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对于阵法,我的兴趣比武功大,“如何赢的?”
“其实,也不算咱的本事。”一边的常青象忽然意味深长地说道,“咱们中间,很多人是当年跟着杨将军打过仗的,不过是跟着他学了一些毛皮,拿来唬人用的。”
我眼见着马月脸色有变,像是有些挂不住,连忙说道:“技艺学得,用得,就是本事了。这些都不是天生就会的,就算杨将军,肯定也是学来的。”
“就是。”马月听了这话,连忙道,“还是小杨兄弟说话有道理,读过书就是不一样。”
“马大哥抬举了。”我怕这话引起他人的不满,连忙转道,“明日是武林大会的决战之期,应该会很好看吧?”
“当然了!明日,最大的看头就是棣宫!”小严说到这里,忽然问我道,“对了,我看你今日和棣宫那小姑娘走了,你们去哪里了?”
“没去哪里。”我心里一慌,连忙模糊着众人的焦点,“那明日就是争夺‘念刃’的日期了?”
“应该如此。”马月在一旁道,“不知明日棣宫又会派出谁出战。”
“这个好猜。”刘青象十拿九稳地说,“前三年,风令使,雷令使,雨令使各拿了个第一,今年四大令使,就剩下云令使了。自然轮到他了。”
我听到‘云令使’这三个字,忽然想起刚刚在林子中听到的那阵笛声,便有意问道:“刘大哥,云令使是不是有一把笛子?”
“不是一把。”刘青象忽然压低了声音,在只有我们这三四个人能听到的范围内小声说道,“他有很多把笛子。听说他每杀死一个人,就抽出他身上的一根骨头,制成人骨白笛。而也只有他,能从笛声中分辨出这是哪个亡魂的存骨。”
刘青象的话把小严说得直哆嗦:“刘大哥,他,他不随便杀人吧?”
“当然不。”刘青象很肯定地说道,“一般人,是不配他杀的。”
我听到这里,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凉:原来,这世上的凡人,不只不配活着。而在这云令使面前,便是连死都不配的。
人骨为笛——我回想起那笛声的苍凉,也许都是来自那些鬼魂的哀号吧。
第十四章
第三日,决战之日——比武只集中在七七四十九个擂台的中心一个,其他的擂台都已被撤下了。
小严为了抢个好位置,天还未亮,就把我从被窝里拉了出来。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踏着夜路,跟着他一路走到了擂台庄。到了这里,才发现,我们哪里算来的早的!——天还未亮,虽看不清,眼前却是有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了。小严气鼓鼓地怨道:“早知道,就再早醒一个时辰了!”
“再早醒一个时辰有个屁用!”旁边一个人接话道,“最前面那些人,昨晚上就没走!”
我打着哈欠,对小严说道:“哥,既然什么也看不到,咱干脆再往外一点吧?站到那边,也好靠着树,再睡一会儿。”
“这儿都是好不容易占到的。”小严一脸坚定,“不许走。你看看现在这么多人在咱身后,你想走,还不一定能挤的出去呢!”
“那就在这好了。”我看着渐渐发亮的天空,心念着:既来则安,就当看个热闹了。
说实话,这热闹可真不容易看到。我们这些人,在那里不知等了多久,直到日上三竿,才忽然感觉到前面一阵骚动,随后听见擂台上有人高声说道:“今日擂台对阵决赛,八人四阵,四人二阵,二人一阵,淘汰而决。”
这话刚一说完,我还没来得及垫脚去看,就忽然觉得背后有人猛地拉了一下我的衣服。我一个站立不稳,就被人往后拉出几排,这一拉还不算完,接着我又觉得有人开始拽我的胳膊,这下,我又被向后带了数步——原来,这武林大会不但台上要比试,台下也是靠功夫才能最后挤进前排,观看决赛的。
我就这样,被不知何门何派,何宫何教的人,拉拉拽拽,挤挤推推,愣是拉出了人群之外!我被排挤出人群的时候,真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心道:这弱肉强食,真是无处不在。
我心感无奈,只得干脆甩袖走到人群之外,直接找了棵树,背靠树荫开始补眠。大概是真的困了,我竟然以众人的喝彩声为背景,沉沉地睡去了……
梦里似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我,朦朦胧胧中我听到一阵凄厉的哭泣,醒来时,才知道,这不是哭泣,而是与昨日听到的那阵笛声一模一样的笛子声。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而这笛音似乎越来越清晰,声声凄厉如利刃划过人心。我被这声音闹得全无了睡意,刚刚站起来,拍着自己身上的土,就忽然觉得有个身影靠近了我。我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蒙面的男子,不知何时,竟站在离我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你?你是谁?”我惊问道。
“李如遗。”他忽然说出了我的真实姓名,随后便道,“我是那个动不动便上街打人的吴昭。”
我看着他,心里猛地一惊,不想在这里碰到认识自己的人:“你怎么也在这里?!”
