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佯作感伤状,模仿子在川上曰地望望山间的水流,加上几分表演的悲切,“谁让‘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只是一想到人生不满百,忽然而已,有些悲从中来。”
话再说完气氛又恢复常态,人们可以依旧推崇太子的豪迈大气,还可以安慰或者批判苏梦乔的可怜虫心态。
齐修趁没人扯了扯苏梦乔的袖子,翻白眼状的关心道,“三思再言,可好?”
苏梦乔云淡风清的看向他,却又不接茬,“思止兄,这是明前的新茶。味道很好。”
齐修的眉毛抖了几下,还是结束了这场对话。
众人的僮仆已经为主子们张罗了饮食,太子有人试食的皇家惯例被苏梦乔嗤之为“怕死”。
这群人没有食不言的习惯,几乎每咽下去一口吃的就得说几句消化一下。
一顿饭吃得太阳走了很有些经度,苏梦乔听着那些没有营养的对话,很是反感闷闷不乐。饭后享受了一会儿午后的阳光,就要打道回府,各回各家。
苏梦乔反思了一下他的作为,除了和太子价值判断价值选择有一定冲突之外,好像还是可以的,暗暗下定决心,千万不可以让他爹知道自己今天干的事。
三三两两的散了,萧宁牵马过来,“少爷你今天和以前不一样啊。”
苏梦乔像是漏陷似的反问,“哪里?”
萧宁微微一笑,“你以前从来不这样和人唱反调。”
苏梦乔嗯了一声,毕竟他不是萧琦璠。
不过萧宁下面的那一句才是真正的重点,“不过我更喜欢你这个样子。”
苏梦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内而外沁出,脑子里盘旋着“断袖”的定位,苏梦乔前女友甚多,其中腐女同人女不少,只是,苏梦乔现在心里填得满满当当全是离陌,即便这是他第一次对男人产生情愫。
苏梦乔完全忽视了萧宁的混血美人之姿,当他是浮云。对什么“攻、受”“1、0”,他不会一无所知。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胡思乱想的太多,如果说苏梦乔打了如意算盘,意淫的对象,目前不过离陌一人。
所以即使刚才也邪恶的怀疑萧宁的意思,但是苏梦乔还是宁愿很快的把它自动转化为了兄弟的赞赏,避重就轻转移话题。
第九章:不寻常的回家路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走得慢得多。险些就进不了城。
苏梦乔在离极乐不远的地方让萧宁先回去,自己在萧宁咬牙切齿的表情里说了句我晚些时候再回去,就心虚似的跑开了。
他牵了墨商在小院门前站定,原想着将它拴在外面,后来发现这门前什么都没有,再说也是舍不得,怕这唯一的交通工具丢了。
半天的接触已经让苏梦乔喜欢上了墨商,于是他下定决心把墨商领进去。
叩门几下,里面错开一条缝,“哪位?”
“哦,是萧大人。”开门的是另一个丫鬟。
苏梦乔想了半天,记起了她叫晓画。晓画开门让他进来,却被墨商吓了一跳,“大人,这马……”
离陌正向往这边走来,“无妨。牵进来就可以。”
苏梦乔也没有劳烦姑娘,自己将墨商系于一株杏树,温和的拍几下,“听话,老实些。不要惊到人。”
墨商轻嘶一声,站得乖巧。
离陌冲着苏梦乔打招呼一般道,“回来了啊。”
一时间苏梦乔竟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良人归来时分,闺中人情浓至极却平淡无奇的问候。苏梦乔点点头,问离陌是否用过晚饭。
离陌摇摇头解释道,“还没有。我要等义父回来。”又反问苏梦乔。
苏梦乔的猜测果然不错,他们怎么可能是父子,虽说都是美人,可一眼就能看出差别,没有半分相似。
苏梦乔去哪儿吃去?刚下山进城就来了这里,于是离陌吩咐了琴去加些菜饭,说今晚有客人来。
苏梦乔受宠若惊地对殊荣致谢,心里却高兴得很,一天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他对太子怀的窝火,也因美人的迷魂而渐渐熄灭。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从屋子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马?这是谁的马?”一听便知是贺寻的声音。
苏梦乔忙开门出去作揖道歉,“抱歉,这是我的马。”
贺寻的脸涨得红红的,显得柔和美艳很有人气,一只手攥了帕子抚着心口,“没事。就是这小院里第一次进来一匹马,大惊小怪了一些。”
贺寻看向苏梦乔问他可曾吃饭,要留客的意思。
看样子贺寻也真是要留他,又要叫来了琴。离陌插一句“我已经叫人加了菜”,贺寻倒是大方,“不要紧。反正是自家的生意。”
苏梦乔问贺寻,“这,”可是掂对半天找不到合适的称呼,只好省略,“晚上不是很忙么?”
