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云峰一愣,便要反驳,“我不是……”
路子清摆手,一脸疲惫道:“我不想与你争讨下去,你说对我,无愧于心。可你却在怕。”上官云峰一震,路子清接着道:“你怕我说尽过往,你怕我来讨前债。”上官云峰脸色一暗,无言反驳。
路子清道:“你说对我,不知如何面对。你不知该如何面对暮颜楼的路子清,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上官家失而复得的上官云清。前者,对你早已无情,他甘愿留于别人怀中,你认为他是移情别恋也好,是攀附权贵也罢。结果如此,你除去淡怀,别无他法。后者,你认为是期盼多年的认祖归宗也好,认为是别有用心的复仇算计也好,如何面对上官云逸,便该如何面对上官云清。”
上官云清听他此番坦然承认身份,忍不住问道:“你为何回来?”一顿,补充道:“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之前不肯相认,如今却……”
路子清一声轻哼,“哼,你认为我有的选择么?”
上官云峰皱眉,显然不信。
路子清也有几分不耐,道:“结果如此,为何,重要么?除了接受,你还有别的选择么?”
上官云峰轻咬贝齿,最终紧握了拳头,难发一语。结果虽是如此,但理由可却有许多,若路子清真有心报复,他如何能不妨?无意识间,他之思维再一次倾向于家族,亲疏立显。
路子清却是满心的烦闷,不愿再多说,抬步便要离开。
上官云峰心中疑问甚多,见他要走,一时心急,伸手便拉住了他的衣袖,道:“且慢,理由说清楚。”
路子清一怒,一声冷笑溢出唇口。
他也想知道,自己该如何打算。对上官邢,他有着崇拜,正因如此,才更无法接受对方是害自己母子两人,一生悲苦的男人。但心有所系,在内心深处,他仍是渴望回归。面对上官云逸声声二哥,不否认,无法否认,更是丝丝窃喜。从他口中得悉,今日寿宴,是自己认祖归宗的契机,隐隐便是一份期待。可想到母亲沉冤未雪,凶手也在此处,而上官邢对母亲的不闻不问,对当年一切的视若不见,只为“上官”这个姓氏,他便满心的不甘愿,不甘就如此妥协认亲,不愿就如此纵虎归山。
心底的矛盾,他亦不知若是上官邢当真宣布自己的身份,又当如何作答。当日与上官邢的约定仍在,如今却愿为了一己私心,轻易原谅。不知若是蝶舞仍在,又该作何想法。只是,想到上官邢那喜形于色的面容,念及慕容昊轩背后的筹谋安排,却叫他进退两难。
被上官云峰质问,他满心恼怒,正要回口反斥,却听一沉稳雍容的女声响起:“云峰吾儿,你在这里做什么?”两人闻言惊愣失声,抬头看去,只见一中年美妇站在小路尽头,一身云锦,尽显雍容富贵,凤羽高髻,仪态万千,正是上官云峰的母亲,上官夫人莫华蓉。
第126章
莫华蓉看了两人一眼,随即转身,向身后跟着的两对少男少女嘱咐一句,那四人手中拿着八件佛门法器,行了个礼,向另一边的佛堂走去。莫华蓉带了贴身丫鬟,向两人走来。上官云峰立刻松开了手,路子清眼神微眯,退开半步,嘴角微勾,脸上一派淡然疏离。
莫华蓉走到两人面前,上下打量路子清一番,眼露疑问看向上官云峰,问道:“云峰吾儿,这位是?”
