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霁也是一脸的震惊,他错愕的看向慕容昊轩,却见对方只是淡淡笑着,全然看不出半分心思。他料想以慕容昊轩的心性,断然不会让路子清如此抛头露面,所以更为不解惊讶,面上也全然不加掩饰。
慕容昊轩自是知晓这股夹杂着不解愤怒的眼神,他转头看向柳思霁,便知对方心思。缓缓一笑,他问道:“怀荫王,可是觉得朕请苍朝独一无二的‘无双公子’为天下贺岁,有何不妥么?”
一句“独一无二”已然表明态度,柳思霁震惊之余,却也无言可对。只得转过头,黯然道:“不敢。”随即紧盯路子清,只怕他面上露出一丝一毫委屈。
慕容昊轩收回扫向柳思霁的目光,转而打探华阳王。华阳王感受到这股视线,立刻转过了头,一脸笑意,道:“自当年佳期花会之后,便不曾再听闻,无双公子拨弄琴弦,他曾说过,今生心愿未了,不愿再拨动掌中十七弦。”
慕容昊轩扫了路子清一眼,见对方眼眉微敛,不做任何反应,便淡淡道:“朕也有耳闻,若是无双公子不愿,朕自然不会勉强。”这话是说给华阳王听,亦是说给上官邢,柳思霁两人听。只见上官邢闻言,立刻收回了游散目光,定坐不语。柳思霁却是浑身一震,目光不改直视路子清,只盼那人回个眼神,让自己宽心。
华阳王将众人反应收于眼中,淡笑道:“无双公子不肯轻易动琴,此番定当好好欣赏。”
他话语落,路子清抬起眼,道:“无双献丑了。”说着,他右手一扬,琴声虽知流泻出来。右手弹挑送清音,左手拨弄点乾坤。随着琴声扬起,箫声附和,一时间琴音荡荡空灵如仙音,箫声瑟瑟飘渺似灵乐。
一旁叶随流,墨子谦一书一画,随乐而动,飘渺之姿,确非凡世所有。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弹奏之人,书画之人也是身感其意,享乐其中。直到莫叶两人点缀最后一笔,萧子桤忽然箫音拔起,在一连串高音之中,路子清十指灵动,拨弄琴弦,一阵急操,最后没于平淡,只余几声轻挑琴弦,最后归于无声。
随后四人放下手中之物,静立台上,深深一礼,便不再动作。
过了许久,众人才从这意境中清醒,端看台上四人,皆是唏嘘感叹。慕容昊轩当先拍手道:“不愧是无双公子,果然担得起这天下无双之名。”
路子清谦虚一礼,道一声“过奖”,与身旁三人一同退后一步,将叶随流,墨子谦书写之物展现人前。众人见了又是一阵惊叹。
墨子谦精于书画,他所绘制是一副壮丽山河图。南通青炎,归川之水,滔滔入江流,北至逐郡,寒月高峰,冰雪映青天,东入芜原,万里平川,遍地牛羊遍丰收,西落九珠江,九珠通天,江河育四方。
在看叶随流所书,乃是祝词一副,所写便是墨子谦那画中意境,更是对九州之皇赞美之言。
四人同台献艺,各展所长,各有千秋。台下众人有不少只闻其名,仰慕已久,只是无机会得见,如今见了其人其艺,心中感叹不已。也有不少人为之才华可惜。自然列座也有人心怀龌龊,只是皇宫之中,不敢展现,唯有目光流露贪婪。
慕容昊轩只是一眼,便将所有人收入眼内,哪些人心怀不轨,哪些人真心感叹,一清二楚。就连台上四人的举动,他也看得分明。路子清面无表情,不动声色,萧子桤却是眼露不屑,嘴角微挑,那似有若无的轻笑,讽意极深。叶随流冷冷清清,同路子清一般面无表情,只是不知他心中也是一般淡然无感。最后看向墨子谦,他之一举一动却难逃自己双眼。自入内,华阳王虽未曾看他,他却有意无意间看向对方,只是一眼,便又收回。那份眼神似千言万语,只可惜他所面对是铁石心肠。
待四人献艺,慕容昊轩却独独留下了路子清。
