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世故就是如此。
四个字说起来轻如鸿毛,做起来重如泰山。任何人也不能免俗,苏梦乔再如何现代热血,哪怕是正义之神的化身,这样的世道,情比法大,也不能完全不通人气。
那人答得懒散,但是略带着棘手感,“大人,那家主人是京城有名的富商。”
苏梦乔哦一声,“大户人家。怎么会找这么些不分青红皂白的下人?也不看好,只知道乱咬人。”
苏梦乔是很生气,可苦了那个差官,好脾气的抚顺苏梦乔的炸毛,一边掺合那边劝架。
那些下人狗仗人势的气势汹汹不减,差官们一边压架,一边还要劝,“萧大人莫与他们一般见识!一定要大人大量!万勿动怒。”云云。
最后搬出了萧大人的家长,把家底抖落干净,“丞相公子”,这个就比什么钦点武状元,六品京畿巡查好使得多。
官商勾不勾结暂且不论,重农抑商,士农工商是亘古不变的封建小农经济时代金科玉律。
富商大贾再硬气,只是怎么没有摆不太平高官大吏,于是一群方才穷凶极恶的人这时候不管怎么样,都细声慢气彬彬有礼的给苏梦乔客套的说软话,然后逃窜状离开现场。
苏梦乔的脑袋晕乎乎的神志尚清楚,只是暗自的发笑于这人治社会的风俗陋习。
多年难改,难不成他刚才该喊一句,“我爸是……”,呃,不对,应该是,“家父是萧隐。”才好。
这很讽刺的感觉扎得他有点难受,也产生无能为力。
力不从心的悲凉,也许他能够改变的最大限度,也不过就是让别人高看萧琦璠时,不会只提萧隐。
借着酒劲儿发发牢骚,淡淡的忧伤不过也就化为了幽幽的一口叹气。
谁说酒是穿肠毒药来着?哪有。
明明是醉时人更醒。
微醺的苏梦乔反而更有成熟的感觉。那群恶少家丁已经散去,不管是否甘心。
萧琦璠手下的几个人还没有走,想来是见到掺合到事情里面的上司和被打的可怜虫都不大好,眼瞅着悬乎,怕是需要帮忙的。
躺在地上的人反应不大,苏梦乔却是很豪迈的一挥手,甚是潇洒,“兄弟们该忙还忙。不忙,就散了。该回家的就回家,该巡逻的就去。”
一人好心问他,“大人没有事么,用不用小的们帮忙?”
苏梦乔没等人话说完就打断他,“不用。我没有事。我来管那人就行了。”
众人见他一副不容分说的赶人模样,也不自讨没趣。确实是该干嘛就干嘛去了。
苏梦乔掂对了一下情况,向地上躺的那位迈去了步子,这可是没有什么好怕的,苏梦乔不怕什么救人反被诬,况且估计那人也没有什么碰瓷的气力。
苏梦乔走几步站到跟前,伸出手要将那人拉起来,“喂。你还好么,起的来吗?”
手又向前延了延,“我拉你起来。”
地上人没有回应,有点吓到了苏梦乔。
黑乎乎的夜色看不清楚,苏梦乔只得弯下身子去探那人鼻息,生怕是过去了。
结果那人一个翻身,苏梦乔一巴掌拍上去,“好家伙。我替你挨了拳头,你小子居然睡着了?”
苏梦乔摇摇那人,“醒醒了,醒醒哎。地上凉啊。”
那人闷哼一声眨巴几下眼睛,抬抬手,由着苏梦乔把他拉起来。
苏梦乔问他住处,没有回答;问名字,还是没有回答;问去处,还是不说。
苏梦乔无奈,“那,要不你今天晚上去我家呆一宿?”
