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昊缘掩唇一笑,道:“楼主太过自谦了,我所说的一面之缘,也是缘起于此。”路子清双眉一挑,“哦”了一声。慕容昊缘接着道:“当日在京城外,匆匆一瞥见到楼主离京,我知昊贤对楼主甚为挂怀,绝不会令楼主一人离去,所以怕是京中另有隐情,想不到竟是他豺狼野心,楼主在他身旁,却不曾被他所骗,实乃可喜可贺。”
路子清微微一顿,道:“王爷说笑,王爷与子清不曾见过面,何言那日所见之人便是在下呢?更何况,那三日上官公子为见子清一面,曾苦守楼外三日不去,这件事也是天下皆知。”
慕容昊缘见他不肯承认,也不再相逼,随即一笑,道:“也许是本王认错了,本王虽不曾见过楼主,但是听过不少关于楼主的描述,所以那日所见,便以为是楼主。”
路子清微微颔首,不以为意,道:“人有相似,上官家小公子亦与子清形貌相似。那一日,子清确实留在暮颜楼中。”
慕容昊缘笑道:“是啊,只是面对上官公子那般痴情守候,仍是三日不出,楼主确非凡人。”提到上官云峰,路子清一时无言。慕容昊缘见状,忙说道:“是我多言,那时楼主与昊贤不分彼此,对上官公子,自是不愿相害。”
当初他确实出京,恰逢上官云峰求他见面,为了欲盖弥彰,长安扮作他坐镇楼中,亦不肯与云峰见面,累他在楼外苦侯三日,让众人相信,路子清一直都在京内。后来上官云峰大病一场,路子清心中有苦难说,外间传言云峰一片苦心,一片痴情,更是传为佳话。
如今听到慕容昊缘之言,分明是指责他贪图富贵,有了新人便忘却旧人。路子清虽觉委屈,却也无从辩解,嘴角一扯,苦笑一声,不再多言。
柳承恩看出路子清尴尬,忙上前劝解道:“今日难得相聚,我们何必总说些陈年往事呢?”慕容昊缘亦是展颜一笑,一拍手掌,道:“不错,是本王疏忽。”随即转头又向路子清赔礼,“还望楼主莫要见怪。”
路子清淡淡一笑,道:“无妨,来者是客,若说扫兴,也是子清扫了众人之幸。”
柳承恩忙道:“怎么会,如果没有楼主作陪,今夜一切又有何意义。”他说的直白,路子清会心一笑,慕容昊缘一旁打趣道:“看来郕王对楼主甚为关心。”柳承恩脸颊一红,摆手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楼主这般才艺双全的佳人。”
路子清道一声“过奖”,侧身一让,道:“今日有幸,暮颜楼已是摒去外人,今夜唯有招待四位王爷,希望四位可以尽兴。”听此一言,柳承恩双眼一亮,路子清又道:“宴席已在画舫备好,请几位随我来吧。”说罢,当先引路,向后院走去。
四位王爷跟随在后,之后是两列公子,随同一起鱼贯而出。
第90章
走至画舫之上,“譬如朝露”四日入目,尽显飘逸,大气磅礴,四人对望一眼,这四字出于何人之手,心领神会。所谓字如其人,慕容昊旭端详片刻,又转头打量路子清,一路行来,观察随行公子,非是卖弄风骚之辈,列位其中,反倒是好似入了翰林院,尽显高雅,渐渐的便对暮颜楼有所改观。听路子清讲话,亦是毫无俗气,见了此匾,心中越发对他改观。
画舫上挂着火红灯笼,与天边月轮摇相辉映,再细看,灯笼上写有诗笺,全是赏月赏画赏秋色,四人看去,皆是眼神一亮。路子清在一旁解释道:“昨夜中秋,我等同庆,这些都是公子所做,挂于此处,以作应景。”
四人看去,词句之中,非是做作,更非风月,反显高洁大义之词。慕容昊旭微微点头,满眼赞许。
路子清见了,心中一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举手道:“王爷不如这就随我入内吧。”
