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伯凑过来看了一眼,“哦,这个也是必须的,我们要确保捐献人身体的健康程度,别不好意思。”
“我若是答应,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兑现承诺?”
“那得看你有多快了。”
“我现在就去!”
“三天。”
“好。”
丁伯笑了起来:“你这个孩子,眼里只有别人。你放心好了,杜家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谢谢。”
他的语气还是波澜不惊,丁伯倒显得诧异了:“这可是大事,怎么你的反应如此平淡?”
裴照合上文件,笑道:“求人帮忙本来就要付出代价。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怕什么?可以帮到凌桐,我怎么样都愿意,何况如你所说,我是嫌大了。”
“不怪我们?”丁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眼睛。
裴照摇摇头,世事原本如此,有得到便有舍去,非亲非故谁会帮你这样的大忙?此番公平交易,也算各得所愿了。只是想到与杜世豪相处愉快的情境,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原来人家接近自己是别有用心的。
离开杜宅回到凌桐那里,见他甚是气闷,裴照上前安慰到:“不要这么着急,也许会有奇迹发生也说不定。”
“奇迹?”凌桐苦笑,“我从来没有见过。”
裴照摸摸他的头发,轻声说:“过几天我要出去一段时间,你好好照顾自己。”
第40章
《夜航》上映前照例有些宣传活动,裴照面对众媒体突然宣布退出娱乐圈,因之前毫无征兆,现场突然混乱,娱记个个抢着发问,快门声不绝于耳。消息传出后,网上哗然一片,而《夜航》这部由田其生执导的裴照引退之作,也立即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裴照回到家,环顾自己小小的居室,心里异常平静。他取过小提琴,正拉着曲子,听到有人敲门。
他万万想不到来的是陆少云。
“继续拉琴,别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陆少云整了整外套,端坐到沙发上。
裴照满心戒备:“你来干什么?”
“做客。”
“并没人请你来。”
“别这样小器,”陆少云掏出一支烟点上,笑着摇了摇手指,“你绷得太紧了,不用这样,来,坐下说话。”
裴照吸了口气,转身去厨房倒茶。
“不用麻烦,我怕你下毒。”
陆少云还在外边贫嘴,看来心情不错,裴照恨声回道:“你放心,洗洁精毒不死你!”
陆少云“哈哈”大笑,趁他递茶过来,顺便在他手上摸了一把,裴照冷着脸抽回手。
“真喜欢看你咬牙切齿的小模样。”陆少云闲闲地吐出一圈烟雾。
“不请自来,有何贵干?”裴照问他。
“谁准你退出的?”
裴照冷笑:“我又没签长约。再说当初入行,合约上写着去留由我自己决定。怎么,你是特意为此跑这一趟?”
陆少云嗤笑一声,略带嘲讽地看着他:“谁说我是为这个来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信封扔在茶几上。
裴照犹疑地伸手去拿,陆少云忽然伸手盖住他的,拍了拍,笑容别有深意:“别急,等我走了再看。”
他气定神闲,裴照忐忑不安。陆少云甚是开怀,摁灭了烟蒂,徐徐吐出最后一口青烟,说:“我的脚本原本很完美:你们渐渐相爱了,两情正浓时,你抢尽他在演艺圈的风光,再舍他而去。那么他会是什么心情?会是什么表情?我迫不及待地想看这场戏。《夜航》一旦上映,我能保证你的声名超越凌桐,可你居然宣布退出,真是扫兴呐!没办法,只能提前让你伤心了。”
他起身离开,临出门又笑:“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看。”
当天晚些时候,凌桐终于出现,沉声问他:“裴照,为何我事先不知道?”
裴照说:“我提过的,你大概没有在意。”
凌桐望着他,问:“为什么?”
裴照反问他:“我们多久没见了?”
凌桐没有说话。
“三十四天。” 裴照微笑,“柳三回来之后,我们就没见过面。你上一次来我家,我都不记得是哪天了。一直都是我去找你。”
“何必计较这个?”凌桐不以为然,随手拿起他的小提琴,放在膝上拨了拨弦,“谁来看谁有什么不一样?”
“时间过得真快,这都到冬天了,”裴照走到窗边,慢慢拉合窗帘,室内光线转暗,他的轮廓愈加柔和。他额头轻轻抵着窗户,侧身看向凌桐,浅笑着,如自语般低声,“凌桐,我想念你海边的木屋。那里日夜都是好景致,安静,并且无人打搅,我们明天就去好不好?”
凌桐把琴摆在一旁,笑了笑,说:“等过了这段时间。”
裴照转过身,倚在窗边看他:“麻烦事不是都解决了吗?何况你最近又没有工作安排,我现在是自由身,哪里都去得。不如我们明天就走?”
