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想法很好,值得鼓励……即便不一定实现。
因为相对来说西戎人在暗,苏梦乔的计划……其实是很多余的——人家估计都没想偷袭的事情。
学会利用对方的弱点就是在增强自己的力量。
颇有些放长线钓大鱼的意思的苏梦乔则继续不懈的寻找敌人。
他虽然也担心姚未,但是毕竟自己可是更缺乏经历的那个,只是两个人的联系渐渐中断,苏梦乔对姚未的印象停留在他阻击了一小点儿西戎残兵,而且没有什么损失。
而苏梦乔目前还没有任何战果。
一天过后,隐隐约约间苏梦乔感觉到了人烟的气息。然而再新派出的侦察兵,没有音信。
将军决定以己涉险不再等待。
夜里还真是冷啊,火盆再热也几乎形同虚设了。
苏梦乔在帐篷里都有点儿撑不住了,但是亲民的将领还是决定出去转转,结果又赶上月白如纸圆似盘。
跟大家说着“看好火,小心走水”,一面问着剩下的粮草状况。
就这样晃悠到脚冻僵之后,苏梦乔讪笑而归。
天大寒。
刚才还埋怨着帐篷里面不暖和的苏梦乔现在不吭声了,暗下决心不能让人再这么受罪下去。
苏梦乔决定必须尽管正面交锋一次,至少是输是赢暂且不论,老这么干耗着,拖不起。
正在研究行军地图的苏梦乔莫名的想起来天上的月亮,那种白和圆,淡淡的都是期待。
触电般的推开地图,苏梦乔一气呵成一首小词。
长相思
沙一石,尘一石,萤尾灯花昏若眠,影单恨月圆。冰一钱,雪一钱,泪破晕染夜渐浅,弓冷怨天寒。
然后就扔到那里不再看。
萧宁进了帐篷,这次开门见山的干脆利落,“你知道你在往哪儿走么?”
苏梦乔托着腮摇头,“我哪儿知道。地图上到这里已经很含糊了。”
萧宁浅浅一笑,“你们分工说姚未向西北,没有错;而你向西,但是你似乎走的有点儿偏南了。”
苏梦乔扬起头,略有嚣张的心虚,“那又怎么样?”
萧宁耸肩,“怎么样?不怎么样。你若走的再岔些,也许就能碰见西戎的大部队之一了。”
苏梦乔一凛,“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宁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西戎贵胄冬季常避寒于山间谷盆,你要是再快走一两日,也许就会被他们的守卫发现。”
苏梦乔嗯了一声,“挺好的。然后呢?”
萧宁看他无感的样子,问道,“难道你不怕么?”
苏梦乔打了个哈欠,“还行吧。毕竟你说的只是‘贵胄’在此,仅此而已,又不是王庭所在。”
萧宁的嘴角又勾起,“有你的。听得倒是仔细。王庭的确不在这里,但是很遗憾,你们两个都没有找到。不过,即使是这些人。你也不一定撑得住。”
苏梦乔敲敲桌子,“多少?”
萧宁很平静,“至少两三万。”
苏梦乔顿时头大,“我难道要借兵?根本来不及啊。硬打……我这里都不够一万人。”
萧宁反倒很冷静,成功吓到苏梦乔让他好像很开心,“我有说过两三万人全是军队吗?你若真想借兵,不如赶快写折子,然后争取接到援救后去王庭。”
苏梦乔听到这里突然笑的有了一点恍然大悟,“小宁,你若做了西戎的新主,我们就不打了,怎么样?”
萧宁拈起苏梦乔的大作,没头脑的念了一遍之后回答,“尽管这提议听起来现在有点儿痴人说梦。但是……”
“但是……”苏梦乔打断他,“这并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
摊开笔纸的苏梦乔决定求援,“一万?两万?三万?他给么?”
