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阳翟城里
(背景乐:虹——彩虹乐队)
深夜,清冷的月光洒下来,除了几个守夜的,其他人由于昨天的忙碌都已经进入了深深的睡眠。
没有生暖炉,简陋的小帐子里几乎没有任何温度,檀痕独自走到河边,冲着南面的方向默默许愿。“宁极大人,无论如何我……都会赌这一次。我相信你,等大家平安了,我立刻去找你。”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清平默默地看在眼中。他见少年没着厚衣,却在寒雾中依旧坚定的背影,不由地叹息。
在傍晚时分大家的那次商议里,出乎预料顺利地,所有人一致同意了攻打阳翟的提议。从此再向南便是无尽的丘陵,是比沙漠更加没有生机之地。在后有西羌追兵的情况下,确实已无处可逃,与其带着老少对抗士气正盛的西羌,反倒不如拿下之前已经摇摇欲坠的阳翟,暂时以此为根基进行抵抗。更何况曾经大伤马贼的清平已经归顺,大家更是信心十足。一个老旧残破侧城池和土地的诱惑让众人重新燃起了希望。只是从撤离开始,一个问题就反复困扰着大家,究竟这次没来由的变故起因在何处,宁极为何突然离开又没有带领他的手下,檀痕也始终不得明白。
但即使有再多的疑虑,如今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营地已经离阳翟非常近,穿过雾气,已经能够看到城门上燃烧的火把。
城楼中,罗成和隶公河从清晨开始就已经在此商讨,阳翟城的守卫也进入了严格戒备的状态。
“——罗大人,隶先生,已经探到马贼在斐河边驻扎。一切就如隶先生所说,他们在黄昏时抵达,人马并不齐备,很多人似乎没有辎重。”负责了望的侍卫在门口汇报着。
“辛苦了。”罗成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安顿,“今晚上让兄弟们分批下去休息,明天可能会有场硬仗。”
看着侍卫告退,隶公河不语,只是轻笑。一旁的罗成见他这个样子,也不免好奇起来。这段时间的共处让他们彼此了解不少,一看便知隶公河有独到见解。
“隶先生可是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到明天就要有些成果,不由得内心欣慰罢了。”
“可是眼下的形势不容大意,马贼已经来到阳翟,即使与同隶先生所料一致……”
“安心些。”隶公河耸肩,“在下何尝不知这其中的艰辛,更何况阳翟百姓的安危系于一线。不过如果罗大人不相信,不妨同在下打赌。”
“哦?”罗成不解,“是什么样的赌?在下愿闻其详。”
“明天的争斗,绝对不会对阳翟有多少危害——不仅是从这座城的安危来讲。”隶公河把玩着手中的一块麒麟锁链,似乎兴致盎然,“或许是种直觉,但是我相信,某个人,绝对会为了不看到到血流成河的场面而拼命努力的。”
“隶先生是说清平公子么?”罗成看向隶公河,“他确实有很多过人之处,但是公子的心肠太过悲悯,在下确实担心,如果他被马贼的巧言迷惑……”
“天快要亮了。”隶公河没有理会罗成的担忧,斟了些茶水兀自饮着。“那是东方的天空……青龙掌管下的启明星。”他指着窗外,“那些太皋人说,见到东方启明星,就离天明不远了。”
罗成无心观赏,焦急之心溢于言表。
“何必煎熬,该来的总是躲不过。”隶公河悠闲地举起茶杯,“那家伙一定会被马贼‘迷惑’,但又有什么关系。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好运的呆瓜,他这颗启明星……就要来了。”
后半夜的阳翟人似乎还在睡梦里,除却城楼上的戒备者,隐约的危机感也已笼罩在城中。
我在城中漫无边际地闲逛,深夜的城镇虽然没有让人流连的酒馆,但是街上不见的行人也少了些喧哗带来的烦躁。
嗯,这么说来,阳翟也是一座不错的城呢。我踢着脚边的沙石,直到它滚落进穿过城镇流淌的斐河。依傍河流和绿洲,就这样在沙漠中建起了足以支持大半商路的重镇,北狄人还真是了不起。虽然这北方人的习性让我这个常年镇守南方的神感到不适应,但是偶尔四处游荡也是有趣的。
就是城里的人少了点。我又走过一处黑了灯的人家,门前的蛛网证明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不过也难怪,所属的国家已是名存实亡,马贼的肆虐断了阳翟赖以生计的商路,有些条件的人,都会逃走吧。现在剩下的,就只有那些无力逃走的,和自认有责任守护这里的人们了。
“有责任守护这里么……”我哼了一声,凡人的不自量力,着实奇怪。但这并不是我来这里的重点,凡人的生死交替并不能引起我的兴趣,倒是那让人头疼的手下……我消去气息,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对着夜中的黑影猛地伸出手。
“嗄——!”
