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亚伦再次发难,出高价指定裴照表演。他走到裴照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裴照笑容温润:“赵先生善心可嘉,出手大方,我可值不得这个价。”
“裴先生请,不拘什么都行。”
裴照点点头,走到钢琴前坐下。
郑鸿看着赵亚伦的背影冷笑:“脑子都用来个头了,想让人难堪也不调查清楚,我们裴裴钢琴直追肖邦!”
结束后裴照跟郑鸿一道离开,凌桐叫住他,裴照从后视镜里看见赵亚伦在远处站着,不由微笑:“凌大少,我今日工作可曾结束?”
凌桐一征。
裴照说:“公事之外,恕不奉陪。”
上车后裴照感慨道:“郑鸿,又是你替我解围。”
郑鸿大笑:“不对不对,这是我分内事。莫忘了你是王子,我是骑士。”
几年前,他们在一个学校念书,那时刚开学不久,裴照长相出众备受女生关注,因此惹上麻烦,几个男同学大庭广众之下将他围住,言语间极度羞辱。
是,他是穷,学费生活费奶奶的医药费统统靠他挣,下了课赶几处家教,二十块钱买辆旧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路上坏了推着走一个小时候回校,夜里就着路灯自己修。吃饭只敢点一个菜,他们还将这饭菜泼到地上去!
他们衣着精良,一双鞋抵得过他全身家当,他们看他全然不屑。谁也不问问他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为什么只穿那两条牛仔裤两件白衬衫,谁也不问问他为什么总是抱着书低头走路,从不与人多言。
再穷也是年轻人,再穷也有自尊,聚集而来的目光,教他多么屈辱,眼泪都要流下来。
他被人拉出来,都不知是怎么动腿的,定了神去看,是他的同学郑鸿,他们之前还不曾说过话。
郑鸿按着他坐下,回身找他们理论,娃娃脸上正气肃然,挺着胸大声责问他们:“你们的钱是自己挣的吗?心安理得地花父母的钱,好意思嘲笑自力更生的同学!”
他攥着拳头,双眼闪亮,激动地向着全场大声宣告:“我同学名叫裴照,入学成绩是全校第一!父母早已不在,他靠自已赚取生活费用,还要供养身体欠佳的祖母,就这样他还拒绝学校将他按特困生照顾!这般值得敬佩的同学,谁也不能污辱他!”
食堂里鸦雀无声,裴照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而后学生们放下碗筷,不知谁起了头,掌声“哗哗”响起来。
那几位同学面色尴尬,转身要走。叶灵一身红裙,火焰般冲过来拦住,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说:“不道歉、不赔人家的午餐,休想打姐姐这里过!”
他们是认得她的,几人相互对视,选出位代表,道了歉,又有人打了饭菜端来放在裴照面前。他看着盘子里丰富菜品,心想,原来这学校的饭菜这样香,菜式这样多。
叶灵大喇喇地在他身边坐下,伸手从盘子里拈了一块东西放嘴里。郑鸿向他介绍了叶灵,又笑着解释:“我早就知道你的情况,校长是我姑父,常用你反衬我的纨绔。”
三个人就是这样认识的,一晃多少年。
裴照捏捏他的脸蛋,笑了起来:“哪有骑士长这样的娃娃脸,一点威摄力没有。”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扁盒,递给郑鸿:“本来打算捐了这个,现在转送给你。”
郑鸿打开来,双眼睁得更大:“这不是奶奶留给孙媳妇的?”
