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做电影的前辈，应该看得出来，像我这样没经过专业学习年纪又偏大的，如果不是有别的因素，不可能有出头的机会。您对工作和生活的态度是我相当钦佩的，我尊敬您，所以实话实说，我也许对演戏有些天分，但是我没有兴趣。”
田其生点了点头，说：“继续。”
裴照微笑，吹了吹杯里的茶叶，又望着田其生的眼睛，说道：“我从小跟奶奶相依为命，奶奶身体不好，我一边赚钱一边照顾她，虽然有些辛苦，但是每天都过得踏踏实实。我租房子住，自己做饭吃，没有物质上的追求，一有空我就去陪奶奶，看到她身体没有变得更差，我就很满足了。可是你看现在，我出名了，出去吃个饭会个朋友也会被人认出来了，钱来得快了，可是需要我照顾的人已经不在了……关键是我没去追求便得到了这些，我怎么心安？”
第38章
这些话在他心里已经压抑多日，此时突然有了宣泄的出口，而田其生捧着茶杯安静地倾听，这样的姿态也使裴照觉得轻松。
“成名并不能让我快乐。我不喜欢晚宴不喜欢记者会，人们喜欢我只是因为那些虚假的影像，或者是我这张脸。除去光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无趣的男人，习惯安静简单的生活，没野心，没抱负，偏偏这样的我还爱上了一个备受上天骄宠的男人，颠覆了从前的生活构想。您知道陆少云是明着捧我，不过他的目的我心知肚明，所以老实说，我现在的生活状态，简直有些战战兢兢，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跌落下来摔得稀烂。”
“的确，你这么晚出道还能迅速窜红是有其它原因，但你自身的认真努力也是不可否定的。你很有灵性，又肯用心揣摩角色，要是继续走下去大有前途，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裴照低着头，笑了笑，说：“比我适合这个环境的人太多了，比我用功比我有天赋的人更多。”
田其生没有说话，抬头看了看墙面。裴照也略转过身去，看墙上形形色色的相片，那是留在光影里的年华。同样他的镜头也留下了自己的身影，他有感而发，说：“谢谢你把我拍得那么……生动，让我看到平常生活里没有的自己。”
“算了，”田其生摇摇手，“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我只能说很遗憾。日后要是记得我这个叔伯辈的老人家，就常来坐坐罢。”
“一定的。”裴照说。
看了一圈，他的目光又停在凌桐母亲的相片上：“冒昧问一句，让她变成这样的男人，究竟是谁？”
田其生看了他好一会才站起身来，走近她的相片，神情柔和地说：“你这么一说，又让我想起从前的旧事了。小桐那孩子性情可一点不像她，她是那种为了爱情可以孤注一掷的女人，虽说华年早逝，一生也是很精彩的。令她的命运发生转折的男人是少云的爸爸，不过她最后嫁给了小桐的爸爸。想当年，我也是她的仰慕者，我因为胆小，不敢学他们当面表露心迹，反倒跟她成了好朋友。”
裴照想了想，说：“那么，凌桐与陆少云的事情——”
“我知道，”田其生点点头，“事情发生后，小桐的妈妈来找过我，那天她哭得很伤心，说自己被他辜负就罢了，现在还连累小桐被他儿子欺侮。”
“为什么？她为什么这样说？”
“我只能说，他们三个人的爱恨纠葛太长，” 田其生微微叹息，“多年后终于牵涉到了两个孩子。说到底这是少云的错，但他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说服不了他，有时还得替他办事，我真是为难呐！”
两个人相视而笑，田其生又感慨道：“若是少云像你这样懂事，或者小桐像你这样专情，我就不必担心他们了。”
用了晚饭再回到家，天已经黑了。阿庆与小双有约，特意在他家洗了个澡，哼着歌出门了。
凌桐那边他已经一周没去。那么大的房子，一个人多冷清。他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面思量田其生话里的意思。
夜深他转到卧室，拉起窗帘，忍不住拨通了凌桐的手机。
“柳三这里有点事，你先休息吧，以后再跟你说。”
又是这样的腔调，裴照苦笑。趁着对方还没有挂电话，他说：“我今天跟田导喝茶，听他说了一些旧事。其实你妈妈当年离开你，不是恨你气你，是觉得对不起你，她觉得自己连累了你。”
凌桐愣了一瞬，“说这些干什么？”他很快挂了电话，明显已经不悦。裴照握着手机，默然地翻了个身。
第二天他去了公司，与陈姐沟通后，推掉了预订的工作。陈姐假装不懂他的意思，只说让他放个长假。
裴照便说谢谢她的照顾，今后还是好朋友。
陈姐一听此言，眉头便蹙起来了，“霹雳啪啦”敲了几下键盘，指着电脑说：“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你事业最顺的时候？你瞧瞧你的关注度！”
