,使劲的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再看看安宁已经走到了跟前,山月拉着他的胳膊才知道自己没有做梦。
相较之下唐俨就淡定多了,他刚从厨房拿了瓜子过来,将盘子放在桌子上,拉开了身边的椅子就请安宁坐下也是满眼的高兴。
安宁和奕扬是偷偷回来的谁也没告诉,大军是还要几天才能到,他们想给两人一个惊喜,现在看着他们惊讶又兴奋的神情知道自己的苦心没有白费。
唐俨张罗着要摆一桌宴席,给他们接风,山月拉着安宁让他给他讲这一路的新鲜事,将当初安宁不辞而别的恼怒全忘了。他很快发现安宁似乎看不见东西,紧张的追问着,唐俨也紧张起来,安宁笑着把自己已经失明的事全说了,他没有瞒他,也不打算瞒他。
刚开始他只是看久了眼睛会累,然后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就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那时候他很是消沉,每天躺在床上什么话也不想说,看着奕扬那样期待的眼神干脆还是不告诉他的好。又过了几天安宁的听力好了很多,开门声脚步声他都能一一分辨方位,然后装着没事一样和奕扬说话。瞒了几天终究没有瞒住,反正他们早晚都会知道还是早痛过了早好。
山月听着忍不住哇的哭出声来,唐俨拍着他的肩叹口气,默默的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奕扬找遍了京城里的名医连御医都请了,最后却被告知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等着,等脑子里的血块消了再看情况,他们只能开些名目降火的药,让安宁安心休养。
“如果血块一直不消他就会一直失明下去?”奕扬这样问过。
大夫摇着头不住叹息,“能保命就不错了……”
“难不成还有生命危险了吗?!”因为太过失望奕扬反笑了起来。
大夫为难着没有说话。
“奕扬。”安宁在屋里叫他。
奕扬回到屋里,安宁说:“我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咱们不能太贪心,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你拿下了呇陵关,又收复了那么多失地,对于后晏国你是有功的,以后就是皇帝想出掉大臣们也是不依的。你不用担心我,看不见就看不见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看不见了到清静些,你只需记着你的命是我救的,就算我将来有了什么意外我也要你好好活着,为我活着,毕竟你是有家室的人了……”
奕扬听着,最后一句话却刺痛了他的心,他是没心没肺吧已经把自己的妻小忘得一干二净了。北堂越齐曾经说过,如果他拿下呇陵关就送秀娘回老家,希望他能守约,万一他变卦了自己也要留张牌才好。
奕扬的牌就是军权,十万大军就算不能推翻他的统治也可以搅出一番浑水来。
第75章:记忆
三天后大军在中都城外驻扎,胜利的消息早已经在城里传遍了,城里立马热闹起来,十里长亭都挂上了红灯笼像过年似地。
安宁在一个灯笼前停下了脚步,他说想上街转转,奕扬自然陪着他,山月也要跟着,唐俨肯定也来了,然后再加上几个随从俨然成了一队人。
山月已经跑的没影了,唐俨也不见了,转眼就剩了安宁和奕扬二人。
安宁转过身,面朝一家店铺,“这里是不是家卖糕点的,上面写着‘老陈家糖糕’?”
奕扬转头看去,是家古朴的店,黑木漆的牌匾暗红色的字,“是呀,你记性真好。”
安宁走在街上没有坐车,他是数着步子来到这家店门口的。
奕扬看他盯着店面看,问道:“想吃糖糕了,我去给你买点?”
安宁摇头:“不用。以前爱吃现在不爱了,太腻了。”
远处有顶轿子停了下来,一人从里面下来看向安宁站立的方向。
“大人,您在看什么?快些走吧,要是……”轿夫催促着,那位华服公子靠在轿子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轿夫马上住嘴了。
安毅看着安宁,远远的,看不清楚,他戴着兜帽容颜都笼在面纱之下,但是安毅知道那人就是安宁没错。骠骑大将军刚打了胜仗,这三年里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寻找自己的弟弟,其次就是立功立功再立功,此刻他在一旁搀着那人,普天之下能让斯桑格奕扬如此对待的只有一人,没想到他真的找到他了。
安宁在糖糕店门前站了好久,安毅也看了好久,身边人来人往,许久安宁才走了。
安毅身边的一个小厮以前见过安宁几次,他看着安宁消失的方向说:“大公子,我看那人有点像咱家的小侯爷……前阵子有流言,是不是……”
安毅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小厮没敢说话,安毅上了车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大军已经回京,他这个大将军连着潇洒了几日,要是再不去宫里逛逛就不太合适了。
果然,奕扬进了宫今天就别想回来。
北堂越齐拿到了呇陵关的文书别提多高兴了,笑的合不拢嘴,那个兴奋劲就和当年娶了许家公子一样一样的,江山和美人他倒是一样没落下。当天下了朝就命人大摆筵席准备给奕扬接风,宴会酉时开始,他抽了个空去看看宁宁。
北堂越齐正高兴,没有什么事是不准许的。
奕扬去的时候,宁宁正坐得笔直的练字,丝毫没有察觉有人进来。教书的夫子看见奕扬进来了,朝他行个礼便退了下去。这时宁宁才看见奕扬,嘴里“爹爹、爹爹”的叫着就朝他跑了过来,“爹爹打了胜仗,爹爹真厉害。”奕扬一把抱起他转了个圈搂在怀里,“宁宁乖不乖,有没有认真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