随着路子清走过甲板,步入画舫,又是另一番景象。四周木墙之上,四时为画,各尽千秋。东方春意昂然,百花争艳。南方夏日炎炎,微风扶柳。西方秋高气爽,金麦辉煌。北方冬日晴暖,白雪皑皑。将四周墙壁连成一线,又是另一幅美景,自东边起始,是一片繁茂花园,满目娇艳好似置身花海,自花海出来,一路向南而行,便是河堤流水潺潺,两岸绿柳轻摇,自是一番惬意舒适,别有一番安静宁谧。在向西而行,放眼看去便是一片麦田,映着日光,金灿灿的麦穗霎时谣言,让人体会那份丰收的喜悦,亦是昂然的生机。转过头,向北而行,便是自麦田转入山林,青松翠柏,参天古木,覆盖在一层皑皑白雪之下,溪流缓缓而落,日头点点余晖洒落,映照在四周,形成星星光芒,又是另一番景象。一路看来,春天一副欣欣向荣,夏天自是舒适宁谧,秋天生机勃勃,冬日便是洁白素净,返璞归真。无论是画作,抑或是构思,都让人叹为观止。
四人见了不住称奇。再抬首,看到位于四方,设了四桌方台,酒菜一应,一旁各自除了西秋一方,各自站了一名公子。只见东春之机,背后花海为境,桌机亦是以花为台,相得益彰。墨子谦一身紫色长衫,淡黄外挂,站在一旁,与花海溶为一体。南夏之席,临水而设,翠竹为台,四周亦是摆满了莲花,随着船身波动,莲花微颤,立于桌台一旁,是一身青色短卦的萧子桤,眉眼上挑,三分邪气配合身后布景,好似三分调皮,精灵一般。北冬之处,白色为主,石桌石凳,尽显朴实,一身墨色为底,暗绿为妆的叶随流站在一旁,眼神孤傲,对进入四人不闻不问。
唯有西秋一方,无人站立,木桌木凳,竹篓竹竿,真真配合了秋季丰收之时。
四人对视一眼,路子清已经介绍道:“东春一方,乃是墨香公子墨子谦。”转首又道:“南夏一路,是音绝公子萧子桤。”左手一指,接着道:“北冬之境,是叶随流,亦是我暮颜楼中数一数二的人物。”随手一抬,又道:“至于西秋之所,自当有我相陪,几位王爷请入座。”说着,做了个请的动作,退至一旁。
四人相视一番,慕容昊旭率先一步,走到北冬之境,抬眼见叶随流目光清澈,神态高傲,两人仅是微微点头,权做招呼。慕容昊旭撩袍坐下,叶随流向路子清微微颔首,跟着坐在了一旁。
柳承恩见了,抚掌笑道:“暮颜楼中真是人才辈出,叶公子虽无名,气韵却是不输楼主。”路子清轻声一笑,道:“随流非是无名,而是他之能耐,非是常人可见。”柳承恩长“哦”一声,笑看过去,一脸兴趣。路子清解释道:“诚如王爷所言,随流无论哪一项,都胜过子清,只是随流向来高傲,非是入得了他眼之人,绝不相交。”
柳承恩眼露惊讶,看向叶随流,见他端坐在慕容昊旭身旁,不苟言笑,眉眼如画,却也高傲非常,但又另成一种引人气势,看的柳承恩啧啧有声,不由赞道:“看来这一遭,是让青王捡到宝了。”
路子清笑道:“若非王爷大架,子清也请不动随流前来。”他一句话,柳承恩更见惊讶,看向叶随流。叶随流也因他一句话,眼神一转,横扫路子清。那一眼,似责备,似挑衅,柳承恩眉眼一挑,心神一动。但见一旁慕容昊旭不为所动,暗叫了一声可惜,转头看向墨子谦,萧子桤两人,随后迈步走向南夏一路。
萧子桤见柳承恩走近,双眉一挑,微露不屑。远观之时,萧子桤短卦显得几分幼稚,加上他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看起来好似年轻不少。柳承恩本以为他是赤子心性,见他挑眉,眉眼间立带三分邪气,比起墨子谦之温顺,叶随流之冷傲,路子清之高洁又是另一番风味,邪魅之气,更让人趣味。柳承恩抚掌大笑,落座南夏,抬头见萧子桤又是一眼斜睇,便道:“音绝公子不落座么?”