迟迟无法落笔的苏梦乔有点儿茫然,萧宁在一旁算帐似的掐掐手指,“最少要十万。”
苏梦乔倒吸一口冷气,“他肯定不给我的。再说,用这么多么?又不打算灭掉人家。不对,是你们家。”
萧宁冷冰冰的回答,“你要十万人马,才有得到五万的可能性。”
苏梦乔忽然嘿嘿了一下,“小宁,以后如果你是西戎的王,那你是不是要和景国和下亲?”
萧宁无所谓的摇摇头,“随便,我没有什么感觉。”然后又狠狠剜了苏梦乔一眼,“若是真想和亲,我就要你了。”
苏梦乔合上折子,又一个哈欠,“我不是王昭君,没有那种民族大义的气节。况且和自己兄弟睡,小宁,你可是真不地道。行了行了,睡去吧,睡吧。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不要打我的主意。”
萧宁离开后倒是不后悔合盘托出这些东西,尽管超出预计的雄心大志被人看透,同时表白被拒,但是萧宁晃晃脑袋后还是决定继续帮他。
暗恋和付出不被接受的后果,不过就是费力不讨好,没什么大不了。
一天多的工夫后果然有人发现了苏梦乔的部队,捉住一两个人带路,争取报信的全部灭口。
写着“萧”字的旗子因为举得太久而有些黯淡无光,加急的奏章应该已经在驰向远方。
山谷里养尊处优的贵人们跑的跑,也有被俘的,平民奴隶之类的没有太多干扰。
以护卫为主的兵士近距离冷兵器防卫一流。
苏梦乔的将士颇有损伤,苏梦乔手下的骑兵对前来阻击他的西戎人,实在是不沾光。
弓箭手不是没有上,而是用处比想像的要小,拉弓箭出后,若无虚发,便可听到金属穿透皮肉的声音。
那位置也许是胸腹,也许是腰腿,但是那声音的质感就是生死之间的换算。
刀枪无眼,谁被捅穿了身子,谁被砍断了脖子,谁的身上插了折断的箭杆,谁的身边卧着沾血的刀鞘。
冲杀的声音混杂着兵器的碰撞,那种活生生的刺激,实在是太可怕太震惊。
平日里面口腔溃疡牙龈出血,只不过是感觉到淡淡的腥咸,但是战场上远非如此。
血肉模糊,支离破碎,浓浓的都是腥味,满地的血浸湿还没枯干的草茎叶,融化可能未消的残雪屑。
呈现在苏梦乔眼前的震撼,远远不是在冷鲜肉柜前观望的冷漠,而是真真切切的死生大矣。
苏梦乔瞥到蒙面而尽量不伤人性命的萧宁,突然觉得他好狡猾,骗了自己的良心安宁和让别人痛不欲生的纠结。
苏梦乔用的是自己带来的剑,当这把剑第一次刺穿别人胸膛的时候,苏梦乔仿佛觉得就是自己死了一次一样。
那种混合着天使般的负罪感和恶魔嗜血似的快感,疯狂的将苏梦乔卷入这场战争机器的屠杀。
渐渐的稍暖的山谷已经弥漫着死亡的味道,剩下的西戎人不再硬抗,降了。
苏梦乔决定把被俘的贵族解往他处,同时劝降兵们解甲为民,双方阵亡的尸首都被埋葬,有些仓促凌乱,但是埋好后苏梦乔还是给景国和西戎的死人们跪了一下。
原本是想鞠个躬就好,可是心和膝盖都同时软了下去。
萧宁鞠了个躬,拜了一下后拉他起来,“不是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么。”
苏梦乔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他们。是那些大人物才要打仗,他们没有错,很无辜,很可怜。”
萧宁这次没有反驳,“也是。可怜啊,行了,你看咱俩,死了的已经看了,要不再看看伤的?”