他说完就盯着凌桐看。这个男人美得过分,连一点细小的动作看上去都像是在镜头前排演过多次的。他的为难和迟疑在脸上稍稍显露出来,接着他那张诱人的双唇就要说出推脱的语辞了,并且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定是带着笑的,那笑是春天的湖水荡漾,是秋天的浮云拂过山峦。就是这样的凌桐,教他日夜看不够,想得心里都盛不下了,还无可奈何。
他的眼里渐渐有了水意。
凌桐见他神情异样,问他:“这是怎么了?”
“当初陆少云激我入行,我不是没有私心的,我以为能跟你并肩站着,总好过跟在你身后像个影子,可是等我接近你的程度,不用再仰视你的光芒,又发现自己更加不了解你。你光彩夺目,游戏人间,一颗心不知道系在谁身上,我和你在一起,心甘情愿,想着有一日是一日,将来你说分手,我也绝不拖泥带水。等到那天来了,你又不答应了,好,我回来就是,谁让我放不下你呢?可是啊凌桐,我自认为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总让我难受?”
“你说什么呢?”凌桐站起来,朝他走过去。
裴照让开了,继续说道:“一直想问你,我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凌桐有些不悦,“只是因为这段时间没来找你,你就瞎怀疑了?你这么不信任我吗?”
“刚说过要日夜在一起,转身就可以长时间不联络对方,这样子多少会令人生疑吧?” 裴照闭上眼,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深埋在心底的话,“你我都清楚,我对你来说,已经失去新鲜感了。”
“你在胡说什么!”凌桐怒道。
裴照觉得悲哀:“比我漂亮的大有人在,他们年青并且热情,你有太多选择。我有什么资格长久赖在你身边?银幕上那都是假的,你看看我,只是个普通男人,还贪心地想要别人一心一意待我。”
凌桐听他提到“海边木屋”已经有些眉目,再一看几上没有处理的茶杯和烟灰缸,猛然醒悟过来——他必定是知道Victor的事了。于是急忙辩解道:“裴照,你别误会!他的情况很糟糕,我只是让他暂时住在那里而已,并没有跟他怎么样!”
裴照下意识地攥住衣兜,陆少云送来的照片,大多是Victor独自面对大海,也有他和经纪人的。可是仍然有几张刺痛了他:Victor与凌桐拥抱在一起,海面上落霞绮丽。
凌桐一直在观察他,这时迅速伸手掏出照片,一张张看了,一张张抛在地上。开始还不可置信,后来气极反笑:“陆少云还真舍得下本钱!我说那天怎么看到游艇经过!”
裴照低头看着地上的照片,心里直发冷。
凌桐说:“我的确去看过他。他都那个样子了,情绪激动地抱住我,我难道要把他推开吗?”
“不用!”裴照勉强撑出的笑容可谓惨淡,“你应当去照顾他。他现在又可怜又脆弱,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凌桐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冷笑,说:“难道你对我就没一点隐瞒吗?”
“我没什么瞒着你的。”
“是吗?”凌桐侧过身去,“奇迹?哼!那么多棘手的事情一下都解决了,我们跟丁爷还没这份交情,别告诉我这事跟你一点关系没有。”
“是我请他帮忙的。”
“帮忙?说得轻巧!你知不知道他们是处心积虑要给我们致命一击的?柳三连亲哥哥都绑了去拿刀子胁迫了!我姐都跟我商量要把凌氏抵出去了!你一句‘帮忙’就有人来替我们摆平了?你凭什么有这样大的面子?你是拿什么换的!你告诉我?”
这个恰恰不能说,裴照苦笑。
“裴照,你每周说去见朋友,其实见的是丁爷吧?你们怎么认识的?他为什么会帮你?丁爷没有子女,阿庆是他当亲儿子养的,怎么会让他给你当司机?你可以疑心我旧情复燃,难道我就不能猜度其中的缘故吗?”
裴照听得愣住了,这一刻委屈倒是次要的,因为他想了几遍才明白凌桐的意思。他居然怀疑自己!
真残忍,说出这样的话来,比提分手更伤人。自与他相恋,何曾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
“原来你这样看我。”裴照抬起头,轻声说了一句,木然地转身离开。
“裴照!”
凌桐只顾发泄,其实话出口就已经后悔了,可等他回过神来追出去,哪里还看得到他?
