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床上爬起来,才发现身上的衣服都是新的。而他指着旁边一套叠得整齐的外衣说道:“你穿这走吧。”他说完便先我出了屋子。
我眼见他离开,也只得穿上这备好的新衣,走出屋子,才发现这诺大的客栈竟真如他所说,没有一个人——不是没有一个客人,而是连跑堂的,和掌柜的都没有。
我来不及多想,快步走出客栈,才发现这个客栈地处一片荒郊。四野无人,皓月当空,我在银洒的月光下隐约看到西边似有一个很大的城廓。
我估摸着那便是兴化城,只能硬着头皮朝那个方向走去。还好,夏夜温润的晚风带来阵阵馥郁的花香,这一路走得还不算辛苦。在天微亮的时候,我渐渐走到了城门口。
守城的兵士正背靠着背,打着瞌睡。听见人声,慌忙拿稳手中长枪,指着我喝道:“什么人?”
“进城的。”我站在他们面前,静静说道。
“是个孩子?”其中一个人对另一个道,“让他进去吧。”
“正门还未开,你从那边侧门进去吧。”另一个指着城门一侧的偏门说道。
“多谢。”我躬身一谢,便顺着他指点的方向,从侧门入了兴化城。到了城里,我找到巨擘帮住的客栈,进去时,大家都已经醒了,正在各自收拾准备着回去的行礼。
小严把我拉回屋里,劈头便问:“弟,你去哪了?”
“从擂台庄回来,走迷路了。”我胡乱敷衍着,连忙说道,“咱们也收拾收拾赶快走吧。”
“好。”小严完全相信了我的谎话,“你以后跟着我,别到处瞎跑,害得我一夜都没睡好。”
他这话听得我心下一阵感动,连忙笑道:“不会了,以后都跟着你。”
天大亮后,我们一帮人,跟着张帮主,骑马出了兴化城。一路向东,往回赶。
一路上,兄弟们说说笑笑,不觉便近了中午。路过一条溪水时,张帮主吩咐众人下来休息。于是大家纷纷停下,有人牵着马去溪边饮水,有人拿出准备好的干粮,开始午饭。
小严下马后,对我说道:“弟,跑了这半天,全是汗。咱们也去洗把脸吧。”
“好。”我一边应道,一边与他向溪水边走去。
我走到溪水边,刚刚俯身捧水,往脸上扑了两把,便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起身望去,就看到有五六个黑衣人打马到了我们这群人的近前。
他们到了我们这里,便勒住了马。为首的一个蒙着面,大声说道:“你们都是巨擘帮的吧?”
“正是。”张帮主朗声说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是哪个帮派的?”
“这你不必知道。”那个人说完便下马,朝着张帮主走去。他近得张帮主身前,忽然一个反手,一下子擒住了帮主的脉搏。
这变化委实过快,大家都惊了一下,才想到从四面八方围上去解救帮主。而剩下的那些黑衣在众人靠拢之际,忽然闪到那为首之人的四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把围拢上去的巨擘帮众人打得落花流水。
我和小严在一旁看得心下甚急,却也毫无办法。我心里不停地翻想这几日武林大会,我们究竟和谁结下梁子,却怎么也想出一丝线索。
忽然,那为首的黑衣人说道:“你们帮中,有谁会奇阵图?”
他此言一出,众人才明白,我们是因为前日在奇阵擂台上小露峥嵘,才被人盯上的。
“张帮主!”马月抢答道,“我们都是跟着他的。”
“不止帮主!”一边的刘青象大声道,“我们这里,很多人都会。”
“噢?”那为首的人似乎对他这句话很感兴趣,“很多人都会?你们跟谁学的?”
“没有谁。”刘青象朗声答道。“若说有,就是当年打仗的时候,从杨将军的行军布阵中学的。”
“哼。”那为首的黑衣人忽然冷笑了一声,随后说道,“你这鬼话,我也会信?!”
“为什么是鬼话!”我抢在所有人前面大喊了一声,一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到了我的身上,我看着那为首的黑衣人不急不缓地说道,“大势以渐而成,以微而着。就算每人只织一蛛网,联结起来,也是大阵!”
“嗯?听你的话,似乎你懂的也不少?!”那个为首的黑衣忽然对我产生了兴趣,“你是这巨擘帮里做什么的?”
“他只是个刚刚加入的小毛孩子。”张帮主帮我挡下一问,然后便对那人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借你们帮中最懂阵法的人用一用。”他说完后,又补充道,“若一个不行,我们可以借一双;一双不行,我们可以借一队。”
“你休想!”张帮主虽然被制住,可口中却没有半点服软的意思,“我们巨擘帮的兄弟都是共存亡的,你别从我这里带走任何一个。”
那为首的黑衣人听完并没有说话,而是左手翻起,打了一个响指。忽然,跟随的黑衣人中,忽然闪出一个,朝着已经倒地不起的刘青象就是一刀!
