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思索着与新人们的互动，都是满意、觉得很有感觉、相当隽永的评论居多，苏俊彦摇了摇头。
「那就对了！你不要因为一个风格跟你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摄影师意见，就轻易受到影响嘛！」杜尧甫一直觉得苏俊彦对自己的作品相当有自信，但此刻他的态度，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小彦……你在担心什么？跟你的家庭有关吗？」他刻意将声音放得柔软缓和。
苏俊彦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他本想起身想走动，却被杜尧甫用力一拉，整个人落在对方怀里。
「小彦……你有什么好瞒我的？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豆腐……」
「小彦，到底是怎么了？」
「豆腐……我真的会怕，怕影响到我的拍摄状况，让别人觉得我不对劲。我家的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苏俊彦蓦地搂紧杜尧甫。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的情况，我也没瞒着你呀。你觉得我家那些事，讲出来不丢脸吗？」
「豆腐，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不讲我永远不会知道。」
「……我父母车祸过世之后，我由母亲的妹妹扶养长大，她就像我另一个母亲。他们其实待我不差，一直希望我可以结婚生子，为家里传宗接代，但是你知道的……」那些狗血芭乐剧般的画面再次涌上心头，苏俊彦的心彷佛被揪了起来，握着杜尧甫的手，不禁握得更紧了。
「这不能勉强呀……」杜尧甫握紧了苏俊彦的手苦笑，他非常感同身受。
「我和家里决裂的那一年，也是我决意放弃教甄的时候。当时前途茫茫，误打误撞之下入了这行，每次工作都看着别人家庭是如何美满，欢欣鼓舞地举行婚礼，就觉得命运相当讽刺。」
他没有说，当时是许子奇从设计公司帮忙牵的线，介绍他很多客人过来，这才开始婚摄这一途。他没有说，自己只是不想成为许子奇的负担，才勉强拿起相机。他没有说，当他开始入行时，看到别人幸福的家庭，再想到自身际遇，那股摔相机的冲动，是如何难克服。
「那段日子，真的是辛苦你了……」杜尧甫找不到更好的安慰方式，他了苏俊彦一个拥抱，还有一个深情的吻。
要一个同性恋者，掌镜拍摄异性恋者的婚礼不难；但是要一个家庭不圆满、刚与家庭决裂的人，不断纪录观察着别人家庭最幸福美满的时刻，这其中到底要隐忍下多少泪水？
「没事的，都过去了。」苏俊彦说着，眼眶却有些泛红。
「不要逞强……小彦……你还是很在意他们的不是吗？你还是想获得家人的认同不是吗？」杜尧甫说着，连自己的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你这软绵绵的豆腐，干嘛这样？」捧着杜尧甫的脸，苏俊彦的声音越来越哽咽。
「总觉得那段时间没有陪在你身边，没有办法帮你分忧，很难过……」杜尧甫倒是比苏俊彦还要先哭了出来。
「豆腐你不要哭啊！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哭……」苏俊彦用手拭去杜尧甫脸上的泪水，而自己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落下。
「小彦，我们去找你家人好不好？这一次，我在你身边……」
「你最好是有这个时间……」苏俊彦拿来一包卫生纸，丢给杜尧甫。
「我就是一个月不休假，也要挤出一天来陪你。」紧握着苏俊彦的手宣示，杜尧甫暗暗下了决心。
第二十七章：动机