那人不假思索,“吾正有此意。”
无语望天的苏梦乔扭头看墨商还在。
于是苏梦乔拉着看了很久热闹的墨商和那人一起向萧府走去。
两个人沿着河岸走着,苏梦乔是醉了,折腾半天酒劲儿不散反浓。
那人刚才装的不错,于是看上去竟也没有什么大事,稍有一点不灵便而已。
苏梦乔原想与那人搭讪的兴趣,鉴于那人不愿透露姓名,也就淡薄而趋于无有。
苏梦乔走了没有几步,便觉得两个人走在一处,自己手里抓着马缰绳实在不成样子。想来墨商作为萧琦璠的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的事情了,识途的本领,一定是认得回家的路。
于是撒了手,自动将它等于一只能跟他回家的狗。
两人向前走的正好,突然那人一个趔趄,踉跄着就摔了下去……
下去,下的可是河岸啊!
苏梦乔没有半分犹豫,跟着就跳了下去,“别乱动!”
事实是,城里的河并不浅,不是游泳池,还分几米几米区。苏梦乔刚下去就悬了空。
他没有太多时间思考,这只是又多了一次溺水的经历,性质依然是见义勇为。
但是情况不大好,一语以蔽之,苏梦乔的挣扎徒劳无功,目前正在,“渐沉”……
第十章:前世今生
在水里咕咚咕咚的苏梦乔又渐渐失去意识,仅仅没熄灭的念头只有不甘心——除了美人,还有一定要学会游泳。
救人自然又是未遂,只是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也实在是抽不出功夫担心那个江湖骗子的死活。
难道这是护城河,水居然深得淹死人绰绰有余,苏梦乔使劲扑腾仍然无果。
头渐渐模糊,踢踢踏踏的声音隐隐约约,似乎有人步履匆匆的赶来,再往下,苏梦乔的意识就与自己脱节了。
再次在脑海中放映的片段,却和上一次不甚相同。
全是鸡毛蒜皮的陈芝麻烂谷子。
最早是小小的孩童咿咿呀呀,出现在他眼前的人是一个很年轻很年轻的男人,绝对不会错,那人正是萧隐。
那时的萧隐身材中等偏瘦,年轻俊美,身着官服,那衣服看起来朴素低调,品阶尚是普通,绝不是现在的一人之下。
那垂髫小儿,粉粉团团,却也不是看不出模样——自然是萧琦璠。
然后是无休止的不分寒暑的练功,小小的孩子渐渐长成,身高一点点的变化,模样也越发成熟。
后来时光荏苒,幼儿也变成少年。
执意参加武举并未遭到父亲的反对,一路上倒也顺利。
十九岁那年有一天出门不小心撞到人,却不知怎么的反而把人接到家中,这就是萧宁。
当然,两个人关系亲密感情很好,时间不长便已称兄道弟。
只是似乎这是为数不多的出入——苏梦乔曾被告知,萧琦璠与萧宁是青梅竹马式的同伴。
再之后就是很轻松而勇猛的拔得头筹,萧琦璠成为了武状元,他爹还算是满意,当今圣上似乎也很中意这个年轻人,于是提出想把萧琦璠留在身边当个侍卫。
不料一向人称精明仕事的宰相却婉拒这份恩宠,于是最后捞着个半死不活的京畿巡查之职,正六品的等级,挣的俸禄少得可怜,工作却很辛苦。
那一年年末的时候,萧琦璠二十岁。
第二年的春天,萧琦璠在巡逻时见到有人跳河,便纵身一跃,再然后的事情,苏梦乔便知道了。
再向下坠的感觉中床上的人猛的睁开双眼,然后苏梦乔正对上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
老头发话,“醒了?这就好。萧大人入水时磕碰了头部,现在看来也没有瘀血,可能只是有些受寒,并无大碍,只要少喝几副汤药就好。”说着就要去开方子。
负责客套的又是樊桃云,“总是叨扰太医您。您这两次休沐,总是被我们打搅。”说着向人吩咐,似乎是准备谢礼。
苏梦乔这时恍然大悟,原来这老头就是自己上次醒来时见的那个太医了。
这梦做的让苏梦乔险些激出冷汗,事无巨细都放映出的萧琦璠大事年表,让他产生了前世今生的想法。
难道苏梦乔自己就是萧琦璠,难道现在这里便是自己的前世。