上官云峰面露尴尬,路子清却是心底冷笑,她岂会不知自己是谁?扫了一眼上官云峰,径自拱手行礼道:“在下路子清,今日叨扰,不曾向夫人见礼,还望赎罪。”
莫华蓉一脸恍然,笑道:“原来是暮颜楼的路公子,久仰大名。”
路子清皮笑肉不笑,道:“不敢。”
莫华蓉打量一番路子清,道:“常听人提及,暮颜楼的无双公子是何等的风姿卓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路子清亦长身而立,道:“我也常听旁人论及,上官夫人潜心佛法,日颂佛经,为天下万民祈福,正因夫人之宅心仁厚,才可保我苍朝世代安宁。”
莫华蓉浅笑道:“公子说笑,我不过是一介妇道人家,如何能左右世道,只是研习佛法,自在清心自得,与旁人无关。”
路子清略作思索,点头道:“确实是清心自得,求的心内安然。”
莫华蓉微微一笑,才道:“今日是老爷大寿,公子特意前来贺寿,怎会来到这等偏凉地方?”转头又对上官云峰责备道:“云峰,你也真是,即与公子交好,便该带他四处走走,怎么来到这偏僻地方,若是传出去,还叫旁人以为咱们势力看人,不懂待客之道。”她声音严厉,上官云峰忙低头称是。
“主客”之分,“势力”之语,字字句句道明身份,宣誓主权。路子清听了,心下冷笑,再看上官云峰低头服软,两人一副母严子孝的样子,更觉心下作呕。于是,摆手说道:“夫人责怪的错了。”
莫华蓉“哦”了一声,转眼打量路子清,等他解释。上官云峰却怕他乱说,急的大声唤道:“子清。”
路子清对上官云峰充耳不闻,道:“适才我与上官大人在前厅会面,当面奉上贺礼。之后,是上官二公子带我游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此处,眼看此处景致与旁处大不相同,所以子清好奇,便多做了停留。”
莫华蓉又是疑问的“哦”了一声,问道:“那如何不见我儿云逸?”
路子清微微一笑,道:“二公子去了前厅迎客,”他见莫华蓉微微挑眉,抢先说道:“大公子如同夫人一般,寻至此处,惦念我一人孤单,所以特意相陪。”说着,眼中带了点点感恩,又有几分柔情扫向上官云峰。
上官云峰看的一呆,迎向莫华蓉询问的眼神,路子清所言与事实全然不符,他却鬼使神差的点了头,“嗯”了一声。
莫华蓉眼神微变,随即又立刻恢复原样,缓缓道:“我非是寻人至此,而是因为有法器要请回佛堂。公子切勿误会。”路子清颔首,莫华蓉又道:“公子与云峰相交已久,自是情谊不同旁人,只是……”她话锋一转,面容带了几分严厉,道:“此处是上官家的祠堂,外人即使是客人,也不该随意靠近。”
路子清听她再次言明亲疏,只是微微一笑,懂事的道:“子清明白。”随即也是话锋一转,眼中减了笑意,道:“祠堂,子清自是没兴趣,只是不知道,这边的院落莫非也是外人进不得么?”他收敛话意,随即面露歉疚,道:“若是如此,岂不是子清要害二公子知法犯法了。”
莫华蓉定定的看着他,路子清又道:“适才但觉此路曲径通幽,确实不凡。所以才同二公子一同入内,那小院当中确实是布置精致,所用的材料皆非凡品,单说那棋盘棋子,就知晓大人布置花费了多少心思。”
莫华蓉虽是一言不发,面色如常,但路子清仍可看出,她在聆听中,几次面色僵硬。
路子清面露几分惊诧,挑眉道:“莫非这是大人特意为夫人准备?”莫华蓉闻言,终于忍不住眼神一沉,路子清忙低转了头,露出几分窥视了旁人私事的不好意思,低声道:“大人与夫人鹣鲽情深,一直为天下人传送。我听闻夫人久居佛堂,这院落建的如此邻近,定是大人为了夫人,一片真心。这等情意,真是让人羡慕。”
莫华蓉面色微沉,不发一语。
路子清却一脸恍然,忽然告罪道:“子清一时不知,贸然闯入,还望夫人恕罪。”说着,一揖躬身赔罪。
莫华蓉面色几番转变,僵笑道:“公子不必如此,这院子荒废已久,最近老爷才心血来潮,做了一番整理而已。并不是什么重要所在,也无特别心思。”她微微一顿,解释道:“上官府宅当中总是荒废一处,太过浪费,倒不如修葺一番。此处深幽,便当是避暑,忙里偷闲之处也是好的。云峰,你说是吧?”