“和你一样,随便看看。”他忽然侧头朝擂台那边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好像到决战了。”
“什么?”我完全不清楚状况,只能问道,“决战?谁和谁?”
“云令使和唐悦吧。”他回答的云淡风轻,似乎比我还不关心战事。
“那开始了吗?”我听到唐悦的名字,心里不免开始有些挂念。
“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他语气轻蔑。
“我看不到!”我有些赌气,遂不想理他地转过头去。
就在我刚刚转身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背后被人提起,一下子双脚离地,再回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刚才靠着睡觉的那棵树上。我还没站稳,就听背后吴昭的声音想起:“这下看清了没有?”
我听了他的话,抱住一根枝桠,极目向擂台方向看去。就看到擂台上两个人影,一白一碧,我大概看得出那个白色的是唐悦,这个大概也是从感觉气质上猜出来的。于是,我小声自言自语道:“看不太清。”
我这话音未落,忽然听到背后的人说了一句‘那就送你到前面去看。’,这话一出,我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提起,整个身子生生向擂台方向飞去!
我一下子闭了眼,心里一瞬的念头便是:看来今日不是挤死的,而是摔死的!我这念头刚刚划过,便觉身子忽然被人接住,倏然间,双脚就落到了地面上。
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居然被唐悦扶着站在了擂台上。这下,我可是窘迫得不行,连说话都是结结巴巴的:“唐,唐大哥。我,我……”
“谁把你扔过来的?”唐悦也是一脸的疑问。
“那边,树上……”我指着飞过来的方向,再去看那棵树时,上面早已经没有半个人影了。
正在我纳闷之时,忽然一个轻曼如鬼魅的声音飘了过来:“你是来帮着打擂的?”
我寻声望去,就看到擂台上的另一个人——是个男子。他不同于我看到过的任何一个男人。因为,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可以如此妍妩:媚眼如丝,秋波横流,似乎只一眼,便可让人溺死在那一片如水荡漾的柔媚里。他一袭碧色衣衫,隐绣着一片祥云,立在台上,妖娆如花相芍药之姿。如果不是看到他手中那支白骨森森的笛子,我大概怎么都不会把他和那个取人骨为笛的‘云令使’联系到一起。
他见我不说话,便忽然一笑道:“你若是留下,我便动手了。”——这一笑似乎就是春与夏,柔媚与艳丽的交界。
“且慢。”我身边的唐悦忽然开口道,“比武自然是一对一,先让他下去吧。”
唐悦对他说完,便侧头对我说道:“杨贤弟,你先下去。”
“噢。”我答应着,便往擂台的边上走去——我知道自己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慢慢地爬下擂台,是一件多么丢脸的事情。可是,眼下,我只有不给唐悦添乱的份儿,也顾不得这许多,只能慢慢从高高的擂台上,蹭了下去。
我这模样大概太过可笑,脚刚刚着地,就听到四周围的一片哄笑声。我没有办法,只能低着头,默默走到前排,随便找了一个离人群比较近的地方,站定,便回头看向擂台。
如果不是离得擂台很近,我想很难有人看清楚那云令使的武器是什么。他手拿骨笛没错,而这骨笛却不是他的武器,或者说不完全是。因为就在唐悦拔剑之时,他手中的骨笛前端忽然探出一截长鞭。仔细看去,这鞭上竟还有根根狼牙嵌入其中。
我看着这狼牙鞭,心里不觉替唐悦担心:若是被这鞭子沾上,必是落得个皮开肉绽的结果。
“啪!”一声鞭子的空响之后,云令使媚入骨髓的声音中隐着一丝噬心的冰寒,“唐大侠,请了。”
他不等唐悦答话,竟然抬手就是一鞭!唐悦侧身躲过,鞭子擦着他右侧掠过,引得台下一片惊呼。
接下来的回合,我再没听到台下的任何声音。因为所有人都已经被台上二人眼花缭乱的打斗夺了呼吸。我渐渐发现自己被台上鞭子的余风扫得连睁眼都困难了,这感觉就像山雨前的疾风,刮得人想站稳都很不容易。
疼!我站在那里,忽然感到右肩头上一阵火辣的疼痛,然后就被一股力量生生往后带了数丈。停下时,因速度过快,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
待我挣扎着爬起来,才发现自己站在一片众人皆散退了一些的小空地上。我慌忙朝自己疼痛的地方看去,才发现右肩的衣衫上竟破了一道口子,里面有隐隐地血迹渗出。我下意识地捂住肩膀,忍着疼,朝四周看去——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在一整片人群当中了,中心擂台上的情况,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就在我迷茫之时,忽然听得我身边得一个人说道:“哎,又飞出来一个。”
我还来不及看清,便听到另一个声音接着说道:“亏了咱们没挤到前面去,要不然,这余锋伤得就是咱们了。”
接下来,四周的议论声便开始纷纷了。
“这云令使的鞭子好厉害,方圆数丈都无人能近。”
“唐悦的剑快得我都看不清招式!”
