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两望+番外——文武之道

作者:文武之道  录入:02-09

“是呀,到了冥府,阎王也觉得冤枉。然后便想把他放回来。”我停了一下,看着雪儿那听得津津有味的表情,一口气连着说了下去,“可是他的头已经被砸得没了形状,阎王便只好派人给他从天上求了一个新头,然后便让他顶着那个新头回了家。可是到了家,他进门时才发现自己的老婆已然不认识自己了。”

“完了?”雪儿似是意犹未尽,“那他老婆最后有没有知道那人便是她丈夫?”

“故事就到这里了。”我看着她那一脸的失望,不禁笑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是在想,他跟他老婆多多解释一下,大概他老婆便知道此人就是这个刽子手了。”雪儿忽然低头想了一下,随后又道,“比如他们以前共同经历过的事情,比如他们二人之间没有其他人知道的事情。”

“呵呵。”我笑看着眼前这个仍在为故事里的人发愁的女孩儿,轻轻说道,“雪儿,这鬼故事都是人写的。”

“啊?”她似乎没有听懂我的话。

“我是说,这写书的人,重点并不在后面。否则他便会着笔墨来讲述这人是如何让他妻子知道这来龙去脉,如何与他妻子相认的。”

“那他要说的是什么?”雪儿好奇道。

“我也不知道。”我看着她,心中的无奈只化为了抱歉的一笑。

“这故事太短,不好。”她看着我忽然一抬眼眉,“你今后看些长一点的鬼故事,再讲给我听好不好?”

“好。”我点头应着,抬眼忽然看了站在远处的一个人——吴昭披着一件纯白的貂皮大氅,远远立在绛雪轩的门口。

“雪儿,吴宫主在那边。”我看着他,嘴上小声提点着面向我、背对着绛雪轩的雪儿。

“啊?”雪儿显示吃了一惊,一个急转身后,立刻轻步瞬移,奔向吴昭。

我远远看着她躬身跪拜,请安,离去。这一贯事情刚刚完毕,下一刻,吴昭便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被他的速度吓了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从地里钻出来的:“宫?宫……”

“停。”他打断了我,“你叫我什么?公公?”

“不,不是。”我百口莫辩,越发结巴起来。

他看着我,一丝玩味的笑容浅现在脸上:“李如遗,我看你今后不要叫我宫主了,这嘴巴不利落,还真是麻烦。我看,你还是换个称呼吧。”

“啊?”换个称呼?

他看着我一脸的错愕,嘴上的一丝浅笑被隐为眼光里的遥远:“叫吴昭,我喜欢这个名字,只是这世上几乎没有人叫过罢了。”

我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嘴上只是朦胧答应着:“噢,好。”

我随着他进了屋子,坐下后,便有人上了茶,染了熏香。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低低看着杯子里的茶叶,轻轻开口道:“这茶,总有不同味道,馨香,厚重,柔和,浓烈,你喜欢哪种?”

“哪种都好。”我也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杯子,忽然莫名道,“不过都是染了杯子,绿了泉水,最后散了自己的味道。”

“有道理。”他抿了一下嘴,复又说道,“这茶的确是越品越淡的,不如酒,越喝越烈。”

“是啊。”我忽然被他这句话说得有些没来由的落寞,只是静静道,“不过,这酒却不能常喝。而茶却可淡然常伴。”

他听完我的话,忽然笑了几声,随后道:“江湖上,懂你这番道理的人,可真的不多。”

“宫主谬赞了。”不知为何,我看着他的时候,心下总是一片茫然。若以战争论,与他争斗并非攻守那么简单,他于我就像是一片看得到,却看不透的海市蜃楼,在漫漫沙漠中,影影绰绰。

“李如遗。”他忽然叫了我的名字,眼中多了一种探寻,“你今年多大了?”

“今年?十五……”我刚刚脱口而出,忽然抬头一想今日的日子,才怔道,“今天,十六了。”

“今天?”他看着我惊奇道,“今日是你的生日?”

我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了,只能敷衍道:“日日都无分别,生死也都是平常之日。”

“不错。不过……”他故意停住,卖了个关子,才说道,“人总是要找个理由喝酒的。”

“喝酒?”我听得有点心虚,连忙道,“我,我不会喝。”

“没关系。你茶,我酒。”他随后补充道,“你伴我茶,我陪你酒。我们赌一局,最后看谁先喝不下去了,如何?”

茶比酒?我觉得自己实在是胜之不武:“这我太占便宜了吧?”

他看着我哈哈一笑,脱口道:“未必。”

“可有赌注?”我问道。

“有。”他盯了我良久,认真道,“赌一个愿望。”

“任何愿望?”

