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把这种麻烦的事情推给他,慕皓云皱了皱眉头,站出队列,硬着头皮道:“皓云以为,桓河水患应当疏通,而非堵塞,让其达到一个动、动态平衡。”他真的很不想使用“动态平衡”这一词,但是除了这个词他再也想不到其他的词了。
“何谓‘动态平衡’?”对于慕皓云的意见,慕擎天还是接受的。他可没有忘记九岁的他是怎么一句话灭了李丞相九族。而自己,也是在他的暗示下慢慢地走到今天。
慕皓云思量了一番,道:“儿臣举个例子。民间杂耍中,常有一人用一根细长的杆子顶着盘子,若是那人不动,要保持盘子不掉下来是及其困难的,但那人若是动了,便简单得多了。”他将腰间的血玉箫拿出来,放在食指指尖,让它保持平衡:“儿臣便以此为例。”说完,血玉箫便在他指尖迅速转动转动。慕皓云自如地控制这血玉箫转动的速度和方向,不一会他让血玉箫停止转动,拿在手里,恭敬地说道:“这便是儿臣说的动态平衡。桓河水患宜疏不宜堵。”
“如此便由你前去治水,”慕擎天想,既然慕皓云这么说,定然也是能解决桓河水患问题。
慕皓云面带犹色,此去路途遥远,一路的颠簸对自己糟糕透顶的健康状态无疑是雪上加霜。他衡量了一番,沉声说:“儿臣不能去。”
慕擎天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他从黎萧南那里知道,慕皓云这四年身体是一年比一年差,桓河离京城有一番路途,确有风险。
“莫不是四弟方才一番言论是哗众取宠之言?”慕皓枫虽然本意是让慕皓云出丑,但现下能让他到桓河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他定然让他有去无回,省得他回来同他争夺王位。
毕竟是一母同胞,加上十几年来的共处,慕皓霖清楚自己皇兄的打算,但慕皓云与世无争,又早早被夺了继承大统的资格,实在没有必要杀了他。他站了出来:“父皇,儿臣愿意前往。”
慕皓云见一直当透明人的慕皓霖站了出来,还说要代替他前往桓河,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又触到慕皓枫暗含杀意的目光,权衡了一番,思及自己已然骑虎难下,咬了咬牙,毅然说道:“此去凶险,三皇兄身份尊贵,还是由皓云前去吧。”
“老夫愿意同四殿下一同前往,”莫裕达素来与慕皓云交好,还曾无意撞见他病发的模样,想都怪自己上奏此时,害四皇子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前往桓河,心里很是愧疚。但他不也是因为四皇子在场,才燃起希望,认为他一定能想出治理水患的办法才提出此事的吗?心有不安啊。
“臣也愿一同前往,”余良志见慕皓云原是不情愿动身,这水患若是治不好,皇帝也不好怪他,若是治好了,自己也能沾点好处不是。
慕擎天见众人已然作出决定,就差他发话了,也便应了他们的要求。
“还有奏无?”他看了眼发呆的慕皓云,明明他是父亲,却不得不靠着自己儿子的扶持一点点地坐稳皇位,他当真亏欠他许多。想起自己当年还差点错手杀了他,心里不免有些歉疚。
一直到退朝,慕皓霖都一直盯着慕皓云,而慕皓云则一直安静地站在队列中神游太虚。他不明白慕皓云为何要拒绝他的好意,也不明白慕皓云为何能永远保持淡漠。退朝后,慕皓枫见他看着慕皓云,不悦地看了他一眼:“皓霖,走了。”
“是,皇兄,”慕皓霖和他并肩离开了朝堂。
“四殿下,退朝了,”莫裕达见慕皓云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无奈地摇摇头叫醒他。他到底是为什么对这么个不靠谱的四皇子有信心啊。
慕皓云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莫老,劳烦你操心了。”
“四殿下,老夫害了你啊,”莫裕达还在忏悔。
“莫老,心系天下有何错?”慕皓云淡淡地说,“邱易丰尚且可以为国捐躯,身为他好友的我,怎么又不能了?若能以我一人之性命,换得桓河一带百年太平,死得其所哉。”
莫裕达听了他的话,老泪纵横:“好,好,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夫与你一同去见那阎王老儿!”