贺寻的手绢向他的脑袋示意一甩,玩笑道,“哟,怎么嫌我碍着你们事了?”
那个“你们”咬得还很重,估计也是看出苏梦乔对称呼的犹豫,“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先叫我翩跹好了。”
离陌小声嘟嘴,“哪有。”
苏梦乔眯眼,“没有啊——我也是很想念您的。翩跹?舞翩跹。好名字,飘飘欲仙。”
贺寻一句“油嘴滑舌”,脸上也是开颜的,“晚上是很忙。但是也得回来看看自家“姑娘”,不放心。不放心。”
苏梦乔疑问,贺寻哼着,“对啊。真是不放心。这不,今天回来抓了个逾墙钻隙的现行……”
苏梦乔知道他不是生气,于是回答更是无拘无束,“真没有。还没来得及啊。”
语气转作长长的故作深沉的遗憾,贺寻嗔他,“你就是存心气我了。”
见到了琴端来餐盘,便张罗着吃饭。贺寻问苏梦乔能否小酌,苏梦乔脑袋一热就应下了。
苏梦乔原来是几乎不沾白酒,不知怎么地却爽快的开始帮忙拿酒。
小巧的酒盅可以两指拈住,苏梦乔坚信自己不会喝醉,他酒品还不错,喝多了,大醉时不过罗嗦些,没有大问题。
拈着酒盅浅浅一抿,酒香有,却很薄,辛凉的感觉并不算冲,从喉咙里缓缓流过咽下去后,不失悠悠绵柔。
虽然味道很好,然而苏梦乔是真不懂酒,只能没话找话的夸一句,“好酒。”就没了下文。
贺寻也饮了一杯,脸上浮动微红的颜色,“那当然了。自己酿的么。”
苏梦乔惊奇,“自己酿的?”
贺寻点点头,“不过有高人指点哦。”说到这里突然停了,苏梦乔没有注意到这等细节,继续问,“这酒可有名字?”
贺寻连闷了两盏酒,道,“有的。教我酿酒的人管它叫……”
“叫什么?”苏梦乔好奇而急切的打断,离陌这时也道,“义父,你好像从来也没有给我说过。”
贺寻的嘴角绽着,居然有些苦涩,“我说了你们可都不要不高兴啊。”
苏梦乔忙摆手,“不会,不会。难不成,它叫萧琦璠?”
贺寻摇摇头,“当然不,它叫亡心。”
苏梦乔刚刚用筷子夹起的菜叶,一抖落地挂在桌腿上,他用幽怨的眼神盯着自己心目中的准丈母娘,声音也被感染,“为什么不早说?这名字,合起来,不就是一个‘忘’字么?”
离陌的表情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听着,“若是忘了……”
贺寻这时慢慢悠悠的夹一颗琥珀桃仁,放到嘴里嚼完,“只是若是真的能忘了,倒也是极好的。”
苏梦乔撇嘴,“这名字真是不吉利。”
贺寻见他微恼的样子真是像个大孩子,柔声道,“主人家起这样的名字,一定是有其用意,我们跟着叫就好。难不成……”
苏梦乔气鼓鼓的咬了一片肉,“又有怎么个说法?”
