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呢?”他看着我,反问道,“你这破阵的本事,天下有几人能比?”
“棣宫要破阵之人何用?难道宫主要打仗?”我一边问,一边暗自思忖眼前的这个拿到念刃的人,到底和死去的苏启有什么关系——他有没有可能就是苏启的主子?苏启虽然明处是朱衣帮的堂主,而暗中也许可以是棣宫的内线。
“不,我找人在我住的地方种些花草树木。”他看着我解释道,“你会破阵,自然会摆阵。我想你就在渺月峰上,当个园丁,摆摆花木之阵,怎么样?”
我一时想不出他葫芦里到底买的是什么药,可是我却有我的计较:“听上去很不错的差事,只差一步,我就可以答应宫主了。”
“噢?哪一步?”他问道。
我只怕他不问,心急之下,一句话便切中要害:“还请宫主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巨擘帮的兄弟。”
“巨擘帮?”他听完我的话,微皱了一下眉头,问道,“你是说,巨擘帮被人擒住了?”
看着他一脸迷惑,我心下一凉。我深知这事情若是他做的,以他的势力和让我投诚的目的绝没有必要否认。所以,看来苏启的主子是另有他人了,而小严他们至今更是生死未卜了。我想到这里,当下着急道:“宫主,我是被朱衣帮青松堂的堂主苏启带到这里的,而他们扣住了我们巨擘帮所有的人,逼我入了那巨石阵。”
听完我的解释,他静静点了点头,随后淡淡道:“这事儿,我可以去帮你打探一下,那么你入棣宫,就这么定了。”
“好。”我知道以我一人及之力,是绝对没有办法救出小严他们的,而眼下,也只有求全而为,依靠别人的力量去想颁发了。于是,我答应道,“宫主若是能救出他们,我自当全力以赴。”
“呵呵。”他听完我的话,忽然笑得十分开心,“你全力以赴做什么?我不过叫你种花而已,你还能努力种出金子来?”
我被他这话说得发窘,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最后忽然一转眼珠,以其人之道,对付道:“这种花也分四时不同。我若怠慢了,这棣宫一年四季,可就一片荒芜了。”
“荒芜?”他看了我一眼,忽然叹了口气道,“再荒也不比过战火洗劫过的地方。”
我不知他为何有这种感慨,心里不禁暗道:难道他也上过战场?我没想到这内心的想法竟然在一股不知名的冲动下脱口而出:“宫主可是经历过那些战火吗?”
他听我这样问,忽然抬头看了我一眼,摇头道:“不曾。只是听人提起过罢了。”
我看着他的脸,猜度着他最多不过二十四五岁,以这样的年纪掌握天下第一的门派,此人必然有我所未见的过人之处。
我与吴昭的条件已然谈好:他替我去找巨擘帮的下落,我替他在棣宫渺月峰栽种花草。
玄帝三年的秋天,我随他一路北上,来到了摇光最北部的连绵雪山之中,而棣宫所在的渺月峰就是这片雪山脉系的主峰。
站在雪山脚下,我看着一脸笑意不止的吴昭气道:“你让我在雪山上种花草?你耍我呢?”
“是你说全力以赴的。”他说完便骑着马,向着那雪山山涧深处行进。
事到如今,我没有别的法子,只得跟在他后面。我们一行刚刚到了山涧口,便看到自远处忽然卷来了滚滚雪尘。
等这雪尘由远及近,才从里面渐渐走出一排人。我第一眼注意到的并不是这排人,而是这些人的坐骑——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雪白色的形似骆驼的动物。
这些人在看到我们之后,齐齐从白色骆驼上跳下,走到吴昭面前,躬身行礼。这里面,我认得两个:一个是那个云令使,另一个便是棠霜儿。
我看到云令使时,忽然想到了那日与他对战的唐悦;而我看到棠霜儿时,又不觉想到了她的妹妹棠雪儿。这些人,自从武林大会一别,便没了音讯,现在也不知他们究竟如何了。我暗自想着:到了这棣宫,也许可以再看到霜儿,而唐大哥却不知何日再见了。
雪山的秋天,与平常地方的冬天并没有什么区别。我这个园丁,几乎是没有什么活计可言的。不过,吴昭似乎不太可能让我闲着,他隔三差五便召我去下棋。
说是下棋,其实与下棋并无关系。而实实在在的,却是传授。他每次似乎都会拿出一些不同的阵法,与我讨论,让我破解。而我,便一边讲,一边旁敲侧击的问他是否查到了小严他们的情况。
就这样过了一两个月,再一次‘下棋’的时候,他忽然问我:“你除了打听巨擘帮的下落,可还有什么心愿?”
我听他这话,便知道他已然有了一些线索:“你可是已经知道他们的下落了?”
