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于世故的女记者须臾间就知道连晓然说的是真话。
这只是一个执着下棋的棋手罢了。她想。
“连九段,你对你的对手柳文闵九段有什么看法么?”女记者接着发问。
“……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连晓然言简意赅,而后严肃补充了一句:“虽然人品有问题。”
记者忍俊不禁,她是知道柳文闵和连晓然之间的龃龉的,也记得柳文闵公然在记者面前说连晓然“是个才华洋溢的后辈,就是比较讨人厌”的事情。笑了好一阵,女记者问出了她要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连九段,棋迷们都说你是可以媲美天才柳文闵的鬼才,你对此有何看法。”
连晓然罕见的沉默了很久,他站了起来,说了一句“稍等一下”便离开了,女记者和摄影师面面相觑,没过多久连晓然拖着一个箱子过来了。
拖到记者面前,连晓然打开盖子,让女记者看里面的东西。
女记者探头,惊异的发现那里面的都是些老旧围棋书以及一本一本的笔记本。连晓然拿出一本笔记本给了女记者,女记者翻开一看,眸中染上重重的惊愕。
——笔记本里全部是棋谱和心得!
女记者看到上面有标注时间,她算了一下,这是连晓然十岁的棋谱。的确是这样,上面的字体也很稚嫩,不太像后来写的一手好字的连晓然的字迹。女记者再翻了翻,上面还有其他人的棋谱,是当时的一些经典的棋局,幼年的连晓然把他觉得厉害的每一手都标注起来,并且写了解说。
“这是我父亲教给我的方法。”连晓然声音充满了留恋:“我最开始学会写的字就是‘长立挡并’这些术语……这个习惯我一直保存到现在,自己的棋谱和别人下的好棋谱我都一一记录下来,现在我的书架上还有最近记下来的棋谱。”
“和棋院里的其他人一样,我看谱打谱也会弄的比较晚,训练也会认真对待,平时也会拉人下棋,或者在网上下网棋。如果我是鬼才,那么其他人都是。”
“我不是什么鬼才,我只是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连晓然平静的说道。
女记者镇定一下自己,忍不住问了一个自己没有准备过的问题:“那么连九段,为什么是你拿到了睽违已久的三星杯冠军呢?”
连晓然先是一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了一句熟悉的话:“运气好。”
接着他又笑了起来,而后认真的回答道:“换作是任何一个中国棋手,我相信也会夺下冠军。围棋起源于中国,没道理让它再外漂泊。不管多少年,它终是有一天会回来的,围棋迟早有一天会回家,我不过只是顺水推舟。没有人,能够阻挡它的回家。”
女记者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她是记者,同样是一名业余5段的棋手。中国围棋最阴暗的那些年,她是一直看过来的,痛心,难过,却毫无办法。她无法去指责屡屡被击败却始终冲在第一线的棋手,她明白输棋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而今天有名棋手告诉她,围棋要回家了。
女记者眼中涌出泪水,抽噎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忘了采访,忘了面前还面对着那位19岁的少年。她看遍世间炎凉十余载,终是被这个年轻的九段的话语唤起了最初的感动与爱,那是对围棋的,对棋手的,那份最纯粹、最无暇的情感。
是啊,围棋会回家的,一定会。
而她,将见证历史,中国围棋破茧成蝶的历史。
一定如此。
女记者泪眼朦胧的想着。
直到连晓然递给她纸巾,女记者才猛然醒悟过来。她胡乱擦掉眼泪后,眼圈微红的对连晓然说了一句“抱歉”。连晓然摇摇头,沉默的坐了回去。
气氛有些尴尬,女记者连忙说了一句“连九段,能让我看一下书架上的棋谱吗”,得到连晓然“请便”的答复,女记者立刻起身走到了书架前,拿出一本笔记本细细看起来。
抽了几本翻看后,女记者逐渐感到不对劲,她拿出两本,走到连晓然面前,迟疑的问道:“连九段,为什么这里面有好几本都是一模一样的笔记……而且占了绝大部分的都是其他棋手的……”
连晓然脸一抽搐,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等一下……她翻到的莫非是……
女记者随手翻到扉页,上面钢笔隶书,端正清隽。
——【赠友清】。
赠友后面没有名姓,只有一个清字,女记者愣了一下,脑中慢慢浮现起了些什么,她转过头,颇带不怀好意般的戏谑连晓然:“连九段,这是送哪位女棋手的吗?”