“啊!”听着刘大哥凄厉的一声后,我眼见他的左手被那一刀生生砍了下来,霎时鲜血喷涌。
“别,别杀我!”一旁的马月忽然叫得像杀猪一般,“张天开,刘青象他们都会,都会阵法。我可是真的什么什么都不会呀。”
我看着他突然倒在那里,跪地求饶,心中一阵嫌恶。忽然大声朝他喊道:“马大哥你谦虚什么?!要不然,我把你教我的,给这几位高手说说?”
“你,你胡说八道!”他脸涨成了猪肝色,仍旧如捣蒜一样给那些黑衣人磕着头,“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那为首的黑衣人并不理他,而是饶有兴趣地朝我说道:“既然你要露两手,那便开始吧。”
我听完他这话,便几步走到一片有鹅卵石的滩涂上,挑了一些最小的石头,捧着走到了一片空地上。我俯身蹲下,一边摆,一边喊道:“马大哥,要是我记错了,你可要记得提醒我啊。”
那边马月的声音已经扭曲的不像话了:“你这混账小子,你敢陷害老子……”
我摆出的,正是那夜拾到那本‘望图’时在战场上看到石头圆阵。此阵,如小石摆出,是看不出什么威力的。而若用巨石摆出,便是一个如‘鬼打墙’一般的迷宫,一般人陷在里面,几乎是绕不出去的。
我摆好那圆阵,却在关键的地方,故意摆错了几处。然后便起身,对着马月问道:“马大哥,这可对?”
“对个屁!”他此言一处,就发现自己心急说错了话,马上改口道,“我怎么知道对不对!我压根不懂这些!”
“不对吗?”我假装吃惊道,“那是哪里记错了?”
眼看马月还想争辩,忽然那个为首的蒙面黑衣不知何时已经靠了上来,一手制住他,喝道:“行了!不必惺惺作态了。”
他抬手似乎在马月身上点了一下,马月忽然像失了筋骨,一下晕倒在地上。那个人随即朝手下吩咐道:“把他带走。”
立时,上来一人,拎起马月便纵身上了一匹马。那为首的黑衣人再喊了一声‘撤’后,忽然几个起跃,到了我的身边。我眼见一袭黑衣遮住了双眼,只觉背后一痛,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第十六章
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手触到的凹凸石壁上水侵湿滑,一股阴冷透入我的身体,让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我在一片黑暗中坐起,双手抱住腿,缩紧了身子,好让周身的热散发的慢一些。我渐渐回了意识,才开始猜测起这是什么地方,那些劫掳我们的人究竟又是什么身份?继而就担心起巨擘帮其他人的下落。
他们在找会阵法的人?用来作何?帮派纷争还是内部血拼?是争夺还是报仇?是进攻还是防守?我虽有行军打仗的经验,对这武林争斗却是毫无头绪。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点烛火忽然明亮在我眼前——点燃烛火的人穿着一袭暗色衣衫,蒙着面。他刚刚开口,我便知他就是那个带头的黑衣人:“杨如遗是吗?”
我并不奇怪他知道我的这个名字——马月若是醒了,他能把自己九族的名字都恭恭敬敬抄一份给他们的。我淡淡道:“是。”
“好。”他忽然蹲下坐在我的面前,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盒子。他把那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副棋。他拿出一张纸,摆在我俩中间,继而拿出黑子和白子,看着我说道,“我们来玩个游戏。”
这个游戏,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不是一般的棋,因为没有棋盘。只是一张纸,上面横竖交通的画着一些点线。他指着这纸上的乱线说道:“我执白子,从此点开始。你执黑子,从那点开始。每次只能再上一个点所连接的点上落子。谁先走到对方的起点上,便算赢了。”
此言一出,我脑中已然腾化出一片点阵,各种路径穿行,他要的不过是最短的一个。这不难,但从他口中打听出我想要的东西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没有动,只是看着他问道:“为什么要做这个游戏?你想的是停阵,还是行阵?是守成,还是前攻?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并没有回答我的意思,只是一个响指,就见一个人影忽然从石墙后闪出。来人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盒子,走到我的面前,俯身打开,盒子里装着的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我认出那是马月。
我的平静让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不过接下来,他的话却让我不安起来:“这盒子只是个开始,以后但可源源不断。你若是聪明,这也可以是个结束。”
他用整个巨擘帮作要挟——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激愤走到一个心中从未到达过的疆界。但是,我知道,这博弈如同战争,情绪若是让敌人拿捏住,那便是输了。
我竭尽全力地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激恨,咽了一下口水,静静抓起一把黑子,沉声道:“不必做游戏了。”
说完,便把一个黑子放在我的起点,另一个放在他的起点,也就是我的终点。看着他眼中的一丝疑惑,我数出十六枚黑子,伸手,一口气布置在了这阡陌纵横的‘棋盘’上。
他在我的落子处盯了一久,忽然抬头惊道:“你的奇阵之术,究竟师承何方?”