路子清不解其意,立在台上,微垂了眼眸,让别人看不到他的眼神。今日这事来的突然,他没想到在上官邢离去不久,他也被急招入宫。本以为是慕容昊轩有事寻他,却不想在宫内见到萧子桤等人。再听便知是慕容昊轩有意安排。他不愿人前卖弄,一是自身傲气,二是他也不愿上官邢为难。只是慕容昊轩一声令下,私下却是先行写了一份信给他,细细阐述,竟有恳求之意,饶是路子清再不愿意,面对着看似无意,又带有几分低声下气的话语,他心中一软,便应了下来,就连弹琴这件事,也应了下来。
在台上,面对四面八方不同的目光,他虽心有不甘,更多怨气,却仍是平心演奏,只盼早早离去,却不想被慕容昊轩留在台上,心下着实尴尬万分,也是气恼万分,更是难堪万分。
慕容昊轩瞧不见他面容,却也知晓他心事。心底暗叹了一声,立刻命人赐座。座位竟是安排在了上官邢身侧。这一下,上官邢错愕,路子清也是皱眉。但也只是一瞬,他便顺从的坐了过去。立刻就感到上官邢周身一僵,他心下暗自苦笑。
慕容昊轩不再多说,只是转而看向群臣道:“众卿,若论无双公子天下无双之气度,实乃天下难为,朕一直想要知晓,这般清净出尘之人该是从何而来。”
路子清出自暮颜楼,人所皆知。只是不知皇上这番说话是何用意,众人听后,皆抬头看向那眼鼻自观的路子清。
慕容昊轩又道:“众卿可觉得无双公子与上官大人几分相似。”
路子清听了这话,立刻抬起了头,带了讶然不解看向慕容昊轩,这本是不敬,他却顾不得许多。上官邢也是一脸错愕看去,两人并排而坐,五官之中本就相似五分,配上这怔愣的表情竟是同出一辙。
众人见了,纷纷露出疑惑,一阵耳语。
慕容昊轩抬手一挥,顿时座下一阵安静,他说道:“上官大人,无话可说么?”
上官邢闻言心一凛,慕容尤带笑容,周身慵懒的靠在椅中,只是眼神却带了不可侵犯的威严。他这话看似询问,实为逼迫。上官邢心下已然明了,自己本想就此留路子清在府内,有了父子之名即可,却不想此刻皇上竟是要自己将这件事公诸天下。他不由看向路子清,心中暗道:莫非这是此子授意。
只是一眼,便见路子清眼中也有疑问震惊,察觉到自己目光,他转过头,呆愣瞬间,却是沉下了目光,掩去了眼中的各色神情。
接着上官邢便觉得周身一冷,自是皇威不可撼。他连忙起身来到殿前,道:“禀奏皇上,路子清却是微臣失散多年的孩儿。”自知自己不说,皇上也要开口,随即又道:“我儿自幼失散,微臣也是最近才得知事实真相,心下不胜喟叹。”他弓背哈腰,慕容昊轩不说话,他自不敢抬头。
路子清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起身来到上官邢身侧,跪下道:“皇上,草民……”
慕容昊轩自是看到上官邢瞥向路子清那眼神,心中不忿,便有心让他多胆颤心惊一阵,却不想反倒是路子清看不过去,过来跪下相求。他自是不愿看到路子清如此跪拜自己,更不愿他为难,只得抬手道:“都起来吧。”
路子清起身,靠向上官邢,伸手扶住了他。
上官邢心中忐忑,已是冷汗透体,慕容昊轩这一松了口气,他也明白全赖路子清。此刻又被那人扶住,心知那人此举是为自己,不由心中感动,伸手拍了拍路子清的手。
这一副情景却是父慈子孝,坐下众人纷纷议论,最后却也不便再说什么,毕竟这血缘一事不会有人玩笑,更不是说是便是。如今见此情形,自是信了个全,毫无悬念。
慕容昊轩又道:“上官卿家认回失散多年的亲儿,乃是一件美事。更何况,这孩儿不同他人,乃是苍朝独一无二的‘无双公子’,他之才学,天下无双,亦是吾朝之傲。上官卿家可要知识天恩,珍惜这得来不易的亲情。”
再次听闻“独一无二”,是慕容昊轩再宣示主权,已是表明路子清之立场。不明其意的人大有人在,但上官邢明白即可。他知晓圣意,只得牵着路子清的手道:“微臣明白,微臣能得此子,亦是感谢天恩,老怀安慰。”
慕容昊轩微微一笑,手一摆,令两人还席。
