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清轻哼一声,淡淡道:“枕边人是何情况,大人都不清楚,也难怪上官云清之死,到如今才知是个传言。”他话语里满满的嘲讽,带了心酸,更多的是控诉,上官邢听着满心愧疚,不知如何是好。
莫华蓉抬头道:“老爷,你说那孩子回来了,他没死……”
路子清忽然笑道:“夫人,市井传言这么多,夫人总不会毫无所觉吧。”
上官云峰听他对母亲如此说话,心有不满,抬头道:“子清,你怎么对娘亲这么说话。”
路子清冷哼了一声,莫华蓉却好似未闻,对上官邢道:“老爷,那孩子在哪里?他可好?你说,此番他回来,若是记得当年我来不及救他,才让他在外颠沛流离这么多年,他……可会恨我?”
她一番话声情并茂,旁人听了都当她是好人,善人。路子清看在眼里,只觉得满心作呕。这时又听莫华蓉问道:“他,可愿唤我一声娘?”她说的满心期待,众人听了都为她这份宅心仁厚,伟大母爱感动不已。路子清却是眼神越发阴冷,嘴角冷笑更甚。
上官邢却也被这气氛感动,不由扶着莫华蓉,回应道:“他自然会唤你一声娘。”
路子清听了这句,再也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在这寂静的时期,他这一声冷哼,众人皆听得分明。上官邢听了,更是心下一寒,担忧的抬头唤道:“子清?”
路子清却转开头看向别处,一脸鄙夷不屑。
上官邢心寒不已,莫华蓉再次问道:“那孩子现在何处?”
上官邢听她询问,心中一动,想着这是个机会,认回路子清,加之现在这感动的气氛,正好让他与家人亲近,慕容昊轩曾几番劝说,他今日又与路子清接触一阵,心中便知这孩子口硬心软,料想他也不会当众让自己下不来台,于是便起身说道:“他就在……”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人打断。
只听路子清道:“他不就在夫人手上么。”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纷纷看向莫华蓉手中的灵位。路子清走上前,站到莫华蓉面前,低头看向她,道:“夫人,这般用力,若是木牌有灵,也会感到疼痛。”他说着,摸上了莫华蓉的手,对方浑身一僵,路子清又道:“夫人,握得这么紧,是怕有人取代了这木牌在上官家的位置么?”
众人闻言皆是脸色一变。
上官云峰忍不住喝道:“子清,你怎么如此说话。怎么说,娘亲她也是一番好意。”
路子清微微一笑,道:“怎么?我说话,上官公子不爱听了。”随即煞有其事的点头道:“说的也是,我一介低微之人,说话怎登得上大雅之堂,又怎么入得了上官大人的耳内呢?”上官云峰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上官邢却是眉头紧皱,道:“子清,你之身份……”
路子清却打断他道:“我之身份除了暮颜楼的老板,还有其他么?”他接着又朗声一笑,道:“说起来,我这般身份,却来给大人贺寿,的确是有些格格不入,当真是我不自量力了。”他又是一顿,道:“我早就说过,我来只怕是要闹得这里不得安生。更何况,我不请自来,也确实让大人为难了吧。”
上官邢摇头道:“怎么会,我今日便要将你的身份……”
路子清却也摇了头,笑道:“大人真会说笑,大人为今之计,难道不应该先哄回自己的夫人么?”随后他转过头朗声道:“我路子清,与母亲相依为命十年,后来一场山火,母亲不幸惨死,之后子清蒙菩提寺收留,才有了今日。”说完,他又转头问道:“我之身份,大人可有要补充。”
上官邢一脸怔忡,呆若木鸡。他本以为路子清不会拆台,但没想到他根本不给自己机会澄清一切。
路子清冷冷一笑,又转头对莫华蓉道:“夫人,这木牌虽然不会唤你为娘,可至少在你心中,仍可让他唤你为娘。夫人,可要好好保管,若不然他朝有日,木牌换做了人,可就不是如你这般,想要怎么说便怎样说了。”
上官云峰闻言,面露怒容,一把拉开路子清的手,道:“子清,你所言太过分了。你不要忘记,我娘也是上官云清的娘。”
路子清“哈”一声笑开,甩开上官云峰的手,冷冷道:“是么?那又如何?我只知晓,我娘只有一人,早已死了,如此足矣。”
上官云峰一呆,不知如何接口。
路子清又是美目一横,扫向挂在墙壁上,那副自己送来的贺礼,他冷哼一声,走上前道:“子清不请自来,也是受人所托。如今再厚颜留下,怕只会让列座各位更加不痛快。这份贺礼,怕是放在这里,也是碍眼。”说着,便伸手要取画卷。
上官邢一怔,想到他来时虽是百般别扭,却也看得出那浅浅的欢喜及期待,那幅画虽是慕容昊轩所选,但他肯送来,又不曾反驳,便是承了这份情谊,认了自己同皇上暗中安排的这一切,可如今要取走这画,分明就是当今日一切不曾发生。他又如何舍得?