第二十六章
“也不算知道。”他言辞间有些闪烁,“只是打听到他们都没有回到原住的山寨而已。”
没有回去?——听到这个消息,我心下一凉,便有种凶多吉少的感觉,当下也只得答道:“有劳宫主费心。”
“好说。”他与我说话从来都只有两种腔调:一如秋风吹过——淡漠冷静;一如夏雨打落——戏谑欺人。而入了这冰雪封山的棣宫后,他的态度似乎也有种向冬天过度的趋势。
“今日可还要‘下棋’?”——我只能用这句话提醒他,帮我找小严他们的下落,还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纵有千万变化,抽出来不过一种:与利与依,予取予求。我想到这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无奈和感伤:所谓下九流的娼妓与戏子,与那些身居高位的文官和武将并没有什么不同,卖身卖唱,卖才卖艺,不过都是依仗自己所长,换取一些利益罢了。
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重复着自己刚刚提过的那个问题:“我问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或者,有什么想的念的?”
“没有。”我答的很快,不假思索,刚刚脱口而出,便想到一件,随后改问道,“你这里,可有书?”
“书?”他点了点头,“有,可不知是否有你想看的。”
“随便。”我大概真的没有什么所谓,“我只是找点事情打发这个冬天罢了,到了春天,我就开始给你种花木。”
“你倒是记得清自己的职责。”他抬眼看了我一下,轻声道,“我着人带你去书房。”
他说完便转身出了门,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一个身着粉彩长裙的女孩儿进了屋来。
“雪儿!”我看着她,就叫出声来。
“哎?!”她看我,同样睁大了眼睛奇道,“杨如遗!你怎么在这里?不对!在这里的怎么会是你?!”
“我?”我忙不迭地给她解释着,“我是被吴宫主招来,在这棣宫里种花木的。”
“啊?种花木?!”棠雪儿一脸疑惑,盯了我很久,仿佛看着什么稀罕物一般,好久才说了句,“宫主怎么会让种花木的人住在这绛雪轩里?”
“住这里怎么了?”不知怎地,我看到棠雪儿心里顿感觉一阵熟悉和轻松,便道,“难道种花木就要去桩和风雨露阁’之类的地方,才能祈求来年草木的生长吗?”
“‘和风雨露阁’在哪里?”棠雪儿一双大眼,眨个不停,好奇地问道,“我只听说过‘西风阁’,那是风令使住的地方。”
“逗你的。”我朝她笑了笑,“棠姑娘,你可是要带我去书楼?”
“噢,对的。”她一副记起什么的样子,忽然对我做了个手势,一边走,一边说,“跟我来吧。”
我快走了几步,跟上她,出了绛雪轩,走过一片冬雪覆盖的空地,过了几个回廊,便到了一个雕梁画栋的二层围楼前。
“就是这里了。”她回头看了我一眼,便先上前敲了敲门。
这门敲过后,我们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从里面开门的声音。门开后,从里面出来了一个头发花白的长者,我并没有看清那人的容貌,只是见棠雪儿在他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他便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返回了屋内。
“杨公子,进来吧。”棠雪儿朝我一个招呼,便进了大门。
我走了几步,进了门忽然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暖意:这是一座二层中空的小楼,每层都有十八间屋子围成一个长方,中间的一片空间是一个半亩见方的池塘,清澈可见池底的水草飘荡,几尾游鱼在水面的红莲下若隐若现——当下是隆冬,却在这里见到了夏日才有的景象,我心中不禁暗暗称奇。
我刚刚看着,便听到棠雪儿在一旁说道:“公子你随着我过来,我给你说一下……”
她说完便带着我走过一间一间的屋子,轻声介绍着:“这间叫‘蟾桂’藏的是正论,这间是‘则明’收的是言录,这间名‘通幽’存的是奇志异闻……”
我在她身后缓步跟着,一边听,一边暗自感叹这棣宫中藏书之广、之多,堪比当年宫里的皇室窚。我随着她走了一层所有的藏书室,然后便跟着她上了二楼。
到了二楼,仍是十八间屋子,她又带着我一一介绍了一番,直到最后,她带着我走到了离楼梯最远的一间对我说道:“公子,这里三十六间屋子,只有这一间不可进去,记住了?”
“嗯。”我应了一声,便想到这是武林第一大派的藏书楼,这里也许是有很多关于武功修炼的秘籍,不可轻易让外人进入。
棠雪儿随后又嘱咐道:“那公子,你且随意。我就在刚才那间茶室等你,你若是看完,我再带你回去。”
“多谢棠姑娘。”我微微点了一下头。
我在这书楼中一待就是几个时辰,直到晚饭时候,我才因为饿感而走到了茶室,一进门便看到棠雪儿正在那里看着盆栽中的一片绿萝发呆。
“棠姑娘。”我轻轻叫了一声。
她猛地一抬头,看着我笑道:“公子可是看好了?”
