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兄别拿我来开玩笑了,你这样说会让我误会的。”徐景思干笑两声,笑声中带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苦涩。
顾雁行喜欢的人应该就是方子楷了,他前世难道真是黄文泽?徐景思怔怔地想,要不要承认自己就是方子楷呢?然而当中还有不确定的因素,贸然承认是否显得太自作多情?而且,在21世纪时,在黄文泽最痛苦最难受的时刻,自己却离他而去,如果顾雁行就是黄文泽,自己还有资格与他相认吗?徐景思想起那段日子,至今仍不敢相信那是现实,如果那只是一场梦该多好。
离家出走之后,方子楷一直等着黄文泽回心转意的电话。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主动联系,可错不在己,哪有自己先低头的道理,他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也拉不下面子。事情就一天天拖着,过了四、五天,结果等来的是黄文泽寄到公司来的一箱快递。他打开箱子后不由倒吸一口气。箱里除了他离家是没有带走的一些琐碎私人物件,还有他以前送黄文泽的礼物,包括他第一次做兼职赚钱之后买来送给黄文泽一只男款手表,虽然不是名贵的牌子,但在两人心中就如定情信物一般重要,而今竟然物归原主,当中的含义自然不言而喻。方子楷连忙翻出手机要向黄文泽问个究竟,一时心慌手抖连个手机都拿不稳,险些掉在地上。他一直拨着黄文泽的号码,对方的手机却始终是关机状态。方子楷更加害怕,不祥的预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一下班,他马上打了个的士冲回家。家中大门敞开,房东就站在厅里,见方子楷进门,就没好脸色地问:“是不是忘了拿东西?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对了,你的钥匙还未给我。退房退得这么急,搞什么啊!”
“退房?”方子楷大惊,“什么时候退的?”
“就昨天啊,难道你还不知道?你们不是合租的同学吗?”
“我……我刚好出差了。”方子楷随便扯了个谎。当初,他们签订租房合同时,是以黄文泽的名义承租的,房东只以为他们只是普通同学。
“哦……”房东立刻换上同情的眼光看了眼被室友抛弃的可怜虫,“你看看屋子里还有什么是你的东西落下没拿的。”
方子楷茫然地走进主卧室,房间收拾很干净,床铺上一空无一物,一盏落地灯立在床边显得有些落寞,几天不见,本来最温馨的家已经变得陌生。他在屋里转了一圈,认真地查看这个他们住了两年多的地方,尽管已不再属于他们,依然处处留着他们往昔居住的痕迹。然而现在不是怀念过去的时候,他暗自发誓要尽一切办法将黄文泽挖出来!
第二天,方子楷请了假跑去黄文泽的公司找人,却被告知黄文泽早在大半个月前就已经辞职。方子楷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掉进黄文泽一早预备好的陷阱里,再也爬不上来,至于陷阱底下掩埋的真相他完全不敢去猜想。
方子楷并没有罢手,他翻着通讯录上的名字逐一给黄文泽认识的人打电话,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下落。可以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除了黄文泽的父母家。他只知道黄文泽的父母在美国,他连地址和联系方式都没有。这下他彻底地绝望了,甚至觉得既然黄文泽做得如此绝情,他们不再可能复合。他现在只想知道原因,为什么要骗他说加班为什么一声不吭消失无踪为什么这段感情结束得这般莫名其妙。就算黄文泽真的不再爱他,为什么不能说个清楚明白,偏要使这种手段。可惜到最后,方子楷终究是找不到黄文泽,连关于他的半点消息都没有,好好的一个人仿佛人间蒸发消失无踪。
时间渐渐平息了方子楷疑惑不甘又愤怒的心情,至少表面上如此。在别人看来,他该认真工作时认真工作,该休息时尽情休息娱乐,绝对不会跟自己过不去,过得很是逍遥自在。却没有人知道他总是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再轻易付出真心的爱。这种日子过了两年多,直到一次久违的大学同学聚会。
当初从X市的大学毕业后,方子楷和黄文泽就一起到G市发展。一年前,方子楷因为换了工作才回到X市。事隔两年,方子楷终于在聚会中听到黄文泽的消息,然而这消息所承载的却是他始料未及的残酷。
十六.