这想法太可怕,以致于苏梦乔不敢继续再想,倘若这里真是自己的前世,那么这结局便是早有了的,那么无论自己再如何纠缠挣扎,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自己只是得到了一个扮演木偶的机会,再度体验一番正在重演的剧本,甚至即使自作主张,妄图篡改剧情,不过是折腾了一身臭汗之后徒劳无功的回到原点而已。
但是苏梦乔转念一想,这结局自己并不知道,谁知道到底是什么。既然是定数,那就只有接受,既然还是对于自己而言的未知,那就更不能自暴自弃,总是要尝试努力争取。
一想到这里,苏梦乔的心情也就没有那么糟糕了,事实上幸好他不知道萧琦璠的故事的结局,不然的话,没有人敢保证他不会走下床,走向墙,拿下那把长剑,然后横在自己的颈子上。
未知这才是人生吸引我们活下去的根本所在,试想谁愿意一辈子都是已知的定数,哪怕就算是为了图个新鲜刺激,也不能是一成不变这东西。
又不是可以随便乱改结尾的电视剧,如果努力奋斗了半天连个屁都不算,谁还能燃起生命的激情,谁还会有勇气走下去那条永远无法改变的路。
谁会甘心没有一丝突破的现实。
苏梦乔喝光了有些苦涩的药汁,觉得还是有些头重脚轻,于是又仰到了床上,一边问萧宁,“我是怎么回来的?怎么回事啊?”
萧宁沉着脸,“是墨商。墨商自己跑回来,然后载着我去的。”
苏梦乔不好意思的同时对墨商的感情直线上升,这马跟了萧琦璠不过两年,可这情份一点也不浅。
然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呢?不会——不会淹死了吧?”
萧宁冷冰冰的答着,“自然没有。他根本没有用人捞。我赶过去的时候,他正水淋淋的刚爬上岸来。”
苏梦乔松口气,“没死就行,我就是要救他的。没事就好——不是,你刚才说什么?”
萧宁深深的叹气,“少爷,他会游泳。而你是个旱鸭子这一点难道你不知道吗?还是说,你已经救人救上瘾了?”
苏梦乔打哈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个是日行一善,嗯,日行一善嘛。”然后想起来正事似的问,“哎,那、那个人呢?哪去了?”
萧宁爱搭不理,“我哪知道?我管得着人家么。”
苏梦乔继续追问,“你没有请他回府么?”
萧宁白眼,“我是吃饱了撑的才会请一个陌生的落汤鸡回府,万一招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回来怎么办?况且我也只是个小厮,哪里有那个权力。少爷你是新添了捡非亲非故的人回家的癖好么?”
苏梦乔不反驳,“哪有不三不四。那人是个算卦的。”
萧宁哦了一声,“江湖骗子吧。少爷,莫非你中招了?”
苏梦乔切了一声,“才没有。我是路见不平,呃,该出手时就出手了而已。”
然后苏梦乔就开始复述自己的见义勇为经历,本以为能得到萧宁的肯定满足一下自己的大男人强势心理,结果只被赏了一句,“少爷,如果你不多管闲事会憋出病来吗?”
苏梦乔无语,心想这孩子怎么对自己主子这么不礼貌,但还是很有修养的笑笑,“我只是见不得他们仗势欺人。”
萧宁摇头,“少爷,你这种脾气该是改改的时候了。你想帮别人这也不是可以,只是干吗总是得把你自己搭上呢。”
苏梦乔点头称是,“下次一定注意。尽量,那叫什么来着——独善其身?不对,明哲保身?好像也不对,不管他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萧宁撇撇嘴,“真希望你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然后他起身出去,“少爷你自己歇会儿吧,”走到门口又顿了顿,“以后喝了酒少再街上溜达。”
苏梦乔悻悻,这一点刚才太医都没有说,而且亡心闻起来那么淡,怎么会有很大的酒味,“哎……”
萧宁的话音随脚步远去,“如果不是你耍酒疯多管闲事,哪有这么多麻烦事?”
