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的白光莫名刺眼，黄哲宇转过身，让泪水落在枕头上，留下深色的印痕。
因为段考的关系所以周末两天的练习暂停，但是星期一、二考完之后就要密集排练，因为星期五就是比赛了。
「是吗？原来这个这么好用喔！」
「下次姨夫再出国，可以多买一些。」
「惟婷，你还要喝茶吗？」
「好。……我端进去给表哥好了。」
正在整理历史考卷的黄哲宇听到妈妈和表妹在客厅的谈话声。从北京回来后，爸爸又跑了趟纽约。今天表妹是来拿小阿姨托爸爸买的东西的。明明他们家也很常出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托人。可能是刚好用完了吧。
表妹杨惟婷小自己一岁，她们学校好像星期五就考完段考了。两人从小就一起玩积木、拼拼图还有捏黏土，就连恐龙展都是小阿姨带两人去的，算是亲戚中感情最要好的。不过前两年因为各自忙于考试的关系疏于连络，两年之后，杨惟婷的感觉已经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我进来了。」
「请进。」
杨惟婷端着茶盘走进来，黄哲宇赶紧接过，放在床边的小茶几上。接着自己坐在床边，把椅子拿到茶几旁给她坐。
「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
他还不习惯表妹长得这么高，打扮也这么男孩子气。她的头发现在比自己还要短，却衬得她脸蛋更小，眼神更锐利。
「你甚么时候考试？」
「星期一和星期二。」
「听阿姨说你参加话剧比赛？」
「嗯，刚好在考完之后的星期五，大家都很紧张呢。」
可能是太久没聊天，内容有点干巴巴的。黄哲宇拨了拨浏海，有些不自在。
「之前有朋友跟我说在杂志上看到你。是不是因为事情太多所以连黑眼圈都跑出来啦？」
「没有啦……只是最近有点睡不好而已。」
从那次以后，他就很怕睡觉，正确来说，应该是怕梦到不该梦的。但偏偏怕甚么来甚么，现在他总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数出他的睫毛有几根了。就算那不是在现实中的他。
「你……现在有没有交往对象？」
杨惟婷刚问完，黄哲宇就被热茶呛到。咳到眼泪都流出来，杨惟婷才递给他一张卫生纸。
「……怎么突然这么问？」
「总觉得很好奇你失眠的原因。」
「我、我才没有失眠！」
「但是阿姨很担心啊。」
黄哲宇觉得很不妙，竟然连妈妈都发现了。「好啦……是睡得不太好。应该过阵子就好了吧。」
这么回答的同时，杨惟婷认真地盯着他看。黄哲宇只好别开目光。
「果然是因为那方面的问题吧。失恋？单恋？还是第三者？」
黄哲宇从来不知道表妹这么八卦！无法面对她咄咄逼人的态度，他实在被看得受不了，自暴自弃地回答。
「是单恋啦！」
直到话说出口，他才发现，原来，这种感觉，就是单恋。
12
印象中，幼稚园时隔壁班的一个女生长得很可爱。乌黑的头发亮晶晶地，眼睛很大，笑起来有两个很可爱的酒窝。那个时候自己特别喜欢去找她玩，好不容易排到的、玩荡秋千的机会都会让给她。
五年级的时候暗恋班上一个有点酷酷的女生，但是同学却常把她和另一个男生配对。不过最让自己难过的，还是她冷静地反驳同学们的起哄之后，慢慢红起来的耳朵。
国中进入青春期，最喜欢的偶像是从歌唱比赛脱颖而出的第一名，听着她的声音，就觉得很幸福。不过等她红了、各种消息多了之候，自己反而对她没有甚么兴趣了。考完基测后，有三个不认识的同学和学妹跟自己告白，不过因为自己对对方没有半点印象，所以还是拒绝了。他觉得这是种礼貌。
