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于飞笑了笑,魇鬼才发现这个孩子长得真是绝代风华,这样的样貌配上这样强悍的力量,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过有这样的人。
但是那样的笑容在那么美的一张脸上,真是让人毛骨悚然,他颤抖着,恐惧地盯着桓于飞。
只见桓于飞轻声快口说道:“把药拿来,涂在他的身上,涂完后,让牵着野狼的军士准备。”
桓于飞与众人站在葫芦谷的高处,等着涂药完毕。
只见他一挥手,十多只饿狼扑入谷中,闻到药香,留着涎水,迫不及待地冲向魇鬼,下面只听得见魇鬼凄厉的哭喊声,和群狼嚼肉的声音。
看着魇鬼被群狼包围,只看得见甩动的狼尾,还有飞溅出的肉屑和骨头,许多军士伏在一边呕吐起来。
桓于飞握着腰间的一剑,冷漠地看着,没有一点不适。
几天前,他就算有和刘复北一起去打过猎,可是却从来没有杀过人,可是现在他不仅杀人毫无压力,就连看着这种血肉横飞的场面,也隐隐觉得兴奋。
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让他觉得通体舒畅。
“放火!”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命令。
一场大火,焚烧了尸体和群狼,焚烧了整个葫芦谷,毁尸灭迹,但也掩盖不了消息的传递。
一夜之间,一个十岁稚子的大名就传遍了南北两地,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只知道有个飞字,于是,公子飞的名号便开始传唱,一段新的传奇拉开帷幕。
而此时的桓于飞则独自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身后的军士还在等候他的吩咐。
桓于飞轻轻摩挲着一剑,缓缓道:“你们回军营复命吧,告诉桓温,我欠他一个人情。”
说完,便转身走了,众人皆畏惧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刚才的那一幕幕可怕的景象还残留在他们的心中,明明只有十岁而已,为何便如此可惧。
却没有人看得到这个孩子的背影孤独寂寞,除了仇恨,便再也没有存活的理由,就像一片绿色的落叶在水上永远孤独地飘着,没有彼岸,没有尽头,有谁能成为他的救赎?
第四十三章:复北楼
桓于飞灭掉魇鬼后,便做好被永嘉四十八盗追杀的准备了,他实在是没有办法等到成年后再去追杀魇鬼,温绾绾惨死的那一幕,还有他还未出世的妹妹,深深刺激了他。
不杀死魇鬼,他绝不能继续苟活,至于追杀其他鬼,则是可以慢慢来的,不过他觉得,好像他自己被追杀的时候可能要多一些吧。
毕竟永嘉四十八盗,可不是好惹的。
永嘉四十八盗,可没有给他那么多想这些的时间,一路追杀,桓于飞却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打得过便杀,打不过便逃。
独自一人谋生也是一个问题,他上一世和这一世都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境界,有时别人能给他一个冷面馒头,他都会觉得感激不尽。
在这黑暗混乱的时代,他亲眼目睹着普通百姓过着怎样的生活,尤其是北地的百姓,易子而食,只要能填饱肚子,什么都可以吞下去。
田地荒芜,盗匪流窜,胡人欺压,搅得百姓不得安宁。
他便在这乱世流浪着,有时追杀分散的永嘉四十八盗,有时躲避追杀,尽管公子飞的名号传遍南北两地,可是没有谁真正见过真人,不过是个传说。
桓于飞啃着馒头,听着说书人在那里讲他如何歼灭魇鬼的段子,说得倒是栩栩如生,将他形容得如何英雄盖世,可以媲美当年的剑侠刘复北。
但是本人却落魄地在那里饱一顿饿一顿,追杀永嘉四十八盗,或者被追杀。
这段时间,桓于飞的易容之术,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为了躲避追杀,什么模样没有扮过,糊弄了多少人。
这样的日子虽然寒苦,却时时刻刻精神振奋,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遇到永嘉四十八盗的走狗,须得时时提防,步步留心。
直到复北楼的人找到他,已经过了大半年。
那倒是他第一次见到范文珏,一身文人气息,至少是个儒将,一身青衫,一树黑色发丝直直垂着,是个中年美大叔。
桓于飞正腆着一张弄得黑黢黢的小脸在啃馒头,以范文珏为首的一大群复北楼众围着他,看起来声势骇人,他却悠闲地一小口一小口啃着,看起来十分惬意。
手上抱着自己的剑,绀阿,背上用黑色布带缠着的则是刘复北的一剑,他对于众人的出现,并不吃惊,也不理睬。
“恭迎公子回复北楼!”众人皆弯腰做辑道。
他没有反应,继续啃着馒头,众人再次做辑道:“请公子回复北楼!”
