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霁和路子清见了,都觉彼此太过小心,不由相视一笑。
路子清拍着胸口道:“看来是我们绕了猫兄清净。”柳思霁也道:“是啊。”路子清轻笑一声,道:“倒不如我们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柳思霁一想也对,便携了路子清跳下树头。
两人落地,路子清转头对柳思霁道:“大哥,今日子清说的多了。”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又道:“子清只是想说,子清眼看母亲亡故,不能为她尽孝,实觉愧为世人。不能完成我娘遗愿,更是有愧于心。但大哥不同,大哥生母遗愿想必便是希望大哥可以一世平安,这也是为娘者的心愿,所以还望大哥好好保管伯母这份遗物,好好生活。”
柳思霁正色道:“大哥省的。”
路子清微微点头,叫了随从,同柳思霁一同回城。待他俩离开,树上一阵骚动,便见一名黑衣人自树上跃下,看着几人离开的方向,暗叫一声“好险”,随后几个翻越,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41章
路子清回了暮颜楼,立刻写了密函,将密匙藏于柳思霁身上一事写明,用火碱封口,交到长安手上,要他定要亲自交到慕容昊轩手中。然后又将今日跟随之人一一询问,问他们是否有发现异状。
原来这几名暗影待路子清,柳思霁两人走远,便开始故意接近灾民,以打探谣言来源。经他们描述,这些村民是的确是听了旁人鼓动,才会来此。本来那几个人也跟着一起来了京城,只是不知为何,这几日不见了踪影。
路子清细一思索,恐怕是今日官府总有人去探查,这几人心虚,怕露出马脚,于是早早抽身。虽然合理,只是好不容易有了些蛛丝马迹,如今却又如断了线的风筝,毫无头绪。路子清不由叹气,但想到今夜找到了密匙,也不算毫无斩获。如今慕容昊轩有了这龙形锁匙,定可以完成祭天,至于幕后之人,唯有等祭天结束之后,在做查探。现下只希望祭天一事能顺利完成。
将至天明,路子清幽幽转醒,看到长安站在一旁,便坐起了身,喝了口茶润了嗓子,问道:“什么事?”长安行了一礼,上前一步,低声道:“公子,有一件事,长安不知该不该讲。”路子清眉头一皱,道:“你觉得该讲便讲。”他眉头一挑,问道:“可是关于柳思霁?”长安摇头。路子清又一思索,问道:“上官云峰?”长安还是摇头。路子清顿觉不耐,道:“是什么事,你说吧。”
长安犹豫了几番,见路子清冷眼看着他,便硬着头皮,道:“是关于墨子谦,墨公子。”路子清一怔,道:“他怎么了?”长安道:“昨夜公子和萧公子一同出去,墨公子尚在屋内。”路子清“嗯”了一声,长安接道:“后来墨公子也出去了,我派人跟着他,发现他进了一家民宅。”
路子清问道:“之后呢?”长安道:“之后,暗影守在外面,等了许久都不见墨公子出来。”路子清柳眉一挑,斜眼瞟向长安。长安忙道:“后来暗影便乔装入内,却发现里面不见了墨公子的身影。”路子清眉头一皱,从床上坐了起来。
长安道:“我本以为昨夜城内庆典,一片混乱,可能墨公子出来了,而暗影没有看到,墨公子恐怕一个人,不久便回,但是现在墨公子还未回来,长安觉得事有蹊跷。”
路子清抿了唇不语,想了下问道:“萧子桤呢?”长安道:“萧公子早就回来了,他是被方庭玉送回来的。”
路子清“嗯”了一声,沉默片刻,才道:“当日萧子桤为何肯在我当上‘无双公子’之后随我来此,我还不明原因,但他该是无害才对。至于墨子谦,他早在我接手暮颜楼之前,便在这里……”一时想不出可疑,可却又觉得事事可疑,路子清犹豫了一下,闭目不语。
长安偷瞟了一眼路子清,心知路子清虽然投身青楼,但实为皇上办事,断不会因私废公。只是路子清虽不言明,但他对弱小,仍有一份怜悯之心,对暮颜楼上下更是如此。尤其是墨子谦和萧子桤,与他三人坐阵暮颜楼,这么些年,也培养出了默契,恐怕路子清对这两人不愿多做猜疑。
长安轻声道:“公子,对两位公子似乎很信任?”路子清斜睇着长安,长安忙收回眼神,躬身站立在旁。
路子清略一沉吟,才道:“墨子谦曾说过,他是可怜人,等了一生,等不到有缘人,那便烂死在这里好了……”他一顿,又道:“我不是信任他们,只是认为他们都是可怜人,应该……无害才是……”
长安犹豫道:“可是……”他本想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话未出口,路子清已经打断他道:“但是我知道我可以藏身于此,别人也可以。所以我一直未曾对他二人放下戒心,你们要跟着,我也不阻止。这一次正如你所说,也许是他约了什么人,经过民宿,再出来时,恐是暗影漏看了。但也不排除有其他可能……”
他垂目一想,暗想此刻正是多事之秋,以往他不曾将这两人放在眼里,只道全无威胁,现在看来,萧子桤和方庭玉关系越发融洽,而墨子谦……他不曾探听,但如今听长安一说,顿时心生疑窦。
路子清眉一耸,起身道:“若是一个人看不住墨子谦,便加派人手。”长安未曾料到路子清会突然改口,慌忙应道:“是。”路子清又是一顿,闭目想了下,道:“至于萧子桤,倒不用加派人手。毕竟他现在时常出没武林盟,你们还是小心为好,莫叫武林盟翘出破绽。”长安应了一声。
路子清又问道:“密函可送入宫了?”
