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渊底层寂静得可怖,风声,虫鸣一个都没有,能证明你还存在的,似乎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声。离玥靠着假山黯然神伤了半天,也回避了半天,却始终还是要念起那个人。
颜宸,也许我说希望你放手,是骗你的呢?
另一边,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凌渊阁内。
白渺正敛气凝神帮着怀中的火狐稳定形神。残阳漫射出道道黄橙橙的光辉,有一些透过残破的屋瓦投进来,一条条光柱似乎还能映射出空气中残存的硝烟。接受白渺渡过去的法力,无法恢复人形的火狐动了动柔软的身体,白渺一个收式暂停了渡力。
“呼……”白渺缓缓舒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火狐,然后看向不远处的颜宸,“鸟儿,你那边好了吗?”
颜宸此时跟解逸元神相连,助他压制体内魔物,两人都笼罩在腾腾的蓝金幻光中。颜宸抬手在解逸眉心点出最后一印,幻光向外一涨随即就缩进了那个微小的封印之中。解逸微微皱着眉,晕靠在颜宸身上。
“暂时无碍。”
颜宸收回自己的元神,一手扶着解逸,一手在身侧轻轻一划:“你带他们回仙阁。”
只见颜宸背后一扇羽翅乍现即逝,一根巨大的蓝羽悬浮在羽翅消失的地方。白渺还未反应,蓝羽便向她滑了过来。随着蓝羽在周身一圈圈地环绕,一股平稳的浮力就将白渺给托了起来。白渺身体微微向前一倾,这股浮力载着她便飞向了颜宸。
“只暂借仙阁庇护恢复,疗伤所需的灵草仙药我来找。只要不麻烦到你师父,这个忙他应该会帮。”颜宸说着顺手一推,解逸就被送进了那股悬力中。
白渺让失去意识的解逸靠着自己,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一句:“那……你呢?真的没事?”
现在去说“没事”会有人信么。
颜宸将一切得失沉入眼底,让人不忍直视那双漂亮的眼睛。
苏洛去世时他都没有哭,可此时,颜宸却不知道该怎样抚平心底的海啸。而被肆虐为荒芜的,就只有他自己。
“……我不会乱来的,你走吧。”颜宸最终只这样说。
白渺沉默了许久,可能有叹过一口气,细微难察。白渺走后,颜宸并没有抓紧时间治疗自己身上的伤,而是在离玥消失的地方独自站了很久。
夜色渐渐浸上来,虽是满月,表面却也有去不掉的阴影。静静地望着深空碧月,颜宸到此刻才第一次明确地发现,原来失去苏洛和失去离玥的感觉。
是不同的。
慕缭光的修复速度依旧配得起他的变态之名,离玥腰腹上那个洞还没好全乎呢,人家所有的外伤就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跟我去一个地方。”这是慕缭光下床后对离玥说的第一句话。
“你还要带我去哪儿?”
“一个等了你很多年的地方。”慕缭光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神色却很愉快。
这让离玥非常没有安全感,能让一个变态高兴的事,对自己来说一定是灾难。想虽是这么想,但离玥还是得跟在慕缭光后面,去那个传说中他的专属地。
两人一路深入,最后在一处高台前停了下来。
“请吧。”慕缭光给离玥让了个身,且面带微笑。
离玥一阵恶寒,抬眼瞅瞅身前这座冰雕玉砌的高台,除了高台周围隐约书刻着的繁杂咒文之外,没什么特别之处。硬着头皮迈步登上台阶,离玥发现高台中央有一朵巨大的冰莲花。
身后,慕缭光也跟着上来,不等离玥发问便吩咐道:“躺上去。”
莲花中心确实足够躺下一个人,离玥怪看着慕缭光:“你不会是有什么变态癖好,想在这鬼地方对我做什么吧?”
“怎么可能。”慕缭光失笑道。
离玥咽了咽口水,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别说慕缭光没想做什么,就算他确实是想做什么,那他要离玥躺着,离玥就不能站着。莲台的寒气刺激着离玥身上的伤口,外加身旁还站着慕缭光,真是彻彻底底的如躺针毡。
“然后呢,你到底要干什么?再这么下去我就要变冻尸了。”
慕缭光唇边依旧含着若有似乎的笑意,但离玥总觉得这次跟以往的有那么一点不同。
“是我的东西我就一定要拿回来,是你说只要我叫你的名字,你就会帮我,不会留我一个人。”慕缭光的每一层眸光,每一字的语气都那么温柔。如果不是认定他是变态,离玥一定会相信此刻这一抹笑意的真实性,“所以,你需要遵守承诺。”
“神经病啊你,打死我我也不会对你许这种承诺!”
“所以我要让你先活过来,再取回我们的那段记忆,这样你就只能记得我一个人了。”
慕缭光说着抬手在离玥胸口轻轻一掠,如蜻蜓点水却激发了一个撼动整座高台的法阵。
“你……!这个法阵、这这是……王八蛋你要杀我?!我……”
“嘘……”慕缭光的手指抵在离玥的唇上,强行封杀了他的惊叫,“这座摄魂台已经等了你上百年,苏洛的身体也早就做好了。所以你呢……只要安静地死掉就行了。”
“唔唔唔……!”喉咙被封住的离玥死命地吼出了一些模糊的字眼,完全听不懂。
慕缭光微微一笑:“你想问我‘为什么’?”