参加聚会的老同学中,有一人是大学毕业后去了美国深造,他在美国的一位同学正好认识黄文泽在美国的亲人,于是黄文泽的消息就经过几人的口越过大洋传到方子楷的耳中,尽管当中的细节也许早就走了样,但结局都相同——黄文泽死了。
因为身患恶性肿瘤救治无效,黄文泽死在了遥远的异国,时间大约是与方子楷分手后三、四个月。这下,一直困扰在方子楷脑中的那团迷雾似乎出现了一点清明。倘若不是突如其来的重病,就不难解释为何黄文泽日渐消瘦,为何放弃大好前途辞职,为何突然消失远赴美国。但方子楷不懂,为什么这么严重的事都不跟他说一声,难道在黄文泽心里,他方子楷连陪在他身边走过最后一程的资格都没有?
听到这消息,方子楷已无心聚会,借口有事匆匆离开。走到街上,夏日的热风迎面吹来,华灯下的大街人来人往,好些双双对对的情侣并肩漫步,方子楷想起今日是七夕,牛郎织女尚有一年一会,他与黄文泽却相见无期,从此永诀。不知走了多久,他才地停下脚步,身边的热闹一概已视而不见,只有泪水不住地从眼中滚滚落下。
顾雁行有些不知所措。
眼前的男人刚刚还是好好的,现在却像是中了邪,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徐兄,你这是怎么了?”顾雁行以为是自己的话惹徐景思不快,他在生自己的气。
徐景思没有理会顾雁行,还是在发呆,不同的是眼中多了一层泪光,像快要哭出来。
“徐兄,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句话吧!”
徐景思直直地望向顾雁行,两行泪水慢慢滑落,滴在地上。
顾雁行给弄得一头雾水,思量着该如何应对。此时,徐景思忽抬起双手猛力揪住顾雁行的双臂,颤抖着声音,逼问道:“你……你在现代的名字,以前的名字是……是不是叫……黄……黄文泽……”话说的同时,徐景思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顾雁行的脸上,眼底透露出的情感惊疑惧怕中又夹杂了期待。
顾雁行拧起眉头,徐景思手上的狠劲固然让他发痛难受,然而他更在意的是对方竟知道他前世的名字。他想了想,正色道:“没错,我以前的名字的确是黄文泽,这事我似乎并没有跟你说过,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说你认识以前的我?”
徐景思垂下头,不让顾雁行看到他此刻的表情,沉默半响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问顾雁行:“要是我说我就是方子楷,你信吗?”
顾雁行心头一跳,眯缝着眼,眉头的“川”字刻得更深更明显。
“徐兄,现在轮到你说笑话拿我来寻开心吗?这种笑话不能随便说。”
“记得那年我们一起在G市过年,”徐景思没有理会顾雁行,自顾自地说起来,“我们一起去逛花市,我说要买棵大桃花回去撞桃花运,他说不用买了,因为他就是我最好最漂亮的桃花运,我一直记得这话。大三那年暑假,只有我跟他留在宿舍,我发烧只想吃烧排骨粥,学校食堂没有,他特地跑到外面给我买回来;那天,正好刮台风,他回来时浑身都湿透了。我还记得有一次,他扭伤了脚呆在家里,轮到我去照顾他。一天我给他上药,他跟我说,以后一定会小心不会再弄伤自己让我担心,要我费神照顾他。可结果呢?果然在他最需要我照顾他的时候一声不吭地走了。你说这样的人,我要用什么心情和表情面对他?”
