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双之清曦(一)——雁过留声

作者:雁过留声  录入:02-13

柳思霁惊叫是因为未曾想到,故此一惊。路子清却是因为看清了他脖颈上所垂之物,貌似锁匙,尾端雕着一尾翰龙,正是慕容昊轩着他所寻之物,因此大吃一惊,手挑着那根细绳,久久不肯放下。

柳思霁见他看的专注,不忍呼唤。待路子清想起,已是须臾。他又是一声惊呼,松了手,满脸红霞,嗫嚅道:“抱歉,今夜子清多番失态了。”柳思霁笑道:“无妨。”心中暗自补上一句“很可爱”,这话可不能当着路子清面讲,料想对方定会生气。

他也不急着收回锁匙,任由它挂在胸前。路子清瞟向锁匙,道:“大哥这物件,真是稀奇。”柳思霁应了一声,低头抚摸着锁匙,道:“这东西我从小就带着……是我母亲遗物。”路子清嘴角一抿,道了声“抱歉”。柳思霁笑道:“无妨,你我兄弟,何须见外。”他顿了一下,又道:“我母亲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只留下了这件东西给我,说此物能证明我之身份,想来是希望日后我可以认回父亲。”

路子清颇有同感,点头道:“伯母一番用心,大哥该好好保管。”柳思霁却苦笑道:“虽说这东西可以证明我之身份,但是你可曾想过,若是我不将此物公于天下,又有谁知道我有此物?”路子清苟同点头,心道:“若不是今日凑巧,我可不就是不知道此物在你身上,险些被你瞒骗过去?”

柳思霁又道:“我母亲虽说想我认祖归宗,但我却想,自己总不能将这东西摆上台面,逢人便问:‘你可识得此物’吧?”路子清大惊,忙抓了柳思霁的手,高声道:“自然不可。”他心下想着:“若是你逢人便问,早就被有心人利用,现在,此物更不能让人知晓。”他一时着急,行为莽撞,待话出口,发现柳思霁满脸惊奇的看着自己,忙松开手,别过头,尴尬道:“我想……伯母定不愿如此,况且……这也太过招摇。”

柳思霁失声笑道:“我自然知晓,我是说笑的。”他见路子清松了口气,却又满脸尴尬,神情几番变换,颇觉有趣,接道:“若是那般招摇,恐怕世人皆以为我是个大疯子。”

路子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恐怕还会以为大哥是个傻子。”这一笑,犹如秋菊团簇映日晖,又似牡丹初绽衔芳蕊,当真是星月失色,天地黯然。柳思霁只觉心跳如雷,“突突”不停,一时想:“这般笑容正该是天上之物,这人难不成真是天上下凡?”一时又想:“若是时时如此,该有多好。”转念又想:“我这般按耐不住心头乱跳,是为什么?莫非……我对他非是兄弟之情?”他心中一惊,只觉自己此番唐突了佳人,不由神色丕变,忙低了头,暗骂自己:“柳思霁啊柳思霁,枉他认定你是正人君子,若是知你对他存有别样心思,该如何是好?恐怕日后连兄弟都做不成了。”想到两人日后生分,柳思霁但觉胸口沉痛,一时不能成言。

路子清见柳思霁垂首沉默,只道是自己言语过分了,忙告罪道:“子清一时玩笑,大哥莫见怪。”柳思霁一惊抬头,见他误会,忙摆手道:“无妨无妨,不是不是。”他颇为焦急,怕路子清生分,却说得语无伦次。路子清又是一笑,摇头道:“怎的你我今夜总是状况连连,莫非是月老作祟?”说着,他指了指天上明月。

柳思霁看他笑得明媚灿烂,一时怔忡,又听他提及“月老”登时红了脸。

路子清见他尴尬,便不再多言。转头看向柳思霁胸前锁匙,微一沉吟,伸手替他将锁匙放回衣襟内。柳思霁微觉错愕,抬头看向路子清。两人目光想接,又因路子清手在柳思霁怀中,两人面庞挨近,彼此可感到对方呼吸。柳思霁刚刚弄清自己的心意,这般靠近,但闻路子清吐气如兰,他如同被雷击中一般,不能动弹。

路子清被他看得尴尬,微微转开眼神,道:“我看这东西长的好似锁匙一般,也许意义非凡,大哥还是收好的好。”他唤一声“大哥”,登时唤醒了柳思霁,他“啊……唔”了一声,忙收敛心神。路子清已经坐了回去,柳思霁伸手为自己理平衣襟。

路子清幽幽望天,道:“大哥,我想这东西,大哥还是要妥善保管,切莫被人看到。”

柳思霁一愣,问道:“为何?”