萧子桤轻哼一声,坐在了一旁,随即同样向路子清点头示意,并不搭理柳承恩。
只剩下慕容昊缘,慕容昊诚两人未有落座,路子清静立不语,慕容昊缘率先开口道:“长垣王,你选哪一边?”
长垣王本是踌躇,青楼之所,他亦是初次到来,曾听旁人多言,青楼是如何污秽之所,也曾听闻,暮颜楼是何等人间仙境。今日一见,果然令人大开眼界,只是犹记得天下人对青楼之评价,不敢妄动。此刻听华阳王询问,不由看向墨子谦,路子清两人,暗做比较。
待观墨子谦眉眼恭顺,路子清亦是一派温和,大感为难。又看向叶随流,萧子桤两人,一个冷漠不语,一个邪气纵横,皆是奇怪之人。由此推断,怕是墨子谦也有奇怪品性,反倒是路子清,自一进门,便开始熟悉。心下一计,慕容昊诚抬头看向路子清。
路子清心领神会,微微一笑。慕容昊诚更是坚定心念,走了过去。路子清恭唤一声“王爷”,拉开座凳,待慕容昊诚落座,对慕容昊缘做了个请的手势,待慕容昊缘亦坐到东春之处,他才缓缓落座。
接着,一群少年自外间鱼贯而入,送上菜肴。适才跟随众人上船的公子,也都进入,或站或坐,静待一旁。
柳承恩见了,问道:“楼主不用招待外面么?”路子清笑道:“早就言明,今日暮颜楼上下全出,务必令几位尽兴。”柳承恩闻言,扫向四周,数十名公子围坐一旁,各有姿色,确实是一美景。只是围绕四周,挡住了墙上画卷,反倒有些不美,于是他微微皱眉。
路子清看在眼里,明了于心,起身道:“美人在陪,在精不在多。窗外月色正盛,四时景色迷人,若是人多,反而不美。”柳承恩点头称是,路子清微微一笑,转头对众人说道:“王爷厚爱,你们今日便都休息吧,至于打赏,我相信王爷不会吝啬。”说着,笑意盈盈的看向柳承恩。
柳承恩点头道:“这个自然。”路子清一笑,手一挥,众人退去。
柳承恩看着鱼贯而出的众人,说道:“让众位公子休息,楼主今夜怕是损失不小。”路子清笑道:“哪里话,包楼亦有包楼的价格,王爷应该知晓吧。”柳承恩一愣,路子清随后笑道:“怎么说,子清也是生意人,绝不会做赔本生意。”柳承恩又是一滞,一旁萧子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叫柳承恩脸上一红。
慕容昊缘见状,解围道:“其实郕王意思是,我四人在此画舫,楼外仍旧可以营生,楼主实不需要为了我等四人,如此安排。”
路子清摇头道:“华阳王此言差矣,四位皆是皇亲贵族,与一般平民本就不同,岂可混为一谈。”柳承恩待要开口,路子清又道:“何况,外间若是招待客人,怕是厚此薄彼,招待不周,岂不是反倒砸了暮颜楼的招牌。更何况近日京城不太平,若是混入歹人,累得几位王爷闪失,便是子清罪过。”
他举杯起身,道:“今日几位既然来了暮颜楼,无须再提其他。来,我代暮颜楼敬众位一杯。”说完,便是举杯一口饮尽。柳承恩几人见他豪爽,也都起身举杯。之后,路子清唤来人,作乐助兴,一同畅饮。
说笑之间,酒过三旬。几人不谈政事,只说情谊,说道当今圣上,又是一片赞扬。
长垣王双颊酡红,眼神迷离,半靠在桌上,已见醉意,身子一歪,便向桌下滑去。路子清见状,忙一把扶起他,低声道:“王爷,你醉了。”
长垣王眼睛登时圆睁,摇头道:“我没醉,我还可以喝。”他转头看向路子清,清澈眼瞳映着自己醉态,说起皇上多时,想起自己此番入京,一是为了祭天,二是为了离渊百姓请命,只是这几日皇上为了祭天一事,不耐群臣。他心中已有不满,眉头一皱,又想到路子清与慕容昊贤,上官云峰之间的情史,复又一笑,拉住路子清的手,道:“楼主你说,当年昊贤二哥那么喜欢你,若是当今圣上,会不会也为你神魂颠倒?”