我也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一把抓起那张图纸,连同里面的所有黑子,一并攥在我的手里。一字一顿,清晰而坚定:“我们巨擘帮,同生共死。你若有求于我,就必需记得这句话。”
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里,我再没有见过他。只是有人给我送来了被子,还规律地给我送着三餐。烛光中,我发现,这个地牢没有窗户,只在一侧有一个供人进出的铁门,而这些进进出出给我送东西的人,都穿着统一的灰色衣服。
看了几次之后,我可以十分确定:他们灰色的衣服布底上,都隐着暗色的云朵——朱衣帮?我心里盘算着:我们在兴化城中看到的那些朱衣帮弟子,都是竹石色衣服为底,暗红云朵其上。而眼前的这些,却是深灰色的衣服,若不仔细,是很难看出那深灰上的暗色云朵的。
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我第二次在这牢中看到了那个人。这次,他没有蒙面。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剑眉鹰目,说话时薄唇上的冰凉,让人不禁寒冷:“杨如遗,我们走吧。”
“去哪?”我问。
“你不必知道。”他答。
“我并不想知道。”我看着他,继续说道,“如果,你的行动不需要我的参与,我还乐得不管那么多事情。只是,如果要我参与,若是不知道接下来的安排,我怕自己掌控和判断布阵的能力会受到影响。”
“这个道理,我懂。”他忽然给了我一个跟着他的手势,转身道,“该让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我当下也不再争,只是想着出去后,天地一宽,自然比现在更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我一路跟着他,沿着一个狭长的石路甬道走了许久,其间又左拐右行,穿过了几个交叉口,才忽然到达一片开阔的地方。
眼前是一个密室,四面依旧是石墙而没有窗户。他让我停在屋子的中间,自己走到其中的一面墙前,在上面摸索了几下,就听到一阵‘支支’的响动——我们左侧的前面忽然翻转开一道石门。他示意我跟着他走进去。
跟着他,我们一前一后行进在一个只能供一人行走的密道中,这路都是上升的石阶,走到后来,我的腿渐渐感到酸麻,就在我几乎要迈不动步的时候,他忽然在前面说道:“到了。”
眼见着他在侧面的墙上扭动着一个机关,我们的头顶上忽然有一块板子一样东西渐渐移开,眼前陡然一片光明。他忽然转身,伸手抓住我的肩膀,纵深一跃,带着我跳了上去。
我被他一下子带到一个平地上,站稳后,才发现我们的四周是一片隐秘的林子。这林子里的树虽然不高,但却长得十分茂密,使人只能看到眼前的一片葱绿,却看不到更远的地方。
可是,当我的目光从平视,变为仰视,却看到了一个令我讶异的景象:就在离我们不算太远的地方,赫然可见一个光滑峭立的石壁——那是‘月石’!我心里惊道:看来这些人真的跟朱衣帮有什么关系,而我前一阵子呆的那个牢狱必然就在这个‘月石’附近,我甚至隐隐感觉到,那个地牢以及这一路牵连的地下建筑似乎都和这个‘月石’有关。
就在我紧密思考着这一切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口号。随后便有四个骑马的人从林子里忽然闪出,近身到了我俩的面前。继而,又一匹黑马,从更远一点的地方奔来,一声长嘶,停在了那人前面。我还来不及多想,就被他一把抓上了马,放在了鞍上。他随之坐在我的身后,一声‘驾’催促着下身的黑马向密林中的一条小路奔去。
一路的疾驰,一路的无言。我坐在他的前面,并不担心我们的去处。因为,我受制于人,一切自然是他们的安排,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以不变应万变了。我虽然没有思考去处,却一直牵挂着来处。刚刚一路在那个地下黑暗的建筑中,我一路暗记着来路,每一次的拐弯,每个甬道的长度我都以自己的步数代记着,最后的二百八十级台阶,我心中暗暗换算着这地下甬道的深度。
我心中清晰后,忽然发现了一个令人惊奇的事情:我们一路的岔路转弯不多不少,正好十六个。而我们一路的左右捭阖,竟和我那日摆出的路径图完全一致。难道那人那日给我看的,竟是这地下建筑的结构图?!
识图记图——当年我便在叶清的点拨下,苦练过一阵。那日的点阵图虽然非常繁琐,在我眼前的时间亦是有限,可在我脑中一一复位之后,我渐渐忆起个八九分。
我脑子里一直勾画着这个庞大的地下建筑,不知不觉才发现我们已经行出了密林,上了一条崎岖的山路。骑马翻山,越过山顶后,这些人行得更快了。一路上,风声呼啸,我看着两边景物飞过,不过多久,我们渐渐行到了平路之上。
又过了一阵,天开始缓缓暗下。我们终于在一家路边的客栈处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