路子清道:“这东西上刻了龙,大哥可曾看到?”柳思霁点了点头,路子清又道:“这尾龙刻得如此栩栩如生,可见出自名家手笔,精细至此,看来是费了不少功夫。能有如此功夫,可见大哥家中非富即贵。”他似笑非笑看向柳思霁,柳思霁一阵尴尬,别开眼道:“可惜我不知是谁。”路子清道:“有缘总会找到的。”

柳思霁低应了一声,抬头看向天边月轮,似有所感。路子清端详片刻,道:“伯母留下此物,内中含义万千,为人子,大哥更该好好保存。”柳思霁道:“这个自然。”路子清轻轻一笑,又道:“只是这物长的奇特,该不会是关乎了什么宝藏吧?”他斜睇柳思霁。柳思霁“啧”了一声,低声道:“实不相瞒,我开始也这么想过。”路子清闻言挑眉,柳思霁道:“这东西一看就觉得是个锁匙,样子也怪,我曾问过菩提寺方丈,他叫我切莫将此物随意示人。”

路子清心下一惊:“看来柳思霁此番前来,果然是为了自己身世。但几次交谈,观他言语,尚不知自己身属皇室,只是不明白为何法缘不肯告知他。还是柳思霁此番,在自己面前故作不知?”

路子清有心试探,于是问道:“方丈真的这么说?”柳思霁点头,想路子清同法缘之间关系匪浅,自己又与他是结拜兄弟,说了也无妨。遂说道:“方丈耳提面命,叫我切不可在人前出示此物。”

路子清奇道:“大哥,不曾问明缘由?”柳思霁叹道:“我问了,只是方丈不肯说明,只说时候未到。”路子清听闻,不在说话,看着月轮出神。过了片刻,他才幽幽叹出口气,苦笑道:“有时,我真羡慕大哥你。”

柳思霁一怔,奇道:“为何?”

路子清转头道:“大哥身旁有这么多好兄弟,母亲虽然过世,可听大哥之言,伯母不曾对大哥生父怨怼过,大哥成长,有方丈这般好人照顾,又有大哥义父那般大侠教导,你我虽有雷同遭遇,日后境遇却不同,子清真是羡慕的很。”

柳思霁见他神色黯然,不知他身世如何,但想他之才华,却沦落风尘,足见可怜。见他气郁之色,心中一痛,说道:“路兄弟若是不嫌弃,可将心事与兄一说?”路子清一怔,看向柳思霁,他的心事一向埋藏极深,从不示人,就连慕容昊轩也不知道。平日里守口如瓶,今日却有心吐纳,路子清也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因柳思霁一番赤诚。他心底对柳思霁虽有所保留,但相交几次,已经非常信任他。想到自己几年辛苦,今日竟对着柳思霁,有不吐不快的想法。

路子清深吸了口气,缓声问道:“大哥,可记得子清讲过,三岁之时,子清遭逢家变?”柳思霁点头,路子清道:“那之后我娘带着我逃离家中,在野外隐居……我娘出身青楼,除了风花雪月,其余生活常识,一窍不通……”

第38章

他细细回想,犹记得三岁时,坠入水中,等到睁开眼,自己一身锦衣已经换做了粗布,平日里母亲金珠满身,脂粉动人,如今却是素面朝天,粗衣蔽体。路子清三岁之时,已经非常懂事,他知道他母子二人也被赶出了家门,再不能回头。途中自己曾掉入河中,险些身亡。是母亲变卖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为自己寻医治病,自己才能存活下来。只是,自醒后,自己的心脉便因河水冰冷而受了损伤,比起一般人要弱很多,很多粗重的事情都不能做。

因此,他母亲蝶舞格外辛苦。

平日不食人间烟火,如今却要事事亲为。蝶舞带着路子清在山中生活,平日要出门砍柴,闲暇之时,做些女红。只是她不敢到城里去卖,怕被家人认出,只好徒步走上很远,到偏远的小镇去卖,所赚有限,也只能买些米粮。