言毕她在自己的记忆库里搜索了一遍,怎么也想不起哪个女棋手名字带“清”的,正想着,细心的女记者发现虽然连晓然不说话,但是他已经耳根通红。
“还不止一本啊……我似乎看到4、5本了……”女记者向连晓然挤挤眼,笑道。
“……只是送给朋友的而已,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连晓然一边摇头一边强行扭转话题,而他的耳朵依旧是赤红的。
“诶,赠友人的那份比原来的那份标注的还要多得多啊~”女记者继续不怀好意的逼近连晓然。
连晓然扶额,算是败给了这个女记者。他呜咽一声,有气无力地垂下了头:“真是给朋友的……顾容清你知道吗……顾容清你认识吗……别再问什么女朋友了……”
“原来如此……”女记者眼中的光芒不但没有熄灭,反而越燃越甚:“连九段,顾七段什么时候回来呢?”
连晓然一刹那安静了下来。半晌,他才缓缓开口:
“时间到了,自然会回来的。”
女记者看着连晓然柔和下来的侧脸,微微笑了一下。
她好像发现了一个,极小极小的秘密。
……
最后连晓然用九牛二虎之力才封住了女记者的嘴让她不把这事情报道出来,想起女记者掩着嘴走下楼,连晓然内心生出一种“再也不想和记者对话”的无力感。
想起女记者在他面前失声痛哭,他又没法对这位女记者毒舌。
那是因为爱着围棋,所以才会不介意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哭吧。
“真是烦人……”
连晓然嘀咕了几句,走去训练室找人下棋去了。
******
三星杯的余热逐渐过去,连晓然的生活进入了正轨。
忙碌的比赛生活几乎让他忘记了三星杯,只是偶尔在围甲的赛场上看到柳文闵他才想起曾经有过那么一回事。
恍惚间,时间行进到了二月初。
二月初,正是北京的早春。天气相当的寒冷,虽已立春,倒春寒的威力依旧不减。
前几天刮风,刺骨的寒风让连晓然只想窝在棋院里不出门。
上个月应邀和其他棋手去给晚报杯上前6名下了一盘让2子指导棋,理光杯的八强赛他也出线。围甲上北京队得了第三,得以保甲,因为16胜4负的成绩,他个人也获得了“最具人气棋手”和“最有价值棋手”两项殊荣。
进入二月,二月份有理光杯、天元战,接下来3月初还有BC卡杯,西南王,简直会忙碌个不停。现在刚在二月初,连晓然已经早有预见的把各种商业邀请赛退掉了。
二月初的清晨,连晓然出了棋院的门。
吸溜了一碗米粉,连晓然一边在心里腹诽还是没有家乡的好吃一边走向棋院。
晨曦穿过云层,照在各个角落。
这大概如天气预报所说的,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吧。连晓然想。
他不知道他的脚步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明明是熟悉的大门,熟悉的台阶熟悉的颜色,为什么会让他产生那样一种目眩的感觉。
那人站在那里向他微笑,温和如常,就好像一直在他身边一样。
未曾离开,也未曾走远。
连晓然呆呆的想,天气预报终于准了一次。
今天,的确是晴天没错。
“晓然,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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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谱+资料】
第10届三星火灾杯半决赛第三局 罗洗河九段执白VS崔哲瀚九段
【围棋回家了。】这句是孔杰九段在BC卡杯时微博上写的,虽然BC卡杯最后的表现不尽人意……但是那个时候我真的看这条微博看哭了。
******
老实说我不讨厌泡菜君……容清欢迎回来~
(再不回来戏份要被泡菜和雪妹子抢光光啦~)
作者:文闵君,下面有很多妹子萌上你了,你有什么感想。
泡菜:这是必须的,呵呵,我真是罪孽深重的男人。【邪气脸】
作者:……我第一次那么想揍我笔下的人物- -
作者:话说记者妹子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女记者:哦呵呵呵呵,不告诉你~和同事八卦去~
作者表示咱什么也不知道~
——卷二·中盘·完——
卷三:收官
47.人师
米色窗帘温和而舒整,松木漆红书架琳琅满目的摆放着书。橘色的木质地板,简约大方的吊灯,干净到让人感到舒服的书桌。
连晓然、陈砚鸣、高雪处身书房。
连晓然在沉思。
他表情严肃的在沉思过去未来和现在。
“老大?”
“小然?”
“醒醒,快醒醒。”
“老大又开始恍惚了——啊!”
