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鬼寿道:“当时若非公子从中周旋,二殿下的确是立于不败之地。”
路子清长吁一口气,道:“傅老想问,为何我要帮助弱势的大殿下,而不是顺应二殿下?”
傅鬼寿道:“老夫确实有此疑问。”
路子清道:“傅老坦言,王爷排阵步兵,暗中部署多久了?”
傅鬼寿眼神一凝,并未答话。
路子清径自说道:“就算二殿下当政,他之皇朝也不过是昙花一现,毕竟王爷早有后招,不是么?”不待傅鬼寿回答,路子清又道:“子清虽然身份卑微,但在当时,亦能明白,谁能知人善用,谁真正了解路子清的作用。”
言语中尽显傲然,神色中亦是一片清澈坦然,只是话锋一转,那两泉汪洋尽显无奈,只听他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愿以为慕容昊轩同上官云峰会有不同,但是现在……他也不过如此。”话音落处,尽是不满。
傅鬼寿又是一声“哦”,眼中渗露笑意,问道:“这又是如何解释?”
路子清扫了傅鬼寿一眼,缓缓道:“相信子清所求,傅老也有所了解了吧?”微微一顿,他道:“人生在世何所求?不过求权,求财。子清所求也是这两样。为主上出谋划策,一展宏图,才是子清心中真正所愿。只是,子清几次谏言,都被慕容昊轩驳回。在他眼中,路子清不过是一个玩物,利用我在暮颜楼的身份,一来可以掩饰暗影的行动,好掌控天下动态。再来,子清不过是他心血来潮之时,玩亵观赏的玩物。”
路子清声音一冷,厉声道:“他如此践踏我,路子清又怎肯在继续甘于此处?”
傅鬼寿打量路子清,见他义愤填膺,双目发红,分明是满心的不甘不愿,满身的怨气戾气。想他身份,暮颜楼一直都是京中显要,外地商贾聚集之处,消息自是多于旁出,加上他在暗影之中位置特殊,专门负责各处联络,可见慕容昊轩对他并非全是玩物心态。路子清这人太过圆滑聪明,不得不小心对待。
路子清亦心知肚明,自己种种已被对方摸清,要想取信,非是易事。心思一转,他说道:“傅老对我,看来还是不放心。不过无妨,子清有子清所求之物,对现在形势,也有一计。傅老听完再做打算不迟。”
傅鬼寿眼睛一转,道:“公子先说无妨。”
路子清“恩”了一声,道:“武林盟一直是朝廷心患,无论是现在,抑或是王爷执掌天下的将来。虽说现在郑瑞麟与王爷合作,我想他所求的,该是武林盟盟主这个位置吧。”傅鬼寿不发一言,但从他面部的细微变化,路子清心知自己所猜无错。微微一笑,他接着道:“郑瑞麟虽然只是一介江湖草莽,但是他之野心恐怕并非只有这般。江湖再大,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郑瑞麟怕是以后想要和王爷两分天下。”
傅鬼寿不动声色,但心中却暗自惊讶,路子清所作分析,同王爷所说完全一致,果然此子不除,后患无穷,但若是他能站在自己一方,慕容昊轩怕是必败无疑。
路子清道:“这次柳思霁一事,早已在天牢被劫之时,武林盟就元气大伤,罗百川和柳思霁的嫡派亲信差不多全数被灭。这样一来,武林盟和朝廷早已是势不两立,再加上如今柳思霁被困菩提寺,朝廷封关,更是雪上加霜。关系如此恶劣,郑瑞麟他日取得武林盟,依他之能为,只会更加添油加醋,让两方势同水火。到时,王爷不得不代表朝廷释出善意,一步退,便是步步都要退,郑瑞麟虽然现在甘于屈就,但他朝定是一只猛虎,势不可挡。”
傅鬼寿眯了眯眼睛,路子清接着道:“即使如此,王爷何不趁着现在良机,一举歼灭武林盟,这样一来,所有的罪过都可以推到郑瑞麟身上,包括柳思霁的死,包括密匙的下落。如此一来,天下百姓也该认清了武林盟是一群怎样的穷凶极恶之徒。”
路子清说完,见傅鬼寿不出声,面色亦不见太大变化,微微一顿,笑道:“原来王爷早有此意,看来是子清班门弄斧了。”
傅鬼寿道:“非也,公子高见,确实叫人耳目一新,不知公子还有什么高见?”