后来接了模特儿打工之后，开始有更多不认识的女生来和自己攀谈。直到变成那个被谈论的对象之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从前的喜欢如此无知，如此纯粹，如此懵懂。那是融合了自身的幻想，还有很多旁敲侧击，最后加上一点纯情，所造就的恋情。
身处单恋的中心，黄哲宇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这种情感。
「对方是怎样的人呢？要我给你一点建议也是可以的喔。」杨惟婷喝了口茶，饶富兴味地看着他。
「你经验多到可以帮我吗？」黄哲宇苦笑。被表妹这么说心情很复杂啊。
「大概吧。严格说起来有过三个交往对象喔。」
「咳咳……喂，真的假的！」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呛到。为什么表妹每次都要进行爆炸性的发言啊！
「如果你不跟我妈说的话，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啦。」她露出自己熟悉的坏笑。每次她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黄哲宇就知道要小心了。这种表情竟然到长大了还保留着，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我不会说啦。」
彷佛是想要快点把自己的事说完，然后听表哥的八卦，杨惟婷坦率地说。「女生、男生、女生。第三个目前交往中。」
她说完，黄哲宇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不知到该感叹她才比自己小一岁情史就这么丰富，还是感叹她男女通吃的恋爱习性。而且为什么她明明是女生，但是喜欢女生可以这么坦然啊！
「换你了。」
「欸？！……等等啦！」
「我都直说了你也不要再婆婆妈妈了！」
「我……。」无论如何都很难说对方是男生这件事，但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该用甚么说法掩饰。「嗯、是我班上的同学啦，之前不怎么熟，然后因为话剧比赛的缘故就变熟了……。」有种被强迫真心话的感觉，但就算要选大冒险自己也不会愿意啦。
「他的个性呢？」
「不怎么说话……然后没甚么表情跟反应。」看到杨惟婷的表情好像在怀疑自己说的话，他又赶紧说。「但是他会听我说话，我哭他也不会笑我……。」
「你哭啦？……该不会是被他弄哭的吧？」
黄哲宇恨透了表妹的洞察力！彷佛所有的秘密在她锐利的目光下无所遁形！……蓝主勋好像也有这种超能力……！
摇摇头，黄哲宇告诉自己不可以再想了，但杨惟婷却弄错了他的意思。
「不是她？那你怎么会哭？」
「啊、是因为他啦……不过也可以说不关他的事。因为那个时候事情很多心情很乱……。」
「她安慰你？」
「他给我卫生纸。」
「……就这样？」
「嗯。」黄哲宇赶紧点点头，表示自己所言不虚。
「哥……。」
「嗯？」
「你是M吗？」
「欸？！甚么？！」
杨惟婷摸摸下巴。「有鞭子又有糖果，这种方式真是熟悉啊。对方该不会是以玩弄你为乐吧？」
「才没有呢！他是个认真的人！」
「你怎么知道她是个认真的人？在校外有很多面貌是你所不知道的。」
虽然想要帮蓝主勋辩解，但是一想到他会和很多人开房间……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应该没有玩弄自己的理由，毕竟他对自己半点兴趣也没有。想到这里又突然沮丧了起来。
「他没有玩弄我啦，他对我半点兴趣都没有。」放弃似地说完，黄哲宇又倒了杯茶。「也才刚熟起来，就这么自作多情实在很奇怪欸。」
「那……她有没有甚么会让你误会的举动？」
「会误会的举动？」
「例如常常和你单独相处，告诉你一些很秘密的事，或是偷牵你的手啊之类的肢体动作？」