虽然杜尧甫承诺要找时间陪苏俊彦去见见家人，但是苏俊彦自己非常清楚，这件事情的难度有多高。且不说国栋姨丈愿不愿意见自己，杜尧甫能不能准时休假就是一大问题。
菜鸟工程师进公司还不满三个月，试用期没过，根本就不敢妄想用特休请假。至于假日，苏俊彦自己行程满档，而杜尧甫不是补眠睡到下午，就是被Call回公司。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找不到时间面对家人问题。加上苏俊彦又忙着筹画工作室开设事宜，回家的议题只能被暂时搁置。
苏俊彦是忙。
他刻意让自己保持在忙碌状态，明明是摄影师休息的农历七月份，他还是让自己接了四个班的辅导课。Steven就笑过他：「接个两场婚摄，那点钱就赚回来了，你却要因此耗上一个月的时间，怎么算都不值得。」
杜尧甫倒是没说什么，反正苏俊彦再怎么晚回家，还是比自己早。更何况，那是苏俊彦心里未能圆满的一点遗憾，意义重于金钱。自己没办法陪他，就只能默默支持他做自己想要的事。他只有对苏俊彦说：「不要太累了。」
「这句话好像是我该跟你说。连续三天十一点才回家，还要不要命啊？」听到身后响起的关门的声音，苏俊彦才从电脑前抬起头。
「我至少没把工作带回家，你好像无事无刻都在工作。」杜尧甫笑着卸下身上的背包，给了苏俊彦一个吻，伸手帮情人按摩肩膀。
苏俊彦利用淡季，将手头积欠的照片全都修好交件。备课、上课时间之外，他几乎是全心投入工作室的规划。
除了敲定店面装潢，摄影棚的设计更要精心计算。如何在有限的空间内，让各种布置、配件、道具发挥多重效用？以便搭配礼服的款式与色调，营造各种不同的气氛与风格，都是在添购物件时要考虑到的。
上午上完辅导课，下午就和Steven、可可一起挑选各色物品，晚上回家不是备课就是重新检讨企划书与预算，就某一方面而言也是工时超长。
当然，苏俊彦不那么看待，他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让杜尧甫替自己揉揉捏捏，笑着回应：「少来，我是帮我自己赚钱，你是在血汗工厂卖命。」
「等我待个一、两年，资历有了，再跳到其他公司，就能从主管职开始，也就不需要每天那么晚下班了。」杜尧甫试着规划工作前景，好让苏俊彦安心，实际上他自己都不是那么肯定。中年失业，是无法顺利升迁的工程师，很可能遇到的情况，但大家似乎都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要劝你别太拼了，还是要你加油呢？」苏俊彦握住杜尧甫的手，轻轻拍着，说得无奈。「晚餐吃了吗？」
「还没，陪我吃吧。」
苏俊彦起身，俐落地换上外出服，和杜尧甫牵着手出门吃饭。H市虽然比荒城热闹，但至晚间十一点，店家多半已关门熄灯，只剩下几间卖盐酥鸡和卤味的摊贩，还有两间专卖这些加班晚归工程师的小吃店还在营业。
两人走进常去的小吃店，挑了角落的位置坐下。卤肉饭、烫青菜、油豆腐、贡丸汤迅速摆满了桌面，杜尧甫照例将筷子移给苏俊彦，苏俊彦向来是不吃的，挥了挥手婉拒。他只是坐在一旁看着杜尧甫吃饭，就觉得相当满足。
爱人在旁的晚餐，饮食就不是重点，杜尧甫三两下就将食物一扫而空，握住苏俊彦的手，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小彦，我看了行事历，九月二十二日是中秋节，公司放假，要不要利用那天去你家？」
「……喔……好吧……」苏俊彦的答应显然有些为难。
「怎么了？不想回去也不用勉强啊。」
苏俊彦坐立不安地搓着自己的手心：「我这是近乡情怯呀……我在想，等我工作室开幕的时候，再请他们来……」
「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话当然好，就怕是藉口。其实你要逃避也无妨，我这里让你逃，怕的是你自己又会觉得遗憾……」杜尧甫的话说到一半，老板娘突然从旁出现收拾桌面。他索性结清了餐费，两人一齐步出店外，在人车俱寂的巷弄间缓缓散步，十指交扣。