上官邢坐下后,仍是不忘牵着路子清的手。旁人只道是父子心性,不再多言,方才感叹路子清身世之人,此刻面露安慰,他们不觉路子清身份可耻,自是为上官邢有此一子而欢喜,也为路子清身世而感叹。上官邢感受着四面八方的视线,路子清的手有些凉,但此时此刻握在手里,却叫他安心。
路子清任由上官邢握着,面上看不出喜怒。
慕容昊轩径自举杯,道:“上官卿家既是朕的贤臣,亦是朕的授业老师,不知上官公子可愿赏面……”
路子清一愣,忙举起酒杯,道:“皇上圣恩,草民却之不恭。”说完,大方的将酒一口饮尽,这架势不似风尘人,倒似江湖侠,看的众人又是一阵惊讶。华阳王做事不落人后,见皇上都亲自敬酒了,他自然也起身敬酒,旁人看着,也跟着敬酒。路子清自是不惧,一一回应。
待做回椅子,路子清便觉得面上有些发热,虽说他千杯不醉,但仍是免不了空腹饮酒,头脑难受。
见有人还要敬,柳思霁眉头一皱,便有心相助,却不想慕容昊轩先他一步,朗声唤道:“上官卿家。”他一声唤,自是无人再来敬酒,上官邢看了一眼面色发红的路子清,眼中透露几分担忧,随即忙对上慕容昊轩应声。
慕容昊轩笑道:“自朕登基,时至今日已有三年。这三年多谢众位卿家在旁辅佐。这一杯,朕敬大家。”又是一声敬酒,慕容昊轩先干为敬,群臣亦举杯。随后慕容昊轩看向上官邢,道:“如今祭天已了,朕的终身大事也是时候操办一下了。”
上官邢一愣,见慕容昊轩眼带笑意看着路子清,心里便咯噔一下,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一旁王允却是新任不久,虽对传言所有耳闻,却不知内中详情。早知慕容昊轩与上官一家有婚约,此刻他便道:“皇上所言甚是。”
慕容昊轩看向王允,几次奏折之中,他都提到立后之事,如今自己提出,王允定然同意。他又看向上官邢,道:“国母一事关乎天下,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上官邢额角渗出冷汗,自方才皇上看向路子清一眼,便心下明了。他与上官家联姻是真,但所求之人却是身旁这人。虽早知皇上对路子清的势在必行,却不曾想到他步步为营,算计到了这一步。
若是路子清只是暮颜楼楼主,他自然无资格入宫,就算是暗影首领,也无资格坐上后位。但如今他却是上官邢之子,天下皆知,又是独一无二,自是有了资格。开国皇帝曾为苍王保留后位,苍朝至此虽不曾有过男后先例,但也不曾言明不可。但毕竟阴阳有别,此事仍需商议。
王允却不晓得这其中奥妙,说在旁道:“皇上所言不差,此事却是宜早不宜迟。更何况如今上官小姐正当芳华,最好转过年,便寻个良辰吉日,迎娶新后。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慕容昊轩瞟了一眼王允,对他所说“上官小姐”不置一词,只是点头道:“年后就寻个时日,此事甚好,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由王卿和上官卿一同主持了。”说罢,他却是看向路子清,而非那两人。
王允欣然应下,上官邢却是有苦难言,但到了此时,也只得应下。
路子清一直不发一语,感受到慕容昊轩那意有所至的目光,只得暗自皱眉。此刻他除了感受到慕容昊轩的目光,还有另外几道目光,其中一道正是来自柳思霁,他不由看过去,见对方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他只得苦笑一声,垂头不语。
柳思霁却看着他这表情,心下发苦,却不知如何是好。
第147章
白日一席众人尽兴,各自回府。但也有人心事重重,忧心难掩。