话剧的练习的确是只有两个人，自己也不觉得他会把家里的状况到处说，至于肢体动作……虽然没甚么特别的含意，但是竟然已经互摸过了！
「呃……都有。」除了承认别无他法，黄哲宇低下头。
「那就是啦。你喜欢上一个爱玩弄别人的女人，无论她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点，就结果而言都是一样的。」
看着果断地下结论的表妹，黄哲宇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大洞里，不断下坠。蓝主勋应该是无意的，但是这么简单就被耍得团团转的自己也太笨了吧！
「果然应该放弃才对齁……。」他的手、他的呼吸、他的嘴唇……都是自己不该再想的。「……大概是青春期的迷网吧。」叹了口气，他说出辅导老师常说的词汇；这么说着的同时，总有种为自己找到出口的感觉。无论这段暧昧的情感是真是假，放弃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杨惟婷看着他落寞的表情，欲言又止，最后拍了拍他的肩。
「也不是叫你放弃啦，不过如果真的撑不下去，就只能忘了她了。」
段考结束后，大家半点都没有轻松的气氛，紧锣密鼓地替话剧比赛做最后的准备。
「做好的道具先放这边，布景当天再钉起来。」
「欸，不先钉起来翻翻看吗？如果有甚么问题可以先改。」
「……好吧，那就先放在教室后面。」
全班都全心投入的结果就是到处都一团乱。碎纸屑、双面胶，窗台上放满广告颜料还有泡在水里的笔刷，黑板上写着倒数两天。星期三的打扫时间，大家都恨不得留在位置上继续工作。
「外扫区走罗！」冲浪还是一样精力充沛，看得黄哲宇份外无力。但今天他一改以往的作风，走到他身边。「哲宇，你跟勋哥今天十分就翘头吧。班导说下一节自习课在西广场从头到尾排一次给他看。」
「喔。」
「怎么这么没精打采，王子大人。」
「……就……对了，赢了的话班导是不是要请饮料？」
「嗯。五十元的喔！好像还有披萨。」
「这么好！」
打屁到一半，就听到蓝主勋说。「快十分了。冲浪你今天要一个人扫吗？我要走了喔。」
「喔喔好好好！走了走了！」
把水桶洗干净，放回扫具柜，两人留下冲浪，就到西广场去了。同学们大概还在打扫，到的人没几个。
「嘿，今天要把动作定下来了，排个两次确定吧。也要计时了。音乐来了没？」萧梅琳早就到了，正在确认等一下排练的流程。
「要等班导拿电脑来。」
「知道了。啊，你们到了啊！那个啊，秒数有点不够，所以随从死之前那幕要加点动作喔！」
「喔。」黄哲宇心想这也没甚么，反正都要和公主接吻了，那一幕不可能变得更出格。
「家齐，你跟他们说一下。」
「好。」
吕家齐虽然和平常一样看似没甚么表情，但是不知为何黄哲宇可以从她僵硬的嘴角感受到她的兴奋。缩了缩脖子，他向蓝主勋看一眼；蓝主勋好像看着他很久似的，目光很快就对上了，觉得心虚的黄哲宇只好又迅速别开视线。
「那个啊，首先呢，王子先单膝跪地，而随从呢，就倒在他身上。」
两人依照指示，有些艰辛的完成动作，但是吕家齐却不甚满意。
「王子的膝盖要再高一点，撑住他的脖子，左手，上臂要撑住他的头，让他的脸朝观众多一些。」
「唔……。」
如果要用上臂撑着蓝主勋的头的话，那么脸就要靠得特别近……黄哲宇无暇近距离「欣赏」他的面容，心跳声和呼吸声已经大过了吕家齐的音量。
大概是觉得两个男生互看没甚么意思，蓝主勋闭上眼睛。明明在梦中看过无数次，但是真的到了可以细数对方睫毛的时刻，他却头晕脑胀看不真切。
「王子啊，我一直相信你的勇气与力量。虽然想要见到你成长的那一刻，但是我的生命已经要结束了。」
「亲爱的朋友，没有你在我身边，我甚么都做不到。拜托你，千万不要离开我！」明明只是排练，但这如同自己的真心话，流畅、没有窒碍地倾吐而出。「……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啊！」