桓于飞吃完馒头后,一摊手,开口道:“水!”
众人皆茫然,还好有人反应快,到附近要了一瓢水来。
桓于飞一饮而尽,然后用衣袖擦擦残留在唇边的水渍,缓缓张口:“走吧,带路!”
他并不觉得奇怪,复北楼的人早晚要找到他,回去也是一番腥风血雨,祖家后人无能,大权旁落,那人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回去夺权?
而他在复北楼连一个亲信都没有,且那人在复北楼专营多年,其中的水可以说是深不可测,但是刘复北说那是他未来的栖身之所,那他便要回去。
刘复北和温绾绾了解他,总是想在世上为他寻找一个牵绊,以免他厌世轻生。
桓于飞回去后,并没有多么奋发图强,还是每天练剑,偶尔参加一下楼中事务,大部分决定还是由范文珏做出的。
范文珏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却总想着要握更多的权在手里,成为楼主,不想永远是复北楼的长老。
况且这位公子可是在十岁便击杀魇鬼的狠角色,要不是楼内的长老逼着他迎回这个小孩,他更愿意找一个无能的祖家后人上位,楼内的其他长老们实在是太碍事了。
复北楼为了护卫南地,便建在南北交界之处。
桓于飞所在的地方,便是复北楼的心脏。
冬日里,严寒微泄,粉蛾雪飞。
转眼桓于飞来到复北楼已经一个月余,众人皆远远观望,不敢接近,现下复北楼内斗激烈,也只有这位公子像个没事人似的,每天练剑,吟诗,作画。
清晨,桓于飞照样早起,虽然天还未亮,可是漫天漫地的雪儿莹莹光洁,飞在天上的似那扑闪扑闪的萤火虫,落在地上的似洁白卷幅,漫然而画。
黑毓刚从洛阳回来,复北楼势力还不大,黑毓正积极扩展北方的势力,奈何人手不够,现在的复北楼不仅是缺少钱,也还缺少振臂一呼,英雄云集的声望。
毕竟楼中无一人与祖大人有直接血亲关系。
黑毓轻轻揉揉额头,将马绳扔给随从,大步流星地向楼内走去。
复北楼隐匿在山中,进可攻,退可守,直面北地蛮族。
在大山之中,艳红和雪白的梅林中,有几十个房间分作五处,其间最宏伟的乃是天恩堂,那是复北楼聚会饮宴的地方。
长廊叠阁,在一片香雪海中兜兜转转,画栋雕梁,昂然伟立,远看若云中宫殿,碧瓦琉璃,在一片白雪皑皑中,相映辉色,映天耀日。
堂内却也有几处亭榭,本来绿荫浓密,鸟鸣聒噪,庭前开着种着各色名花,冬寒一到,却悄悄枯萎了。
堂内的房间却是四面开窗,气势雄伟,堂外四面皆有青石阶梯,通向其余四处。
桓于飞所居之地便在东面,而恰巧黑毓从东面归来。
他走进长廊时,见一个白衣少年正在园内练剑,矫若游龙,惊若翩鸿,衣着朴素,那全身的气概,却是令人见之难忘,一切都不在他的眼中,如此无情忘尘的眼神,真是有趣。
那白衣少年却也任他打量,并不理睬,甚至毫不在意。
黑毓忽然想起范文珏飞鸽来书,信中所讲的寻回祖大人的后人,也就是弱冠之年,以一己之力灭掉魇鬼,名满天下的公子飞。
看他手上所执通体全黑的一剑,据说这把剑乃是剑侠刘复北的佩剑,异常沉重,而这位公子舞剑时,剑身翩然而过,却不留一点雪渍,在这漫天雪光中,甚至看不见他出剑。
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黑毓暗暗想到,祖家后人,号令南北两地山庄、寨堡,绝世身手,力压群雄,追击永嘉四十八盗,无上仁义,引来天下英杰追随,这个人天生就是为复北楼活着的。
桓于飞有点烦身后那个灼灼的目光,却不想开口搭话。
他收剑,转身一望,一个黑衣青年站在那里,看那通身气概,想来在复北楼内地位颇高,只是让他看来,神情庄重,眼神深邃,却掩不住满心狡猾,是个难对付的人。
额前一点碎碎的额发,微微掩住右眼,眼睛不大,看起来宝相庄沉,沉默寡言的样子。
着一身黑衣,腰间围着镶着红宝石的玉带,头上并未戴冠,冷着一张脸,却也足够威吓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
桓于飞打量了一下他,暗想,看来这复北楼还是挺富裕的嘛,可是范文珏一身的打扮却也是很朴素的,并未像这人一般锦衣玉带。