顾雁行静静听着,脸上的困惑一点点消褪掉落,向来从容自若的人现在也被卷入傍徨的漩涡。顾雁行以为原本属于黄文泽的记忆在时间的侵蚀中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最后将会湮灭无痕,然而此时,当他听徐景思慢慢诉说属于那两人秘密的往事,快要荒芜的记忆之原也渐渐苏醒过来,才惊觉那些记忆原来从来不曾消褪。
“怎……怎么可能……子楷应该还活在21世纪……”
“为什么不可能?你不是也一样穿越来到这个世界?我跟你一样,死了之后再醒来已经是另外一世界了,不同的是,你是绝症,我是意外。”
“你已经知道我……我得病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顾雁行刻意避开某些字眼。
“后来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听说,如果没有去那次聚会,我大概一直被你蒙在鼓里。你以为你瞒得住吗?”徐景思的声音像随时会消散的幽灵,飘渺而微弱。顾雁行凝神谛听,生怕听漏一个词一个字。
“我曾经想过很多你离开的理由,可做梦都没想到过会是这种原因。你知不知道我听到这消息的那一刻真他妈的恨你!”徐景思嘴上狠狠地说着,然而原本紧抓顾雁行的两手同时失去了力道,仿佛刚才的自白已经耗尽他一身气力。
“对不起。”顾雁行低下头,他抬起手想要抱住眼前的青年,可双手搭在徐景思肩上,却不敢有更多的动作。
“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你真把我骗得好惨!让我骂里你两年多,咒了你两年多,像个傻逼一样。到头来才知道最该骂的人是我自己,连你病了都不知道。为什么你要瞒我呢?难道你以为我会因为你生病就嫌弃你吗?你当我是什么人?这些……我都算了,不跟你计较。我最恨的不是你骗我,而是你连一个让我陪你最后一程的机会都不给我……不能照顾你,不能分担你的痛苦。”徐景思的话里不知不觉带了哭腔。“不,其实我更恨我自己,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没有早些回去找你,那时你一定比我更难过更痛苦……对不起,应该是我跟你说对不起……”
顾雁行静静凝视徐景思,目光中溢满怜惜与爱意,时光仿佛倒流到多年以前,两人最后相处的那个早晨,他们还是叫方子楷和黄文泽的时候,只是现在他们中一人不再剑拔弩张,另一人不再漠然冷眼。
过了许久,徐景思才慢慢止住了抽泣,却没有抬起头。顾雁行伸手用自己的衣袖拭去他脸上的泪水,轻声叹道:“不要说这些话,我从来没有怪责过你,哪怕是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想见你却见不到你的时候,我都没有怨你恨你。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那样做是不想你难过,并不是真的冷落你疏远你,想不到到最后还是让你难过……子楷,应该是我跟你说那句‘对不起’。”说罢,顾雁行坚定地迎上一步,将徐景思拥在怀里。
陆远卿出了偏厅之后就回到自己房间躲起来,想起刚才自己说的那番蠢话,悔得巴不得给自己几巴掌;但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来,后悔已无济于事,他更恨的是自己居然毫无义气地一走了之,也不知道徐景思如何善后。呆在屋子里,陆远卿坐立不安,估算着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他终于坐不住,一拍桌子给自己壮壮胆,大步走出房间往偏厅而去。到了偏厅前的园子,陆远卿反而小心起来,蹑手蹑脚悄步走到窗下,自窗缝中偷窥屋里的情形。
厅里静悄悄的,气氛不太寻常,这是陆远卿意料中事,出乎他意料的是顾雁行竟抱住徐景思,竟如一双爱侣,徐景思则靠在顾雁行肩上,背影满是倦意。顾雁行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徐景思点点头,顾雁行就放开怀里的人转身离开。陆远卿见状,慌忙溜到拐角处藏起来,见顾雁行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就立马冲进厅里,上上下下打量了徐景思一番,生怕少爷哪儿受了伤。
“少爷,你没事吧?”