一路上沉默不语的苏俊彦终于有了回应：「豆腐……你就让我再逃避一阵子，突然这么提出，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心理准备。」
「你高兴就好。不要让自己过得太……」杜尧甫给了苏俊彦一个鼓励的微笑，话还没说完，手机却非常不识趣地响起。他只好满怀歉意的接起电话，这种时候会打来，不用说，一定是公司又有状况发生。
苏俊彦无奈地看着杜尧甫走到一旁讲电话，越等越无聊，愤怒鸟都过了五关，而那通电话却还没有结束的迹象。他索性走到杜尧甫面前，示意自己要回家。杜尧甫一手拉着苏俊彦走楼梯回家，一手持着电话，不断说解机台应该如何处理，等到电话结束，苏俊彦的脸色已是铁青。
「小彦，真的很不好意思，机台又出状况，幸好刚才电话里就把问题处理掉了，不然我又要被Call回去。」杜尧甫对苏俊彦是满心愧疚，但却无可奈何。
「小彦……」
「干嘛？」苏俊彦随口应了一声，眼睛却盯电脑的婚纱照，睁睁地出神。
任谁都看得出苏俊彦现在很不爽，杜尧甫蹲在恋人的椅子旁，环住他的腰、哄着他，「别这样啦！」
苏俊彦对杜尧甫的举动没什么反应，只是冷冷地说道：「我在参考别人的作品，没事。」
当然不可能没事，但是杜尧甫不知该怎么做才会让苏俊彦高兴，这种程度的哄人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只好继续蹲在苏俊彦的身边，双手在他身上游走，轻抚着他结实而有弹性的腹肌，十指顺着线条的弧度描摩，偷偷揭开他的上衣，在他肚子附近舔弄。
苏俊彦被弄得全身发痒，忍不住拍着蓄意骚扰的家伙，「死豆腐！站起来啦！」
「你不生气，我就起来。」杜尧甫索性坐在地上，大有长期抗战的姿态。
「我没在气你」，苏俊彦无奈地赖在地上的杜尧甫，伸出双手拉着起身说道：「起来啦！我是在气你公司那群没人性的家伙。他们把人都当成铁打的吗？还要不要有家庭生活啊？」
「你不要怪值班的人嘛！」杜尧甫顺势起身，紧紧抱住苏俊彦，「要不是紧急状况，他们也不想打给我。而且，大家都以为我单身，一个人住。」
「那也不是理由。」苏俊彦本想继续批评，但是看到杜尧甫脸上的倦容，还是忍了下来，「我知道不能怪你，所以……」
杜尧甫笑着说道：「所以就让为夫的好好疼惜你吧！」
「先洗澡！」苏俊彦也笑着把杜尧甫推到浴室，他不是个性欲淡薄的人，早就憋得难受。
两人迅速地洗完澡，躺到床上。杜尧甫从背后轻柔地套弄起爱人的分身，苏俊彦忍耐多时，久违的触碰让他舒服得差点就要呻吟。只是过没多久，杜尧甫的动作竟然渐渐停止了。
苏俊彦回身看时，却发现累坏的工程师竟然闭着眼睛睡着了，而右手还握着自己不放。他无奈地将杜尧甫挪到枕头上，走向浴室处理自己还在顶点的欲望。
他好像逐渐能够理解，为什么当年许子奇和自己交往以后，还会瞒着自己在外头找一夜情的原因了。男人啊，性欲被养大了，一旦长期不能满足时，定力稍微不够，就会被下半身带着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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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序进入九月，苏老师卸下他自找的责任，又变回摄影师Gene。摄影棚和店面都开始装潢，苏俊彦的生活重心也逐渐转移到GS摄影工作室上，忙着监工、和设计师沟通。
属于苏俊彦的梦想，似乎正在逐渐完成、实现，然而，他却没有因此感到雀跃，反而有些阴郁。
可可是苏俊彦长期的工作搭档，也是第一个察觉到苏俊彦怪怪的人，她塞了一杯五十岚的四季春青茶到苏俊彦手里，说道：「喝茶吧！天气怪热的。」
「谢谢！」苏俊彦接过饮料，走到骑楼没有受施工影响的地方。
「Gene大哥，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有心事？」可可是个瘦小的女孩，年纪虽轻，但由于高职毕业就出来闯荡，工作经验相当丰富。她将咖啡色长发扎成一束高马尾，穿着略显宽松的黑白斜条纹上衣、牛仔短裤、紧身袜、平底鞋。她灵巧地跨过地上堆放的木料，走向苏俊彦。
