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行礼之后,上官邢见了长安,显然一愣,不明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慕容昊轩却是无暇顾及他的疑虑,直接问道:“他人呢?”
卫严道:“听长安说,他接到上官云峰的邀约,便出门了,到现在仍然未归。”
慕容昊轩脸色又是一沉,锐利目光扫向上官邢。上官邢惊得浑身一僵,忙道:“皇上,犬子在家照顾其母,并未出门。”
慕容昊轩冷哼一声,道:“这个朕知道。”随后他又看向长安,道:“是何人送来的邀约?”
长安忙从怀中掏出信,递予慕容昊轩,道:“皇上,这的确是上官公子的亲笔信函。”
慕容昊轩只是扫了一眼那封信,便怒不可遏,面若寒霜,“啪”的一声将信拍在了书桌上,惊得屋内三人不敢做声。他冷冷看向上官邢,又是一声冷哼。随后吼道:“立刻叫人把上官云峰给朕带来。”
卫严领命,不敢多言,即刻退了出去。慕容昊轩又扫了眼长安,命他在外等候。
书房内只剩下上官邢,慕容昊轩冷冷打量着他,让他如芒刺在背,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片刻,慕容昊轩才收回刺人的目光,负手而立,道:“朕一直以为朕的老师是个俯仰无愧于天地的人,但是现在看来,只能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上官邢听得皱眉,但他此刻更为担心上官云峰,方才慕容昊轩的怒气非是恐吓,而是真真正正,不加掩饰的怒气。眼见长安,再听字里行间,便知他们所说的人是路子清。此刻,慕容昊轩迁怒于上官云峰,他已是不知所措,又知晓此事牵连路子清,更是六神无主。不由自主的,一滴汗水滑落耳后。
慕容昊轩打量着上官邢,沉声道:“方才青王来报,武林盟率众突破了防锁,杀了守备士兵,进了菩提寺。”上官邢一愣,不知话题如何转换如此之快,只得沉默。慕容昊轩接着道:“同他们一起的,还有路子清。”
上官邢大吃一惊,消息来得如此惊人,他脑子里立刻做出了无数的猜测,更预测了无数种路子清可能的未来,无论他是自主前去,还是被人要挟,此时他的处境都将是危险至极。想到那人对自己的怨,对自己的恨,那人所经历的无数屈辱和坎坷,而自己从未尽过半分责任,更为惊痛。
面上难掩慌乱,更是不顾身份,问道:“他如今怎样?”
话一出口,便看到慕容昊轩冰冷的眼神,上官邢浑身一震,僵立着不敢动弹。
慕容昊轩上下打量他,道:“朕从未见过老师如此慌乱,是为了路子清?老师可否告知朕,缘由为何呢?”
上官邢不知如何回答,他小心打量慕容昊轩,心中暗自揣测,这位帝王对他与路子清之间的关系,究竟了解多少。同时心中也在思忖,若是此刻说出路子清的身份,皇上会做出怎样的抉择?路子清曾经与皇上熟识,知情不报是欺君在前,同样路子清的身份昭示了上官家的家丑,以及自己所犯下的罪。上官邢权衡再三,最终决定缄口三分。
是为了一己私欲,不愿说,还是为了上官家的百年基业,与这国家的百年根本,不肯说。上官邢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转瞬之间,他已经有了决定。
慕容昊轩见上官邢不出声,面色瞬息万变,在最后那面上闪现一霎的决绝,明白了他无意多言,于是双眼一眯,冷冷一哼,道:“朕叫上官大人一声老师,是尊重大人。也希望大人可以有为人师表的样子。”上官邢又是一震,慕容昊轩沉默片刻,道:“方才朕问大人,如何如理这次的事情。大人曾说:菩提寺之前顽强抵抗,不肯让官兵进入,朕不如亲自前去,与他们一谈,也可借此机会与柳思霁尽释前嫌。朕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只是不知道现在武林盟的郑瑞麟杀入了菩提寺,还挟持了路子清,不知大人又如何看待这件事呢?”