贺寻又倒了盅酒,举起,“喏,闻香即识,不言可醉。不就是好酒和美人的共性么?难不成,这酒要叫隔心才好?”
苏梦乔向离陌看去,“美人如酒?——果然如此。您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只是隔心这个名字,还是专属美人的好。”
人们都不再多言,三个人继续吃晚饭。
离陌吃得精细,像鸟儿一样,苏梦乔吃得规矩斯文有礼,相比之下,贺寻微微仰着脖子,细嚼慢咽的啄着小巧的鱼,吃饭就匆忙而自然。
很快将碗碟一推,“我吃好了。我先走了。”
苏梦乔咽下口中的汤关切的问他,“您走得这么急,有什么要紧事?”贺寻已经飘出了屋子。
离陌替他解释,“急着赚钱。生意。极乐不就是指着这时候迎来送往,赚些生活吗。”
苏梦乔对这样的谦虚很不赞成,“极乐可是全京城最大的销金窟。不说日进斗金不足以拟其兴隆。”
苏梦乔感叹道,“呃,这个……你义父真是不易,很是辛苦。这大小事务,想必是亲历亲为。”
离陌给他斟了一盅酒,“也不算是。他是忙些,无非是在门口招徕客人,也偶尔陪陪贵客喝茶。鲜去陪饮,多是打理账目。断然不会与那些女娘少年一般。”
苏梦乔的眉头皱了一下,“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去过?”
离陌很是无辜的眨眨明眸,“他对我说的。再说有时候,晓画了琴也去帮忙。我向来深居,没有去过前院。”
苏梦乔这才满意的展眉,“这么说来,若不是我那天掉进墙内,就见不到天人颜色了么?”
离陌放下酒盅,学苏梦乔一贯的口气,“可以这么说。还真是巧呢。”
苏梦乔吃得很饱,酒喝得不算少。亡心味道虽然淡,却很深,一点一点的,很有余味。
况且美人相伴,即便不是红巾翠袖偎与英雄,仍然很有趣味,苏梦乔并不觉得自己醉了。
只觉得残羹冷炙早与室温趋同,美人如海棠带着浅浅倦意,慵懒雍容了不少。
苏梦乔尽管死皮赖脸,但是也觉得要到告辞的时候了,起身道别,拦住了美人相送,“外面凉。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走出屋门去,离陌叮咛着小心,苏梦乔见到墨商正无聊的踢着蹄子,有一点自己陷于温柔乡的惭愧,苏梦乔把墨商解下来,轻轻的安抚,“对不住啦。等得久了么?咱们现在就回家。”
就牵着它走出了小院,离陌在后面目送他离开后,进了屋子后撤下簪子,打散了发,吩咐人收拾东西。
街上夜深人静。
苏梦乔牵着墨商慢慢晃悠,走得很闲。
小巷子里面空无一人,出了巷子到小街,仍然是安详的,直到踏上大路,这点钟许是赶得不对付,更夫没有上岗,店家又只是在室内热闹。
苏梦乔被凉凉的春风拨弄得舒服,晚上的空气质量也不错,一天的尘嚣渐渐落定,苏梦乔原来以为这帝都只有防御之用的护城河,没有想到随着他的行迹的,还有潺潺水声。
苏梦乔随口自嘲一句,嘟囔着,“我肯定是五行不缺水。明明不会游泳,却哪里都是河。”
他和墨商走的都很慢,突然觉得有嘈杂的吵闹声音从不算很远处传来,语气纷纷嚷嚷的都是很冲的口吻。
隐隐听见很多句“撵走他”“打死他”“挡在这里晦气死”“骗子”
……
就算是出于京畿治安巡查的职责,苏梦乔也没有袖手旁观无动于衷的借口。
牵着墨商循声源快走几步,走得更近了便听见微弱些的辩白,“哪里有?我的卦最准的!”