路子清倒也乖巧,知道母亲辛劳,平日一人在家,将所有家事包揽上身。他自小就颇有心计,见母亲辛苦,他平日节省,又暗中筹谋,两人虽是辛苦,倒是不愁家计。只是每逢冬日,路子清身上旧疾就会发作,不能起身,整日咳声不止。所以一到冬日,免不了要为路子清就医治病,蝶舞又不能远走,两人日子便非常难过。

路子清母子两人当时住在菩提寺不远处,路子清稍微年长一些,便趁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去菩提寺听僧侣念经,也因此结识了方丈法缘。法缘见他颇为聪慧,又怜他家计可怜,于是一边安排他在寺中帮忙,寺中斋菜由他带回去,足够他母子二人过活。又得闲时,教他功课。法缘见路子清早已熟读论语,孟子,便从中庸,大学教起。

路子清甚为聪颖,一学就会。法缘心喜,便同意他在藏经阁内浏览百书。

路子清本以为一生就如此了,在菩提寺中学习万法,心中早就抱定了主意,日后长大,便入京谋取官名,带母亲脱离苦海。

路子清日渐长大,眉目越发清秀,神情之间隐隐开始像他父亲。其实他落水时,年岁尚幼,之前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蝶舞也没有多说,心想既然那个家中容不下他母子二人,今后便权当不曾入过那个门。两母子相依为命,也是不错。

可蝶舞毕竟是风尘女子,本以为投了好人家,却不想如今落得如斯田地,虽几番劝解自己,应该放下,但实际上,这件事却如一根刺一般扎在她的心头,日子久了,非但没有淡忘,反而越见深刻。

此时,路子清已经六岁,寺中熟识他的人,皆知他是神童,可过目不忘,心纳百万书卷,胸有壮丽宏图,个个都非常喜欢他,他又长得讨喜,为人伶俐,除了僧众以外,不少进香的香客也都知晓菩提寺中有一个小童,伶俐异常。

路子清在寺中过的可谓如鱼得水,回到家中,日渐发现蝶舞观察自己的神态有所不同。初时他也不甚在意,直到有一日,他自菩提寺返家,见母亲只是看着自己发呆。他唤母亲吃饭,母亲也不搭理,他不知为何,只得自己用了膳,又将饭菜放在炉火上烫着,想说待母亲一会儿会自行用膳。

他用过饭,搬了竹凳坐到屋外,习颂诗书。过不多时,想到自己被人称作神童,有治世之才。心中顿觉豪气冲天,他本就想有日做官,飞黄腾达,如今更想自己日后,可做昔日苍王,辅佐王上,共创盛世辉煌。转念又想到人人称颂当朝宰相上官邢,自己在寺中听闻他之事迹,也是心生仰慕,于是清了清嗓子,便是一首上官邢的诗词,脱口而出。

蝶舞在房内骤闻诗词,抬眼望去。只见路子清在院子里,负手而立,虽只是六岁孩童,却已见日后孤傲之姿。蝶舞骤然浑身一震,目光恍惚的看着自己亲儿,时而凄楚,时而怀念,时而怨怼,时而期待。

院外路子清尤不知情,一连颂了几首诗词,抒发胸中情怀。最后一握拳,仰天一笑,神情坚定。

屋内蝶舞心如乱麻,看着亲儿,不知心里想着谁,只是眼神越见狂乱,最后看着路子清,竟是一丝杀机闪现。

那天,两人仍旧一如往常,蝶舞默默的用了膳,路子清读书之后,收拾了碗筷,梳洗一番,便同蝶舞分别躺下,准备就寝。

待到睡到半夜,路子清忽然惊醒,睁眼见蝶舞披头散发站在床脚。路子清见母亲神情阴厉,面貌狰狞,一时吓了一跳,轻声道:“娘?”蝶舞充耳不闻,盯着路子清良久,突然向他伸出了手。

路子清只觉得脖颈上一凉,便觉呼吸艰难,他攥住蝶舞双手,想要呼叫,却发现喉咙被制,不能出声。渐渐只觉胸间气息越来越薄弱,眼前越来越昏暗,终是坚持不住,手一松,头一歪,晕了过去。