上官邢一愣,答道:“郑瑞麟对武林盟盟主之位一直虎视眈眈,他能如此轻易进去,内中看来早已被控制。怕是形势对我方非常不利。”他边说边打量慕容昊轩,见对方坐下了,微闭眼睛,似在听取,又似在思考,于是接着说道:“如今情势如此不利,怕是和谈无望,郑瑞麟早已是狼子野心,有心某乱,看他如此轻易入内,又毫发无伤,恐怕之前菩提寺就早已沦入敌方之手。如此看来,现今唯有……”他咬牙道:“唯有以暴制暴,出兵强取。”
慕容昊轩闻言,双目倏然睁开,精光直扫上官邢,上官邢顿时觉得犹如万箭穿心,身形不稳的一晃,背后阵阵发冷。
慕容昊轩双目圆睁,隐隐压抑着内心的波澜,冷声道:“敢问大人一句,且不说柳思霁,法缘方丈以及一干寺僧如何,他们尚强行带走路子清,人质在手,何其无辜,难道如此情形之下,大人也要强取么?”
上官邢自然想过这些,但听慕容昊轩独独强调路子清现在的处境,一时之间,那语气之中,分明是在意,在意过其他人,在意过那可以左右江山,如今是关键之一的柳思霁。察觉至此,让他一时心中更为纷乱,况且,他心中亦是担心路子清。但思来想去,距离祭天不过三日,若不能及时救出柳思霁,一切都将极为不利。
心思一定,纵然担心,纵然无奈,上官邢仍是咬牙进言道:“若无牺牲,难成千秋霸业。苍朝江上,不能毁于此处,皇上。”他猛然抬头,一脸激动,眼中精光透露出坚定决绝。
慕容昊轩看在眼里,却是无动于衷,沉声道:“那朕再问一句,若是今日被挟持而去的是上官云曦,大人又当如何?”
始料未及的一句问话,上官邢陡然惊呆,无言以对。先不说慕容昊轩已经知晓路子清的身世,才会有此一问。那语句中的质问,分明是对他的指责。上官邢不及思索这背后种种,只是暗自询问,若今日真的换做上官云曦又当如何……他不曾想过,亦不会去想,毕竟上官云曦在他的保护下,又怎会身处险境?但如今换做是路子清,他却反而松了口气,不知是否因为相信路子清的能力,纵使下定决心,力取强求,不计代价,但心底却相信,路子清定会平安无恙。
自己对他亏欠甚多,不仅是亲情,更是亏欠了他一生。但是如今为了这江山,他不得不做此牺牲,相信路子清也会理解。
虽然痛心,却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上官邢想着,由最初的震惊慢慢变为痛惜,最后化作了满满的无奈,仍是不改眼中那无情的坚定。
慕容昊轩看在眼里,心中却如有一团无名火在烧一般。在听闻上官邢几次徘徊于暮颜楼,他便派人去查。这世上并无密不透风的墙,更不可能有无人知晓的秘密。暗中查探之下,得到的竟是路子清如此坎坷的身世。
慕容昊轩曾经怪过,怪路子清不曾言明,怪他不肯信任自己。但这毕竟是上官家的家事,他不便参与。更是路子清自己的决定,相信对方早有想法。
然而此刻,上官邢那毫无惊讶的举止,早已在在说明他心中明了路子清究竟是谁,纵然心中万般愧疚,却仍是毫不犹豫的决议牺牲,慕容昊轩一阵心头火起,难以抑制,手紧握拳,脸色更加阴沉。
冷眼看着上官邢,慕容昊轩按耐住满心的怒气,沉声问道:“大人可是认为,如今的形势,要有必然的牺牲?”
上官邢神色痛苦,双眉紧蹙,但仍是不改初衷,道:“法缘方丈所在的地方有阵法护持,相信以他的能力,定能保护好柳思霁。至于其他人……”他眼神一暗,随即是一脸坚决,道:“既然不能周全,唯有将牺牲降至最低,菩提寺的人同天下万民,孰轻孰重,已无需多言。”双手一摊,他说道:“相信护寺众人也早有此觉悟。”
慕容昊轩深吸一口气,道:“护寺众人早有此觉悟,那路子清呢?”