裴照不看屏幕，只是对着她笑：“最好的时候不抽身，难道等着将来声名一落千丈的时候凄惶惶地退出？”
陈姐倒吸一口凉气，身子朝后靠在椅背上，慢慢伸手拉开抽屉，取出一根烟叼上，良久喷出一圈烟雾，问：“凌桐知不知道？”
裴照垂着眼看自己的手指：“还没机会说呢，他最近比较忙。”
陈姐望着裴照，吸了两口烟，犹豫了一会儿，说：“凌桐是很忙，你可能不知道，他姐夫公司最近财务上出现了问题，橙子忙得焦头烂额，听说他朋友那边也有事。”
“我不知道。”裴照很诧异，并且立即为自己的臆测感到惭愧。
“陈姐，你什么时候抽上烟了？”
陈姐挥了挥指间的烟，说：“离了之后学会的，不痛快就吸两口。”
“什么时候的事？”
“快一年了吧，有什么好奇怪的？”陈姐站起来，被他的神情逗乐了，拍拍他的脸颊，”爱情这东西是有保质期的，时间一长早就淡了，想当年我们也是爱得轰轰烈烈，为了他还闹离家出走什么的，后来还不是入了俗套？在一起了，没新鲜感了，有话也不跟彼此说了，渐渐就成了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了。”
陈姐踱到窗前，双手环在胸前，仰头吐了个烟圈，姿势潇洒得很，“人生苦短，钱这种东西多多益善，以你现在的名气，拍戏接广告来钱特别快，这样就算将来凌桐靠不住，你也不会一无所有。两个男人！他又是那样的性子！钱多碍着你了吗？非离开不可吗？”
裴照知道她说的是大实话，是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才会说得这样直白，他想了想，轻声说道：“我一直说谢谢你，是真心的，如果我有姐姐，我就希望是像你这样的。”
“劝不了你啊！”陈姐侧过身朝他笑了笑，“咱们一直联系着吧，下次跟阿诚来我家坐坐。”
裴照答应着告辞离开，出门前回头看她，陈姐正把烟从嘴边移开，沉默地望着窗外。
“这么晚了还不回来？”裴照问道。
“跟我姐在一起，什么事？”
裴照斟词酌句，“我在陈姐那里听了个大概，知道你现在有困难，我想问问，有什么地方我可以帮忙？”
“怎么到处跟人打听消息？”凌桐口气不善，“这事跟你没关系，我有事，先挂了！”
真教他委屈。替他收拾了屋子，准备好晚饭，等到夜深还不见人归来，打个电话问一问，对方竟然是这个态度。
他决定等下去。
凌晨一点多钟，终于听到门响，他出来迎他，凌桐见他在，似乎还挺意外。
凌桐身上烟酒味熏人，他自己也知道，抱歉地笑了笑，径去卫生间泡澡。裴照跟了进去。白瓷浴缸里，那具身体美丽依旧，脸瘦了一些，显得很疲累。
凌桐在温热的水里舒展开手脚，裴照拿着花洒，轻轻替他洗头发，凌桐舒服地哼了一声，闭上眼睛。
洗好头发，又替他擦身体，裴照的动作很松柔，难得凌桐闭着眼任他摆布，让他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猫来，不由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凌桐问。
“以前我家有只猫，调皮得很，可是替它洗澡的时候又很安静乖巧，邻居们看了都觉得奇怪呢。”
“你变着法说我是猫呢！”凌桐睁开眼，一抬手把水淋到裴照脸上，笑容亮眼。
“是真的……”裴照笑着，拿毛巾擦眼睛，等他再放下毛巾，凌桐已经贴过来，然后，他身上睡衣尽湿。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不打算继续演戏了。”筋疲力尽的两个人躺在床上昏然欲睡，裴照摸摸凌桐的头发。
“我知道你现在有烦心事，如果有可以帮忙的地方，我很乐意。只要跟你有关系的事情，对我都很重要。你今天那样说话，我很难过，像是被你远远撇开一样。”
“我没这个意思。”
裴照说：“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凌桐握了握他的手，轻声说：“睡吧。”
他很快就睡熟了，裴照久久地看着他的睡容，不能安心。
第39章
虽然不接新合约，但之前的工作安排还有少量未完成的。裴照从公司出来，正要往外走，恰有人急匆匆进门，差点与他撞个满怀，裴照往旁边站稳了一看，原来是陈琦的经纪人，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与平常判若两人。裴照随口问了声站在外面打电话的小吴。
“陈琦不见了！说是一早等她开工呢，人没来，助理联系不上她，能想到的地方找遍了都没有，她们急得要报警了！”消息八卦之流，小吴向来灵通，当下收了电话，压低声音，说得活灵活现，“公司里私下传说，她其实有个男朋友，是个神秘的富家公子，会不会是跟人家约会去了？”
裴照笑了笑，出门上了阿庆的车子。
等他从杜宅归来，凌桐已经到家了，只说已经吃过晚饭，让他不要忙，两个人坐着看了会电视，各自起身睡觉，竟一夜无话。