“是的。”

“好!”我心里已然有了决定。

“好。”他伸出手掌。

我伸手与他击了一下。随后便见他吩咐了手下,不一会儿便见棠霜儿和另一个不知名的美丽女子各自端上了一套茶具,和一坛子酒。

水烧热,入陶杯,满屋便有了茶香四溢;酒坛启,入青樽,满室又飘出浓烈的酒香。

我一闻着酒味便觉得有些头晕,更何况要喝下去。我看着眼前的吴昭,端起一杯茶敬道:“请了。”

“请了。”他一个仰头,也把与茶杯大小的酒盅里的酒喝得一干二净。

我俩反复来回几个过往,我才意识到这茶并刚才所有的那种越冲越淡。因为每喝一次,旁边的棠霜儿都会重新换一次新茶,洗好,再泡。因此,这浓茶喝到肚子里,没有几杯,我便感觉到胃里有些灼热。

十杯后,我渐渐感到这胃里的灼热变成了疼痛,然后这疼痛就传到了头上,随后手脚都有些颤抖,坐在那里都有些不稳。

到第十一杯的时候,我忽然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对着递上茶来的棠霜儿摆手道:“不喝了。”

我真是没有想到自己喝茶都能醉,而且还醉在了人家喝酒的前面。我难受的把头埋在胳膊里,趴在桌子上好久,才听到耳边吴昭的声音:“李如遗,你输了。”

“嗯。”我忽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里面有东西不停地往外涌。我连忙起身,却头脑一晕,猛地一个趔趄,忽然被什么人扶住。

我转身看到扶着我的吴昭,来不及说话,便赶快把身子转开,朝着另一边干呕起来。我这一呕,才想起自己喝茶前没吃过半点东西,而眼下吐出来的也只有一些水,怪不得会如此难受。

我感觉到吴昭在背后一边拍着我,一边问道:“你没事儿吧?”

我吐得一片七零八落,接过一个递上来的手巾,一边擦,一边说着:“没事儿。没事儿。”

“那就好。”

“说吧,你的愿望是什么?”我还是个愿赌服输的人。

吴昭并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转而问道:“我可以先问问你,若是你赢了,你的愿望是什么吗?”

“可是我输了。”

“好吧。输赢为定。”他不再问我,而是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当初的条件,“我们说过,是任何愿望。”

“对,任何。”我并没有一丝退避。

“好。”他忽然停住,深吸了一口气,顿了很久,才平缓却坚定地吐出两个字,“天下。”

天下?!——我千想万想,把生死悲欢都历了一遍,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与我赌了这样一个愿望。

“李如遗,你不会反悔吧?”吴昭的声音忽然变得幽沉,带着一丝不辨的寒冷。

“天下?”我看着他,忽然又想起那夜太子与我叨念的:为何偏偏是他?——这世上,有人千方百计想摆脱的,便是有人千方百计想得到的。

“是的。”他答的极为干脆。

我看着他,问了一个看似非常不可理喻的问题:“你要天下做什么?”

“做什么是我的事情。”他看着我,眼中的意味深不可测,“你的要做的只是听命。”

“听命?”我看着他忽然无谓地笑道,“我现在除了听命,可还有别的选择?”

“好,那么就说定了。”他复又说道,“明日,你便行冕池之礼,正式加入棣宫吧。”

第二十八章

我躺在床上,一夜未睡。人言:关心则乱。我辗转半夜,满脑子尽是凌乱的思绪,说什么都不能把吴昭和棣宫的一切,冷静下来,分析一番。

天将黎明,我看着窗外隐隐的微光,心里挣扎的难受,猛然翻身起坐,把头一下子扎在抱紧的棉被里,用厚厚的被子埋住了自己的呜咽。

一夜,整整一夜,我没有想明白:今生只求小我,只愿随遇而安,只盼望一室的平和。而到头来,无论是平和温暖,还是冷清孤寂,都不能保我在世间的静默独醒——人生在世,便是生得躲不得的。

而我,不但躲不得,甚至还死不得——椎魂符会把我一直定在从前的记忆中,任世世轮回,永远不得超脱——我终于明白,人世间所谓的绝望,只是逝去或消亡。而这天地间最终的绝望却是:永生。

天大亮的时候,我起床后,被人带出了绛雪轩。来人带我穿过了六七道回廊,走过三四个独立院落的墙外,最后把我带到一片空地上,对我说道:“公子请在这里等一下。”

“噢。”我应了一声,便眼见着他向远远停着的一些人马走去。

我看着那队人马由远及近,气势甚为浩大。为首的四人骑着我那日进入渺月峰时见过的白驼,依次排开,朝着我稳稳行进。

这四人,各带着一行队伍,齐头并行,走到再近一点的时候,我才看清他们身后的大旗上各写着:“雷、雨、风、云”四个字。我心中猜想,这四人大概就是棣宫中的‘雷雨风雨’四部令使,而当他们走到离我不远的地方,我便看到了那日在擂台一战中,技惊天下的云令使,稳稳骑在靠我右手边的一匹白驼上。

我站在原地,眼看着他们四个一齐翻身下马,齐齐走到我的面前。然后,站在四人最左边的人忽然开口道:“李公子,我是棣宫的雷令史,谢瑞哲。这是雨令史,应天军。风令使,戴滴铭。云令使,安几素。”

我听他介绍完毕,随后躬身道:“李如遗见过各位令史。”

“若李公子准备完毕,便随我们去冕池吧。”雷令史谢瑞哲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见有人牵上一头白驼。

我看那庞然大物,心下惊道:不会是让我骑着这家伙走吧?

