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打量路子清良久,嘿嘿笑道:“楼主可是要亲自相陪?”
公子梦熙闻言,双眼圆睁,在路子清怀中挣扎道:“我还可以……”路子清用力在他腰间一揽,迫使他收声,接着说道:“这个自然没有问题,理应如此。”
那人哈哈大笑,道:“既然梦熙要走,怎可不饮下这杯酒呢?”说着,他一挥手,示意身旁公子天寰为他斟酒。天寰一脸犹豫看向路子清。路子清心知暮颜楼中的公子就算是身价最低者,亦是不曾被人当作小厮使唤,又何况如今陪坐在旁的,亦非弱者,平日或傲或冷,从不曾如此低头。
那人等了片刻,已是不耐烦,正要瞪眼开骂,路子清手掌一翻,按在了他欲动的手上,道:“耶……这杯酒理应是该由我为客人斟满,由我相敬,权代暮颜楼上下,多谢大侠捧场。”说着,提壶斟酒,道一声“先干为敬”,尽酒扬杯。
那人朗声大笑:“哈哈,我飞鹰李敌飞,纵横江湖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般豪爽的青楼老板,果然暮颜楼不同其他,也难怪我家盟主定要与你做兄弟。”轻浮言语,暗指路子清与柳思霁关系暧昧,旁人听了不忿,几名公子都是纷纷抬眼,目露恼意。路子清却是轻轻一笑,又斟了一杯酒,送到李敌飞面前,道:“该李侠士了。”
李敌飞嘿嘿一笑,就着路子清的手,饮了一杯酒。旁人更见恼怒,倒是武林盟其他人笑做一团,李敌飞更是说道:“楼主亲手喂的酒,就是味道不同,更见甘醇,果然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说着,他伸手向路子清脸颊摸去。
路子清身子轻轻一让,将怀中梦熙交给身后的长安,说道:“暮颜楼中不止这几位公子同我,更是人各不同,各有千秋。今日几位前来,暮颜楼上下该是任君挑选。”李敌飞闻言,一声口哨,满是挑衅。
路子清轻轻一笑,吩咐孙吾老将所有楼内公子唤出,接着说道:“说道听曲助兴,自是比不上萧子桤音绝之称。”李敌飞双眼放光,眼神一转又道:“只是可惜,他在陪方庭玉。”路子清失声一笑,一手搭在李敌飞肩头,说道:“李大侠,这又有何难?暮颜楼自古便是胜出者得,不问出身,不问富贵,只问快乐,只问知己。既然如此,方公子虽是与子桤私交在前,也不可坏了暮颜楼的规矩不是么?”
李敌飞听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反手勾了路子清肩头,道:“这个自然,既然到了暮颜楼,就该由暮颜楼的规矩做事。”
正说着,楼内公子纷纷来到大厅。暮颜楼中本都是身世堪怜皆的男子,相聚一处,皆是以文论友,兼之暮颜楼不同旁处,虽说职业低下,可是楼内公子个个出类拔萃,所以暮颜楼上下有道一心,每日轮流有不同人应付来此霸占不去的武林人,只等路子清回转坐阵大局。
今日听闻楼主召唤,个个心中皆是欢喜百千,来到大厅,却见路子清被人反搂于怀,个个皆是面露怒容,暗恼于心。
李敌飞见了,更是用力搭着路子清肩头,横挑一眼,道:“看来暮颜楼中其他人同楼主想的不尽相同。”
路子清反手一拨,将李敌飞的手拉下,笑道:“李大侠说笑了,自古青楼之中,只有客人不满打骂,从不曾听说妓子不满拒绝恩客之说。更何况若是强逼,尚有请可诉,但若是依照规矩而来,李大侠若是胜出,就算是要子清作陪,也是理所当然。”
李敌飞笑道:“此话当真?”路子清唇角一勾,“千真万确。”李敌飞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今夜怕是楼主陪定了。”他眼神又是一番,说道:“不知道暮颜楼要比什么?”他一双眼不住打量路子清,冷哼一声道:“楼主不会是要比服侍人的工作吧?那我们几个可是不战自败。”
他说的言语低俗,在场公子皆变了脸色,路子清却是笑道:“暮颜楼的公子从来只被人服侍过,从不曾服侍过人,这服侍人的工作我们恐怕未必比得上阁下。但是,”他故作无视李敌飞坯变的脸色,说道:“我们也不会恃强凌弱,所以不文斗,如何?”