上官云峰看到莫华蓉的眼神,不及多想,道:“是。”随即惊觉这院落何用,路子清早已一清二楚,根本不是避暑所用,而是特意为他修葺。于是忙看向路子清,果见对方别有涵义的瞥了自己一眼,似嘲似讽,随即立刻恢复了满眼笑意,看不出半分破绽。上官云峰只觉得心底叫苦,母亲同子清两人唇枪舌战,若是不知其中奥妙的人,只当是平常对话,可他听着却是心惊胆颤。一方怕母亲含沙射影,刺激了子清,一方又怕路子清言语犀利,伤害了母亲。他左右端详,只见两人皆是一脸笑容,却又全无笑意,看得他背后阵阵冷汗。
上官云峰怕两人一言不合,闹将起来,趁着有了插话之机,忙道:“子清来者是客,自不好怠慢,更何况此时怕是也有不少客人到了,母亲,你我为主,还是去前厅更为合适。”
路子清暗暗冷笑,“主客”之分出自莫华蓉之口,他只觉得厌恶,但此刻出自上官云峰之口,就叫他觉得愤怒。阵线分明,他是外人,而他们母子才是自己人。
莫华蓉点头道:“我儿说的极是。”说罢,看向路子清,似在征求意见。
路子清收回满心愤然,微笑道:“子清自当客随主便。”
方才置放法器的四名少年少女早已回来,候在不远处的岔路上,等着几人。莫华蓉走在最前面,路子清紧跟其后,上官云峰默默跟在最后。三人离了小路,上官云峰便上前站到了莫华蓉身侧,扶着她手臂,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路子清只是扫了他俩人一眼,默默跟在后面。
走了两步,莫华蓉似想起了什么一般,道:“上次公子救了小女,在府内修养,我却是一直虔心佛法,没能当面道谢,还望公子见谅。”
路子清道:“不敢,路见不平,身为男子,理所应当。”
莫华蓉点头道:“只是那一日,累的公子旧疾复发,我心中一直歉疚,好在公子如今早已康复。每每想起,若是那日公子真有什么,以公子在天下的威名,怕是上官一家也要成为天下的罪人。”路子清不明所以,不置一词。莫华蓉又道:“公子的聪慧无双,当日听闻公子不顾自身险恶,为小女抵抗恶人。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路子清正色道:“还望夫人指教。”
莫华蓉笑道:“指教不敢当,只是我也是为人父母,自然知晓这当中牵挂。若说公子当日,如我儿云峰一般,手可握三尺青峰,一夫当关万夫莫摧之势,公子挺身而出,自是当为。但公子并非武将出身,也不曾习武强身,又加之宿疾在身,公子当日之举动,确实不智。”路子清闻言眼神微变,却仍是压下怒意,垂目道:“夫人所言甚是,当日子清确实思虑不周,行事鲁莽,自不量力。”
上官云峰见状,忙唤道:“娘。”
莫华蓉轻笑道:“我也不是指责你,而是天下父母心,我想公子的父母若是知晓此事,定会心疼万分。公子还是应该为了亲人,好好善待自己才是。”
路子清轻笑道:“子清无父无母,孑然一身。不像上官小姐,有父母牵挂,有兄长疼爱。”
上官云峰听得心酸,一脸心疼,道:“子清……”眉头微皱,接道:“你岂是无父无母,又怎会没有兄弟疼爱?”他想说自己便是你之兄长,日后自会百般疼爱。只是话没说出口,便被莫华蓉打断。
莫华蓉牵起路子清微凉的手,柔声道:“你这孩子确实令人心疼,你若不弃嫌,日后便当我为你母,如何?”