“请公子上雪驼。”雷令史一边说,一边引我走向那个已然安安稳稳匍匐在地上的巨兽。

我心里虽然一直在打鼓,脸上却不能让他们看出半分尴尬,只得硬着头皮道:“好,多谢。”

我走到那雪驼前,与它四目相对了一下,极力揣测着这身驼毛雪白的巨兽在行走时,是不是如它现在看起来这般温顺。我用手轻轻顺了顺它的颈毛,表示了一下友好,才慢慢努力抬起腿,跨坐在了它的两个驼峰之间。这驼峰之间距离甚大,我坐在上面,还有很多空隙,看上去很是不稳。

我坐上去后极力抓住缰绳,才慌忙抬眼朝周围看去。雷令史见我坐定,立刻吩咐道:“出发。”

我紧紧握住手里的缰绳,等待着这雪驼站起来。以前骑马都是登上去的,而眼下这大家伙一个起身,后腿先抬,倾身前仰,我根本没有准备,一个趔趄,差点没从前面摔出去。幸好,前面的驼峰够高,一下子拦住了我的下滑。我急忙抓紧缰绳,刚刚庆幸躲过了这一劫,忽然它前腿站起,我又一个不小心,一下被向后摔去。就在我觉得自己已经从雪驼身上滑脱的时候,忽然有一股力道,提起我的腰带,把我稳稳放到了一只雪驼的背上。

我坐定后,看到眼前一个淡绿色的背影,一股淡淡的幽香忽然扑鼻而来。眼前之人,并没有回头,而是用那日在擂台上听到的柔得能掐出水的声音说道:“我们走吧,让他骑去,傍晚都到不了冕池。”

他话音刚落,便忽然抖动手中缰绳。我一个没坐稳,扑在他身上,便听到他说:“你抓紧了。”

我惊得四处没个抓挠,只得抱着他的腰,还没定神,就看见眼前雪尘扬起,身下的雪驼便如风雷一般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茫茫雪原上。

说实话,就算是抱着云令使的腰,这一路我也是辛苦的够呛。我从没想到如此巨大的雪驼在皑皑白雪中的行进速度,竟然比普通的马匹还快!而且这云令使的腰若杨柳,竟比女子还要纤细,我两手抱过来,一直觉得再使些力气,就会断掉。所以,我就这一路担心,一路忐忑地坐在他身后大概熬了半个时辰,眼见一行人在一座山峰的脚下停住,我才彻底松了口气。

我被云令使带下马,看着眼前的这座高峰,忽然觉得‘一山还有一山高’说得就是当下这个意思了:我一直以为,我们在的渺月峰,已然是山巅。而现在,眼前的这座山峰,似乎才是这片雪山的最高点。

“李公子,随我来。”雷令史几步走到我的面前,示意我跟着他。

我随他从山脚,一路沿着人工打造的石阶,向上攀登。我越走,便越觉得奇怪:这按照惯常道理,越上山,应当越冷才是。可这地方却是越走越觉得有些暖意。直到最后,上了无数级台阶后,到达一个汉白玉石的平台。凭栏远眺,我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一片桃花,繁茂的犹如团团淡绯色的云,在冰雪山川的苍茫背景下,诡异而妖艳的盛开着。

忽然一阵风过,绯色夹杂淡粉的花瓣在风中零落,片片飞花飘散在空里,扑打着几株夭桃疏离间的一袭青衣——吴昭立在那里,看着我,容色淡漠,眼神凝重,犹如一尊石刻。

“李公子,这边请。”雷令史引着我,第一个下了台阶,走向那片桃花林。而其他三令史也紧随其后,一起走入了桃花林。

走到吴昭面前,我看着他们四个齐齐跪下行礼,当下也不知如何应对,只好抬眼看着吴昭的表情,想见机行事。可惜,他并有任何表情,只是吩咐道:“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李如遗,你跟我过来。”

我眼看着那四个令史仍旧跪在那里,没有半点儿起身的意思,只好不做声,几步急急跟随在吴昭的身后,绕过几株密密的桃花,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汪池水——这池水并不是很大,奇得是上面隐隐散着一团雾气,朦朦中让人看不到底。

“李如遗。”一边的吴昭忽然在我的疑问思索中发话,“这是冕池。今日,你入冕池,礼成,便是真正入了我棣宫,从今晚后,若有背叛,你自当知道结果。”

我听了这话,心下一凛,忽然脱口道:“这冕池,是蛊还是符?”

我知这话问了便是错,但既然说出了口,也再没收回去的余地了。果然,吴昭走到离我很近的地方小声说道:“以前,从没人问过这个问题。不过,你若问,我可以告诉你。你今后所有的痛苦和折磨,都将因为没有遵行这冕池之誓而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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