李敌飞略作思索,笑道:“若是武斗,岂不是叫人笑话我们武林人,欺负你们这群文弱书生么?”
路子清道:“别处是客随主便,暮颜楼却是主随客变,既然李大侠说了武斗,那咱就武斗。”说着,他一挥手,已有五人从厅外走入。
这五人年纪不过十五岁上下,个个生的眉清目秀,不是楼内公子那般傲然,却也有着一股不让旁人的冷绝气势,是路子清随身跟随暗影之人,为首者正是清风。
路子清微微一笑,走到五人身侧,对李敌飞说道:“这五人是我贴身随从,败了他们,便是败了我,自然暮颜楼中的公子,任由君选。”
李敌飞打量这五名小童,见他们唇红齿白,心中暗自鄙视,料想自己必是十拿九稳,于是笑道:“这么白白嫩嫩的小公子,若是打伤了,岂非不美?”路子清轻笑一声,道:“比武比文,皆是点到为止,我相信几位大侠,出手有分寸。”
李敌飞嘿嘿两声,又道:“那在哪里,又如何作比?”他询问时,方庭玉与萧子桤也来到大厅,两人见了路子清皆是一愣,萧子桤立刻面露喜色,走到他身旁,拉起他的手,道:“你回来了。”旁若无人,打量一番,才道:“脸色好了许多,我也就放心了。”
李敌飞见两人亲昵,难免有气,又想到之前曾被萧子桤奚落,更是不忿,冷哼一声,道:“楼主,客人在此呢。”
路子清将萧子桤拉至身旁,李敌飞满脸鄙夷扫向萧子桤同方庭玉,又道:“看来是楼主打扰了方少爷的雅兴。”暧昧眼神在两人身上逡巡,萧子桤听他言语龌龊,登时气得脸红,眉头一皱,便要发作,却被路子清一手拉下,只听他道:“暮颜楼的规矩,胜出者得,相信军师也可理解。”
方庭玉配合着点头,李敌飞嗤笑道:“军师?不知方少爷做了哪一家军师?”方庭玉眉头一皱,默不作声,李敌飞又道:“难不成是做了朝廷的军师?”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方庭玉隐忍不发,路子清只是扫了一眼,便转了称呼,道:“方公子,李大侠,不如就此开始吧。”方庭玉不知前因,微有踌躇,李敌飞斜眼问道:“若是胜出,可是挑谁都可?挑的几人都可?若是我要暮颜楼整楼作陪呢?”
路子清眼中寒光一闪,面色如常,笑道:“自然可以。只要过了关,今日暮颜楼便由李大侠说了算。”
李敌飞哈哈大笑道:“那还等什么,快些开始吧。”言罢,手往腰间一放,握住了腰侧大刀。
路子清一挥手,道:“别忙,此处不过是平常陪客而用,既是贵宾,不妨移步‘譬如朝露’。”
路子清当先引领,带了众人走上画舫。在甲板上立下阵局,由清风等五人分别站了五方,蓄势以待。
李敌飞见状,道:“要我以一敌五么?”路子清摇头道:“岂敢,几人入阵,便是几人比试,胜出者得。”李敌飞故作明了的点头,随后靠在路子清耳旁笑道:“这么说来,七人对五人,我们岂不是稳赢。”路子清转头道:“子清有心安排,大侠不接受么?”