上官邢急忙走过去,拉住他的手,道:“子清,何必如此,一切好说。”见他不语,冷冷看着自己,上官邢忙道:“并非你不请自来,我确实有请你,只是请帖未送至正确地方。”
路子清趣味的“哦”了一声,唇角勾了勾。
上官邢又道:“这贺礼我很喜欢。”
路子清闻言,撇开了脸,淡淡道:“是么?”上官邢见他好似软了态度,忙道:“自然。”说着,伸手上去碰触画轴。可谁知就在他触碰到画轴底端时,忽然听到“撕拉”一声,那画卷竟从中间断裂,下半段瞬间掉在了地上。上官邢登时面色大变,急忙抬头去看路子清,只见对方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画。
上官邢怒不可遏,怒道:“去将管家唤来。”下人闻言不敢耽搁,急忙跑了下去。
路子清却忽然笑了起来,看向上官邢,道:“大人何必动气,既然有人能将云清公子请来,便能将这画卷捣烂,大人要查,也不急于一时。毕竟今日是大人大喜之日,动怒总是不好。”
上官邢听他好言劝说,心下暗道:纵然他对我诸多不满,也仍是血浓于水,关心与我。于是面上也缓和了不少,强笑道:“说的不错,难得一家团聚,实在不该动怒。”
路子清又是一笑,道:“既然如此,子清也就不打扰了。”
上官邢却对他这突来的请辞,弄得一愣,怔怔不知作何反应。路子清上前一步,将破损的画卷从墙上取下来,又从地上捡起另外半截,收于手中,道:“上官大人,子清虽是出身低微,但也不是不知廉耻之辈。”
上官邢一愣,困惑道:“子清,何处此意?”
路子清道:“大人若是不喜欢这份礼物,大可以直说,不必要这般安排,可惜了一副真迹。”
上官邢又是一呆,忙道:“这件事我确实不知情。”他怕路子清不信,忙道:“我一定会差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答复。”
路子清笑道:“答复,子清已经心中有数,就算大人唤来管家,甚至是所有的下人,大人一句话,便代表了全府上下,不是么?”
他话一出,众人皆是脸色一变。这话分明是暗指今日一切都是上官邢有意安排,目的自然是羞辱他路子清,而所谓对峙,还不是上官邢一句话,他说黑便是黑,他说白便是白。这话虽然有理,只是一来众人不认为上官邢是这样的人,二来,纵然是,这话也没有人敢当着主人家的面讲。
路子清虽平日孤傲,但却极会审时度势,如现在这般大胆挑衅,却叫认识他的众人都为之一惊。
上官邢更是百口莫辩,这件事确实与他无关,但如今说了,路子清也不信。再看旁人,皆是不敢置喙,却也不敢直视他,分明是对自己方才那番话保留了态度。他更是惊疑不定,不明路子清态度为何忽然如此尖锐。
上官云峰见母亲被他讽刺,父亲如今被他抢白奚落,心中更是怒气难消。且不说他俩人情意纷繁,当中恩怨难解,单说路子清这番对父母不敬,便已是不孝在先,他为人兄长,也不能见他如此下去。于是眉眼一竖,怒道:“路子清,你怎可如此不明是非,颠倒黑白。爹既然说了要给你一个答复,便定会查明真相。”
路子清被他一吼,先是面色一沉,眼神不住变换,最后却是微微一笑,好似对他的咒骂毫不在意,只是笑道:“我确实是不明是非,上官大人是贤人,上官夫人是善人,他们的话自然都是真的,无需查证。是子清枉做小人,公子又不是第一日认识子清,子清这般小人心性,公子不是早已知晓了么?”