“没事,”徐景思拍拍少年的肩膀,“你少爷我好得很。”
“可是你眼睛都肿了,是哭肿的吧?”少年小心地问。“别告诉我是进了沙子。”
“我怎么会用这种笨理由!”徐景思微笑着给少年一记爆栗,“刚刚解开了一个心结,现在心情很平静,别担心,傻孩子。”
“真的?我还以为你会为顾大少爷成亲的事难过。”
徐景思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我们都误会了,要成亲的不是顾雁行,而是他的弟弟。”
“什么?!”陆远卿想不到原来一切都是误会,自己竟为这可笑的误会说了许多可笑话,登时羞得红了脸,只想找个洞把自己埋了。
“没事的,顾大少爷大人大量,不会介意,你别放心上。”
这时,已经离开顾雁行折返回偏厅,见陆远卿出现也毫不惊讶,只笑问道:“远卿,有事找徐兄吗?我是不是打扰你吗谈事了?”
“没、没有!”陆远卿忙否认。想起自己对顾大少爷的误会,陆远卿只觉得自己实在没有颜面面对他,只得找个借口离开:“我去厨房帮杏姐准备晚膳。”
“等等,”徐景思叫住正要转身离开的陆远卿,“让杏姐多做两个菜多备一套碗筷,今晚有客人。”
“远卿他怎么了?似乎不想见到我。”待陆远卿离开后,顾雁行才问徐景思。
徐景思丢出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没什么,小孩子受点挫折教育而已。”
十七.
陆远卿当时脑子已是一团乱麻,根本没有想到徐景思口中的客人就是顾雁行。当得知顾雁行特地遣了仆从回去,要留在徐府过夜时,更如摸不着头脑的二丈和尚。
席间,顾雁行谈笑风生,赢得徐家不少人的好感,徐景思在一旁笑言晏晏,感情似乎增进了不少,陆远卿只当他们是误会消除,成了知交。
晚饭后,徐景思回到自己房间,顾雁行一路随在他后面,不言不语,似在思考什么。在徐景思正想给他倒茶时,他突然捉住徐景思的手腕,一双眸子深沉如渊,逼视着徐景思。
“下午我那个提议,你考虑得如何?”
徐景思对上顾雁行的目光,心脏似顿时跳漏一拍,忙转头避过。他知道那深渊底下是鸿毛不浮的弱水,一旦沉溺其中就百劫不复。
徐景思想起傍晚顾雁行抱住他在他耳边说的话。之前,他从来不曾想到顾雁行回突然抱住他,大脑登时空作一片白。大概因为溽热的天气,让徐景思浑身发烫。他想挣开,可对方身上传来的气息令他心境平和更心生依恋,此前的种种悔恨和自责在这个怀抱中渐渐得到安息。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耳边传来低沉、有如磁石般引他自投罗网的声音:“好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吗?别再难过了,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徐景思还未反应过来,声音又响起:“不用马上回答,好好想想,或者我们今晚再慢慢谈。”
顾雁行一声“徐兄!”将徐景思从回忆中来回来。
“你不是要我好好想吗?我现在答不上来。”徐景思心虚道。
顾雁行松开了手,嘴上却逼问:“那需要想多久?一炷香时间、一个时辰=一个晚上?还是一天、一月、一年?”
“我不知道。”徐景思忽然觉得有些泄气。尽管两人上辈子感情极好,可那是好些年以前的事了,现在境况不同,顾雁行是事业有成的老板,容貌更是出众,定能轻易找到比自己更出色的男人,还会真心与自己重新在一起吗?徐景思毫无信心。
顾雁行对徐景思闹别扭的语气倒是不见怪。慢慢解释道:“我不是逼你做选择,我想如果你心中已经有答案,应该很快就可以决定;如果因为对我的同情或者内疚而犹豫的话,我想说,我需要的并不是你的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