“嗯,麻烦棠姑娘带路回去。”
“好。我们走吧。”她说完便带我出了屋子,一路绕过方塘,向门口走去。
我与她经过方塘时,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棠姑娘,这冬天里,怎么会有如此多夏天的植物?”
她看了我一眼,忽然挑眉道:“你是不知道咱们棣宫有三样东西,天下称奇吗?”
我听到她说‘咱们棣宫’,才意识到自己已然是棣宫之人。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知道。”
“那你就是还没有去过冕池?”她看着我,表情有些讶异。
“冕池?”我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没有。”
“噢……”她这一声拉的很长,然后忽然转了腔调说:“那我还不能告诉你这些,一切还是等你真的加入再说吧。”
‘真的加入’?我只记得那天自己口头上答应吴昭‘入棣宫,种花木’,却不知这根本不算真正加入棣宫。我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许他是在调查,也许是在盘算。总之,依现在的情形,我只能是‘见招拆招,后发制人’了。
棠雪儿把我带回绛雪轩,刚刚进了院子,便有人去张罗饭菜。她则把我带回屋子,然后便说道:“明日公子若还想看书,便差人去告诉我,我再带你过去。”
“如此多谢姑娘了。”我知这是晚饭当口,也知这里规矩比宫里少不了太多,连棠雪儿这样心性活泼的人,都要按规矩说话行事,便对她说道,“姑娘先去吃饭吧,别饿着了。”
“嗯。公子费心记挂了。”她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又转过头来,对我说道,“我还有个问题。”
我不知道她要问什么,只是觉得这里每人说话都带着后招儿,让我不禁提心:“棠姑娘且说。”
“你看,你叫我棠姑娘。”她忽然朝着我眨了眨眼睛,“而我姐姐也姓棠,若是我们一同在你面前,你这个‘棠姑娘’究竟是叫谁的?”
我一下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住,实在不知如何回答:“大概,看着谁,就是叫谁的吧。”
“那若在远处呢?”她似乎还不依不饶,“你称呼上总有个分别吧?”
“分别?这怎么分呀?”这下,我更是傻眼了。想了一下,才说道:“那要不然,她是大棠姑娘,你是小棠姑娘?”
“你!”棠雪儿忽然一跺脚,气急道,“你刚才明明有办法的!”
“啊?”我越听越糊涂。
我一声‘啊’之后,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她便一个转身,赌气似的跑出了屋子。
我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反应。直到有人送来晚饭,我才慢慢走到饭桌旁边,拿起勺子,一边搅和着碗里的汤,一边细想着自己刚才到底那句话说得有错,得罪了她。
我一边想着她刚才的话,一边喝着汤——“分别?”,“明明有办法?”——什么意思?
等一下……“刚才明明有办法。”——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我说?‘棠姑娘’……‘小棠姑娘’……哎,对了!我最开始见到她时,叫得是‘雪儿’!——当时真的是有些激动,而且这激动中还夹杂着一份亲切。
我想到这里,忽然失笑,当下更是多了一丝莫名的温暖。这撒娇,闹小脾气的个性,活脱脱当年那个小小的太子妃——蘅芷。我心里一算,才意识到,时过境迁,当年那个九岁的女孩儿,今年也该是十六岁了。如此说来,还真的如眼前的雪儿一般大小了。而如今的蘅芷不止长大了,身份也有了变化——她已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都说‘深宫似海’,想起当年悔棋耍赖的那个小丫头,心里不禁有一丝对她的担心记挂。我知这担心比忧天不雨还来的没有根据,但却免不了自己这空劳的牵挂。——想到这里才发现,自己这操心太多的毛病,我今天才算真正有知觉。
第二十七章
自从那日去过书楼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吴昭。每日都是一早便跟雪儿去书楼,到了傍晚才转回绛雪轩。开始,我只是看些文章诗词,后来偶有一日看了篇鬼狐仙怪的故事,便在回去的路上讲给了雪儿……
“雪儿,你可听说过《南县奇志》上那个换头的鬼故事?”
“换头?鬼故事?”雪儿看着我一脸好奇,丝毫没有惧怕,反而不停地催问,“没有,你讲,什么故事,我要听。”
“说的是南县有个人,做的是衙门里的刽子手。虽然每次判定都不由他,却因每次行刑时都是他在法场,因此招到了无数人的记恨。有一日,他便在睡梦中被人一刀砍去了脑袋。然后,还把他的头用大铁锤,砸了上百下,活活剁成了一团烂泥。”
“那这人可死得够冤枉的。”雪儿看着我,边走边说,“然后呢?你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