“你早出晚归，究竟有什么事？我整天为你担心，至少得知道个因由。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凌桐一早又要出门，裴照问道。
凌桐转身看了看他，说：“好，你跟我走。”
他载着他去了家陌生的会所。裴照跟在他身后，一进门厅，几个年轻人便恭敬地站起来打招呼：“凌哥，早！”
凌桐目不斜视，径自去了间包房。
“这是什么地方？”
“柳风堂。”
他倒是听说过，柳风堂控制着本城三分之二的娱乐场所和地下赌场，实力雄厚，但他四下打量，觉得此处与想象中大不一样。转念又想，柳三他见过好多回了，斯斯文文根本不是电影里黑帮老大凶狠阴鸷的模样，这地方布置得清雅怡人也不奇怪。
“柳风堂的股权，有我百分之二十，这事外面没几个人知道。”凌桐微微皱眉，倚在窗前，“这里出了点事，偏偏柳三前天失踪了，堂里几个有资历的背后都有动作，在这节骨眼上，我姐夫家状况又不断……我只恨分身乏术。”
“真是麻烦，你可有头绪？”裴照问他。
“柳三仁义，偏偏亲弟弟不成器，骄横纨绔无智无谋竟想做老大！陆少云也掺和进来了，手段也跟当年相似，不过事出突然，弄得我跟我姐措手不及……这段时间没空陪你，你不要胡思乱想。”
裴照正要说话，听得外面有人敲门。
“凌哥，他们来了。”
“知道了，”凌桐冷笑一声，站直了身子，“这些人是属兔子的，一有风吹草动，跳得比谁都快！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跟他们谈谈。”
见裴照神情愕然，凌桐笑了起来，“不让你知道就是怕你想太多，果然你不大欣赏这种剧情，你呀——”他微微摇头，抚上裴照的眼睛，“你这双眼太纯净，我有时都怕看。”
“你……会不会有事？”这一刻，裴照心里闪过电影里的暴力镜头。
凌桐移开手，微笑着将裴照面容细看一番，“别担心，凭他们还奈何不了我。”说完他就转过身去，唇边笑意瞬间凝结。
裴照看着他的背影，气势冰霜凛人，挺拔修长，如剑出鞘，这是电影里才见得到的凌桐。裴照方才了悟，原来他与柳风堂有这层关系，怪不得柳五对他多有忌惮。
他们的会议持续很久，裴照不放心，出去探看，还没到议事的地方就被人拦住，客气地请他回房间喝茶。过了一会有人来替凌桐传话，说他们要接着谈事，让人先送他回去。裴照想了想，让他转告凌桐，说自己会让人来接。
他坐阿庆的车回去，路上打了个电话给小吴。
“阿庆，你是怎么认识凌桐的？”
阿庆关了音乐，说：“早就认识啦。他小时候又白净又乖巧，我还以为是个姐姐呢！”
“想必很讨人喜欢……” 裴照若有所思，“带我去见丁伯。”
“丁伯，我知道你有办法，想请你帮个忙。”裴照开门见山。
丁伯正在喂鱼，彩色的热带鱼在水藻假山间游来游去。
“说说看。”
“我有个朋友失踪了。”
“找人？”丁伯回过身来，坐在他对面，取了片湿纸巾慢慢擦手，神态悠闲，“那不如报警啊。”
“她是个艺人，又是个姑娘家，我觉得还是私下处理比较好。”
丁伯摸着下巴，斜眼瞅他：“女的？”
“是。”裴照心道真是蹊跷，似乎丁伯对性别的关注度大于失踪事件本身。
丁伯沉吟片刻，说：“你知道，老爷子很喜欢你，我是可以帮你这个忙，但你必须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裴照心里一松。
丁伯起身往书房里走，拿出一份文件交给他：“你先去医院走一趟。”
裴照接过来看了看，半开玩笑地说道：“全身都做检查？这是……要我捐器官吗？”
“也有可能。老爷子肾脏不好，或许你跟他匹配也不一定。”
裴照见他说得认真，也愣住了。丁伯又说：“这样吧，万一匹配，你的牺牲也很大，我们再加码。”
“你请说。”
“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不但替你找到女艺人，连柳三也可以找出来，另外，我还可以替你解了凌桐的难处，要知道顾任奇公司亏空可不是个小数目，到时候，凌氏也会被拖垮，凌橙刚刚怀上孩子，打击太大，恐怕对她不利啊。”
裴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丁伯笑容可掬，坐等他的回答。裴照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面前的人其实是狡猾的狐狸，而自己则是主动钻进圈套的无辜小兽。
“你能保证做得到？”
“这个你大可放心，若说我们办不到，这事可就没人办得成了。你做检查，我们办事，事成之后我们再谈下一步，你看怎么样？” 丁伯察颜观色，又补充道，“另外，我们可以确保你的健康，你会被护理得很好——再说也不一定匹配是不是？所以这交易你是稳赚的。”
裴照低着头，继续看合约，忽然脸色一红：“为什么连这个也要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