裴照揉揉他的头发,说:“奶奶视你如亲孙,给叶灵是一样的,就当是她提前送的贺礼。”
郑鸿还要推辞,裴照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说:“拿着,郑鸿,别让我欠你太多。”
郑鸿将盒子收进衣兜,嘴里嘀咕:“你一点不欠我的!你都不知道,我追她追了十年,她肯嫁给我,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愿闻其详。”
郑鸿慨叹:“灵灵说我多年来苦功下了无数,都不及大一冲出去维护你那一场,她说是大有骑士风范,忽然击中了她内心柔软,日后每有彷徨,总想起当日少年。”
隔天疗养院打电话来,奶奶身体出了些状况,裴照请了两天假,再见到凌桐,刻意疏远不少。倒是与陈姐工作愈发默契,闲时常在屋里聊天,渐渐无话不谈。有一回,陈姐似有所指,她说,其实你们这样相处最好。
裴照正在喝茶,闻言放下杯子,纤长十指交叉放于颏下,听她解释。
“我多少知道些你的情况,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走上台前,这样钱来得又多又快,照顾你奶奶不是更有利?”
裴照摇头:“不,那样太辛苦。”
“像凌桐一样风光多金,不好么?”
裴照认真回答:“陈姐,我要的不是风光。”
“钱不要多,只要能负担得起你奶奶的医疗,自己够用就好。工作结束立即归家,陪妻子孩子说话,若是假期长,领着他们出外旅游,若只得一天假,领他们去动物园或游乐场?”陈姐越说越生气。
裴照笑了起来:“这样也算奢侈?”
陈姐瞪眼望他:“小裴,你故意让我难受是不是!这样平凡温馨的生活,我辈哪有福分盼得到?”
“所以我要的也不是多金。”裴照轻轻地说。
这眉目如画的男子,偏生了颗水晶样的心,笑意温如水,见之令人透体舒畅,陈姐柔柔地望着他,说:“小裴,陈姐阅人无数,你是少有的珍品。所以我才说,你与凌桐这样相处是最好不过了。那样的人,甜如蜜糖,毒如罂粟。”
裴照开玩笑:“不是砒霜?”
“砒霜致死,一了百了。罂粟不同,教人上瘾,戒不得忘不得,你心神俱碎,他尚且美得梦幻妖娆。”
裴照吐吐舌头,露出几分调皮样:“哈!原来我处境这么危险?”
陈姐笑得伏在桌上:“小裴啊,你要当心!”
“什么?”
陈姐皱了皱眉:“你可知凌桐男女不忌?”
裴照张了张口,没料到她如此坦白,这便是真心待他了。他心里感激,轻声说:“倒是听说过传闻。”
陈姐摇了摇头:“之前走了十二个,男女皆有,无一不是自动离职,伤情而去。”
裴照想了想,“扑哧”一笑,说:“陈姐,怪不得一来就有人赌我几时离开、陈琦问我几时辞职。”
他站起来,认真对她说:“谢谢。”
第8章
郑鸿结婚,裴照理所当然做了伴郎。郑鸿是家里独子,三代单传,祖父母爱若生命,郑鸿为遂老人家心意,办的是隆重中式婚礼。从上午迎亲到晚上入洞房,一天下来累得够呛,但这累也是高兴的,是幸福的滋味。
晚宴上裴照替郑鸿挡了许多酒,饶是这样他还是醉得挂在裴照身上,裴照将他抱上床,那边叶灵喝得迷糊伴娘招架不住,裴照又将她抱上床去。安顿好这两位,已经夜深,伴娘吐吐舌头,说:“结婚这么累人呢,幸好我没抢到花球。”
裴照被她逗乐,也替这二人高兴,所以接电话的时候,唇角还带着笑意,声音轻快。
“什么事这么高兴?”
是凌桐,裴照敛了笑容,问他何事。
“来山里接我。”
这时候打过来,不会有好事,裴照同他商量:“这时候已经晚了。你自己有车,不然明天再回市里?”
