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被用力地一拍,一个痞气的男声滑进了东陵曦的耳朵,熟悉却又让人感觉遥远,抬头望去,那张思念至极的脸挂着爽朗的笑,与记忆中的那个人没有丝毫差别。
“刘九枫?”东陵曦难以置信的蹙起眉头。
刘九枫眨巴眨巴,看东陵曦一脸呆样,又伸手拍了少年后背一下,笑说道:“傻了你,看见我很新鲜?”
“……你,”东陵曦咽了口口水,不自觉地抬手拉拉男人的鼻子,戳戳脸蛋,拽拽头发,“你是活的……”
刘九枫撑大眼睛,挥开东陵曦的手,大声说道:“疯了吧你,我不是活的,还能是死的!”
“嗯。”东陵曦老实地点点头。
“臭小子!你还点头,我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死!”
“你真活着?”东陵曦捏捏男人的手。
“废话!我这不活生生地站这儿呢嘛!”刘九枫摸摸东陵曦的脑袋,很是担心:“你小子不会被那帮人打傻了吧。”
“哪帮人?”
“真傻了,不应该啊”刘九枫微微弯腰,与少年的东陵曦平视,黝黑的眸子非常认真:“一帮子江湖侠士嚷着要杀咱们,咱们就和那帮人打起来了,你一发火,就把他们都烧了,”伸手向旁边一指,“尸体还在那边呢。”
东陵曦木木地扭头看过去,一堆看不出形状的黑色枝干七七八八地横竖散了一地,一幕幕打杀、乱斗的景象从眼前快速闪过,最后记忆中的一声‘恶鬼’把少年的东陵曦拽回了现实,看向刘九枫,两眼无神,声音干哑:“无论你如何想我,我都不过是为了救你。”
“啊?”刘九枫很不理解挑起眉毛。
“我在你眼里,原来是那么丑陋可怖。”
这话一落,刘九枫顿时瞪大了眼睛,摆手否认道:“东陵曦,你这臭小子可别诬赖我,你大哥我什么时候说你丑陋可怖了,你长的跟个小丫头似的,怎么可能丑陋!”
歪头眨眼,东陵曦抿起嘴,非常疑惑,眼睛左右转动把周围观察了一遍,最后重新看向刘九枫,有些迟疑地问道:“我,杀那些人的法子,你不觉得……”
“什么?”
“很恶心吗?”
“额……”刘九枫扁扁嘴,抓抓后脑勺,有些不好开口,嘴张张合合半天也没说出什么。
东陵曦眼睛一暗,翘起一边嘴角,嗤笑一声:“刘九枫,你无需如此,我早就知晓你是如何想我的。”
刘九枫眼神不定,“知道我怎么看你,你……怎么可能知道。”
“这不过是幻境之中,现实已过多年了,旧事重演,我怎会不知。”
“什么幻境啊!”刘九枫回过神,“你真傻了你!咱俩在大漠,真真实实的大漠,哪来的幻境,东陵曦,你小子没事吧?”
“无事有事都没关系,”少年的东陵曦屈身坐下,望着漠海残阳,感到些微失落,又觉得等一个幻象对自己说一些那个人不可能说的话,即可笑又可悲,低声自嘲一笑,仰声说道:“无妨,恶鬼便恶鬼,我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更不会去计较一个称呼。”
刘九枫有些不明所以,缓缓蹲下,捅捅东陵曦,小心翼翼地询问:“喂,你怎么了?”
“我很好。”
“其实,……”刘九枫声音小小的,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刚才的事确是吓到了我,但是,东陵小子就是东陵小子,我是你大哥,自能理解你,你是为了救咱们,所以你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我可自认从没侮辱过你分毫,你……别误会我。”
东陵曦转过头,呆愣愣的,“你说什么?”
“这么酸的话,我都说了,你可不能赖账,”向少年的东陵曦凑凑近,刘九枫嘿嘿傻笑,“你瞎想什么的,我可能骂你吗,你是我唯一的小弟,疼还来不及呢。”
“可,”东陵曦张张嘴,看着刘九枫,喜悦不自主的占满了心,“可你,真不怕我吗?”
“怕你干什么!”
“但……”
“别可啊但啊的了,你怎么这么啰嗦,”刘九枫不满的嘟囔,伸手揽了少年的肩膀,很是神秘地小声说:“我有个秘密,想听不?”
东陵曦笑笑,桃花眼弯起来,扭头看着男人的眼睛,“你说我就听。”
刘九枫凑到东陵曦的耳边,声音低沉:“没觉得刚才我说的那段很酸的话,非常耳熟吗?”
“啊?”
“呵呵,你最想要什么的到底是什么?”
“……枫哥,你什么意思?”
东陵曦看不见的一面,刘九枫的眼睛渐渐没了瞳仁,虚放在少年东陵曦胸肋附近的手中,一把尖锐的匕首闪着寒光,“你真傻,可怜的傻子,”说的同时,匕首猛地捅进东陵曦的胸口,力气极大。
胸肋一阵剧痛,少年的东陵曦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衣襟,不解的眨眨眼,嘴角缓缓留下鲜血,抬起头,眼中是难言的悲伤,“为什么?”