上官邢心头一痛,脸上尽显悲哀,眼神一暗,唇角抿紧,却是坚定如初,道:“路公子……路子清他……世人皆言,他深明大义,何况当年皇上登基之时,他居功甚伟。”这件事少有人知,因此上官邢在说的时候,不住打量慕容昊轩的脸色,见对方沉默依然,才继续说道:“相信以他的为人,定会明白这当中利害,做好觉悟。”
心中纵使不舍,但朝廷百年基业不能毁于一旦,佞臣当道,人人皆有富国兴邦之责。上官邢深知路子清的才学,更相信他的为人,如今形势,已是刻不容缓。
慕容昊轩静默不语,路子清会有何动作,他不敢妄作揣测,但相知如他,对路子清自是信任有加,险中求胜也好,慷慨赴死也好,他心中纵然有着悲凉,纵然同上官邢有着一般的无可奈何,但决定路子清生死的人,却不该是上官邢。况且,纵使路子清做了选择,有了觉悟,此时此刻,慕容昊轩亦不会让他如此的轻易赴死。
看着上官邢,慕容昊轩眼神更冷,骤然打断他,冷冷道:“上官大人,路子清为人如何,朕比你更清楚。”上官邢闻言,眉头一皱,更多不解慌乱。
慕容昊轩目光一转,道:“但是上官大人,你如此轻易牺牲路子清,是因为相信他的为人,迫不得已,还是只因为他与你那割舍不断的血缘关系,你不曾尽过的为父之责,而以此来决定他的生死?”
一声质问,上官邢登时无言以对,猛然身形不稳,退后半步。
他没想到两人尴尬的关系,会被对方如此无情的指出,未尽过一日为人父的责任,却在此刻轻易为对方定了生死,换做另一人,他是否仍会如此决绝的决定?上官邢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此刻他觉察到自己的厚颜无耻,不由得脸上无光。对于慕容昊轩对路子清如此上心一事,他已经无力顾及。
慕容昊轩打量着上官邢,见他脸色刹那灰白,更是冷哼一声,起身道:“上官大人,你心里如何决断,朕无意知晓。”边说,他边向门口走去,道:“但是朕必须要让你知晓,此刻军队已经随时待命,朕不会放过菩提寺内的任何一个贼寇。”
上官邢身形一震,慕容昊轩又道:“路子清不仅仅是当年的功臣,他更是朕的暗影。”
此语一出,上官邢不仅身形僵直,脸色更是大变,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慕容昊轩冷哼一声,无视他,接着道:“他不仅是朕的贤臣良将,更是朕的良朋知己。朕绝对不会让他遭受任何的意外,更不允许他未经朕的同意,就决议牺牲。”
他冷冷扫向上官邢,“刷”的一下打开门,傲然道:“朕要这天下,朕也要路子清。”
上官邢身形一晃,再抬头看向慕容昊轩,只见对方高大的身影被屋外夕阳镀上一层金色,威武勇猛,不可一世。候在外面的莫紫宵,卫涛等人,见到慕容昊轩,纷纷跪了下来,匍匐在地。
慕容昊轩勾起嘴角,道:“传令下去,所有将士在菩提寺外候命,朕要亲自迎回朕的勾股之臣。”
众将领命退下,慕容昊轩又回过头,对屋内呆若木鸡的上官邢,道:“路子清与你而言,也许什么都不是,但是对朕而言,他是朕坐拥天下的理由。”说罢,不再看上官邢一眼,转身离开,唯留下上官邢震惊的不知所措。
第107章
夜幕降临,菩提寺内一片灯火通明。
路子清坐在大殿内,只觉得自殿门吹入的风异常寒冷,让他浑身秫秫发抖。清风坐在面前,特意用身子挡住了门口,但彻夜的寒冷仍是叫他心寒。
自他向傅鬼寿表明了劝降柳思霁的意图,就不见有人前来。
当傅鬼寿说明了自己在此的消息之后,对方也没有任何回音。看来是不相信傅鬼寿的话。又或者柳思霁本就是在故布疑阵。路子清不由低声喃喃道:“不知后面如何了……”
清风凝神静听,才道:“好像没有动静了。”随即他又看了看外面乌七八黑的天,大殿内也不点一根烛火,只能借着月光,勉强看清四周。看着路子清双手环臂,一副瑟缩的样子,清风向他靠近几分,低声道:“公子,柳盟主可会出来?”