后来苏梦乔去当差的时候才知道墨商火急火燎救他的蹄子声险些被当成了类似于哗变的社会不稳定因素,搞得那些差官们深更半夜集体出动,同时险些惊扰临街商户人家的美梦,最后慌里慌张冲过去的结果,不过是自己的头儿又一次急公好义不自量力的去救人之后淹个半死。
萧宁赔了无数笑脸外加一点薄金,大家才勉强留下一句对墨商的褒奖后散去。
苏梦乔只觉得这下子他就更是不好意思在同事中间抬头了,好面子是自古以来的积习,苏梦乔又不是置之度外的圣人,也觉得这次是有些丢脸,于是暗下决心必须找机会挽回自己的宝贵形象。
只是这一次又搭了三天工夫,苏梦乔整整三天没有踏出家门一步,自然也没有能去找离陌。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真是猫爪挠心的感觉,又因为怕这种关系暴露连个信也没捎的。
所以当苏梦乔确信自己小病已愈,也没有作为传染源的可能性之后,苏梦乔很敬业的恢复工作同时明明白白的拒绝了再被萧宁跟随。
长痛不如短痛,倘若那个人对自己不是没有意思,那也一定要把这种感觉扼杀在摇篮里。
后来只有一次苏梦乔自问,如果自己没有遇见离陌,会不会和萧宁日久生情?
这问题无聊到他自己都不愿意回答,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就算那时候的苏梦乔还没有遇见离陌,那时候的苏梦乔还是苏梦乔,他只肯相信自己的感觉,随性而率性。
当时的苏梦乔还念念不忘着自己保持着换女朋友的速度超过绝大部分的杂志更新的骄傲纪录,怎么可能搭下心来慢慢体味任何形式的对他用心。
至于后来遇见了离陌,那一切更是再无可能。一见钟情的魔力,一生的羁绊。
对于苏梦乔坚决的要求,萧宁的表情很冷漠,少有失落,那双眼眸的颜色很浅,那颗心却很深。
苏梦乔很想知道那个答应去他家的人为什么会变卦,原因肯定不是难为情,那人算错卦还嘴硬,肯定脸皮不薄。
苏梦乔仔细一想却发现实际上自己连自己舍身救下来的人的模样都没看清,每念及此,便小有空虚,他这可真是做了好事不留名啊,想留也留不成——被救助者都人间蒸发了,留啥名。
万幸自己没死就已经不错了。
苏梦乔最后也自我安慰一番后忘记了这件事,同时身份问题对他的困扰为零,自己是不幸因自然灾害穿越至此的苏梦乔,没有问题,但是既然一切事实都指向了自己是萧琦璠,那干脆就接受那是自己的前世,同时继续为未知打拼。
自己只是一身兼两人的身份罢了,并不冲突,因为在这个时空里面只要有一个萧琦璠在就行了。
只要不干那些有那贼心没那贼胆的出格的事情,一准好人一生平安毫无压力。
这种想法无疑助推着苏梦乔继续不懈的接受现实,苏梦乔终于在落水后的第四天成功的迈出家门,名义上是去工作当差,实际上不可少的活动是要去极乐。
这回他可是学乖了,即使没有牵马,为了躲开贺寻,也同时不想走弯弯绕绕的路,径直奔向了后院。
第十一章:鸳鸳相抱
那还是上午的光景,天气渐暖,在外面呆着并不会太舒服,所以苏梦乔料想离陌应该在屋子里。
依然是轻轻的敲着门,只是这次开门的却是离陌自己,苏梦乔咦了一下,就随着离陌向后撤的步子赶快进了门。
苏梦乔随离陌向屋子里走去,“怎么是你,没有别人了么?”
离陌没有回头,“难道不行——你不希望是我去开门了?”
苏梦乔忙不迭的否认,“哪有的事,不是怕你累着么。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