苏梦乔的军队占下了这块很大的谷盆,所以安营扎寨也很宽敞。
苏梦乔用残存的生物课记忆,成功帮助了几个人止血,又因为灰头土脸一身血脏,遮住了平日的耀眼的高贵表象,这种温声细气的热心帮忙,竟然也塑造了苏梦乔平易近人的良好形象。
从没带过兵的官二代原本被人不齿,如今竟然也累积了很旺的人气。
而隐约间苏梦乔和萧宁以说者无心的姿态,刻意透露的藏粮地址,果然被有心人捕捉。
而二人同时关系显得亲密,长着一张明显是非中原人脸庞的萧宁,显得更是令俘虏们安心。只是三年的时间将他刻画的略有改变,然而愈加成熟干练。
无所事事的吃闲饭的西戎米虫也并没有看出来他的身份,苏梦乔的军队在这里驻扎却没有被西戎人攻击。
苏梦乔略有疑问,“为什么?怎么会没有人来?”
萧宁笑道,“你是希望有人打你咯?你手底下现在没有人。”
“我估计再到开春,”苏梦乔哀叫,“粮食不够怎么办?”
萧宁指指远处的牛羊,“饿不死,而且可能还有兔子什么的。”
苏梦乔不再郁闷,开始耐心等待援兵。
顺便却又打击偷粮的小股部队,化整为零固然琐碎,却降低了人员损耗。
苏梦乔一方的伤亡慢慢从与西戎相当到了低于对手,苏梦乔继续埋着尸体,拜着死了的英灵,以及打打军医的下手。
取得联系的姚未似乎险些犯了北狄的地盘,但是有所斩获,而且正在向苏梦乔所在之处集结。
辛苦不过天上月,一夕环,一月阙。
苏梦乔在月光下偶尔跟小兵们一样往嘴里倒一口烈酒,烧得火辣辣的疼。
然而这后劲似乎撕扯到了耳朵,嗡嗡的似乎有什么声音。真是“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苏梦乔想着想着就开始呢喃,“回去之后得好好的给大家烧点儿啥。烧点儿啥呢……”
第十八章:人生自是有情痴
不过到底烧点儿什么,还有待以后的思索。
毕竟在这种鸟只可能偶尔会拉次屎的地方,连纸钱都没有。
苏梦乔和他的人马,居然又看完了两三次月圆之后才等来了皇帝的批复。
和批复一起来的是另一支队伍,整整八万人。
皇帝的意思是因为形势紧迫,从周边集结军队并不太多,况且地方也不是不需要驻军,所以给了八万。
萧宁倒吸一口气,“嗬,还挺大方。真是出乎意料了,我以为他就会给你五万人的。”
苏梦乔笑道,“皇帝不会做亏本买卖。五万人打王庭,胜率不大,很可能全军覆灭。多一点就不一样了。”
萧宁略加思索,沉声道,“一定要在春天草长盛之前打到王庭去。”
苏梦乔一边看地图一边问,“怎么?这么急?要是这样,就得马上启程。”
萧宁点头,“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春天不会远了,今年雪不太多,也不大可能有洪水。所以你若等他们草长马肥了的时候再动手,未免有点儿像‘仁义之师’了。”
苏梦乔摇头,“我才不会那么傻,养狼崽子呢。不过,小宁,既然到了这一步,你有什么打算?别说你可是够狠的。”
萧宁微笑,“很简单。不妨借助当今天子的威慑,你可以这么写奏折——就说西戎三王子愿臣服景国天朝,不如借机另为西戎立新汗,可固西防。”
苏梦乔对这个交代略有吃惊,但是仍不失淡定,“好家伙,来头不小。”
萧宁面无表情,“哪儿有?若不是不太受待见,我何苦去景国都城当探子。”
苏梦乔瞥他一眼,“你的任务是在相国府当小厮么?”
萧宁很无奈,“怎么可能?如果你当时没有撞我,没准我可以潇洒的过着结交贵人的日子了。”
苏梦乔不满道,“我已经很贵了。不过这样说来,你是临时改变计划赖在我家的?”