那人见桓于飞望过来,微微拱手,桓于飞见四下里并无仆从,也微微点头,眼神相交,一种明了的感觉在两人心中升起,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想来范文珏也不可能真的只手遮天,外界归来的新面孔,即使不是盟友,却也不会是范文珏的助力,他有这种预感。
而另一方面,范文珏也在秘密谋划之中,当下之计,唯有除掉这位公子飞,时间拖得越久,公子飞楼主身份得到越来越多的人承认。
外界若知道祖大人后人是如此有为的少年,少不了要拥护他。
只有趁着楼主即位那日,各个长老都要回来,正好一网打尽,再杀掉公子飞,灭掉他们的希望,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桓于飞暗自观察着复北楼,知道其中定是风起云涌,不日内,将有大事发生,若范文珏有所行动的话,可能也会选择他即位的那一天。
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对策,对他来说,向来只有遇神杀神,遇魔杀魔,反正他还死不掉,也不能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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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珏虽然知道公子飞不是个庸才,可最多也觉得他是个绝顶剑客,但却还是一个黄口小儿,且在才智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因此对于自己的计划十分放心,内乱,封锁复北楼,逼迫十三长老,登位,拓展复北楼势力,寻找祖逖留下的宝藏,自此,天下都将被他踩在脚下。
范文珏到底还是带了一些文人的异想天开,晋朝看起来是自由开放的,但实际上家族门第观念比任何时候都要严重。
士族与寒门,他范文珏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寒门子弟,能有今时今日之位,已属不易,复北楼内大多数人可都是当年跟随祖逖北伐的将领们的后代。
要豪门大家的后代们完全服从他这个寒门子弟,简直难于登天。
十三长老们纷纷从南方各地赶来,寻到如此强悍的祖家后人,复北楼有望了。
冬日里,天寒,扫雪煮酒,乃是逸事。
桓于飞裹着火红色的凰羽裘,端端正正坐在最上方,无人敢与他搭话,他向来也不在意。
范文珏依旧一身青衫,只是脸上添了几分喜气,今日乃是复北楼主登位之日,是复北楼迈出新的一步的开端。
天恩堂内披红抹金,装饰一新,虽是冬日,却特地从建康移来数株艳丽名花,复北楼内的梅树上挂满了火红似血的灯笼,红梅与红灯笼相映,像是满山劈里啪啦燃烧的山火。
桓于飞的前面放着一个小几,上置一盘金燕玉兔糕点和一盘果点,米黄色状似翩翩而飞的乳燕,青白色憨态可掬的玉兔,看起来美味而诱惑。
一只汉白玉觞孤零零地闲在一旁,同样被闲在一旁的还有添酒的娇艳侍女。
范文珏却在下面忙忙碌碌,招待宾客,好似今日即将登位的是他这个复北楼长老一般,各方势力的眼线们在这里云集,甚至连司马皇族的特派官员也来了。
复北楼对于南地的和平安泰是必不可少的。
所有人都围着范文珏,俨然这人才是复北楼之主,而高高坐在上方的那个年轻小儿,不过是一个毛都还没长全的小鬼头。
公子飞这个名号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谁是实权者,谁才是他们攀附的对象。
促使范文珏意欲谋杀桓于飞的另一个原因,便是永嘉四十八盗,虽然四十八盗只还剩下二十九人,但只要战鬼这个被认为是天下最可怖的恶鬼还在,永嘉四十八盗永远不会倒下。
一旦公子飞登位,复北楼将陷入与永嘉四十八盗的长期斗争之中,灭掉永嘉四十八盗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倒不如将公子飞的人头献给战鬼,换得永嘉四十八盗的支持。