慕皓云讪讪地说,“要陪也该找一美人陪我,你一个糟老头陪我做什么?”
莫裕达听他话里的嫌弃,也知慕皓云是与他开玩笑,乐呵呵地和他一同离开了朝堂。
第三十一章
木其轩在深夜潜入四皇子府时,远远便见到慕皓云坐在窗口吹风。
他是当年那群乞丐中较为年长的一个,是记得慕皓云的。再说,慕皓云这几年来样貌虽有变化,但眉宇间的气质却是没有任何的变化。自己是怎么也忘不了当年比自己年幼的慕皓云是如何在他们面前恩威并施的样子。
他原是因为对自己的轻功没有信心,才想着借着夜色的保护,暂且潜入皇子府,第二天早晨再向慕皓云报到,这会儿见着慕皓云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他正想着怎么进去,慕皓云已经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了,只听见他语气平淡地说:“你来了。”而后开了门,让他进去。
“参见殿下,”木其轩恭敬地单膝跪下,柳风一早便告知他慕皓云并不喜欢别人双膝跪地,他也便选择了单膝跪下表达自己的恭敬。
“起来吧,”慕皓云淡淡地说,“接到柳风的信,说是你会在这几日拜访,想你白天没有来,便思量晚上会不会来。”
殿下难道这么晚未睡是因为等他?木其轩站起身看他,眼前的人依旧是一副冷淡的表情。
“今日只是见见你,往后你便不必亲自来了。虽然你武功修为不高,但管理事务的能力却是顶尖的,这也是柳风让你接替他的原因。寻踪阁的阁主并没有武功高强的要求,你也不必认为自己无法胜任。”柳风的来信上说,木其轩对自己一直很不自信,在柳风表明自己的意思之后,更是想方设法想要将这个机会让给别人,以故他才说出这样一番话。
寻踪阁明里是有柳风掌管,暗里却是由他掌控,他的一番话可以说比柳风还有分量。木其轩听了慕皓云这么一番话还是无法释怀,自己武功修为尚浅,和柳风相比那是差一大截,纵使自己有管理的才能,也是经验尚浅,保不齐会毁了寻踪阁。
慕皓云瞥了他一眼,倒了杯茶递给他,继续道:“柳风没告诉你么?寻踪阁的阁主并不需要亲自向我汇报情况,也就是说,你不需要躲过这皇子府里的重重危险,也不需要贴身保护我,只要能自保便没有问题。”
他有些乏了,灌了自己一口茶,才说:“听说你是当年那些人中的一员,那时的年岁也错过了习武的最佳阶段,能有如此修为实属不易。”
木其轩皱着眉头思考,连殿下都愿意相信他,为什么他就不能相信自己呢?再说了,自己不也想看看自己到底能走多远吗?那便试试吧。过了好一会,他终于下定决心:“属下定不负殿下厚望!”
慕皓云满意地点点头,伸了个懒腰,状若不经意地问:“柳风可有让你传话?”
木其轩摇了摇头:“阁主只是嘱咐属下来一趟。”
“是吗?”慕皓云有些失望,柳风还在生自己的气吗?他垂下眼睑,来回旋转手中的茶杯,他当真连辞行也不愿意吗?两人之间的情谊,到了这里,算是彻底断了吗?其实这样也好,他敛了敛心神,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若你回去,还见得到他,便替我转告一句好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莫要蹉跎了岁月。”
蹉跎岁月?木其轩不知慕皓云为何要这样说,他抬眼望去,只见昏黄的烛光照着那秀气的侧脸,面色一如既往的平淡。感受到木其轩困惑的目光,他淡淡地说:“我不久便要往桓河去一趟,你明日让人将那边的信息送来,事无巨细,我都要一一知道。好了,你也乏了,去歇息吧。”
木其轩稳重地点了点头,飞身离去,临出皇子府前,他回头看了看自己方才所在的那间房间,那里还有微黄的烛光。
“回来了便进来,”柳风也是没有睡。他听见门外的动静便知道木其轩回来了,他吩咐他见过慕皓云后向他汇报情况,若是慕皓云不满意,他便换个人。
木其轩轻轻地推开房门,不同于慕皓云的房间,柳风整个人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只觉身边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不及躲闪,桌边的烛台便被点亮了,灯芯一跳一跳的。突如其来的亮光让他的眼睛有些不适应。
柳风衣冠整齐地坐在床边,一双深邃的眼眸盯着他:“如何?”