没有瞳仁的刘九枫冷哼一声,“悲哀,就算明知是假的,你也相信。”
“为什么?枫哥,我只是想救你,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假的吗?”
“傻子,那些话,你真的不觉得耳熟吗?”
周围开始扭曲、拉伸、消失。
眼前的情景渐渐崩碎瓦解,刘九枫嘲讽的笑声不断的回响,直至一切变得黑暗,而后‘唰’的一下子,淡粉的梅花重新出现,异常熟悉的声音,焦急地唤着:“主子!您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了!”
后背被一条手臂托住,斜靠在结实的胸膛上,胸口随着担心的低唤而有些震颤,震得东陵曦的脸颊有些木木的,右肋的地方剧痛难忍,血越流越多,染红了紧紧捂在上面的厚实手掌,抬起头,一贯冷面的男人眼中满是慌张无措。
“……楚言。”
“主子,您别说话,楚言先给您止血,然后带您去找大夫,”说着,把东陵曦稳稳地放在自己腿上,脱了自己的外衣里衣,再慢慢打开东陵曦的衣襟,从衣服堆中取了药粉,十分仔细地洒在上面,而后撕了自己的里衣,一点点缠好,偶尔碰到东陵曦肌肤的手微微发着颤。
东陵曦抿抿嘴,想起幻境中的刘九枫一遍一遍问自己是否耳熟的话,眸子深黑,当然耳熟,那话是楚言跪在自己面前,第一次带着质问和不满的话,也是最震撼自己的心的话。
“刚才之事确是吓到了楚言,但是,主子是主子,主子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楚言自认从没忤逆过主子分毫,效忠主子也并非因为报救命之恩,主子是楚言的主……您……请您别赶楚言走。”
最让自己踏实、安心的话。
一个人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心甘情愿属于自己的宣言。
“楚言,”东陵曦的声音很低,听得出那道伤确实非常重,应是伤到了关键部位,让东陵曦的体力急速消耗,“我没事,……不用担心……”
楚言一圈一圈地认真的把伤裹起来,呼吸压抑,也很快,脑门上隐隐有些汗,包扎完,把东陵曦又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右手用力抱着,左手吃力地把东陵曦的衣服整理好,声音刻意压低:“主子,……没事,楚言,带您去找大夫……”
东陵曦低声笑笑,又瞬的蹙起眉头,笑起来时的肌肉运动带的伤口疼的更加剧烈,“楚言,……原来你一直都在。”
楚言却很显然没有注意听东陵曦到底在说什么,他一心都铺在了东陵曦的伤口上,虽然上了上好的伤药却仍然有血不住的流出,扭头看看,总是悠然自在的这人已是一脸苍白,呼吸微弱,心下登时一痛,牙死咬了下唇内侧,自责、悔恨接连不断。
“对不起,是楚言的错。”
“对不起。”
抬手握住男人依然捂在自己伤口上的手,东陵曦弯起眼睛,吃力地摇摇头,“你没有错,……错都在我,是我错了。”
第六十七章:前世迷雾散十八
‘属火者,唯水克之,胸肋之处下三分为最弱点,通过阴寒利器,渗入水行之数,恐性命之忧。’
东陵曦闭着眼躺在楚言的怀里,头扎在男人的肩窝中,微微喘气,全身发虚汗,心思百转千回,自己的弱点,在这普天之下,只告诉过一个人……
抬眼看去,见楚言眼中虽是万分焦急,却没有半点异常,便哑声问道:“楚言,你可有遇到什么特别的?”
楚言右手把人紧了紧,左手擦了东陵曦头上的汗,看着东陵曦胸前的血依然是泊泊流出,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理都不理,横抱起来,运起轻功,转身离去。
在楚言怀里很是安稳,又无需任何顾虑,东陵曦望望楚言,低叹一声,不再多想其他,一歪头,昏睡了过去。
楚言一路狂奔,双臂也使着内力,以防东陵曦在路途中颠簸,下了山,就直奔山下小城镇的医馆。
此时,已经是夜里,小城镇一片寂静,医馆自然也关了门。
楚言在医馆前稳稳落地,未作任何思考,抬脚就把医馆的大门踹了个稀巴烂,把睡在外屋的小药童吓的摔了下床。
“把大夫叫起来。”楚言双眼泛红,恶狠狠地盯着地上的小药童,声音嘶哑。
小药童咽了咽口水,见这人貌似是个求医的,就壮起了几分胆儿,“有,有你这么,求,求医的吗!你……!”
楚言双眼一瞪,“废什么话,快去!”