萧宁驳斥,“我哪有赖在你家?我又不是吃闲饭的。我一直在伺候你啊萧大少爷!”
苏梦乔摇头晃脑,“噢噢噢,你也没少捞什么消息吧。”
萧宁撇嘴,“几乎没有什么有用的,除了我跟着你看过那些书,学了点儿东西。别的事情,几乎没有做。”
苏梦乔搁下地图,“你告诉了他们景国的军队要过来。”
萧宁很痛快的应了,“是,而且我着重描述了一下主将。并且说我会随军。”
苏梦乔苦笑道,“你不用把我描述的太白痴。尽管你让他们抢走了我三个货真价实的储粮点,但是我觉得你这么做反而很聪明。”
萧宁很乏味的回道,“谬赞。”
苏梦乔接着说,“西戎大汗的儿子也不是很多么,四个吧。”
萧宁摇摇头,“现在还有三个,嗯,加上我之后。”
苏梦乔纳闷,“怎么会啊?没有听说谁死了。”
萧宁解释道,“你已经捉过一个了,在那堆人里面。”
苏梦乔噢了一下,“然后你骗别人说他是普通贵族,还一面告诉他你是内线么。”
萧宁眨眼,“没错,这样才能把戏继续演下去。”
苏梦乔无感,“没有办法,这谷盆是他们在你的建议下匆匆忙忙选的过冬地点,怪不得谁。”
萧宁哈的笑了出来,“这你也知道?但是,说实话,我没有想到你真能走到这里。”
苏梦乔在地图上用手指指点点,“我这算误打误撞。没有想到会走得偏南了。他们对这里的地形并不太熟,逃跑的时候都快要章法大乱了,怎么可能是年年来呢?”
萧宁略带钦佩,“歪打正着。这样也不错。”
苏梦乔歪着头看萧宁,“你一开始就是为了夺汗位么?”
萧宁沉默片刻后开口,“说不清,我只是觉得我父亲有些地方做的不好,但是我的其他兄弟都对他唯命是从。即使大家都希望继承汗位,但是我不打算错误的讨好他的暴政。”
苏梦乔称是道,“哇,小宁,你真是很有思想啊。那你为什么要去景国啊,这样不是离夺嫡更远了么?”
萧宁继续解释,“离开也不是没有好处,不然我怎么会出来。在西戎支持我承位的人不少,但是反对的人太激烈。因为我母亲是汉人,血统这个观念,有时候顽固到可怕。”
苏梦乔这时候知道萧宁的外貌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了,原来是混血儿啊,“那你父亲怎么认为?”
萧宁道,“他一直没有表态。而且他在我母亲过世后对我很一般,所以我决定出来。很自私吧,我其实是想找外援。我们兄弟一直不和,当然血统是原因之一。老人家若是不管事了或者一旦我没有掌权,可能就无法自保。”
苏梦乔有些同情,“唔,这么可怜。这么惨,可是现在你的外援最多就我一个?”
萧宁的眼神深深的,“有你足矣,”然后又顿了顿,“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不过不要紧,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这是我现在做一切事情的原因和目的。”
苏梦乔愣了一下后粲然一笑,“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呢?对不起,我是不是耽误你了?”
萧宁拒绝的回答,“你没有错,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做了什么我知道,我说出来,只是想让你知道我……”
苏梦乔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说出来的东西总会带着遗憾。还是别说了吧。换个话题,还是把姚将军请过来说点儿正经事吧。马上得出发不是?”
萧宁沉沉的点头,“我去找他来。”
苏梦乔一个人张开双臂的叹气,“非情债,负他此生。我好冤啊。”
姚未带的另一队人马来到这里也驻扎良久了,他们没有找到西戎的主力,一路上都是零零碎碎的小股人马,两个人在见面是清点一番,除了阵亡的和看粮食的,以及伤的太重而无法再利用的,总之能上阵的人,有一万六千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