长安点头道:“送进去了,皇上还问我,公子是否回来了。”路子清低应了一声。
长安瞟了眼路子清,又道:“皇上看完了密函还问我,公子和柳思霁去了什么地方。”
路子清听了一笑,心想:自己故意省去言语,叙事就重避轻,只说密匙一直带在柳思霁身上,极为隐秘,却未提及自己如何知晓这份秘密。一心便想叫他多心,想看他究竟如何反应。如今果然如自己所料,他出言询问长安。
路子清长长“哦”了一声,挑高声线,满是玩味,问道:“你怎么回答的?”
长安道:“长安直言禀报,和皇上说,公子同柳思霁去了城外,探望灾民。”路子清“嗯”了一声,唇角微勾。长安又道:“后来又询问了一同前去的暗影事情如何。”
路子清问道:“然后呢?”
长安顿了一下,道:“然后皇上什么都没说,就叫我们回来了。”
路子清失声一笑,长安不明就里,也不敢多问。见路子清似不愿多言,便告了一声,退了出去。
待长安出去了,路子清才又躺回床上,闭上眼睛,脑中勾勒出慕容昊轩询问众人的神态,想起早前对对之时,自己有意提及他与上官云曦之间情意,处处似与他针锋相对。他却要顾及颜面,又暗道心意,心中顿觉一甜,忍不住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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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路子清本以为慕容昊轩定会询问自己同柳思霁那夜之事,谁知却无动静。慕容昊轩虽未与他见面,倒是天天命人送来书笺,内中诗句,尽表情意。路子清但觉有趣,也有样学样,回他书笺。
两人以笺传信,写的什么“若容鸾凤双栖树,一夜箫声入九天”,又有什么“鸾凰未偶,青霄最苦,月色先圆”,分明是相思情意,却又不肯先出口相约。若是旁人见了,定然明了这是在赌气,可若说赌气,两人也觉得此番颇有情趣,一时也不觉无聊。
这一日,路子清手支桌案,看着眼前纸笺,正苦思如何回复。长安从外面走入,路子清眉毛一挑,便将手中纸笺收了起来,抬头问道:“发生何事?”长安一手拿了只信鸽,一手携了薄绢。他将薄绢递到路子清面前,低声道:“公子,请过目。”
路子清展开薄绢,只是一扫,便睁大了双眼,沉声问道:“这是哪儿传来的消息?”长安道:“自离渊长垣王府。”路子清扫了眼长安,略一沉吟,道:“你可知这信笺上说了什么?”长安躬身道:“长安不知。”
路子清眉头微蹙,道:“自离渊到芜原一带,近日传出,当今圣上非是真命天子,手中无历代皇帝所有的信物,所以才迟迟不肯祭天,如今祭天安排在中秋,是有意拖延。真正的真命天子是另有其人,现在流落民间。”
长安闻言,“啊”的一声惊叫出声,眨着眼睛,万分惶恐的看着路子清,道:“这……公子,该如何是好?”路子清眉头紧蹙,五指收拢,紧紧握拳,将那薄绢捏在手中,道:“这件事兹事体大,要尽快通知皇上……”他又是一顿,对长安道:“长安,你将这薄绢送入宫去,切勿告诉旁人。”
长安恭声应道:“是。”从路子清手中接过薄绢,揣入怀中收好,顿了一下,又问道:“公子,不亲自入宫么?”路子清扫了一眼长安,长安脖子一缩,低声道:“长安斗胆,想皇上也是颇为惦记公子的。”他这几日,替两人暗中传信,看得出两人乐在其中,但他口说牵挂,也并非作假。
路子清一摆手道:“我尚有其他要事。”他眼一凛,道:“如今距离祭天还有一月,长垣王已经动身前来京城,我也是时候做好准备,招待几位王爷了。”长安一愣,见路子清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忙又垂了头。
路子清看了眼长安,吩咐道:“你且去吧,莫耽搁了时辰。”长安应了一声,便要离开。转身便又被路子清叫住,只听路子清道:“你从‘寒烟夜泷’去吧,路上切莫叫其他人发现。”长安一怔,问道:“走密道?”路子清点头,在他背上推了一下,道:“快去快回。”
长安看了眼路子清,虽心存疑虑,仍旧应了,转身出去。
路子清闭上眼睛,心中思绪万千。关于柳思霁的身份,他和慕容昊轩早已知晓,只是迟迟未有动作,只是为等密匙现身。七夕那日,他发现密匙就在柳思霁身上,回返后,他便立刻着人将消息送入了宫中,排除他与柳思霁一番说话,遭人窃听,此消息如今泄露出去,只有两个可能。
一则,是慕容昊轩用计引人上勾,故布疑阵,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到密匙之上,自露马脚。还有一则,便是他俩人身旁出了内鬼,里应外合,消息才会泄露出去。
路子清越想越是惊怒,睁开眼,一张脸已经气的煞白,满是厉色。正因担心身边有内鬼,他才让长安切勿惊动旁人,独自入宫,相信此举慕容昊轩亦能明白。他虽有疑心,却不知道那日在树林中,确实有人将他与柳思霁之言听了去。
但无论这消息是谁放出去的,现在谣言一起,所有人的焦点便集中在了握有密匙之人身上。路子清想到柳思霁,心中猛地一滞:那人尚且不知自己身份,若被别人知晓他的身份,恐怕要连累与他。
路子清如此一想,顿时一阵焦急,急忙一整衣冠,步出了房门。
第42章
路子清走过偏院,看到院门后衣带飘飘。路子清定睛一看,认得那黑色衣带是墨子谦所有,他本不欲打扰,眼角一瞥,却见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路子清眼神一凝,唤道:“踏月?”
