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旧事 上+番外——归海

作者:归海  录入:02-20

文案: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原汁原味的军营生活。

“我”与那些男人之间的,同窗情,战友情,兄弟情,还有暗中滋长的——爱情!

卷一

第一章:梦回军营

北方的冬天,雪,总在我生日的这一天如约而至。

靠坐在阳台上,暖气的温度驱不散渗进心底的寒意。落地窗囊括了苍茫辽远的天地,雪,浓浓的,密密的,静静的飘落,从容而凄美。

十一年了……十一年来,这场雪无一例外地出现在今天,以它独有的坚持来清晰我的记忆——

“回吧,这有风!”一只手攀上我的肩膀,传达着阵阵暖意。转头仰望着身后高大的天佑,不知何时我已满脸泪水。

天佑为我轻轻拭泪,他知道我为什么难过。这个比我大十岁的男人是个真正的好人,也是个真正的男人!

“哭够了……咱回吧!”天佑横抱起我。相伴六年,我已韶华渐逝,可他依然象对孩子一样的宠我,惯我,疼我。

如果,不是多年前的那次“爱与殇”,我想我的心是丰满、充实而甜美的。可是,那场爱太真太纯,那次殇太苦太痛,以至于天佑用六年山一样的爱也无法根除留在我心底的痕迹,就象这场漫天大雪,总在特定的时刻不经意的到来……

九六年,也是这样的隆冬。我带着对学业的不满,怀揣另一份梦想,踏上了通往军营的列车。这一年,我刚满十六周岁。

冰天雪地,由于路程太远,家人没能到县城车站送我。因为不懂离别,车窗外那些挥泪的脸,我感受得并不是很清晰……

当车徐徐开动,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儿,接着,低低的吮泣充斥了整个车厢,而我并不觉得十分难过。坐在同我一样穿着绿军装,戴着大红花和大棉军帽的陌生人群中,我的心里只有茫然。

悲伤没能持续多久,很快就被热血沸腾的歌声所替代。年轻的心,年轻的梦想,年轻的泪水不会白流……大家开始互换食品,高举着奢侈的灌装啤酒干杯着未来。

在车上我认识了高强,我们曾在同一所中学读书。因为我提前一年上学,中间又跳了一级,尽管高强比我大几岁,却只比我高一届——

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将去向何方,目的地作为军事秘密,被那些征兵干部们守口如瓶。

中间转了两次车,而每次转车都有已经认识的人离开,填充进许多陌生的新脸孔。不仅我们这节车厢,其他车厢也是如此。

到终点站的时间是半夜,场面一度有些混乱。经历了两天一夜①的辗转、颠簸,当疲累的我们从睡梦中惊醒,被告知下车的时候,很多人慌了手脚,一趟趟四处乱窜找寻自己的东西。等我意识到处境,本应该属于我的背包②已经不在它应该存在的位置,我只好背上空荡荡行李架上仅有的一个背包下车。

来车站接兵的,并不止我们一个部队。经过中转调配,同一辆火车抵达的兵源被分配到不同的军营。我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在哪里延续,只能跟随命运的脚步一点点挪进。

空旷的车站广场上,中气十足的呵斥声及口令声一时间此起彼落,将我们带进另一个世界。初识钢铁阵仗,我们一个个犹如被圈进牧场的野马,有一点点害怕,有一点点惊奇,茫然无措中又有那么一点点兴奋。然后我们这二百多人被一辆辆遮篷解放卡车拉出市区,驶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军旅开始的记忆,本应是每个人值得珍藏的财富,这段过程是命运与人生的交点,弥足珍贵!然而对于我来说,这并不深刻,它们仅仅是些残存在脑海中几个无法串联的片段,模糊且不真实!

依稀记得那天下车后,曾被老兵带着去饭堂吃了顿已经泡得臃肿且一截一截的面条,可是在后来的求证中这个我认为的事实被所有同来的战友否定,以至于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仿佛是在梦里走进的军营,除了高强以外,我没能记住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以及他们的长相。

我确信高强跟我分在了同一个部队,在车站时,我听到教官点了他的名字。巧合的是,我和他不仅分在同一个部队,而且分在同一个新兵连,同一个新兵排,我在二班,他在一班,只有一墙之隔。

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三个吉林籍新兵早一天住进了新兵二班。等我们各自找好床位,班长组织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三个吉林兵年龄稍大一些,而我们新来的五个辽宁兵相对较小,实际年龄③以我为最。

那夜躺在床上,真实的感觉自己是在梦里——激动、兴奋、胆怯……那时,不知道军人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发生什么。懵懂!完全的懵懂还有茫然。

第二天上午,最后一批北京籍新兵抵达,我们班分到两个名额。这样,十人编制的新兵班(不包括班长)就算齐了。赵凯就是这两人中的一个。另一个叫李鸿忠,个子是我们班最矮的,说话有点结巴。

北京人说话本来就特逗,当李鸿忠软着舌头吭哧瘪肚地说完那段翻来覆去的自我介绍后,不知是谁“扑哧”一声笑出来,所有人再也憋不住了,哄堂大笑。赵凯是笑得最响最亮的一个。弄得隔壁的一班长和三班长同时敲门来看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我们都叫他“红中”。

新兵班的地界很小,陈设也极其简单。从门到窗子的距离是七步,左右两侧勉强摆下三架上下铺铁床后,中间的空地并排站不下四人,窗下一张单人课桌……就这些!