上官邢临走之际,本想带路子清一同回去,可谁料走至半途,就被肖灿拦了下来。对方一句“皇上相信上官大人会安排好一切”,随后又一句“既是新年,还望上官公子留下,同皇上一同庆贺”。仅是这两句,路子清便被慕容昊轩强硬留下,而上官邢只得一人独自回去。
随着肖灿转了几转,回到了慕容昊轩的寝殿。
一走入眼前便是一黑,迎面是慕容坚实宽阔的胸膛,他手一拉便将路子清扯入怀中,紧紧搂住,低嗅着路子清头发上的味道,慕容低声道:“我好想你。”
路子清轻扯了嘴角。早在慕容昊轩靠上之际,肖灿就识相的带着众人退了下去。慕容自是毫无顾忌,路子清也卸下了防备,在那人怀中松下了身子,只是内心仍有抵触,良久才将双手缓缓环绕在那人腰肢,埋在对方胸口的眉头始终皱着。
见不到路子清表情,听不见他开口,虽然时日未见,仍是对彼此了若指掌。
慕容松了怀抱,双手交叉,抵在路子清腰后,低声道:“可是怪我。”
路子清又是一撇嘴,自慕容怀中抽出身子,抬眼道:“岂敢。”
口说岂敢,可是眼内却是愤愤不平,心有不甘一眼便知。慕容挑眉,早已找好了台词对应。只听他道:“在天下人面前承认你之身份,今后你若有言,旁人亦不敢小觑。”
路子清道:“仅此一点,子清铭感五内。”
慕容面色不动,拉了路子清走到桌旁,径自倒了两杯茶,道:“那便是子清不愿与我携手一生?”
路子清眉眼微动,低声道:“能与挚爱之人携手,是子清一生之幸。”
慕容又道:“那便是不愿公开?不愿做朕之后,母仪天下?”
路子清难掩眼底厌恶,挑声道:“母仪天下?”随即嘲笑一声:“子清是男子,既不能孕育皇室血脉,亦不能统掌六宫,只怕母仪天下,是场笑话。”
自古而来,男子为皇,女子为后,阴阳有分,各自为政。此事无关情爱,只是天地常理。路子清纵然自觉此心无谓,此情无愧,但面对天地秩序,他饱读圣贤,又怎会做下扰乱天地伦常之事?况且他情系慕容,了解此事后果,他不曾乐观奢望,世有容人之处,却非处处容人。
慕容却不似他想的这么多,他只怕路子清不愿答应,所以才先斩后奏。虽然没有指名上官联姻,娶入宫中的是谁,但他早已认定路子清,不然又怎会非要上官邢当着群臣的面承认路子清为上官后人。这件事今日出口,已是板上钉钉。他不需要旁人告诉他,该娶谁为妻,他可以三宫六院,可以延绵后世,这都是他身为帝王的职责。但是作为男人,如今有机会给他最爱之人一个名分,更可以给他挚爱之人一个权倾天下的机会,试问他如何能放过?
知晓路子清不会甘心被自己安排,更不会安心居于那女子之位,可他却忍不住心中的私念。眼见路子清垂眸不语,脸上既有不甘,亦是担忧。他亦皱眉道:“天下亦在我手,谁人敢笑话。”
霸气言语,是安慰,亦是承诺。却叫路子清再一次皱眉。
“天下实乃万民之天下……”话说一半,不愿继续。路子清别开脸,不愿多言。听了慕容所言,只余担心。多少霸业成就,一将功成,却不知攻城难,守城更难。自古多少帝王便是自以为天下为己所有,为所欲为,才会招致灭亡。
比起自身,他更加担心慕容的举动,让他失却民心。他亦知晓自己在外人眼中,就算有了上官之姓,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始终还是出自暮颜楼。他成为笑话,不要紧,但若是因他一人,让慕容成为天下笑柄,后世笑谈,他又如何能心安理得,接受这一切。所以,本能排斥。
慕容又何尝不知,但是这几日独自一人,他早已前前后后,思虑清楚。从初次见面,到如今真心厮守,他承诺路子清的事却无一完成,子清一心为母申冤,牵扯上官一族是是非非,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路子清受尽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