上官云峰和路子清之间,世人皆知。这二人情深恩重,彼此相识多年,当年上官云峰为见路子清一面,雪夜苦侯三日,更是传为佳话。更有传闻,上官云峰对路子清的要求从不曾违拗过半句。但如今众人眼见上官云峰怒斥路子清,而路子清又毫无表示,涎面而笑,更觉两人关系扑朔迷离。
上官云峰听了路子清的话,也是怔愣不已。
路子清却转过头,看向上官邢,道:“上官大人,你我之间,尚有一个约定,不知大人还记得么?”
上官邢想起路子清曾说过,若要他回返上官,便要为他母亲正名。只是之前不提,上官邢以为他早已放弃,现在闻言,他却是一惊,他所说之事,毕竟是上官家的家丑,而且方才莫华蓉一番说辞,早已是……
他想到这里猛然一惊,豁然明了路子清为何突然之间态度大变。
他惊道:“我……”
路子清微微一笑,道:“子清多年疑虑,方才夫人已解释的真清楚。看来大人与我的约定自是不能达成了。”
上官邢一惊,便要反驳,可刚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一时挣扎,便是一时寂静。
路子清等了片刻,见上官邢无话可说,自嘲一笑,道:“大人无话可说,那子清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说罢,转身欲走。
上官邢猛然一惊,开口便道:“且慢。”
路子清此刻已走到莫华蓉身侧,闻言停住脚步。上官邢带了一丝期待,颤声道:“你不留席了么?”
路子清轻笑一声,转眼看向莫华蓉,见她依旧紧攥着那排位,眼神却定定的看着自己,他勾了嘴角,扫过自己的灵位,道:“只怕席间已无我的座位了。”说完,他不在看莫华蓉,转身冷了一张面容,撒了一身寒江,在众目睽睽之下,迈步便走。
柳思霁在一旁看的分明,当路子清背过身子的一霎,挂在脸上的笑便彻底冷了下来,目光如剑,是寒了心的恨,神色如冰,是受了委屈的怨。他心头一热,不待上官等人反映,一抱拳道了声“抱歉”,便追了出去。
上官邢怔怔看着两人走远,只觉心下一片寒冷,空了一般的难受。再看向那空无一物的墙,只觉之前的和气好似梦一般。他正满心黯淡,却听一旁华阳王唤了他一声。他猛然醒悟,想到在座好友,皆是为他大寿而来,只好强打起精神,招呼起来。
上官云峰也从懊恼中回神,一边担心路子清,一边招呼客人。方才那一幕好似一道插曲,过去了便无人再提。
唯有莫华蓉神情不稳,只好让下人扶了下去,手里还一直握着那灵位,不发一语。回到佛堂,她阴冷下目光,看着手中的灵位冷冷一笑,哼了一声,便将它随手一扔,丢在墙角。唤来小厮,重新打理了一番,寻了上官云曦一起入席,好似路子清从未曾出现过一般。
第128章
花灯初上,喜悦宁和。上官府墙内墙外,仅有一壁之隔,却是两番景象。路子清立于墙外,再三眺望,终是满腹心绪化为一声冷冷哼笑,转身离开,再不做丝毫留恋。
取道正南朱雀大路,一路向南门行去,一路上冰冷着一张脸,本就黑白分明的大眼更显得凌厉,路人不由纷纷让路,却也忍不住抬头向他看上几眼,毕竟这等姣好面貌的人本就显眼,更何况路边商铺,认识他的人也居多,只是无人上前招呼。