路子清一声轻唤,见墨子谦身侧一个身影顿了一下,接着那人走出,果然便是踏月。
路子清心中疑虑,走过去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踏月唤了声“公子”,墨子谦笑道:“子清,上次我见踏月寻着一幅字帖,甚是喜欢。前两日,我自一处得来一张字帖,料想踏月喜欢,正打算送给他。”
路子清瞟过两人,“哦”了一声,见踏月微红了脸,半垂下头,几分腼腆,几分无措,路子清笑道:“踏月喜欢临字,也是好事,难得你这般惦记他。”说着,似笑非笑的看向墨子谦。
墨子谦道:“踏月生的乖巧伶俐,我如何不喜?”他冲路子清一笑,道:“倒是我怕你不高兴才是真。”
路子清挑眉道:“我有何不高兴?”墨子谦笑道:“怕你日后找不到人时,说是我刻意拐带了去。”路子清“哈”一声笑开,摇头道:“我还不至于这般小气。”墨子谦也跟着笑道:“那可难说,谁不知道你小人心境,睚眦必报。”伸指一点路子清肩头,墨子谦挑动眉角,带了几分挑衅。
路子清淡笑不语,瞟了眼踏月,问道:“不知道踏月喜欢谁的字帖?”墨子谦道:“是逸少先生的草隶。”路子清挑了挑眉,笑道:“真没看出来,踏月居然喜欢逸少先生。”墨子谦跟着笑道:“子清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路子清一笑置之,瞥了眼墨子谦,道:“逸少先生的书法我也钟爱,少时定当与你们讨教一番。只是现下,我要借踏月一行,不知可否?”墨子谦道:“这个自然,踏月本就是你的小厮,何来相借一说。”说着,他在踏月背后轻轻一推,踏月忙走到了路子清身旁。
路子清带了踏月,转身向前楼走去,走到中途,回身问道:“子谦,不知子谦这稀世墨宝,是从何而来?”
墨子谦如清风一笑,道:“是从子清不屑之人那里得来。”
路子清一愣,挑眉问道:“李隆升?”
墨子谦掩唇一笑,道:“子清真是聪明,一猜便中。”他这话说的分明无心,可路子清听得却是有意,当下皱了皱眉,道:“我听说自那夜你让他留宿之后,两人便常有来往。”
墨子谦轻轻一笑,不答反问道:“子清可是关心我?”路子清顿了声,皱眉道:“似他这种人,结交无益。他贪得无厌,只怕日后占尽了你便宜,不好收手。”墨子谦听了,大笑道:“子清莫不是以为我是任人鱼肉之辈么?”路子清撇嘴道:“我知道你不是。”
墨子谦道:“子清放心,时至今日,他不曾碰我半根汗毛。”路子清心中微有惊讶,只因他与李隆升也有交涉,观那人财大气粗,仗势凌人,如果不是有能人震着,只会胡作非为。他若不是因了上官云峰这层关系,恐怕与李隆升共处也颇为费心。如今听墨子谦说的如此轻松,他自然心有惊异。
墨子谦自是看出他的想法,道:“李隆升平日不过狐假虎威,只要掌握他的弱点,他自然不敢把我怎样。”他露齿一笑,道:“你道他为何寻来这许多名贵之物,讨我欢心?”路子清略一沉吟,道:“自是你抓住了他的把柄。”墨子谦道:“不错,所以子清不用担心我。”
路子清顿了下,点了点头,道:“与这人相交,你自己小心。”墨子谦展颜一笑,道:“这个子谦晓得。”他睇了路子清一眼,“哈”一声,笑道:“能得子清你一句小心,与他相交,也不算枉费心机。”
路子清撇了下嘴,抬头道:“不知道下次能否借我一观?”墨子谦一愣,不知如何反应。路子清轻笑一声,转了身,边走边道:“我说的是逸少先生的墨宝,还有若是有其他珍奇异宝,子清也想有幸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