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担心剩下的麒麟锁链被毁么……”
“其实只是时间问题。”澐耸肩:“我可是做了双重打算的——难道你认为我会白白放那个叫雅乐的孩子逃出去?他是水我是冰,本就是同源。对于他,我再了解不过。”他看玄毅脸上困惑的表情,解释道:“他是个半神,是青龙悔恨之气所化,没有现今神族完好遗传的血统,是个不完全体,所以根本就不能离开这座青池山。他是这座山的一部分,力量来自于青龙遗体,走得越远,便越虚弱——如果我有足够的耐心,待到他在远方体力不支,即使不用麒麟锁链也能取他性命。”
“原来如此。所以您才并不着急去找他……”
澐点头:“只是举行仪式需要的容器不太易得,好不容易做出一个理想的,当然不能浪费。”
“属下明白。”玄毅拱手,“掌门放心去寒冰祠便可,属下会看守容器。”
山下愈发寒冷,澐慢慢走在一片荒凉的山路上。脚下结冰的石阶异常光滑,不过他却如履平地。虽说这样的距离,转眼间就能到达,但他却不想错过这份欣赏雪景的好心情。
寒冰祠前曾经短暂盛开的花朵再次凋零在冰雪中,石壁上镶嵌的火把也不复燃烧,过度的荒凉让空气中蒙起诡异的雾气。澐沿着地上踩出的路径前行,没迈出几步便停下,似乎是被什么挡住了去路。
“这个……”他饶有趣味地对着空气伸出手,扯住什么东西拉了过来。“蛛丝……看来那家伙是被这个挡住去路啊。”
从他手中滑下的,是一束几近无色却又十分坚韧的丝线,而面前通向寒冰祠的道路,被这样几乎看不见的丝线紧紧封住,仿佛巨大的蛛网。
“看来那家伙的愿望,要落空了呢。”澐冷哼一声:“这东西能挡得住雷电的七星剑,可是没法挡住冰神——冻!”他一挥手,空气中所有的水汽似乎都在降温,连蛛丝也开始嘎吱嘎吱地结冰。
结了冰的蛛丝不复原来透明的样子,很快蛛网那白色的巨大轮廓显露出来。澐挥手唤出寒冰水龙吟,清除荆棘般地一路砍过去。
“凡人的术法,说到底不过如此。”他回头看着散落一地的蛛网,跨进寒冰祠长长的神道。
刻着铸剑师一族纹章的大门被猛地崩开,澐不可一世地踏进寒冰祠的内室,环顾四周却空无一人。曾经铸造的一柄柄剑整齐地悬挂在走廊的墙上,火把中的蓝光已经燃尽,澐让手中的寒冰剑发出荧光,当做光源照亮周围。
“再次回到这里的感觉,真令人怀念。”他抬头看着高耸的岩壁,喃喃自语。
作为活在剑中的灵魂,与手中这柄寒冰水龙吟?坎一起,被供奉在这里的时日究竟有多久,连自己都说不清。而那个叫玄寂的修行者用满是鲜血的手握起自己栖身的这柄剑时,澐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之后的计划简直不能再顺利了,不仅成功夺取玄寂的身体,终于不用栖身在剑中,连玄寂遗留下的东西都有用得出乎意料。
而现在再次回到这里,只为取得存放于此的另一件东西——水神青龙最恐惧的麒麟锁链的剩余部分。
可是转了一圈毫无头绪,不光那五个神官毫无人影,连麒麟锁的所在也没有踪影。澐怒不可遏地毁坏了所见的一切,包括供奉着历代铸剑师牌位的壁龛。他站在满地的残骸中,闭上眼睛思索着。
栖身在寒冰剑里时,总是被摆在刻着封印的剑台上。虽然知道这寒冰祠中存放这麒麟锁,却无法穿透封印去一探究竟。那么……
“——再往里走就是铸造室了。里面温度很高,外人是不允许进入的。”
自己被封印在剑台上的时候,经常听神官们对来访者这样说,虽然栖身的寒冰水龙吟也是被铸造出来的,却因为年代久远,从未进过这里的铸造室……
澐慢慢地向前走着,拐进另一条狭窄许多的走廊。面前是被明显分隔开的一个房间。
“铸造室么?”他伸手推向满是灰尘的铁门,生了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声音,慢慢打开一道缺口。
澐走进去,手中的寒冰剑照亮了不大的斗室。
突然门猛地阖上,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屋中回响。
“——邪神,这里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澐抬头,已故的寒冰祠主,淬,正在头顶上,双目狰狞地望着他。
第七十七章:迷乱
(背景乐:ULYSSES——岛みやえい子)
玄毅在水云阁内室的门前站着,仿佛凝固的冰雕。
窗外是阴霾的天空,雪安静地落在窗台上,几个时辰过去,除了天色更昏暗了一些,也看不出什么不同。原本在天空中的青龙星宿被乌云遮蔽,只剩下池水中赤红的荧火在燃烧。
床上的人动了动,在感觉不到身边人的存在之后,清风微微睁开眼。
内室几乎漆黑一片,只有天花板上巨大的青龙雕像闪亮着双目。
“掌门……掌……门……”他像是无意识般低声唤着,一声接一声。
玄毅原本只是守在外面,但听闻清风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微弱,也觉得不对劲起来。他端起一盏灯,缓缓撩起内室的落地门帘,向床上望去。