除了应用的被褥外,床上只准放一个枕头包④,床下只准放各自的洗漱用品和一双拖鞋。当我们得知,在营房内任何时候都不许着便装时,我们面面相觑,沉默了好长时间。

“裤头和袜子也不行吗?”吉林的吕海东问。

“裤头可以,袜子不行!”班长如是说。

十七八岁正是臭美的年纪,这一消息无疑宣判了我们多彩青春的死刑。以后的三年里,我们只能选择一种颜色,那就是绿色。

我心里有些难过,我妈特意给我买的一件当时很流行的皮衣,就这样被无情的送进储藏室里发霉去了。

开训前,有三天时间做为短暂的调整和休息。尽管我们获知不准外出,去服务社⑤也要统一由老兵或者班长亲自陪同,甚至上厕所都要请假报告……但我们仍然很快乐——团坐在一起吹牛,侃大山,抬杠,打扑克,表演各自拿不上台面的所谓“绝活”……年轻的心纯洁、简单,很容易彼此接纳。

听着四下里随时响起的嘹亮番号⑥声和隐隐传来的炮声,看着那些背枪的老前辈们组成的整齐划一的队伍雄赳赳走来又气昂昂走去……我们热血激荡,一个个都在心底编织着自己的未来。

然而,生活的真正面目是残酷而现实的,军旅生活尤甚。在开训前的那晚,我们由飘渺的云端突然跌落,有些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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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其实路程并没那么远。中转时等待,错车,迂回绕远,因此耽搁了时间;

②,捆绑的被褥;

③,生我的时候正赶上第四次人口普查,为了能让我早上学,父母报年龄的时候多报了一岁;

④,装有衣服的包裹,战备用品,做为枕头使用;

⑤,相当于食杂店;

⑥,队列行进时调整步伐的口号。如“1,2,1”“1…2…3…4”“12…34”

第二章:梦醒时分

新兵班长是湖北籍94届老兵,个子不高,也不很壮,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曾经做过文书,极少同我们闲扯。他不似一班长那般热情稳重,也不像三班长那样风趣幽默。从故作深沉不苟言笑的表现看来,他心计颇多。

在开训前一晚,班长郑重其事的给我们开了第一个班例会,再次重申做为一名军人首先应该做到的许多要点,并规范言行举止及生活细节中的等等等等。然而,就在例会结束后不久,住在他上铺的张凡宇就触犯了三令五申的规定。

张凡宇,辽宁人,年龄不大却是我们班最高的.小伙儿长得相当水灵,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城市兵里很抢眼的一个,曾获班里所有人的最初好感,包括班长。也因此被班长钦定在其上铺,收获了好些人的艳羡。然而,他有些自大、散漫,从前的累累恶习不知收敛,仅仅三天班长就从开始的嘘寒问暖变成了冷目以对。

那晚熄灯后,我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朦胧中忽听一声低低呵斥:“下来!”接着没多久,再起一声:“下来!”声调已然变成了怒吼。班里人都被惊醒了!

我睡在班长的对角上铺,也就是门后最不起眼的位置。凭借窗子漫射进来的微弱灯光,我刚好可以览视全局:班长穿着大裤头和背心站在床前,死死看着上铺的张凡宇。而此时的张凡宇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慢慢的从床上爬起,爬下来站在班长面前。黑暗中,忽听“啪”地一声脆响,那是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打在了张凡宇的脸上。然后,两个人陷入冰冷的对峙。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却一瞬间睡意全消。所有人吓得不敢则声,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碰碎这刻骨铭心的沉默。

“班长,我以后不敢了!”好一会,张凡宇说。

“上去!”班长命令。

我吓坏了!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离开亲人没有依靠的无助与彷徨,仿佛自己正漂浮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心不落底,脚不着地!这一巴掌不仅打碎了我的美梦,同时也告诉我不再是个撒娇的孩子……

一夜恶梦。早晨被徐玉春的“公鸡”叫醒后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在哪?军营!我为什么来这里?为了梦想!当发现这个毫无准备的梦想,儿戏一样跌落在一望无际的浅滩,发现家是那样遥远,一股巨大的冰冷突然从脚底升起,瞬间袭击到发梢!心仍在徒劳的挣扎——是梦就快醒来吧!然而,这所有的一切虽然无限接近于梦境,但那确确实实不是梦,而是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都起来!压内务①!”班长一声不耐烦的低吼,将我从臆想中惊醒。

有了昨晚的前车之鉴,我们都悄无声息地抱着被子去了大厅或休息室,按照班长教过的方式乖乖地压着内务。

后来才知道,张凡宇的确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躺在床上抽烟!这,是坚决不被允许的!抽烟本身并不是错误,可躺在床上抽烟不仅影响室内的环境卫生,也容易引起火灾。要知道,在这样如履薄冰的特殊时刻,来自不同地域、种族的六百多思想性格各异,正处于叛逆年代的社会青年聚集在一起,任何一个小小的疏忽都将酿成无法挽回的事故。军队有铁的纪律,一个看上去很小的失误,也许便将班长、排长、连长,甚至更高首长的一生前程毁于一旦。