“属下愿意接任阁主一位,”木其轩恭敬地回答。
“他认可你了。”没有感叹,没有赞赏,只是一句平白的陈述。木其轩疑惑,阁主今日怎么也学那四皇子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往日柳风在寻踪阁全然是一副风流阁主的模样,嘴边永远挂着春风得意的笑容,也只有在慕皓云面前他才是那个略显木讷的侍卫柳风。或许,他们当真是在逢场作戏……谁也不曾在谁面前流露自己的真性情,甚至连见面他也是蒙着脸。
“阁主,殿下让属下传话给您,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莫要蹉跎了岁月’,”这番话虽是由木其轩说出来的,柳风却依旧能够想象那人说话的表情,定是一副平淡如常。
“蹉跎岁月?”柳风讥讽地一笑,“他自己何尝不是。”
“殿下该是想见您一面,”木其轩不清楚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四皇子一句让阁主离开的话,阁主也只是生气而没有造反,便足以证明四皇子在柳风心中的地位。
柳风收起笑容:“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我们四年未见,也没有怎样,更何况是今后永不相见。”
这番话却是有赌气的成分在。他一想到那天慕皓云冷然的样子,就一肚子气,怎奈又不忍伤了那人,只好飞身离去,来个眼不见为净。倒是木其轩听了这话错愕了半晌,阁主是打定主意再也不见四皇子了!他想起那人知道阁主并未让他传话时失望的表情,不禁说道:“阁主,四殿下他……”很想见你。
话说了一边便让柳风抬手止住:“不用说了。我再见他也只是蹉跎岁月。”这话竟说得咬牙切齿。若是慕皓云知道他会这般理解,他倒是宁愿自己没有让木其轩传话了,自己被误会得冤啊。他只是不想困住柳风,柳风不应当跟在他身边当一名小小的护卫。
既然柳风已经发话了,木其轩也不好多说什么。他见天色甚晚,不好扰了阁主休息,便先行告退了。柳风一个人坐了很久,天微微发亮的时候,终于动身往慕皓云的皇子府飞去。
他终究是没有忍住,想要见那人最后一面。
在木其轩走后,慕皓云再也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惊动了原本已经睡下的小太监。小太监替他拿了止咳的药丸,伺候他服下之后见他不再咳嗽才又在慕皓云的驱赶下跑回去睡觉了。
慕皓云摸了摸心口,因着刚刚一阵咳嗽,那里似乎隐隐发痛。他笑了笑,三年前自己就明白,太后确实是用毒控制他,可这毒却不是她想准备的那毒,而是被王公公特地换了的毒药。只是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着王公公了,犯得着这四年来一直滥用私刑,欺骗太后。以太后的性子,虽是用药物控制了他,却也是会注意个度,而王公公身为太后忠心的太监怎么会这般不知好歹呢?
四年前柳风就将王二虎和王公公的资料交给他,那王二虎他倒是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是王公公他却是不明白的。王二虎在第二天便被王公公秘密杀害了,虽说事情几乎做得滴水不漏,却还是被柳风找出线索,连带着把王二虎的尸体也挖了出来。他眼神暗了暗,他这四年受了不少罚,王公公自然也添油加醋地加大了刑罚,让他原本不好的身体更加虚弱。究竟是什么让王公公如此怨恨他?