凌桐没有说话,裴照在这沉默里渐渐不安,然后那头传来一声叹息,细不可闻,他就这样挂了电话。
裴照哀叹命苦,打车直奔山里,不知那边是什么状况。
李婶出来开了门便消失不见。月色很好,风里有林木香气,秋虫在草间低吟,这夜晚幽静安宁。
裴照站了一会,才进了客厅,他不在那里。房间里也没有人。静静地听,似乎有水声,他寻声而往,终于见到了凌桐。
秋夜已然寒凉,虽然是室内泳池,常人也禁不住这温度吧。
裴照走上前说:“我来接你了。”
凌桐不语,在水里游了好几个来回。裴照耐着性子等,见他没有结束的意思,索性坐在椅上闭目养神。
凌桐忽然在水里挣扎呼救,裴照当然不信,闭着眼不理他。紧接着水里又是两声惊呼,水花扑腾一阵,慢慢平息。
裴照再不能不管,甩了鞋就往池子里跳,凌桐闭着眼躺在池底,裴照急忙将他拖上来。
“要不要紧?是不是腿抽筋?我以为你逗我的,你快睁开眼睛!”
任他怎样拍打,凌桐还是闭眼不动。裴照按压着他的胸口,伏下身去,凌桐蓦然双目张开,笑弯了眉眼。
裴照往后坐在地上,将湿外套脱了,恨道:“我怎么总是上当!”
凌桐站起身来,笑得像只狐狸,“……生气了?”他眨着眼睛,似乎问得小心翼翼。
裴照叹了口气,说:“我的西服毁了。”
“我赔你更好的。”他笑得若无其事。
裴照劈头将湿滴滴的衣服砸在他身上,怒道:“凌桐,你不要太欺负人!我是为你工作不错,可不是你戏耍的玩偶!”
“这样就恼了?”凌桐依旧不以为意,“还是你一早就对我有气?”
凌桐微笑着,水沿着颀长匀称的身体往下滴,裴照转开头不看他,走远了拿毛巾擦头发。
池水漾动着,浮光映在壁上,一晃一晃的,像碎的月光。凌桐赤着足走来,身上也似披着光,浅淡柔和。他拿过他手上的毛巾,扔在地上。
他抓住他的手,十指交叉相握:“你这手指纤长漂亮,怎么可能不会弹琴?”
他摸他的嘴唇,慢慢移到喉结处:“你这嘴唇鲜润如花,声音清泠像山里的风雨声,怎么可能不会唱歌?”
他双手在他背上滑下,落在腿上,复向上,猛力箍住他的腰,使他贴紧自己:“你双腿修长,腰身如柳,怎么可能不会跳舞?”
裴照说不出话来。他不知这人无耻的狡辩能令他脸红,湿衣贴在身上薄如蝉翼,使他们紧密无间,他用力将他推开。
但凌桐又低笑着将他抵在墙上,眼里似有魔力,柔柔地看到他心底去,裴照动弹不得,他凑在他耳旁轻声说话,温热的气息惊得他一颤。
“我不会让赵亚伦误会你。”
然后,他的唇压上来,辗转吮吸,温柔致死。
“你瞧,他并没有误会我们俩个。”
裴照连耳尖都红了,恨自己反应不及时,白白受他调戏,他使劲用手背擦嘴巴,气恼地转身就走:“不捉弄人你会死啊!”
“浑身滴着水,你要这样子去哪里?”
裴照只得停住。
凌桐将他带到浴室,“向你赔罪还不成?池子里水凉,你浑身湿透了,先洗个热水澡再说。”
浴后他穿着凌桐的衣服,两人身量一般,衣服正合适,出来后凌桐也处理过了,坐在厅里喝酒。
“今天什么事那么高兴?”
裴照没好声气:“郑鸿结婚。”
凌桐再三看他的脸色,咬着唇不说话。裴照心软,不想他下不来台,说:“你要是想道歉,没有必要,我不生气。”
凌桐又看他一眼,委委屈屈:“没人不喜欢我的吻……”
裴照倒吸口凉气,暴怒:“你是猪啊!你脑子里都装了什么!”
凌桐耸耸肩,慢慢啜着酒,不说话。
“这么晚你让我来做什么?你看你也没有回去的意思,我累了一天要睡觉了,客房在哪?”