路子清听他醉言,心下一惊,忙道:“王爷慎言。且不说子清与祸乱之人相交,已是大罪,子清身份低贱,又怎可与皇上相提并论。”
长垣王却摇头道:“我看楼主长得好看,说不定皇上也喜欢。皇上若是喜欢你,你和他说,叫他大赦天下,离渊灾民真多,叫他大赦天下。”
路子清眉头微皱,为难的看向其他几桌。长垣王话声不大,却是声音清脆,一旁几人听得清楚明白。路子清眼神一厉,手一挥,挥退了助兴诸人,只剩下四公子以及四位王爷。青王眉头紧皱,此刻霍然起身,走到长垣王身旁,一手拉他,道:“昊诚,你醉了。”
长垣王甩开青王,睁大眼睛道:“皇上要等到秋分才祭天,离渊等不了。更何况天下传言,天下传言……”两声“天下传言”却是不敢多言,长垣王咬着下唇,一脸委屈。
路子清明了,长垣王虽是年轻,却也有心为国,他为离渊众民担心,为天下万民请命。如今漫天谣言,皇上需从长计议,这当中曲折不能尽对人言,长垣王此刻心中忧虑怀疑,他可以理解,但是却不知从何劝慰。嘴角一抿,已是将人扶入怀中,道:“现在距离祭天,不过十日,王爷大可不必担心。更何况我想,皇上心中自有计较,若非皇上品性得兼,张思诚大人,上官邢大人也不会一力推举,不是么?”
长垣王不在吭声,路子清又道:“王爷该相信皇上才是。君臣一心,天下自可平定。”长垣王眉头紧皱,似万分难过,路子清伸手为他抚平额角,又劝道:“我是外人,但是王爷与皇上却是血脉相连,难道王爷还不信任皇上么?”
长垣王又是一顿,随后抿紧了唇角,看了路子清半晌,见他笑得温柔,指下也温柔,逐渐平复心神,放松了面部表情,靠在路子清怀中,只觉头脑沉重,脸一歪,埋入了臂膀内,睡了过去。路子清见怀中没了声息,知他醉了,抬头看向青王,望他放心。只见对方也正看着自己,目光深远。
路子清微微一笑,道:“长垣王醉了。”青王“唔”了一声,仍旧不放松盯在路子清面上的目光。
路子清目光微动,接着道:“王爷放心,今日所言,不过是长垣王酒后醉话,子清也有些醉了,听得不真切。”青王又是一声低应,审视路子清片刻,才收回了目光。他转身回坐,路子清又道:“长垣王已经醉了,不如就在暮颜楼留宿一宿吧,明日一早,再送还府。”
青王见长垣王窝在路子清怀中,鼾声渐起,知他睡了。想他留在暮颜楼该是无虞,且怕他在途中转醒,借着酒气又说些什么糊涂话,倒不如留在此处,自己看守一夜。于是点头说好。路子清微微点头,起身吩咐准备客房,随后走到桌旁,准备抱起长垣王。
青王见了,道了声“且慢”,遂起身亲自抱了长垣王。路子清心下明了,与叶随流低语几句,由得他在前带路,引青王离席。
复又转头看向华阳王,郕王两人,意在请示。
华阳王看看天边月轮,在看向路子清,便道:“我看外间月色正亮,不如我们一同出去赏月吧。”郕王也道好,路子清点头,引着两人来到甲板之上,命人备了茶果,五人遂落座一处,谈起芜原,洛华之处的民风民情。
第91章
谈的兴起,不知时辰,很快便过了子时,墨子谦难掩疲惫的打了个哈欠,随即立刻掩住口鼻,满脸赧颜。柳承恩见了,笑道:“看来公子累了,是我等叨扰太久了,谈的兴起,不记得时辰,也该是时刻休息了。”说着,他扶起墨子谦,接着道:“不如由我送公子休息去吧。”
路子清不由打量柳承恩几眼,华阳王亦起身道:“的确是时辰晚了。”说着,便欲与柳承恩离开。萧子桤见状,忙随行在后,道:“我带两位去客房休息吧。”柳承恩想此处乃是青楼,该是有人作陪,于是一愣道:“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