桓于飞趁着众人不在意,趁着范文珏忙忙碌碌,偷偷吞下温绾绾留给他的解毒丸,古人暗杀的方法简单的要命,想来想去,也不过是下毒,或者趁人不备时刺杀。
偏偏范文珏还以为自己有多高明,要是搁在现代,只要中了几发子弹,可能他就招架不住了,可是这冷兵器时代,想死还真不容易。
十三位长老风尘仆仆赶到,入座,他们的眼神晶亮,目不转睛地盯着桓于飞,好像他是一棵摇钱树,炽热的目光快要在他的身上燃起火来。
随着青铜编钟的声音响起,大厅内安静下来,一股肃穆庄重的气氛蔓延着,桓于飞高高坐在白玉榻上,遥遥望着众人,仿若君临天下。
众人皆站起来,执觞,遥敬站在最高处的那个少年,忽见那个少年,脸色大变,手中的汉白玉觞缓缓滑落,表情痛苦地倒在了白玉榻上。
众人皆吓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文珏也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是准备献菜的时候,派绝顶杀手趁其不备,刺杀复北楼主,怎么复北楼主这么早就倒下了,这还没献菜呢?
但范文珏马上反应过来了,不管是谁想要复北楼主死,都帮了他一个大忙,他马上站起来高呼:“封锁复北楼,不许任何人进出。”
堂内嘈嘈杂杂,交头接耳之声不断,甚至有人怀疑堂内所有的饭菜都被下了毒,但他们却没有想过他们喝了酒,却没有倒下。
十三长老已被躲在暗处的侍卫们暗地里拿住了,堂内一片混乱,也没人注意到他们。
所有人都不敢接近复北楼主的尸体,怕惹上嫌疑,只范文珏一步一步走上去,越往前走,他便越心花怒放,志得意满,杀掉复北楼主,将不常回来的十三长老一举拿下,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总算是有回报了。
他装作焦急万分地走向复北楼主,但见桓于飞嘴唇黑紫,嘴角有黑血流出,连眼角都滴着黑色的血,可谓是七窍流血而死。
忽然,他又感到惧怕,到底是谁在他的眼皮底下,毒杀复北楼主?他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但心中的喜悦却胜过了恐惧,决定将此事暂时放在一边。
范文珏探探桓于飞的鼻息,确定他已经死亡,还在心里暗叹:这孩子长得还真不错,想来把他弄成自己的娈宠却也不错,可惜已经死了。
他嘴角扬起一抹志得意满的微笑,转身面向堂内众人,由于复北楼的宝座在那九重阶梯之上,俯瞰众人,便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感觉。
他叹道:“可怜我复北楼主少年英雄,却遭人暗算,如今身亡,实在是可悲可叹!”
众人一阵沉默,有人唏嘘哭泣。
却听他话锋一转:“然我复北楼却不能无主,想让各位做个见证,选出一位楼内一位英雄,暂代楼主一职。”
有人在下面高呼:“那也非范先生莫属!”
其中一位长老却疾言厉色道:“范文珏,你想篡位吗?莫非便是你毒杀楼主,那可是祖大人的后裔,你简直是混账无比!”
范文珏事到如今却也不反驳了,他确实有这个意思,现在复北楼主死了,只要杀掉不肯听从的长老和弟子,再血洗不肯听话的楼众,还有谁敢违抗他?
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却趁机拜下:“恭喜范先生成为复北楼主!”
他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见范文珏的脑袋已经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几圈,立在那里的身体血水汩汩的流着,浸红了青色的衣衫。
一具无头尸活生生地立在那里,人们仿佛还可以感受到那一刻他还残留的志得意满,却没想到转眼间已尸首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