柳思霁出了上官府,就见路子清站在转角,望向府内。柳思霁不由去想,他可是再等人出来寻他?可转念一想,又觉自己可笑,路子清是何等人物,他若是算计,是人都逃不掉,方才那般一番凌厉说辞,拂袖而去,就算是他也知道上官大人不会丢下满座宾客出来追他,更不要提路子清这般玲珑剔透的心肝,又怎么会估计不到?更何况若真是等人,自己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门口,他却视而不见。
柳思霁虽不清楚路子清准备做什么,但他满腹的委屈难受却是一清二楚,所以更加担心。见他冷笑一声,便转身向南走去,柳思霁不假思索,忙跟了过去。他见那人一身冰冷,透露着旁人勿近的气息,挺直的背影,高昂的头颅,半点弱势都不肯显现,只觉叫人更加心疼。柳思霁几番想上前拦阻,可又寻不得开解他的话,心下懊恼,更是担心,只得一路跟在后面。
越近南门,街上越是荒凉。
城南不比城西,城东。城西基本是官家府邸,城东大多是商贾宅邸,城北更是皇家园林,唯有城南都是些平民所居,一眼看去,狭小的民居,一间挨着一间,飘出饭香,偶尔听到里面叫喊之声,全是平民之乐。
按理说路子清所接触的不是达官贵人,便是显赫商贾,理应不该对这南城熟悉。柳思霁跟在他身后却发现他在巷子里穿来穿去,毫不踌躇,显然是对此处甚为熟悉。
路子清一路穿行,最后绕到了路旁,立在一个小酒摊前默然不语。
柳思霁刚追出路口,便见路子清抬起头看向他,一双凤眼似笑非笑,但其中讽刺却是少了不少,多了几分玩味。柳思霁被他发现,也觉尴尬,只得抓了抓头,憨憨的走了过来。见路子清仍是看着自己挑眉不说话,他状似不觉得四顾,看着那小小的酒摊,店面不大,店家也只有一人,正给人打酒,酒香扑鼻,而那等着买酒的人却是排出了一段距离,他不由咂舌道:“没想到这里竟有这般好酒。”说着,他又吸了口气,嗅着那带有几分烈性的酒香。
路子清转开眼,却故意说道:“王爷此刻不在喜宴上享用美酒,眼巴巴跟过来做什么?”柳思霁听他问及,脸上一红,满心的担忧却又不好出口,见对方面色不知何时缓和了不少,也不知他现在是何心情,该如何安慰,只得呐呐几声,不能成言。面上却露了几分焦急,更多担忧。
路子清不用看也知道柳思霁的心思,他感激那人在此刻追了出来,也知道若论了解,论感同身受,怕唯有柳思霁有资格评断他。其实满心的愤怒在行了一路之后,被凉风一吹,早已消弭不少。而在途中发觉柳思霁跟随而来,心下更是多了感动。于是,不由自主的带了他来到这小酒摊。
柳思霁见路子清不说话,更是心焦,怕他生气自己这般跟来,毕竟若是换了旁人,此刻定是想要独自一人,或大喊,或吵闹,发泄一番。可路子清越是安静,不怒于色,他越是担心。可现在被人发现,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柳思霁心下更加烦恼。
正不知如何是好,心道:还是先告罪为好,于是便要开口道歉。只是他话为出口,那酒摊的店家却已经看到了他们。那店家四十几岁的样子,一身粗衣,一看便知是老实人。
他见了路子清,忙撇下排队的客人,走了过来,热情笑道:“小公子怎么来了?”
柳思霁闻言,有些惊诧,他没料到这店家竟是和路子清认识,似乎还很熟稔,于是多看了两人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