「怎么说？」
「我觉得我最近变得很容易幻想唷！只要想到工作室完工，能够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店面，就会兴奋得睡不着。我看Steven大哥也是一样，可是你似乎没有这种感觉？」可可闲聊般地询问。
「我当然会兴奋。但仔细想想，真正营运起来，能赚到的钱，恐怕和我们单接CASE差不多，而且还会有亏损的风险……」苏俊彦随意找了一个理由搪塞。
「呸、呸、呸，乌鸦嘴！你就为了这一点事在烦恼？」可可立即打断苏俊彦的话，用着恶狠狠的眼神瞪他，像是被踩到了地雷。
「你也知道大家为了工作室投入多少心血，只是想要安定下来，做自己的梦，你却在这种时候提到钱？那么怕风险，一开始就不要提议啊！」
Steven本来在一旁抽烟，看到可可突然发飙，连忙走过来缓颊，「可可小妹生气啦？我跟你说，这家伙才不是为了钱在烦恼，只是欲求不满太久而已。」
可可本来在生气，听到Steven这么说，倒是笑了出来。苏俊彦连忙喝止，「Steven！警告你别乱说！」
Steven不理会苏俊彦的抗议，笑着说道：「我观察他很久了，礼拜六、日最好相处，礼拜五和礼拜一最暴躁。如果他的小情人假日加班，那完蛋了，提什么意见都会被他批得体无完肤。」
可可也笑弯了腰，「听你这么说，好像真的是这样。难得有一个忌嫁娶的礼拜六，不去约会还来这边，大概就是情人加班结果。」
「我在你们眼里竟然是这样的形象？」苏俊彦大窘，他承认自己有心事，但绝对不是这个原因，而是，中秋快到了……
第二十八章：中秋
中秋节回家的提议，在苏俊彦有意忽略、杜尧甫不好意思追问的情况下，自此不了了之。倒是苏俊彦认为杜尧甫绝少休假，机会难得，兴致勃勃地提案要烤肉。
中秋烤肉，不知何时开始变成了全民活动。管委会特地开放中庭，只要住户登记缴交清洁费，就可以烤肉。两个人认真地到超市挑选食材，又弄来柚子和月饼，窝在分配到的小角落生火。
只是，本来应该挺悠闲惬意的赏月活动，现在场面却显得有些混乱。
苏俊彦看着平时没什么人出入的中庭，突然塞满十几户住户，别说是走动了，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空气中弥漫着升火失败的焦炭味，间或传来阵阵烤肉香气，耳际是嘈杂的喧闹声。还有几户住户带了音响，江蕙、蔡依琳、伍佰、周杰伦的声音在空中打架，苏俊彦的太阳穴不禁痛了起来。
他被炭火烘得满脸通红，忍不住感慨：「我开始怀念冷气了。」
「不知道是谁提议的，现在却在哀嚎。」杜尧甫把扇子塞给苏俊彦，从对方手里接过夹子和烤肉酱，说道：「让我来吧！你等着吃就可以了。」
「我是替你着想。」苏俊彦接过扇子，退到一旁，在自己面前用力扇风，「看你每天不是工作、就是睡觉，顶多开个电脑上网收信，本来就该出来透透气的。」
「这种空气……算了……」杜尧甫瞥见苏俊彦满是不悦的眼神，硬生生把下半截话吞回去。毕竟是自己嫌麻烦，不肯跑到远处，提议参加社区活动的。
「怎么样都比你窝公司强。每天加班到那么晚，等年纪大一点，身体还受得了吗？」关于杜尧甫的超长工时，苏俊彦不满非常久了，但他总觉得当事人似乎反倒没那么在乎。
「我是上一份工作过得太悠哉，之前才会那么累。现在已经习惯了这种步调，工作也比较熟练。」杜尧甫似乎不怕炭火的温度，熟练地将肉翻面、涂上酱料。
「喔。」完全在苏俊彦意料之中的回答，他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搬过小凳子，靠在杜尧甫身边，默默地看着恋人烤肉。
「别这样啦！科技业都这样，你应该很清楚的。」杜尧甫夹了两片肉放到盘子里，递给苏俊彦。「吃吧！」
烤肉人人会烤，但是烤到肉质僵硬甚至烧焦的情况，也是普遍现象。而杜尧甫烤出来的肉，火侯掌握得相当好，全无一点烧焦的痕迹，口感软嫩，肉汁和酱料完美结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