“放屁!是你说家主多年无音信已故去,可是今天他回来了!”
粗鲁的吼叫盖过,好像有个算卦的。
苏梦乔总算到了案发现场。
一群人围住一个人拳脚相加,骂不绝口,那人的面貌看不太清,听声音约摸是个中年人,含含糊糊吵着,像一只被捉住的鸡,徒劳无功的扑腾挣扎,或是还手。
马上就要卷入纷争漩涡中的苏梦乔,毫无自知之明的做了一件令自己后悔良久但是最终并不算亏的事情,也许可以定义成见义勇为。
苏梦乔走上前去一副劝架的和气模样,加之刚才喝了酒,蓄势待发厚积薄发的后劲,让他一时间也显得正义凛然。
事实证明苏梦乔是缺乏生活经验和生活经历的人。
天子脚下的帝都,京城。
只要不是平头百姓的市井小民,多多少少有些身份,就算没有身份,人气也不会少的。所以明显前方围着的是一家人,挨打的是一个人,而且很有可能并且事实就是那也不是个普通人家,不然也不至于嚣张如此。
所以说事情就开始坏就坏在他头脑一热走上前去,试图拉开其中的一员,“我说,停手行不行,有话好说……”还没出口,险些挨了掌风。
是哪位圣人说过,“酒壮怂人胆”来着?
况且苏梦乔本身就不是个软柿子,年轻气盛,“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可是来劝架的。你怎么能想要打我!”
那人听完大喊,“又来一个,八成和那骗子是一伙的,还替他说话!”
这成功的转移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众口不一辞,“你看他这醉鬼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整了匹这么丑的马,大晚上在街口遛达,肯定不是正经人家……”
总之把玉树临风出身名门的萧琦璠,也就是现在的苏梦乔,贬的一文不名,甚至加上苏梦乔开始喜欢的墨商宝马。
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自然,还不习惯忍气吞声的苏梦乔回敬,却没有掌握要点,没有第一时间亮明自己的身份,反而因此招来一只拳头。
苏梦乔粗通的近身防卫,此时用处大于萧琦璠精研的战术武功,很潇洒的一个回挡,伴着细不可闻的小小的咯嘣一声,一嗓子怪叫将苏梦乔彻底卷入斗殴之中。
“打死这个王八蛋!”“小兔崽子,活腻了是不是?”
苏梦乔让过去两条踢来的腿,向地上人伸出手,“起得来么?你怎么样?”
那人哼哼着抬手,欲借外力起身,却差点将苏梦乔再拽到地上。
旁边人正要再动手,苏梦乔勾倒了其中一位,火上浇油都正是蓄势待发的时候,远远的踢踢踏踏的、乱糟糟的步子,伴着嘈杂的吼声,“住手!住手!都住手——天子脚下,哪里容得刁民撒野?京畿严禁当街斗殴!”
苏梦乔就没动手,哪里用住手?不过,突然明白过来,这些人都是他手下啊!
苏梦乔抽动嘴角,很是尴尬。自己难不成这是知法犯法喽。
苏梦乔眼睛有些睁不开,酒意渐涌的对那些赶来维护治安的、尽职尽责的手下道,“哎——是我,是我。萧琦璠。”
一队人很礼貌的行下礼,“萧大人。”
其中一人问他,“大人也是来巡逻的么?”
另一个人接话,“哎。您是勤快,可也得带上我们啊。”
又来一个,“就是就是。不然像这样,您是好心好意劝架,要是被人误会了,误伤怎么办?”
苏梦乔脑袋要炸了,心想,嘿,这群家伙嘴比手倒腾的快的多。还油嘴滑舌的当好好先生。苏梦乔点点头,指指打人的一方,拉来一人低声问道,“这是哪家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