上官云峰闻言错愕,却又立刻满心欣喜,母亲这番说辞岂非已是接纳承认子清?想到此处,他忙看向路子清,目露期待,权当这是个契机,令两人修好。
路子清心下也是一呆,随即那颗九转玲珑心就转个不停,之前言语中句句内外分明,如今却又刻意示好,路子清一时不明她之用意,但想到要认贼为母,却是心底一万个不愿意,万万个不可能。
他淡淡一笑,扯回了自己的手,拢在袖中,道:“夫人好意,子清心领,但子清身份卑微,高攀不起。”
上官云峰神色立变,皱眉道:“子清,你为何……”
莫华蓉厉言打断他,道:“云峰,既然公子不愿意,何必勉强。”
路子清心下冷笑,原来她早在等着自己拒绝,果然做作。只是,那又如何?再看上官云峰一副有话要说却不能说的样子,更是不耐。
莫华蓉转头对路子清,道:“英雄不问出处,苍朝能有今日之安定富饶,公子功不可没,何必妄自菲薄。”
路子清道:“夫人足不出户,日颂佛经,却也能对外面之事,了解甚多,子清真心佩服。”
莫华蓉笑道:“我虽是足不出户,但大宅之中,难免口舌,更何况,他们兄妹三人对公子都是推崇万分,自是听了不少关于公子的传言。”
路子清笑道:“既是传言,不可尽信。”
莫华蓉点头道:“确实如此。”她面色微微一整,接着道:“像公子这般人物,自是天下人谈论的中心,传言自然少不了。但同样,上官家世代为官,辅佐皇上,若论传言谣言,也是不少。”边说,面露忧愁。
路子清道:“事实胜于雄辩,谣言止于智者。夫人不用太过担心。”
莫华蓉闻言,脸色稍作齐缓,点头道:“公子所言不差。”
路子清微微一笑,道:“不知夫人心中有何疑虑,我知晓夫人对外面消息不缺渠道,但若夫人心有疑虑,不妨说与我听,好过憋闷心中。”
莫华蓉眼露安慰,道:“与公子对话,便觉外面所言公子的好,不足真实之千一。”路子清忙道:“夫人过奖。”莫华蓉接着幽幽叹了口气,此刻他们已走回前院,周围下人不少,来来往往。莫华蓉不由压低了声音,道:“公子可知晓,大人并非只有三子。”
路子清闻言,心下一震。上官云峰脸色却是大变,唤道:“娘亲。”
路子清扫了他一眼,点头道:“世人皆知,上官大人曾有一子,只是幼年早夭。听闻大人曾经郁郁不欢许久,直到二小姐出世。”他所言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上官邢为痛失爱子,郁郁寡欢一事,只不过是为了寻找先帝遗子所做的烟雾,世人不知,路子清却一清二楚。他口中钦佩,惋惜,心底却是嘲讽,不屑。
莫华蓉点头,也是一脸惋惜,道:“那孩子曾被人称作神童,深得老爷厚爱。只可惜……天妒英才。”
路子清劝慰道:“夫人痛失爱子,但二小姐善解人意,温文婉约,二公子聪慧过人,世人称颂。事隔多年,夫人如今也切莫太过伤悲。”
莫华蓉哀怨的点头,勉强露出一丝笑意,道:“我自然明白,只是如今却也有人以此来做文章,这般挖人创伤,也是对死者的不尊重。”
路子清按兵不动,上官云峰却道:“娘亲,这件事父亲自有安排。”
莫华蓉拍了拍上官云峰搀扶自己的手,皱眉道:“安排?我只怕是你父亲思子心切,受了别人蒙骗。”
路子清看了这母子一眼,心知莫华蓉这话分明是说与自己听,分明是刻意激怒自己。他心下冷笑,道:“夫人,关于这件事,上官大人没有同你说起么?”
莫华蓉摇摇头,道:“他定是因为我……”随即淡淡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