清风蜷缩在床上,面如死灰。不着寸缕的身体在寒冷的空气中瑟瑟发抖,脸颊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玄毅有些紧张,伸出手却发现清风早就没了脉搏的气息,所见唯一活着的证明便是他毫无焦点的眼睛和紧促的呼吸声。
难道出了差错?玄毅皱眉,在这个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候,容器出差错可不是好消息。墙角的水时计告诉他现在离澐离开已经好几个时辰了,难道掌门在寒冰祠遇到了麻烦?不可能,那位神明即使在借用了人类的身体,也依旧强大,不可能被什么事情困住。
“掌门……”清风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只剩下嘴唇在颤抖。
眼下要怎么办?玄毅低头看着缩成一团的清风,他的肩膀上已经明显地看出骨头的轮廓,脸颊也瘦了很多——已经丝毫看不出当年那个要强的模范大弟子的影子,如果是那个时候,任是自己也想不到他现在的样子。可是在身为神的掌门面前,又能有什么违抗的可能呢。
必须得做点什么,清风那发抖的样子让他胆战心惊。虽然他并不擅长术法,但是运气驱寒这种事情还是可以做到的。正当他要为清风盖上一旁的被子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将他推到了一遍。
玄毅回头,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澐一脸杀气地站在他身后,满脸血痕,狼狈不堪,头发杂乱地披在肩上,身上华贵的袍子也撕扯成破布。
“滚。”他冷冷地抛出一个字,没等玄毅反应,执剑长老便被一股力量推出内室,强大的气力将内外室的墙震出裂痕。
“掌门!”玄毅在地上爬起身,惊恐地朝着内室的方向跪下。
“……好了,好了,我在这里。”澐的语调突然变得温柔,玄毅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对床上的人说话。
清风的声音在外室已经不可闻,只听得澐轻声的安慰。玄毅跪在外面,噤若寒蝉。
还从未见那个神明有这样狼狈的样子……难不成,寒冰祠……
“执剑长老。”内室传来冰冷的声音,玄毅忙恭敬地应声。
“我恐怕你的愿望要落空了。”澐冷酷地说。
“您说什……”
“看来这碧灵派中真是有了不得的人呢。”澐慢慢地说着,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头一次见到能将我逼迫至此的凡人……”
“掌……掌门……难道说……”玄毅哆嗦着。
“该怎么做,你应当清楚。是要保命,还是……”
“可是……属下……掌门……求您……”
“滚。”澐又说道,玄毅不敢再吱声,跌跌撞撞地退出水云阁。澐微微叹了口气,转向身边的人,眼神温和起来。
“掌……门……”
“我在。”澐挨着清风躺下,把他冰冷的四肢揽在自己身上。“现在还冷吗?”
清风原本没有焦点的目光慢慢转过来,看到澐的脸,盯了片刻,认真地说:“您回来了……太好了。”
“当然,我不是在这里么。”澐看着清风,也有了些疑惑。
不可否认,在散魂露的作用下,清风正在逐渐变成一个完美的容器,他的灵魂正在慢慢死去,虽然自己毫无知觉,甚至每次对澐喂给他的药都没有丝毫怀疑。有时候澐会得意这药剂的效果,但更多的时候是不解。
他一向以能看透凡人的内心而自傲,在他的眼中,凡人的想法都写在灵魂上,使他们无法对身为神族的自己撒谎。而清风因为灵魂的削弱,越来越读不懂他的想法也就无可厚非。但是每当澐凝视此人的灵魂时,总是隐约不安。
他看过清风的记忆,那些记忆在他看来,无非是凡人卑微而不起眼的过去,他只不过稍加利用,便让清风丢弃了所有的反抗,一心一意效忠自己。但这样愈是顺利就愈是让人不安,有时候他甚至怀疑,清风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也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澐有些头痛,或许是自己在凡间待得太久,或许是被玄寂这凡人的身体污浊了神气。方才寒冰祠一行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没想到现在凡人中居然会有能力如此出众的人,居然能阻止自己到这个地步……如果当时不是反应快,只怕真的要被埋在那座祠堂中了。
无论如何,这容器即将大功告成,那个叫雅乐的半神也是苟延残喘,当务之急是快些完成计划,重塑自己神族的身份,复活青龙,免得夜长梦多。
清风似乎并没有在意澐的神色,只是一直认真地看着他,“掌门……我刚才梦到……”
“梦到什么?”澐觉得筋疲力尽,但是依旧耐下性子,他可不想这时候出差错。
“梦到我死了。”
澐愣了一下,但随即露出轻松的表情:“傻孩子,想什么呢。”
——难道他确实发现了?