连晓然回过神来,接着后挥一拳。高雪机智闪过,陈砚鸣则是被一拳砸到鼻梁上。
无视了陈砚鸣的怒号声,连晓然再次思索了一次过去未来和现在,还是不得其果。
这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连晓然又一次的陷入了沉思。
……
事情,还要从最开始说起。
在顾容清办完复职手续后,连晓然和顾容清在大厅遇到高雪和陈砚鸣。高雪在大厅里惊讶了片刻就笑嘻嘻喊了顾容清一句师兄,从自己老师口中得知这件事的顾容清苦笑起来,他笑的一脸无奈的看向连晓然。连晓然微翘起了唇角,假装没事人一样的望天望地,弄得顾容清哭笑不得。
连晓然想起和宋尘的打赌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后高雪的追问下他坦白了一切。在高雪的奸笑之中,连晓然扭过头真诚的为宋尘祈祷起来。
正在下棋的宋尘打了个喷嚏。
最后顾容清说要请他们吃饭,陈砚鸣欢快的应了一句“好啊”,高雪得寸进尺的说了句“要亲自下厨”,顾容清无奈的统统答应。
就在高雪提出要不要把李维宋春化宋尘一帮人也叫过来的时候,顾容清出人意表的摇了摇头,就在陈砚鸣问起原因的时候,顾容清有些为难的说了一句:
“我有些事想找你们商量一下……原本只想找晓然的……我不希望人太多……既然你们在的话……”
高雪和陈砚鸣表示理解,之后,他们一起来到了顾容清的家中。
在向顾容清的母亲打了招呼后,三个人一起被顾容清带到了书房。
之后,每个人都呆滞了。
高雪颤着手指向折叠沙发上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略带恐惧的看着他们的小男孩,目测,不超过三岁。
高雪目瞪口呆。
陈砚鸣瞠目结舌。
连晓然呆若木鸡。
良久,高雪颤颤巍巍开口道:“容清……你儿子?”
陈砚鸣惊恐道:“亲戚家的小孩?”
连晓然眼神呆滞:“捡回来的?”
面对三人炙热的眼光,顾容清艰难道:“……算是……捡回来的吧……”
……
之后顾容清遵守诺言下厨,连晓然就陷入了神思恍惚之中。
高雪偷偷瞥了一眼连晓然,然后和陈砚鸣对视一眼,最后把目光缓缓的落在沙发上的小朋友身上。
小朋友抱着靠垫偷偷打量着众人,见高雪看向自己,忍不住往回缩了缩。
“手中无糖,如何诱敌?!”高雪仰天长叹。
陈砚鸣一脸黑线。
高雪斜睨一眼陈砚鸣,厉声道:“少年,上!和容清儿子搞好关系的重任就交到你身上了!”
“他要真是容清的儿子,那我不是他叔叔……”陈砚鸣嘀咕了几句,迫于高雪的淫威,他挠头搔耳,几乎要狗急跳墙。蓦地小灯泡一亮,陈砚鸣倏忽间掏出一个硬币,边晃边走近。小朋友先是好奇,而后瞅见陈砚鸣,嘴巴一扁,双眼水蒙蒙的,似乎瞬间就要哭出来。
高雪见情况紧急,连忙把陈砚鸣拉开。她沉思良久,开始用房间内各物体引诱。
书,无视。
笔,看了两眼,无视。
笔筒,无视。
台灯,无视。
到最后高雪几乎想喷涌一句“这熊孩子生出来就是克我的吧没错吧没错吧!”,她无力的倒在木地板上,一脸忧伤。还在她叹气的时候,光线一暗,高雪抬起头,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正常的连晓然看着床上的小男孩,伸出手。
他手心里的是一枚棋子。
原本想着“这不可能有用的嘛”的高雪和陈砚鸣惊悚的看见小男孩的眼睛亮了起来,连晓然面无表情的走过去,把棋子递给他。小男孩接过棋子,好奇的打量着。连晓然转过身去,由上至下俯视高雪和陈砚鸣,用一种很轻蔑的语气说道:
“真不知道你们这么想的,这么简单一件事……”
而高雪和陈砚鸣看着连晓然身后的小朋友,眼睛瞪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你们在看什么……”连晓然疑惑的转过头去。
他看到了……
——小男孩抓着棋子,举高,然后张大嘴……
“NO!!”
“住手!!!”
“嗷嗷嗷嗷嗷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三个人乱叫着扑了上去。
******
顾容清回到书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混乱。
他带回来的小家伙在沙发上哭的撕心裂肺,高雪杂乱无章的哄着,陈砚鸣看到自己连忙后退三步,连晓然也左言右顾而望其它。
顾容清叹了口气,他走了过去。
高雪手忙脚乱,正头大如斗之时,她惊讶的发现面前的小家伙哭声渐止。高雪一转头,刚想对陈砚鸣和连晓然说些什么,蓦地看到顾容清,她直接石化了。
小男孩定定的看着顾容清,顾容清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去客厅吧,这孩子的事我等会跟你们说。”顾容清抱起小男孩,轻声道。
“把这孩子带去哪?”连晓然问道。
“带到我妈那,让她帮忙照顾一下。”顾容清答道。
“……我和你一起去。”连晓然走到顾容清旁边,顾容清点了点头,抱着小男孩走了出去,连晓然跟在顾容清身边,也一并离开了。
留在房间里的高雪和陈砚鸣傻眼了。
两人面面相觑。
高雪呆呆的望向门外,蓦地喃喃了一声:“小小陈……你觉不觉得小然容清和容清的儿子走在一起特别像一家三口……”
“貌似是有点……”陈砚鸣下意识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