凌桐指指楼上,继续喝酒。裴照找到房间躺下,半醒半梦间,发觉凌桐坐在窗下,不声不响。
“凌桐?”
“赵亚伦执拗多疑,我若为你多说一句,他会更难缠,不过他以后不会再针对你了。”
裴照坐起来,没有开灯,窗帘遮不住月色,屋里有朦胧的光,凌桐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听来有些寂寥的意思。
“又失恋了?”
凌桐轻笑:“算是吧。”
裴照问:“怎么如此不济?”
“情敌过于强大。”
裴照失笑:“谁及得上你?”
“你是在夸我吗?”他走过来坐在床边。
裴照警觉,立即终止话题:“快去睡觉!”
凌桐笑了一声,顺势躺在他身边。裴照推他不动,只得往里缩了缩,匀出被子盖在他身上。屋里静得很,凌桐很快发出浅浅的呼吸声,裴照合上眼,继续酝酿睡意,凌桐忽然轻声说:“幸好你来了。”
裴照不敢转身,小声谴责他:“你那么多朋友不找,偏以戏耍助理为乐。”
凌桐沉默着,再没有说话。屋里又静下来,裴照侧耳静听山风越过树梢的细碎声响,睡意很快缠上来。
后来,裴照是被楼下的响动惊醒的,他迅速爬起来下了楼。
厅里没有开灯,窗外天色微明。
凌桐摔了只杯子,怒道:“陆少云,这么多年你还没厌倦?你要玩到什么时候?”
这样愤怒的凌桐,裴照从未见过,他总以笑容示人,仿佛生命里只有春风和阳光,久之,人便忘了他也有其它情绪。
“到你心甘情愿,做我的人。”陆少云声音低沉绵厚。愤怒是凌桐一人的,这个人丝毫不为所动,语调温柔平静,面对凌桐的气急,甚至有些享受。
“这是我听过最烂的笑话,滚!”
“不要这样大声,惊动了四邻可不好看,你坐下来……”他想拉凌桐,凌桐气呼呼避开他的手,坐下来。
陆少云摩挲下巴,笑问:“一个赵亚伦值得你这样生气?”
凌桐冷笑:“能被你抢走的,便不是真的爱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陆少云耸耸肩:“也对。所以你换了法子,诱惑我的人?”
凌桐鄙夷地看着他,回道:“你碰过的人,我怎么会有兴趣?小罗要离开你,我顺手帮个忙而已。”
陆少云微笑着看定了他,低声说:“你也被我碰过了,难道连自己也讨厌……”
凌桐气得浑身发颤,冲上去一巴掌甩在他脸上,陆少云不避不让,受了这一掌,却就势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往身边一扯,翻身将他压住。
陆少云身形壮硕,狠狠制住他,在他唇上一啄,笑道:“我也被你上过了,你还有什么好气的?你就这么恨我?”
如果双眼能喷火,陆少云已化为飞烟。
凌桐被压得喘不过气,闭上眼艰难地启齿:“滚开。”
陆少云微笑着,愈发用力。
“陆先生,强迫主人可不是为客之道。”裴照倚着楼梯轻声开口。
陆少云扭过头眯眼看他,面色阴沉,他这一分神,凌桐已奋力将他踹开。
裴照慢慢走过来,自我介绍:“陆先生,我是凌先生的助理,我叫裴照。”
第9章
晨曦微露,四下寂静,裴照静静站在二人中间。陆少云纵横商界,向来以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出名,一双眼睛炼得入心入神,但是这个人站在他凌厉目光下,不惊不惧,笑容浅淡,瞳仁清亮地与他对视,并不落下风。
裴照回头看看凌桐,说:“请人来做客,也不准备茶水餐点?”
凌桐坐在沙发里,背对着他们,说:“李婶出去了。”
裴照闻言便对陆少云笑道:“陆先生不嫌我手艺粗陋,便在这里用早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