第41章
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摆脱凌桐是很容易的,他站在拐角处,看见凌桐跑去相反的方向。
他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冬夜冷风刺骨。路边新建成的住宅小区,幢幢高楼灯火依稀。恍惚忆起上回路过,这里还是一片围墙,凌桐把钥匙扔进去,把围巾系在他的脖子上,他感觉到暖意和浅淡的香味。
手机在衣兜里震动不止,裴照没有接。这个时候,教他怎么面对?从前爱过的人落难了,凌桐伸手相助本也无可厚非,可是想到他们拥抱的画面,裴照深觉酸楚。海边的七天于他而言是极珍贵的回忆,凌桐曾说他是头一个被带去木屋的人,这话令他欢喜,仿佛自己是重要的,可是头一个又怎么样?并不是唯一。
手机总算没动静了。他又在外面转了一圈,想着凌桐应当已经走了,这才打车回家,走到家门口才发现没有带钥匙。
真冷。朝手心里呵着热气,温暖是暂时的。裴照倚着门坐下来,拨通郑鸿的手机。刚接通郑鸿就在那头着急发问,那么多为什么教他一时难以招架。
“郑鸿,来给我开门。”
他的声音一定很没有气力,所以郑鸿立刻就噤声了。
在等待的当口,他胡乱地想着。世界如此之大,他只有这个地方可以回来,世人众多,此时能想起的只有郑鸿。
郑鸿很快就来了。
“怎么坐在地上?遇到什么事了?”他拉起裴照,打开门,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真巧,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买蛋糕,我还买了他家隔壁的海鲜炒饭,你还没吃饭吧?”
郑鸿拿了餐具出来,见裴照蹲在地上捡照片,这才留意去看。
“这是谁被偷拍了?”
裴照勉强笑了笑,把照片都收拢起来装兜里:“没什么,我们洗手吃东西。”
郑鸿虽是富家出身,却难得没有坏脾性,吃穿都很随意,桌上食物都是上大学时常吃的。
裴照吃了口炒饭,说:“还是以前的味道?”
“老板没换过。他家小孩现在上中学了。”
“过得真快。”裴照说。他还记得那家小店铺,很清爽,老板自己掌勺,他的太太跑堂,两个人都很和气。
吃过饭,郑鸿打开蛋糕盒,拿刀子切了,递给裴照一份。
“怎么就吃不厌?女孩子才爱吃这个吧?”裴照吃了两口,抬起头问他。
郑鸿摇头晃脑,“就是喜欢,没道理可言呐!就跟你喜欢凌桐一样。”说到这里不由一顿,停下动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我觉得挺奇怪,两个男人是什么感觉?”
裴照一愣,真教他没法回答。可是郑鸿忽然亲了上来,而后笑嘻嘻地作出评价:“软软的,还很甜。”
“蛋糕当然甜!”裴照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摸摸嘴唇,“你整天都想些什么乱七八遭的?”
“可惜我喜欢女人。”郑鸿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望着裴照。
裴照埋头吃蛋糕:“可惜什么?你是对的。”
郑鸿闻言圆睁了双眼,过了半晌才说:“……但是上回看他急成那样,像是真心的。”
裴照笑了笑,没有回答。
老丁那边一直没有电话来,裴照打过去询问,说是结果还没出来。他在家里消磨了几天,凌桐日日前来道歉,裴照一直以沉默应对。
“我姐嫁到顾家,我进了柳风堂,说到底都是为了制衡陆少云,我以为今时今日已能处理好一切,不必像从前那样被他逼得仓皇失措,结果还是别人来帮忙……对不起,我其实是在恨自己,总要别人为我牺牲,裴照你明不明白?”
这天他终于开了口。
“明白,你说的我都明白。凌桐,我生气不是因为这个。你看看你的人生,陆少云占了一半,又是从前的爱人、又是光鲜的娱乐圈,请问我在哪里?我裴照在你心里有多少位置?你仔细想想,闭上眼静下心,最先浮现在脑海里的是什么?我敢打赌,那绝对不是我。”
趁着凌桐有些愣征,裴照走过去拉开大门,那意思已经是逐客了:“不必每天来说这些,这不像你。说起道歉,恐怕我要先说对不起。你本来可以凭自己的力量解决这事的,是我私自找丁伯帮忙,伤到你自尊了,是不是?”
凌桐把住门框不动。的确,单凭自己是可以做到的,但要付出相当的代价,并且绝不会这样迅速。裴照是为了自己,这一点他不是不明白,可是那天气头上的话同时也道出了他的隐忧,如果裴照为他真的做了什么,自己要怎么还?
“我错了。我怎么会怀疑你呢?我只是……”他转过脸,忧伤地看着他,“舍不得。”
裴照一直站在窗边,目送凌桐的车子远去。天色暗下来,陆少云的电话又来了。
“又有什么新鲜出炉的照片?”裴照微笑着放下窗帘,“最近我常常想起你,你说一个叱咤生意场的大男人,怎么行事偏与某种生活在暗处的啮齿性动物极其类似?”
“你的比喻我很不喜欢!”陆少云冷冷地说,“可是如果没有这个,比如你,就会一直被蒙在鼓里。我让你看到了真相,你应当感谢我。”
“只不过是你想让我看到的真相而已。”
“随你怎么说。不过呢,我这边有场好戏,你想不想一起看看?”
裴照捏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兴趣不大。”
“不,不,你一定会来的,”陆少云低声笑起来,“明晚八点,西楼,我们不见不散。”
裴照哼了一声打算拒绝,陆少云突然说:“裴照,凌桐是眼睁睁看着他妈妈从楼上跳下去的。”
整个晚上,裴照都在揣摩他这句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