小药童一哆嗦,甚是害怕,四脚并用的跑进了内室。
楚言也没停留,随着小药童也进了内室。
这医馆的大夫一早就被楚言一脚踹门的动静给吓醒了,自己心里盘算恐怕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就批了外衫起身,正巧那小药童和楚言也进了来。
“师傅,”小药童迅速躲进自己大夫师傅的身后,哆哆嗦嗦地指着楚言,小声说:“这,这人他……”
“我家主人重伤,急需救治,吵闹了大夫还请恕罪,但必须立刻救治。”话毕,也不管那大夫如何,扭身就把东陵曦放在了那大夫的床上,临了还盖了被。
大夫眨眨眼,心说真是头一次碰见这么蛮横的,扁扁嘴,手一背,摆起了一副很不高兴的架势。
楚言这边急的都快给自己两刀了,一回头,见那大夫静待不动的样子,那火是蹭蹭地冲脑门子,左手一把抓了大夫的衣领,右手抽了自己的短刀就横在了大夫的脖子上,眸子深黑:“快点治,否则就杀了你!”
大夫一颤,“好汉,好汉息怒,老夫立刻救治,立刻救治啊……”
楚言死死地瞪着大夫,放下手,坐在床头,轻轻捧了东陵曦的头放在自己腿上,掀开被子的一角,露出血红的衣襟,沉声说:“我主人被刀捅伤了,伤口很深,我用了止血药,血还是不停。”
大夫擦擦额头的冷汗,低声吩咐了小药童准备东西,便诺诺地走到床边,手颤颤悠悠地解开东陵曦的衣带,颤颤悠悠地拆下楚言之前裹的布……
楚言低头冷冷地盯着大夫的动作,眉头一皱,冰冷地说道:“我主人若有闪失,就拿你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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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夫吓的脸色煞白,手僵了僵,抿嘴一沉气,取下东陵曦胸上的白布,拿了小药童送来的工具,就忙活了起来。
伤口比想象中的更加严重,大夫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勉勉强强把伤口上的血止住,重包扎上后,甚是小心地对楚言说:“好汉,你家主子这伤太过奇特,老夫现在暂时把血止住,但医术所限,实在无能为力,还请……”
“我压根就没指望你,你把血稳住便好,我自会去叫来能治这伤的人,”楚言掩了东陵曦的被角,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塞进老大夫的手里,声音刻意压低:“人没到之前,烦请把这屋子借我们一用,还有三餐,银子还会给你。”
这厢,楚言遣走老大夫两人,从窗口放了只特级的金蝶,就又坐回东陵曦的床边,从边缘探进被子里面,握了东陵曦的手腕,将内力一点点注进去,眉头紧锁,双眼血丝密布。
而另一边,在遥远的极北之地,阴森压抑的丛林山谷中,一座红黑色调为主的大山庄内,翼鸿坐在练功房内,手拿软布慢慢地边擦着红伞,边说道:“消息准吗?”
鬼影跪在翼鸿的脚边,低垂着头,“是。”
翼鸿翘起嘴角轻声笑了笑,“梅有香的桐梅幻阵竟然被楚言破了,”放下红伞,抬脚踩在鬼影的肩膀上,低头低声问:“你觉得可能吗?”
鬼影没有丝毫反映,任翼鸿的脚在自己肩上用力撵踏,动作也是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变化,声音刻板:“属下不知。”
“哼,东陵曦呢?”
“重伤。”
“梅有香院子里的东西也被楚言拿走了?”
“是。”
翼鸿眯起眼,托起下巴,“楚言不会阴阳术,断是没道理破了桐梅阵的,定是那石头的缘故。”
“是。”
“派人出去查查东陵曦给楚言的那条手链的来历。”
“是。”
亏得狱良轻功了得,又精通追踪之法,带着楚井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了楚言他们,此时已经过了五天五夜。
这几天里,老大夫通过楚言身上携带的上好伤药,把东陵曦的伤势恶化速度降到了最低,这期间,东陵曦迷迷糊糊的只醒过一次,不到两刻就又昏了过去。
楚言一直用内力为东陵曦吊命,日夜不休,即感不到累也不觉得饿,只知道盯着东陵曦,两眼一刻不离,手也紧紧握着不放开。
狱良和楚井进来的时候,楚言一脸苍白,呼吸粗重,他手脚早已酸软,眼神已经开始有些涣散。
“良子,快把楚言拉出去,让他睡觉吃饭,这样下去,主子我还没治好,他就先翘辫子了。”楚井的眼睛瞪得老大,边用全力拉楚言,边喊道。
狱良没有二话,上前一步,冲着楚言的后脖子就是狠狠一敲。
楚言已是力竭,反映不及,直觉后颈一痛,眼前骤黑,就没了意识。
第六十八章:前世迷雾散十九
“楚言。”清丽的声音在四周回荡着。
楚言浑身一激灵,猛力睁开紧闭的双眼,入目一片雪白,无边无际的空间。
“楚言。”那声音又唤了他一次。
楚言不明地慌张了起来,开始不停地四处张望、寻找,在无垠的空间中无头乱撞。
“楚言,回过头来,我在你后面呢。”
“主子。”楚言焦急地喘着气,转过身,眼前依旧是虚空一片。
“主子!”
难言的焦虑和担心在楚言的心中蔓延开,漫无目的的步伐渐渐加快,不多时,异常鲜红的血液在刺眼的白的地上一点点的变得越来越大,直至将整个空间都变得鲜红。
白,消失不见。
一个印在灵魂中的身影站在不远处,遥遥地望着他,脸上挂着温柔似水的笑意,声音清丽:“楚言,我不是在这儿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