离玥惊恐且愤怒地瞪大了双眼,本能地想要弹坐起来之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已不受控制。直直地挺在冰莲中央,离玥现在能动的,只剩下眼珠子了。
“其实我之前就说过,我想要的始终就只有一个人。你不是也说了,既然不喜欢你干什么还要死缠烂打。因为你这里……”
也不管离玥,慕缭光开始自顾自地回答,一手点在离玥心口道:“有她的三魂七魄。”
没有想到,万万没有想到!
离玥满眼悲愤,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被挣来抢去的,结果却是用来被宰的?!
离玥用眼神使劲儿威胁着慕缭光,接触着离玥的身体,慕缭光自然能读出离玥心中所想,平静道:“我当然知道摄魂和调换记忆都是头等禁术,用了会带来不少麻烦。不过三界内想取我性命之人那么多,倒也不在乎加上地府那几个了。”
摄魂法阵层层震荡过来,高台周身原本隐约的咒符也都渐渐清晰起来。
离玥眼睛转了一圈儿,当看到身边的冰雕莲瓣上也开始浮现那些黑色咒文时,离玥想,自己的死期不远了。法阵的力量缓慢且沉重地压下来,离玥眼前的景象随即变得难以稳定,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你越想要看清楚,就会在混沌中越陷越深。
过去的,现在的,高兴的,愤怒的,珍藏的,后悔的,脑中回忆被割裂成残缺的片段,互相冲撞交织,最终只能变得什么都不是。
当潋岚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幻化成人形的画面出现时,离玥开始感到绝望。
然后是那个人。
一个突然闯进自己生命,却也早已存在在自己命中的人。
颜宸,如果是我,即便被利用你也不会生气;只要是我想要,就算不说出来你也会帮我得到;明知道我给不起回应,可只要我回头你就会在那儿,无论何时。
关于你,我还记得这么多。
离玥现在连哭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这世上消失。
好后悔!
好想回去,我想回到那个有你们在,有你们保护的地方!
第五十六章:不应该啊
江南的黄昏带着一层细腻的余温渐渐消散,街道两旁的酒家茶肆点起彩灯,迎接夜晚的生意。兴许是赶上了什么节气,太阳都隐没了好久,街上还是车马嚷嚷。酒楼的跑堂小二忙里忙外地招呼客人,一帮五六个缎袍男子互相推搡着从楼里出来,正在兴头上。
“走走走,咱下一家儿接着喝!”其中一个高个子男子挥着手臂喝道,“今儿高兴,咱不醉不、不归……哎呦!谁啊?没长眼啊?!”几个人摇摇晃晃地出来也不看路,刚走没几步就和别人撞上了。高个子撸起袖子就要去跟那人算账,才不管是谁撞了谁。
被撞的男子踉跄了一下,倒是没说什么,木木地回头看着这群人,微微茫然。
若不是街上喧嚣,周围的人一定会听见一阵唰唰的抽气声。方才还醉醺醺的那群男子,此刻却全然没了醉意,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这个长发男子。
黑发如练,只这样随意地散在肩上,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映着荼靡彩光,仿佛流转着整条天河的星光。男子静静地站在温润的光晕里,夜色再难掩其容颜,便是世上最耀眼的夜明珠也难比他万一。
“你们认识我?”男子开口,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可能只是有一丝期盼。
高个子傻傻地摇着头,自言自语地道:“不、不认识……天呐,世上竟真有此般尤物!”
身后的哥们儿们也都一边嘟囔着议论,一边连连点头赞同。
被称为尤物的男子好像有点儿失望,也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就要走。高个子还傻傻地盯着尤物暗自感叹呢,猛地被后面的人推了一下,只听他们几个在耳边低语,一番计划打算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出来了。
“哎,这位……这位……你先别走啊!”高个子一时想不到怎么称呼尤物,只管慌忙上前将他给拦住了,“我们不认识,但有人认识啊。”
“谁。”
“她认识的人可多了去了,来来,我们带你去找她。”高个子说着就开始拉着尤物走,剩下的那些人也都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这群人围着尤物来到一处院落的后门,高个子对立面的人说了一句奇怪的诗,里面的人才把门打开了。尤物被首当其冲地请了进去,看门人只看了他一眼态度就立马发生了巨变,点头哈腰地将人给引进了里院儿。
尤物进了一间十分秀气的屋子,里面的一个美妇人正守株待兔。
“啧啧啧……”妇人把尤物仔仔细细给看了一遍,叹道,“果真不是凡品!”
“你认识我?”尤物还是这句话。
“当然认识,虽然你那时候年纪还小,但给我留的印象可是相当深刻。”
尤物看了看她,又扫了一眼周围:“可我不认识你,也不记得这里。”
妇人笑道:“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又怎么会记得这里呢?”