蝶舞只觉得手中细弱脖颈一垂,没了动静。她起初先是一笑,接着身子一软,坐倒在地上,开始嚎啕痛哭。

路子清幽幽转醒之际,听得床边哭声不止,他此刻只觉的喉咙如同火烧一般,疼痛难忍,起身想要喝水,转眼看见母亲坐在床头,又是吓了一跳。他仍对之前蝶舞欲掐死他的事心有余悸,一时看到母亲嚎哭,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忍着疼,缩着身子,僵坐在床上。

蝶舞哭了半宿,终似想起了路子清,回头来看。看到路子清曲着腿,将头埋在两臂之间,之露出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看着自己。她展颜一笑,伸手过来。路子清惊的一缩脖颈,待发现蝶舞只是摸了摸他的头,他才稍稍安心。

蝶舞坐到床边,拭了眼泪,道:“我儿乖巧伶俐,日后必有一番作为。”路子清不敢做声,蝶舞又道:“你的样子也越来越像那人了……”她目光几分深沉,几分幽怨。路子清看的心惊,实不知她口中所言“那人”是谁。蝶舞忽然眼神一厉,瞪向路子清,道:“若是你日后长大,如他一般,负心薄性,该当如何?”路子清惊的身子一颤,想说“我不会”,但蝶舞眼神凄厉,手掌仍按在他头顶,叫他不敢多说,只是眨着眼睛,无辜的看着蝶舞。

蝶舞看了他半晌,才缓了颜色,笑道:“我知我儿断不会似他一般,弃我于不顾,是不是?”路子清忙不迭点头。蝶舞一笑,伸手勾着路子清下巴,迫使他抬起头。借着月光,映射在路子清脸上,昔日圆润的脸庞如今已经尖削,虽然瘦弱,皮肤却很好,吹弹就破。一双大眼睛不住眨着,睫毛柔长,好似蝴蝶一般,在白皙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细长柳眉,虽浅淡,却有形,鼻峰更是挺直,小嘴红润,启唇闭口之间,隐约可见一排洁白牙齿,好似红樱,引人遐想,其样貌此刻便以如此可人,日后长大,不输其母。

蝶舞看着,心中一阵难过,又是一阵忌恨。忽然瞪了双眼,指下用力,生生掐着路子清下巴,将他提到了自己面前。路子清被她一把拉起,做不得丝毫反抗,疼得两眼生泪,楚楚可怜。蝶舞看着他,冷哼了一声,道:“就是这般皮相,日后若不出去营生,岂不浪费?”

路子清心中害怕,嘴巴却被抓住,不能出声,只得用手抓了蝶舞手腕,眼露乞求。

蝶舞猛的甩手,一把将路子清甩到了床上,冷冷道:“我养你这许多年,难道叫你白吃白住么?你若是听话,明日就好好接客,日后管教你门庭若市,你若是不听话,嘿嘿,明日有你好受的。”

路子清不知为何蝶舞会变的如此,他脊背摔的生疼,又不敢反驳。见蝶舞转身出门,本是松了口气,谁知她回来,手里却拎了根手臂粗细的棍子。走到床边,狠狠的一敲床沿。路子清登时吓得跪坐起来,不敢动弹。

蝶舞见他老实,也就嘿嘿一笑,道:“看你识趣,今日就饶了你。”说着,转身上了自己那张床,路子清见她躺下,仍不敢动。蝶舞忽又翻身坐起,瞪着路子清,道:“你若是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说着,摇了摇手中的木棍。

路子清惊吓一夜,不敢入睡。待得第二日起身,见蝶舞犹似往日,心中不由惴惴。蝶舞见他起身,温柔一笑,揽了他身子,忽然看见他脖颈处几处青紫淤痕,吓了一跳,问道:“我儿,你这是怎么弄的?”

路子清见她询问,神情之间,确是不知。心中暗道:“莫非我娘疯了?”只是不敢多做猜想,只得说道:“昨日不小心弄得。”蝶舞仔细查探一番,知是人为,道他是被寺内僧众欺负,难免伤心道:“都怪我没用,叫我儿受苦。”说着,便要垂泪。路子清心疼,忙缓颜安慰。蝶舞低泣了一阵,摸着路子清脖颈瘀伤,又道:“我儿,不如今日别去了寺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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