路子清道:“歼除掉武林盟,柳思霁身为天牢逃犯,在此正法亦无不妥。除掉了柳思霁,方庭玉,武林盟也就是一盘散沙而已,再无作为。再过三日便是祭天,到时候菩提寺牵连在内,祭天一事,已是败局。加上密匙遗失,慕容昊轩根本打不开皇室密宗,到时候连他推崇的菩提寺主持都是戴罪之身,他还有什么资格坐镇天下?这才是王爷名正言顺取得天下之时。”
微微一顿,他又道:“到时候,有人作证,菩提寺中的武林盟是青王擅自放入,青王到时候也是自身难保,莫紫宵虽然带了兵士回京,但他人在祭坛,只要到时将他困住,兵权便会到手。这样一来,还有什么人可以组织王爷一登大统。”
傅鬼寿静默不语,路子清所说同王爷吩咐一般无二,只是他们不清楚莫紫宵的底细,如今听路子清说出,顿时觉得大事已成。傅鬼寿满心欢喜的发出嘿嘿怪笑,问道:“这么说来,莫紫宵的兵队在什么地方,公子也清楚了?”
路子清眉头一皱,冷哼一声,道:“关于这一点,我并不清楚。”
傅鬼寿神情一变,道:“公子在开玩笑么?”
路子清又是冷哼一声,道:“就连柳思霁身在菩提寺,我也是刚刚才知。”随即咬牙道:“慕容昊轩根本不信任我,虽然暮颜楼负责暗影之间的消息传递,但是很多的重要消息,都是卫尧直接处理,从来不曾容我过问,反倒是一些达官贵人,需要以特殊身份,在特殊场合套取信息,他才会让我亲自前去,分明只是当我是一个以色悦人的工具而已。”愤恨之言,路子清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紧握拳头,根根指缝之间,隐隐发白。
傅鬼寿看在眼里,本来几分怀疑的心态随着他这些话渐渐消散,又想起王爷曾说,若是路子清能为自己所利用,反过来对付慕容昊轩,那才是最佳之计。此刻且不论路子清所想为何,但听他言语,确实对慕容昊轩有恨有怨。傅鬼寿为求稳妥,问道:“公子对当今圣上诸多不满,但是我也知晓,公子在他眼中确实不同旁人,公子难道真的不念这份旧情么?”
路子清“哈”一声轻笑,眼神轻蔑,道:“旧情?我与他何来旧情?慕容昊贤侮辱我之际,他也不过是希望我可以从中牵制,他向我允诺,会给我最适合我的赏赐。但最终,我为他做了这么多,在天下人眼里,我仍旧是一个以色悦人的下贱之躯。当年有功之士,个个加官进爵,唯有我仍旧留在暮颜楼中,天天以色待人,不念旧情的人终究是谁?”
退后一步,身形一挺,路子清又道:“且不论功过,我与他多次缠绵,知情人皆以为我是他最为真爱的枕边人,但是……若是祭天完成,他便要和上官云曦完婚,他宫内早已有诸多妃子,他究竟将我至于何处?”
目光阴冷,路子清傲然道:“我所要的是摆脱这个人人可欺的身份,我所求的是立于天下众人之上,他不肯给我,难道我还要为了他置身危险么?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路子清不愿再做。”
傅鬼寿谨慎打量路子清,良久之后,才道:“公子确实委屈了。”说罢,走上前拉住路子清的手,道:“公子若真有心,公子想要的,日后必定能得到。”
路子清眉毛一挑,问道:“傅老,此话当真?”
傅鬼寿点头,路子清又问道;“傅老之言,可以代表王爷之意么?”