路子清抿了抿唇,摇头道:“单凭对方一语,不足以让里面的人相信我在这里,更何况就算他们真的相信了,也不会出来的。”
清风自然明白,柳思霁非是愚钝之人,若是他真的为见路子清而走出“清心自在”,那无疑是让路子清更加危险,一旦失去了作用,路子清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但是现在毫无动静,却着实让人心慌。
不知傅鬼寿会用什么手段逼柳思霁就范。
路子清也在担心,在看到清风忧心的眼神时,淡淡一笑,道:“不用担心,至少现在声音停了,总归是件好事。”他所指的是后面的屠寺,至少现在杀戮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
正当两人稍觉安心呃时候,忽然听到后院又是一阵喧闹,路子清两人神情一紧,就听见又有人说道:“柳盟主,你是不相信路公子在这里,还是仍要顽抗下去呢?”那人微微一顿,接着道:“看来是要取来路公子的贴身之物,才能取信与盟主。”
路子清闻言,浑身一僵,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
这时,一人走入了大殿,来到路子清面前。只见那人身形魁梧高大,狰狞的刀疤遍布全脸,在夜色下煞是吓人,惹得路子清登时气息一窒。清风见那人来着不善,目露凶光,上前便要阻挡,那人大手一挥,便将清风推到了一旁。
路子清一声惊叫,来不及看清风如何,便被那人一把拉住手臂,从地上提了起来。那人手劲儿极大,握的路子清手臂生疼,一双眼睛不带感情的在路子清身上来回逡巡,最后目光停留在路子清腰间。
路子清不敢动弹,清风亦不敢上前。
那人目光如剑,手掌如风,在路子清腰间一扫,清风惊得大叫“公子”,便要上前。路子清双目一闭,静待疼痛。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既没有被切断手指,也没有被割掉耳朵。路子清被那人甩到地上,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异常迅速,每一下都撞得胸口生疼,好似病发之兆,他急忙按住了胸口。再抬头看去,那人已经转身离开,月光照射下,那人手中提着一块玉佩,泛着银光。路子清只觉得自己是死里逃生,气息一松,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清风忙爬了过来,仔细检视路子清,发现只是少了玉佩,也跟着放下了心。
两人对视一眼,皆心有余悸。
路子清呼出一口气,抚着胸口,苦笑道:“若是这仍不能取信里面的人,柳思霁再不出声,怕是过不多时,送进去的就是我的人头了……”
清风闻言大惊,责怪的看了眼路子清。路子清一脸苦涩,面色惨白,显然是吓了一跳,这话说得却也是苦中作乐。
但他所说却也是事实,清风不由得一把握住了路子清的手臂,以求安慰。
这时,只听后院那人说道:“柳盟主,你可看清楚了,这玉佩是路公子随身所带,你若是再无表示,下一个送进去的可就不知是路公子身上的什么了。”说完,他一阵大笑。
一阵沉默之后,那人又是一声冷笑,道:“看来,柳盟主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肯现身一谈了。那这次就送路公子的手指给柳盟主过目吧。路公子若是少了手指,怕是今后再也不能舞文弄墨了。”
路子清在殿内听闻,顿时面色全无。他六神无主的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只觉通体生寒。清风亦知晓那群人说出便会做到,低唤一声“公子”,却见路子清全无反应,心知要伤害他时若珍宝的双手,他心下如今定是一片混乱,恐惧。
清风扫视四周,目光最终盯在佛像前的烛台上。他紧握了一下路子清的手臂,见对方稍微回神,一脸紧张的看着他。他冲路子清点了下头,随即起身,将蜡烛取下,把烛台握在手里,一副誓死保护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