“这棣宫里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可怕。”
“你还看得清前方什么情况吗?”
……
我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不绝。忽然一个声音压过众人的议论大声说道:“好像唐悦要输了……”
这句话一出,众人皆惊。
我顾不得自己的伤,慌忙朝擂台方向看去,就看到那一白一碧,已如先前一般,分立擂台两侧。唐悦似乎向那云令使一拱手,然后便飞身下了擂台。
而那云令使则一直立于擂台之上,他此时的安静,竟如同丝毫没有打斗过一般。这时,朱衣帮负责此次擂台赛事的人,便陆续上去了三人。其中一人对云令使行了礼,忽然转向众人,朗声说道:“今日决战,棣宫云令使胜!”
另一人也走上前去,似乎小声对云令使说着什么。这时,台上的第三人对着众人大声说道:“我们待棣宫拿出去年他们保管的‘念刃’,便开始举行仪式了!”
这话刚刚说完,便听到我边不知谁说了一句:“反正仪式来,仪式去,还是他们的,真是多此一举!”
我虽也赞同他的说法,可又想到,毕竟来这看功夫和看热闹的人参半,这仪式多半也就是图个排场和热闹罢了。
众人在台下等了一久,就发现那云令使一直静立在台上,而棣宫也没有人上前呈上传说中的那个八宝鼎盒子。这样一来,人群便开始有些躁动,大概就在这骚动之声快要冲到擂台中心时,台上忽然传来云令使高扬的声音,这声音远的能够覆盖整个擂台庄:“‘念刃’今后就留在棣宫了,若要观瞻,渺月峰见。”
第十五章
云令使此言一出,台下皆是一片惊叹,惊叹过后,便是无边的议论。而我此时肩膀上的疼痛愈胜,也顾不得这些人的议论之声,只得趁着此时人群中的松散,见缝插针地挤了出来。
出来后,我顾不得去找小严和其他巨擘帮的人。一路就往兴化城里赶去,想赶快到得城里,找个医馆,让人替我看看这伤口。
走到半路,我才发现,这伤口比我想象的要深很多,似乎流了不少血。此时太阳已有西斜之势,如血的夕照,竟耀得我有些头晕。我又多走了一阵,慢慢感觉到,身体开始发冷。渐渐地,我步子越来越缓,终于在走过一片林子的时候,我再也支持不住,只能停靠在一棵大树下,慢慢坐在地上,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床上,身边坐着一个人,正是把我扔到擂台上的吴昭。
他看我醒了,便摆出我见过的那幅调侃模样,笑道:“李如遗,你还真行,为了看云令使,竟然忍着伤把决战看完了。”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有问题,让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当成好色之人。我心下便没有好气,冷声说道:“那还要感谢您,把我送到那么近的地方,让我一近芳泽。”
“呵呵。”他听我此言,忽然一笑,随后道,“我带你去看美人,现在还止了你的伤口。你要怎么谢我?”
我本想对他这荒谬的言论争辩几乎,可一看到他那张脸,便不觉想起那次在玉兰花丛中相遇的情景,继而耳边忽然似萦绕起涣潼的琴音。一阵哀痛难止,我不由地变声道:“你知不知道,涣潼和我二哥,都不在了。”
“知道了。”他声音平淡得让人听不出半分情绪,“生老病死,缘起缘灭,人生最贪恋不过求不得。”
“这最折磨的,也正是‘求不得’。”想着二哥和涣潼到死都未能在一起,我心下一片唏嘘。
“就是这个道理。”他忽然盯着我,一双墨瞳深如千尺潭水,静静开口道,“这治‘求不得’的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不求。”
我看着他,无谓地笑了一下:“说总比做,清楚太多。”
“对。”他也忽然笑道,“看别人亦比看自己,清楚太多。”
“无论怎样……”我只想止了我们之间这牵扯心中伤痛的谈话,“若在世一天,便好好活一天。所以,谢谢你救我。”
他似乎并没有回答这感谢的意思,只是自己忽然似自语地重复着我的话:“在世一天,便好好活一天。”
“吴公子。”我看着他在那里出神,便打断道,“你的救命之恩,若来日有机会,我定当回报。”
“不必了。”他回过神来,脸上又是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伤口不大,我不救你,你也未必会死。”
我得了个自讨没趣的答案,只好接道:“那也要感谢你出手相救。这恩我是记下了。不知现在何时?我大概要先走一步,赶去见人。”
“大概入夜了。”他一边回答,一边指着门口说道,“这客栈没有别人,你出门自己去找路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