李敌飞狂笑数声,道:“楼主真是可人。”说着,在他腰间用力一捏,阔步走入阵中。其余六人也跟着走入。
路子清暗哼一声,带了其余楼内公子,上了画舫二楼,凭栏而望。
第86章
阵局开始,清风五人虽是少了踏月,但是仍旧默契绝佳,游走之间,不见丝毫破绽。仅以肉掌挡刀剑,却不见丝毫慌乱,应付的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李敌飞七人开始见这五人年纪幼小,又是面嫩,有心争做采花客,自是手下留三分。本想借着打斗之时,尽情揩油,谁料那五人配合无间,半点机会都无,功夫更是精湛纯熟,不可小觑。周游四下,自成一局,一时无法脱出,也无法破阵。
清风五人之前几日早已见一拨一拨武林人争相前来,霸道行事,让众人有苦说不出。虽不至强行逼迫做苟且之事,但在酒桌上也是落了公子面子,下了威风。几人虽是暗恨,但无路子清指令,他们不得干预暮颜楼之事。
如今得了机会,早就想要教训一番这群人,所以更是手下不留情。五人联手,将七人围在阵中,逗的团团转,身形似文弱,给对方可乘之机,却又在对方揩油即将得逞之际,反将一军,暗施巧劲,叫七人行迹狼狈,跌跌撞撞。
楼上众公子见了,那七人好似七只狗熊一般,想要扑蝶,却又连连跌倒。围在周围的五人好似翩翩起舞一般,煞是好看。打至可笑之处,公子皆忍不住低声轻笑,打到精彩之处,又齐声喝彩,全拿场中七人,当作了小丑一般。
路子清冷眼旁观,对一旁的方庭玉低声道:“军师,不下去救场么?”
方庭玉在武林盟,本因为郑瑞麟的到来,加上柳思霁身份原因,武林盟分为两派,他的威信早已不如从前。罗百川同他一样,在武林盟当中地位虽在,但气势却比不过郑瑞麟。郑瑞麟一到京城,总是有意无意指责柳思霁同暮颜楼之关系,更是放任手下来暮颜楼闹事。他担心萧子桤,路子清两人,所以每每前来。人言可畏,他与萧子桤的关系更是叫人说的不堪,如今叫他更是左右为难。
听闻路子清询问,他苦笑一声,道:“恐怕李大侠不需要我这等人帮助。”
路子清轻笑一声,道:“说的也是。”
眼见阵中久战不下,一是因为清风五人有心教训,让他们丑态百出,二是因为路子清不曾叫停。李敌飞七人已经喘息连连,手中兵刃也隐隐颤抖。更见对方五人仍是气息平稳,手脚不慌,心知无法取胜,暗恨路子清狡猾,故作此局设计他们。李敌飞狠狠瞪去,恰见路子清与他眼神相交,勾唇冷笑。
这一笑,充满了算计,鄙夷。叫李敌飞心下一凉,浑身一抖。
路子清朗声道:“李大侠,如何了?天色已暗,暮颜楼也该打开门做生意了。”他声音一冷,眼中已是没了笑意,更是没了兴趣。众人听了,皆知这是路子清的逐客令,只是不知道武斗未尽,要如何收场。
正各自猜测着,忽见阵中清风手掌一扬,侧身之际抓住了李敌飞的衣带,左脚微抬,右脚为轴,周身一转,袍袖一扬,只听“噗通”一声,李敌飞已被清风一手扔下了船。众人皆是一惊,随即又听到“噗通”数声,另外六人也被一抛落水。
归川河水寒冷,画舫又停在码头之处,河水更是湍急,片刻几人身影便已不见。方庭玉也是看的两眼怔愣,半晌才“哎呀”一声,皱眉道:“这叫我如何向郑伯父交代。”
路子清斜睨他一眼,虽见忧虑,但其中更是隐隐有着快意。路子清轻笑一声,拍在方庭玉肩头,道:“哈,军师何必再装。且不说得罪我暮颜楼,此番惩戒已是从轻。何况几位都是武林名士,区区河水,还不能将他们怎样吧?”
方庭玉不语,路子清又道:“更何况从我暮颜楼船上跌落,他们做了什么,实在是引人遐想啊。”方庭玉闻言,面露笑意,假意拱手,道:“如此丢人之事,还望公子莫要四处宣扬,以保我武林盟面子。”
路子清也是微微一笑,托起方庭玉双手,朗声道:“好说,看在军师和盟主的面子上,暮颜楼上下自当慎言。”
路子清吩咐众人好好收拾一番,准备开门,待众人散去,才与方庭玉并肩走下画舫。
方庭玉由侧面打量路子清,自监里司那日一别,如今见他精神不错,但仍看出面色几分发白,先前听闻他重病在身,如今看来并非作假,于是说道:“公子几日未见,身体如何了?”