但是,班长打骂士兵是违反纪律的,每个人都很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然而在九六年,尽管如《坚决严厉惩处打骂、体罚新兵的班长、干部》等样的上级文件雪片般传到军营,可要点滴不差的落到实处并不容易。首先需要当事人去告发,而对于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不知道哪扇门里坐着我们要找的人。即便告发,即便班长受到处分,而当事人的错误也将受到处分,轻则记过,重则遣送回家。好“铁”都是“打”出来的!我们需要做的,是忍耐!

很长一段时间,心里都在记恨着班长打在张凡宇脸上的那一巴掌,记恨他让我的新兵生活失去了很多色彩。然而,多年以后,经历过许许多多的困难与挫折,在不如意和低谷中能够爬起来,并磕磕绊绊的走到今天,那一巴掌对我的人生起到了决定性的影响。它不仅告诉我怎样做才不会或少挨打,也让我的心过早的成熟起来。

人,只有在逆境中才能感悟到生活的真谛,并不断坚强……那天早上含着泪水抱被出去的那一刻,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面对了无奈与现实!

苦难,于每个人心里的标准都有所不同,经历过的人视苦难如无物!

开训后的每天我们都要早起一到两小时压内务,检查时不合格还要起得更早一些。曾经有个同乡的母亲在我们新兵期间去部队探望儿子,她透过门上的小窗望着大厅里跪在地上双手奋力压内务黑压压的人头,她住了两夜,就那么站了两夜,哭了两夜。而让人无语的是,她回去后竟然摸到了我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看到的一切描述给我家人,致使我妈早中晚三次心酸痛哭,成了她每天必修的课程,而一向最最疼我的奶奶也因此一病未起。这是后话。

训练并不是很累,上午政治教育,下午队列强化和体能锻炼。

单兵动作②我领悟的很快,无论是节奏、姿势都让班长很满意。据说是因为我的体型标准,头脑与身体同步,协调性好的缘故。除了赵凯,我是其他人中唯一一个令班长比较满意的人。

最后到达的那批北京兵,其中大部分是由一所专门培养军事人才的学校输送来的。他们在校期间,有专业的军事课程,而单兵动作是他们的重中之重。九六年,高考还是名副其实的独木桥,在地方报考军校竞争太过激烈,于是一些文化课没有十分把握的人们把目光瞄准了部队,在这里可以报考专门容纳有从军经历的大专院校。赵凯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赵凯大约有一米七六,不是特高。但他发育得很好,体型匀称,结实而挺拔,无论站军姿还是走队列都显得那么干净利落,潇洒从容。我曾经一度暗暗以他为榜样,也曾天真地认为他就是为军营而生的,他符合所有人心中军人的形象——一头乌黑浓密的短发;一张白皙干净的脸庞;整齐的尾毛;硬挺的鼻子;笃定的眼神;抿紧的嘴唇……而他给人的直观印象是不抢眼,不浮夸,不突兀,使人看上去特别舒服。

体能锻炼对我们来说还有一定难度。俯卧撑、仰卧起、扎马步固然简单,但要做几十成百个,一蹲就是一两个小时……更让我吃不消的是五公里越野。尽管在走走跑跑,跑跑停停的多次试炼后,我已勉强能够跑完全程,但那胸中冒火,喉头发咸,全身都要散了架的感受每次都让我生不如死!

那是对身体极限的残酷考验,也是对耐力与毅力的淬火磨炼,它将意识里潜藏至深的惰性驱赶着,葬入了地狱!

我最最最打怵的,是每天上午的政治教育。不是因为思想境界不高,也不是背不来那些条条框框的规定,而是我害怕坐着。坐着?是的!按照军人的标准坐姿,在马扎③上一坐就是两个小时,不仅身体不能动,就连眼睛都要一直目视前方……那真不是一般的难以忍受!每次上完课,我的内衣裤都是汗渍津津!

然而,这些我都挺过来了,并且从来没因此挨过批评。于是,我坚信,只要坚持,人世间没有能阻挡人前进的困难!不是吗?

只要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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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根据《内务条令》而来,这里指被子。用腰带垫中间,用手压擀被子,使其某些部位棉絮压实压薄,进而在折叠的时候以达到“豆腐块”的形状;

②,单个军人队列动作。如“齐步走”“跑步走”“正步走”“向后转走”“向左转”“向右转”等等;

③,可以折叠的小凳子;

第三章:恶人入梦(上)

对于训练,班长没有逼迫我们,偶尔的体罚如:面壁站军姿,让墙与鼻子间的纸粘在鼻子上①;脚下放一满盆水端正步,不坚持鞋就会湿;背上趴人做俯卧撑……这些我们都能接受。半严肃半嬉闹中达到一定的训练效果,我觉得这样很合适。没有“加餐”我们又怎能强于其他人,早一步使自己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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