傅鬼寿道:“可以,有老夫作保,公子大可放心。”
路子清道:“如此最好。”
傅鬼寿亦点头,拉起路子清的手,一边向殿外走去,一边说道:“公子是有主意的人,虽说公子所言都不差,但是要说服王爷,就要给出诚意,做出成绩,不知道公子打算如何呢?”
路子清道:“这点在来的路上,子清早已想的一清二楚。王爷所求的不过是密匙,柳思霁的命,以及武林盟的完结。对柳思霁,子清自有把握,让他说出密匙所在。至于他的命,子清也可一并取来。慕容昊轩虽然对我无情,但是他还是信任我这个枕边人的,所以欲加之罪,旁人所说无意,我说却是分量不同。这一点,子清还是有把握的。加上暮颜楼中的密道入口,虽非全部,但是子清知道一部分,这一点我可以告知王爷。”
傅鬼寿点头道:“公子所说不差,只是现在要我如何相信公子呢?”
路子清一愣,话语间,自己用暮颜楼密道作为诱饵,不论对方是否相信,但合作之心已有,如今又要自己证明,却是何意?疑问中,路子清露出不解为难之色。
此刻,傅鬼寿拉着他已经走出了大殿,大殿外的角落里,一群僧众被俯在地,另一边郑瑞麟看向自己,清风还在院落中间,跪落在地。傅鬼寿拉着他一路走到清风面前,从旁人腰间取出一把剑,道:“公子既然有意合作,这个人便不能留,公子该明白我的意思吧?”说着,他将长剑放入了路子清手中。
清风闻言抬眼看向路子清,眼中光芒烁烁,说不出的疑问,更有难以置信。
路子清缓缓抬起手臂,剑尖抵在清风胸前,微微颤抖。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手中长剑如万斤之重,压得他几乎抬不起手腕。
唇角狠狠一抿,路子清手腕一抖,猛然送了出去。
第104章
眼神交汇之处,有惊讶,有不解,最后终究归于平静,视死如归。
路子清自清风眼中得到这样的结论,眼神不变,仍旧无动于衷,但心中却是无奈多过无情,手中长剑是前所未有的重,几乎压的他抬不起手臂,五指用力,才能稳住剑身,关节之上,处处泛白。面无表情之下,喉咙的收缩是唯一昭显了心情所处。
路子清唇角微抿,长剑猛然送出。
“噗”的一声,刺入清风胸膛。
站在一旁的傅鬼寿轻蔑一笑,无声无息。
然而长剑只是划破了清风的衣襟,入内半寸便即停止。路子清嘴角一勾,冷笑出声,“就算是我动手杀了他,也未必能取信于傅先生,只不过是令我陷入另一个势单力孤的情形。”
傅鬼寿打量路子清,哼道:“怎么?公子想要反悔了?”
路子清摇头道:“以心异心,非是子清反悔,而是我为鱼肉,不得不多考量一番。”未曾抽回手中长剑,他转头看向傅鬼寿,道:“就算杀了他,先生若是不信任我,最后,我仍是无处可逃。”
傅鬼寿几分轻蔑,道:“公子现在有第二个选择么?”