这么说着的同时，似乎心情也同步了。大概是感应到了些甚么，蓝主勋睁开眼睛，深深地凝望着他。
「相信我，你一定没有问题的。离开这里吧，公主还等着你呢。」
还来不及说些甚么，就听到吕家齐开心地喊「卡」。老师已经来了，正在试播音效；不知不觉间，旁边已经围了一群同学，观看他们的演出。
蓝主勋迅速起身，快到黄哲宇都来不及拉他一把。转过头，萧梅琳向他们招手，黄哲宇只好向着有点腼腆的陈可璇走去。
「好，等等音乐一放就开始。以这两条线为界，线外就是舞台外喔。」按下播放键，旁白董维珊开始念。
「一个美丽的夜晚，王子与公主漫步在沙滩上……。」
13
「同学们，我知道等一下有话剧比赛，大家都很兴奋，但是现在还在上课中，音量还是控制一下……。」
历史老师话才刚说完，就听到隔壁班数学老师骂人的声音。「都已经高二下了还这么浮躁！这样要怎么考试！」
一片安静的教室，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就连历史老师也跟着笑了。
「好啦，检讨完这张考卷就让你们自由活动。不过要小声点喔。」
现在，如果站在最后面布告栏的位置，大概可以看到全班同学各自在做甚么。
等等要上台的演员们大多以手撑头，遮掩耳机，听着之前练习时的录音。这样做是为了就算等等上台忘词，也能反射性地说出台词；同时还有配合背景音确定秒数的效果。
负责化妆的同学在整理放在大腿上的化妆箱。道具组还没放弃让海巫婆的章鱼脚乖乖不要脱落，正在以针线进行最后努力。跨越三个座位的章鱼脚非常醒目。许多人手拿剪刀还在剪星星，负责布景的同学早就换位子换到布幕旁边将它们一个个贴上。
有些位子上却是空的。负责执行整个活动的人已经在现场测试灯光音效了。每班都有两三个人负责这项工作。
有人已经在传定饮料的单子让大家画记。就算等等没有得奖，还是想要喝个饮料；买校外食物需要老师签名，难得班导愿意签字。
大概是感受到了不想上课的气氛，历史老师最后丢下一句「好啦，大家自由活动吧」，就回社会科办公室了。
「往下看，不要眨眼……。哇你超会流眼泪的。」
「他抹了饰底乳了没？」
「粉底液在谁那里？」
老师一走，会化妆的同学马上拿起化妆品往演员旁边冲，因为钟响之后就是打扫时间，而打扫完，全年级就要移动到活动中心的大礼堂去了。
「这些海报纸不要留了吧？」
「这个水盒和水彩笔是谁的？我洗干净了喔。」
有些人则是开始打扫，等等就会有空闲时间负责搬运道具布景到礼堂去。当然，这也是避免爱干净的班导在比赛结束后的碎碎念和突如其来的大扫除。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下课钟一响，二年级的走廊就传来爆炸一般地欢呼。就算星期一升旗时会被念到臭头，大家都不管了。老师们走出教室时都是带着一脸苦笑，除了三班爱生气的数学老师以外。
「快去换衣服！」
「冲啊！」
毫无意义的鼓噪让每个人都兴奋了起来，演员们抓起衣服冲到厕所，赶着在去礼堂前着装完毕。
混杂在一群吵闹的同学之中，黄哲宇也跟着开心地大叫。
等一下就要上台了，说不紧张是骗人的。但是比起这些，期待更加高涨。他跑进较为宽敞的残障厕所更衣。因为残障厕所很少人来用，所以保持得很干净。将脱下来的衣服挂在挂勾上，他穿上戏服。因为是第二次穿了，所以这次动作快了很多。
在参加之前从来没想过话剧比赛会这么好玩。三个多月的准备期，投注时间与精力，最后在台上只有七分钟的演出时间。登台前的此刻，无论是咬着牙练习还是反覆排练的辛苦时光，都成了一种自信。相信自己能在台上有最好的表现，源于之前充足的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