第三十二章
慕皓云腰酸背痛地睁开眼,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坐在椅子里睡着了,他抬起手揉揉太阳穴,却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一张薄被,他皱了皱眉,拿着被子愣愣地看了半晌。
屋外响起敲门声,在一句“殿下,奴才进来了”之后,昨夜服侍他吃药的小太监便出现在他眼前。这个小太监是王公公安排在他身边定期给他解药的人。
“小路子,替我叫浮云过来。”因为是王公公派来的人,即便四年过去了,他依旧和小路子熟不起来。
小路子放下手上的脸盆,拿了毛巾在水中洗了几下,拧干后恭敬地递给他,在他接过之后才安安静静地退下,替他叫来浮云。
“殿下,您唤我何事?”浮云一听说慕皓云叫他,立马放下手中的早餐,急匆匆地往他房里跑。
慕皓云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粥,见他嘴边有食物的残渣,知道是自己扰了人家吃早饭的兴致,便示意他坐下一起用餐。浮云跟随他四年,对他的脾性也是了解,倒也不推脱,爽快地坐下,继续未完的事业——吃饭。
慕皓云擦了擦嘴,随意地说:“你也知道明日我便要启程赶往桓河,你一起去吧。还有,吃饱后替我跑一趟,告诉李尚书明日让他那个色狼儿子跟我一同前往。”
浮云一听,这还得了!殿下本身体弱,加上路途遥远,恐怕身体更是吃不消,就这样贸贸然带上李锦郎那头不知轻重的色狼,难保不会惹出什么麻烦。他正色道:“殿下,您怎么能带上李公子?他不学无术,简直就是一个好色之徒,这……”
慕皓云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意已决。”
浮云纵使有什么不满,也不敢在吭声了。一来,殿下拿定的主意绝不轻易改变;二来,殿下的身体不好,自己不好与他争论不休。他实在不明白,为何殿下有意培养一个看起来完全是朽木的色狼!
躲在房梁上偷听的柳风也不满意了,他昨晚过来慕皓云睡着了,不免对这个不懂照顾自己的人生气,自己怕惊扰到他,只是为他盖了一张薄被,哪想到这之后,自己竟是不想离开了,就这么躺在房梁上,看着他恬静的睡颜。这会儿听到慕皓云要去招惹那个一直垂涎他美色的李锦郎,心里更是气打一处,不行,他得跟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去一趟桓河。再说了,那桓河是什么地方,他怎么能说去就去!?这朝中局势也是不太平,他这么一去,路上会遇到多少危险,他到底知不知道?
“浮云,李锦郎绝不是朽木,”慕皓云说得意味深长,见浮云一脸不信,他也不做过多的解释,只是平静地说,“纵使是朽木也有他的用处。”
“殿下,李锦郎可是个惹祸的人,您到时又少不了一番操劳,”听小路子说,昨晚他又咳个不停了。
慕皓云微微一笑:“无事,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么?”
好个屁!当然,这话浮云只敢在心里说,他十分清楚,要是自己说出来,殿下会怎么折磨他。他低头吃着早点,并不打算反驳也不打算赞成。
慕皓云见他这副样子,也不介意,拿了血玉箫就往外走:“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浮云低声嘟囔了一句,慕皓云没有听清,房梁上的柳风却是听得一清二楚,脸色黑了几分,心里打定主要要名正言顺地随慕皓云到桓河去。
“殿下,您要出门吗?”小路子站在他身边,低眉顺眼地询问。
慕皓云瞥了他一眼,面色平淡地说:“难不成本殿下连自由行动的权力也没有了?”
小路子听了,身体猛地一震,再抬头慕皓云已经远去。他眼眶微红地看着慕皓云的背影,殿下就是他崇拜之人,可为何殿下愿意相信别人,却独独不愿意相信他,甚至连一句温和的话语也不愿意对他说?他是那么地尊敬四殿下,喜欢那人嘴边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崇拜那人举手投足间的淡雅从容。王公公说要一人来服侍四殿下,他便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得知四殿下身体不好,他也一直小心翼翼地照料他,为何四殿下始终据他于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