“那我是谁?”
“原先买你进来的时候是取了名号的,唤作‘云中仙’,平日大家都叫你云公子。”妇人悠悠地踱着步子,干这行儿几十年了,此种级别的瞎话她是手到擒来,“后来泼皮的对头上门寻事,慌乱中竟叫他们将你掳走了。至于你现在为什么不记事,李姨我就不知道了。”
尤物将妇人的话前后想了想,仍是思绪全无。
妇人一看有戏,马上又道:“这些年我派了不少人留意你的去向呢,方才带你来的那几个人平时都替我办事,我跟他们都说过你。不过我还真是没想到,竟能把你寻回来。”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又是做什么的。”尤物微微蹙着眉头希望能想起什么。
“这里可是个夜夜欢声笑语的好地方,名曰‘忘返’。”妇人笑得和善,仿佛真的关心尤物一般,“你不记得了不要紧,我自会找人教你。”
于是,云公子入住往返楼,他的艳名几乎一夜之间就传开了,虽然他本人似乎并不知道。
“紫漪师父,李姨让你今晚整夜都跟着我是要做什么。”云公子叫住了前面那个瘦瘦的男子。这些日子,云公子都是‘万事问紫漪’过来的。
紫漪回过头,神色不怎么高兴:“谁教你这么叫我的?都是勾栏院的公子,我当的是哪门子的师父?不许再那样叫我了啊!”
这几日云公子跟着紫漪明白了很多东西,比如,这座忘返楼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今晚是你第一次接待客人,李姨怕你出什么差错就叫我在旁屋照看着。”紫漪整理着自己的长发,他这人平时就特别在意这些细节,时时刻刻都是很美的样子。
云公子想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和其他公子相比,紫漪的吃穿用度才会那么铺张吧。
“一会儿你沐浴完,把这个撒在亵衣上。”紫漪摸出一个小瓶子塞给了云公子,“楼里最有名气的‘香草美人’身上却什么香气都没有像什么话。”
云公子不是厌恶体香,只是那不是他印象中应有的味道。
直到云公子拿着瓶子彻底走出视线,紫漪才不再掩饰眼中咬牙切齿的恨意,喃喃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傻子一个。云中仙?哼……今晚就叫你变成烂皮鬼!我倒要看看,谁才是这儿的老大!”
入夜,一身轻质长衫的云公子坐在精致的厢房内,对面,一个叫卫爷的中年男子正乐呵呵地给他斟酒。云公子接过玉樽,按照紫漪说的,不管喜不喜欢只要是客人给的酒,你就要喝。仰头,云公子再次一饮而尽。
“好!美人真是好酒量,酒过三巡竟然半个推脱的字都没说。”卫爷高兴地近身过来,拉着云公子的手柔声问道,“美人可有什么不适?”
云公子低眉想了想:“比方才热了些。”
卫爷一听瞬间两眼放光,拉起云公子就往床榻那边走:“热了就该少穿点儿衣服嘛,来来,你坐着,我帮你脱。”也不等云公子回答,卫爷就利索地退掉了美人的外衣。
卫爷很着急,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更着急,那就是旁屋的紫漪了。从云公子沐浴更衣以来,紫漪的着急程度是一直在增加,从未被超越。
这不应该啊?
眼瞅着卫爷就要把只剩下一层亵衣的云公子推倒在床了,紫漪一咬牙还是冲了进去。
“等等!爷你不能抱他!”
好事被打断,卫爷很不高兴:“紫漪?你来干什么,说什么胡话呢!”
“不是、那那个……他还没沐浴呢,我现在就带他去,一会儿就回来!”
“滚蛋!没沐浴?你当爷是傻子啊?再捣乱,爷可就不顾往日情谊了,出去!”
“哎呀,这个人他、他有病,抱了他你会被传染的!”紫漪也不管那么多了,冲上来就扒掉了云公子最后一件衣服,“不信你看!”
两个人四只眼盯着云公子的胸膛,白瓷一般细腻的肌肤无论怎么看都挑不出半点儿毛病。卫爷看向紫漪,紫漪的表情很复杂,一脸死也不愿意相信的样子。
“……这不应该啊?”紫漪不死心,伸手在云公子背上摸了一把,然后盯着自己的手掌,自言自语一般,“绝对应该有效果的啊,怎么会一点儿事没有?”
卫爷也不自觉地看向了紫漪的手掌,才片刻的功夫,掌中那片皮肤竟就开始发红了。
紫漪疼得呲牙,举着手掌叫道:“看吧看吧,我说他有病吧!爷你要是抱了他,全身的皮肤都会变成这样的!”卫爷是紫漪的老相好了,如今被云公子抢走,紫漪当然是不甘心。原本按照正常的时间计算,云公子在用了那瓶‘香腐粉’后就应该感到不适,到他见了卫爷的时候,早该疼得受不了了。
哪会像现在这么淡定。
云公子看了看紫漪,心想怎么连你也喜欢动不动就上来扒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