“真的是死了呢……”清风似乎是陷入某种情绪中,眼神都飘忽起来:“像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荒原,周围是很大的风……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这是不是,死去的样子?”
“我也没有死过,怎么可能知道。”澐哄劝道,“你不会死的,或者说……还有很久才会死呢。”
“可是……那真的是很孤独的感觉……只有我一个人的荒凉的地方……”清风认真地说,“就像是永远被囚禁住的感觉……但是,您却出现了呢……”
澐惊得一身冷汗,他忙搪塞着哄睡了清风,独自一人奔出水云阁。
冷静。他平复着呼吸,努力想要将自己从方才的震惊中拉回来。
孤独的感觉……只有一个人的荒凉地方……永远被囚禁……澐蹲在池边,捂住眼睛。
他将自己所有的过去都说中了……也说中了他的未来……
这是怎么回事?清风到底知道些什么?澐的不安愈发强烈了。明明仔细检验过的灵魂,卑微平凡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还是说自己太过敏感?他慢慢脱下身上已经变成破布的袍子,跨进池水中。
殷红的池水早已不复温暖,但是却让他这个冰神感到舒适。检视着身上的伤口,澐才发现方才在寒冰祠的危机给这具身体带来多大的冲击。
“没想到凡间有这么多的变数……”他伸出手接住空中落下的雪花,数着上面的枝桠。“执尘长老玄镜……真是可惜了他的好血统……还有清风……不过没关系,就快要成功了,就要成功了。”说着他看着脚下灼灼燃烧的红色荧火,“你就会活过来了,我的先祖,我的神明青龙……到那时,所有不该存在的,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将被我摧毁。”
身边的红色雾气像是听从他的召唤一般,将澐的伤口包围起来,待到雾气散去时,留下的只有毫发无伤的身体和冷酷的笑容。
东临虽然离清池镇有些距离,但也是一派萧条的景象。客栈早早打烊,只剩下门前的灯笼在雪中微弱地亮着。
“……真的非常感谢长老出手相救,若不是您,恐怕我们都要葬身在寒冰祠了。”一个神官站在客栈门前,恭敬地冲面前的人行礼。
穿着宽大袍子的长者没有答话,只是点头,伸手指了指客栈的方向。
“可是,您不和我们一起……”神官见长者没有进客栈的意思,不免疑惑。
另一个神官走上前来,叹了口气,“若不是玄镜长老在这关键时刻出现,向我等道出原委,我们到死说不定都在帮助那邪神。”
“现今我们虽然脱险,然而寒冰祠已经被毁,历代祠主的牌位也不复存在,我们已经失掉了归宿……您……应该也无法再回青池山上了。”站在门口的神官一脸悲伤,“请和我们一起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吧。”
长者摇摇头,脱下披风上的帽子,露出满是倦色的脸。他似乎在短时间内苍老了许多,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白色的须发上凝着冰雪,唯有一双眼睛还算有神。
“我现在确实不能回去,但也无法同你们一起躲避。”他严肃地说:“当初是我放了雅乐助他逃离,现在事情至此,我不能放手不管。”
“可是这实在是太危险了……”神官道,“我等愚昧,此前听信谎言帮助玄毅长老铸成七星剑,现在怕是无法挽回了。如果长老您要涉险,请让我等一同前往,也算是将功补过。”
“这不是你们的错。”玄镜摇头,“如果一定要做些什么,就请暂且留在这东方吧。”说着他环顾周围,夜色中远远地似乎有什么窥伺在暗处。“现在这里到处都是被那邪神夺取魂魄的弟子,百姓的生命朝不保夕,如果你们能在这里,多少也挽救一些生命……如果这东方将永远坠入寒冬,那么我也要阻止它的到来,即使是注定失败……”
五个神官安静地看着他。
“那个邪神侵占了掌门的身体,在后山的青龙圣地使用血祭法阵,妄图用祭品的血肉和雅乐的灵魂复活脚下的青龙……”他闭了闭眼睛,像是自言自语,:“我本来早该发觉,可是无奈已经迟了,只得放雅乐离开……可是却忘了东方降下的严冬会让无数生灵涂炭……东方不能没有雅乐,但是我却是不忍心让他送死……”
“他不是已经离开这里去到西方么?”神官问道。
“你们不知……那孩子与青龙血脉相连,一旦远离东方,就只有日渐衰落以致消亡,可是如果回到这里,会立刻成为那邪神的祭品。去与归来,都是逃不脱死亡的命运,我宁可让他能在世上多留些日子,至少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而我自己,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孙女秀儿,可眼下无法再回到山上去,只能希望那个人,不要太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