路子清浅笑道:“托军师的福,恢复了七八分。”
方庭玉点头,路子清又道:“这几日子清不在,多谢军师替暮颜楼打点上下。”他一声道谢,却叫方庭玉愧赧了双颊,虽说有心帮忙,可是这几日,反倒是萧子桤替他处处维护,方庭玉拱手道:“哪里,是在下叨扰才是。”
路子清微微一笑,身旁萧子桤道:“他们日日在楼内霸着不走,把我们当作下等人看待,毫不尊重。好在有随流在,叫可以外避的人离开,其余人互相照应。”
路子清点头,三人下了画舫就见到一人长身玉立,站在堤前,面容俊雅,气势沉稳淡定,自有一番成熟风韵。此人正是之前萧子桤提起的叶随流。他原本就在暮颜楼中,本与墨子谦分庭抗争,各占一份天地,但为人高傲,举止冷漠,所谓缺少风情,因此恩客稀少。但他之才情可与路子清相提并论,只是人各有志,叶随流更喜欢低调淡薄,他心中对路子清也有一份钦佩欣赏,只因他认为路子清与他是同样的人,皆是一身傲骨。
路子清不在的几日,反倒是叶随流安抚人心。
叶随流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方庭玉,眉眼中尽带冷漠。路子清走到他身旁,一拍他肩膀,低声道:“这几日,辛苦了。”叶随流眼中划过一丝暖意,反手拍了拍路子清,随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萧子桤打量方庭玉,见他目露惊奇,便笑道:“随流是面冷心热,这倒是和某人差不多。”说着,他瞥向自己口中的某人,一眼看去,别有深意。
路子清回视他一眼,微微一笑,又转头看向方庭玉,道:“这几日,军师也辛苦了。”方庭玉心知他所言是武林盟近日之事,只得苦笑。路子清轻叹一声,似在沉思,不再说话。
萧子桤左右看着两人解释一脸面色凝重,也跟着叹了口气,倒是引来两人侧目,他一摊手,说道:“我知道你俩人皆关心柳思霁,只是这般感叹不适合我,我还是去前面看看,收拾的如何了?”说着,转身离开,走到门前,又回头道:“这几日楼内损失惨重,今日定要寻些好处回来,弥补一下。”他做了个鬼脸,才转身离去。
路,方两人看着萧子桤离去,皆是微微一笑。
方庭玉感慨道:“若是人人都像他一般,无忧无虑该有多好。”路子清瞥了方庭玉一眼,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无忧无虑,也不是每个人,表现的无忧无虑,就是真的无忧无虑。”感受到方庭玉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路子清接着道:“子桤知晓多少,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他是局外看的最为清楚透彻之人。”
方庭玉一愣,接着一惊。当日听闻萧子桤非是如路子清一般为朝廷做事,遂感放心。但如今听他之意,显然萧子桤虽不在其中,却也知道不少,担心路子清不念旧情,危害于他,不由提心吊胆。
路子清直面方庭玉的担心,坦言道:“军师可以放心,子桤于我而言,不同旁人。我不会害他,是因为他所做皆是为我。当日我曾言,若有机会,希望军师可以带子桤离开,今日我心同样。”
方庭玉沉声道:“不是我不带他走,而是他不肯离开。”又是一声叹,道:“正如公子所说,他所做皆是为你,所以留下,也是为你。”
路子清长叹一声,不在多言,随后转了话题,道:“郑先生来京,目的恐怕并不单纯。”方庭玉又是一脸苦笑,路子清接着道:“如今大哥仍在天牢,距离祭天不过半月,对方定会在这几日有所行动。”他微微一顿,又道:“我听郑先生之意,显然是对大哥身怀皇室血脉,不能谅解,有心逼他离开武林盟,自己自立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