路子清道:“我的确没有第二个选择,但是傅先生若是愿意,可以给我第二个选择。”他微微一顿,又道:“人嘛,总是要先求生,再求权求名,子清也不过是想要求生而已。”
傅鬼寿道:“公子这么说,便更应该珍惜这个自辩的机会,杀了他,证明公子的心意。”
路子清“哈”的一声轻笑,道:“傅先生,说的太好听了。杀与不杀,与傅先生所安排下的计策并无利害。先生这么做,只不过是试探我而已,不是么?”再一顿,他眼神微沉,道:“但就算是试探我,杀了他,恐怕也不能让先生多信任我半分。所谓合作,所有一切的基础便是信任,若是先生不能信任我,那我沦为阶下囚,出卖信息,一身骂名,最后仍是逃不过一死。这样说来,我所求之事,就未免太过可笑了。”
傅鬼寿心知对方狡怪,两番交谈,不免对路子清有了更深的认识。听他口气,骄傲非常,不可一世,这样的人的确是为了名利,什么都可以出卖。蛰伏三年,如今却是处处高调,想必真如他所言,慕容昊轩对他的利用让他无法忍受。只是他锋芒太露,野心太过明显,这种人在官场上是无法长久而存的。
但正如他自己所言,的确此刻若他叛离慕容昊轩,不仅是可以得到最为有利的消息,更是对对方的一大打击。王爷也曾提及,若非阵营不同,路子清的确是个人才。
如今看他一副嚣张之态,不懂收敛,这种心性是多少人爬到高处,最后狠狠跌落的缘由。就算是路子清也不会例外。
傅鬼寿想到此处,不由心底冷笑,再怎么聪明,也逃不过自己的私心。路子清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不足畏惧。
只是……他不肯动手……
傅鬼寿心下一声冷哼,挑眉斜眼看向路子清,道:“除了公子不愿势单力薄之外,公子不肯动手,理由何来?”
路子清瞥了一眼清风,道:“人嘛,久了总会有感情。”
傅鬼寿心念一转,问道:“那对踏月,公子也是一般有感情了?”
路子清冷哼一声,道:“哼,有了感情又如何?踏月忘恩负义,背叛我在先,我不过是将计就计,让他身为暗影的一员,发挥最大的功效。”
清风闻言,身子不由一震。
傅鬼寿看在眼内,笑道:“看来他对公子似乎并不赞同。”
路子清眼神一变,道:“若真是如此,那就杀了他。”
傅鬼寿道:“公子不是对他有感情么?”
路子清道:“算计踏月的人,引诱踏月的人,最后动手杀害踏月的人,不是先生你,也不是我,而是……”他说着,目光扫向站在稍远处,观望着自己的郑瑞麟。清风闻言,也是身子一僵,眼神中带了恨意,同样看向郑瑞麟。
傅鬼寿不发一言,瞥了眼清风,又将目光锁在路子清身上。
路子清转过头,声音一冷,对清风道:“我知晓你同踏月的关系,也知晓你们的情义,如今仇人就在眼前,你不想亲手为他报仇么?”清风听了,脸上杀气立显,咬牙切齿,双颊不住鼓动,一副显然若是可以,恨不得立刻扑过去将郑瑞麟杀掉的样子。
路子清冷冷一笑,道:“清风,说出你最想做的事情,否则,我便送你归西。”
清风目不转睛的蹬着郑瑞麟,口中喃喃道:“杀了他,杀了他……”
路子清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傅鬼寿,道:“先生,有时候仇恨比起一切都可怕,先生认为若是最后郑瑞麟死于清风之手,这个结果不是好过其他任何一个人动手么?”
傅鬼寿打量两人,见清风眼瞳发红,分明就是恨极怒极之态。而他对路子清看来也是惟命是从,就连路子清要杀他,都不见反抗,果然是条忠心耿耿的狗。
如路子清所言,若是最后郑瑞麟死于清风之手,结果再好不过,一来清风之身份是暗影,武林盟同慕容昊轩的关系更加势如水火,到时候等王爷登上皇位,自然有人替他收拾慕容昊轩。二来,郑瑞麟死于旁人之手,也可以省去王爷不少麻烦。
傅鬼寿微微一滞,道:“公子说的不错。”边说,他边握住路子清的手,缓缓抽出了长剑,接着道:“王爷最欣赏有目标,有胆识,更有抱负之人。公子两人的确是难得的人才。”
路子清显然对这个称赞非常赞同,眼角精光一闪,几分得色,随即拱手道:“好说。男儿在世,自当有所展现,寻求自己可以一展拳脚的舞台。”
傅鬼寿点头道:“公子所言甚是,我会如实禀报王爷,只是如今要委屈公子在此等候。毕竟如今出去,容易泄露行踪,更何况外面还有重兵把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