尖利的乌鸦鸣叫划破宁静的空气,我收回手,笑得快要窒息。
面前的窗棂上扑棱棱飞起的身影,黑色的羽毛抖落在地,在空中翻飞几下后,幻化成年轻神族的身影。一个神族幻形成的元神居然就这样被拎鸡一般捉住,估计这小子是史上第一个。
“……神君大人。”轸飖的声音带了些怨气,他此刻向我屈身行礼,心里早把我诅咒几十次了也说不定。“不知您驾临,轸飖失敬。”
尽管已经笑到肠子打结,我还是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前几日去玄武老头那里,有什么消息?”
“神君大人,那毕竟是执明神君玄武,请您的称呼……”轸飖又开始说教,这孩子对我的行事风格不满已久,估计在他看来,别的神君才是‘真正的值得尊敬的神’吧。不过我岂会任他抱怨,那帮常年无所事事的老古董们,居然想要同化我的手下,真是不可忍受。
“嘛~敢这样顶撞本尊的狂妄神族,也只有你了吧。”我摊手,“不仅对身为族长以及曾经抚养者的本尊毫无敬意,居然还在完成任务之后故意拖着不回神界报道,在人界游荡……”
我故意拖长了音调,同时满意地看到轸飖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轸飖……轸飖知罪。”年轻的神族扑通一声跪下。“但是属下……”
这孩子难不成真被我的样子吓到了?我决定就此收手。“那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北方不是我们羽神族的领地,呆在这里小心会冒犯到别的神。”
“轸飖并非有意……”轸飖小声解释着,“只是从北方玄武神界返回南方时路过此地,见到这里的……”说着他向刚才栖息的窗棂处望了一眼。
我有些好奇,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情能够引起我这个一向冷漠的下属的兴趣呢。顺着窗缝看去,屋子里面灯火通明,几个壮汉正在炉边劳作,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和水汽蒸腾之声偶尔传出。
“只是普通的铁匠铺而已。”我收回目光,“这有什么可好奇的。”难不成这孩子在神界待久了连常识都没有了么。
“这些凡人正在制作大量兵器。”轸飖面无表情。
“当然了,因为要征战么,对于凡人来说战争也是平常的事情。”我耸耸肩。
“可是……”轸飖摇头,指着院外的杂物,“他们这样是没有什么胜算的,就连孩子也……”
我又看了看,屋子靠近门口的地方确实有个男孩,正拿着磨石努力地磨着新铸好的刀剑,两手布满了血红的划痕。而院子外面堆着的看起来像是杂物的东西,其实就是制作兵器的原料,漏了底的铁锅,生锈的农具,大门上的螺钉,有的还带着木楔,就这样被扔进土质的熔炉,变成守卫城镇的兵器。
轸飖说的没错,这些废铁确实打造不出什么好东西,不过像阳翟这样没有矿产只靠商旅的城镇,这已经是尽最大的所能。
“前几日还有马贼来骚扰。”轸飖轻声说,“不过居然被守卫打退了。”
我终于明白是什么会让这孩子感到好奇了。“你在这里呆了很久了吧?每天都幻形成乌鸦的样子蹲在树上?”
轸飖不置可否,我笑着摇摇头,要知道在以前,让他幻形成元神的形态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说不定是少时的优越地位作祟,这孩子身上的孤傲感非同一般,甚至在别的神看来简直同冰神一样冷漠。
“真是悠闲呢~”我哼了一声,“居然就这样留在北方游玩,把我这个神君大人一个人丢在神界,还要特意跑出来找你……这样的下属,要如何处置?”
年轻的神族一惊,随即又跪下。“轸飖……不知道神君大人是来寻属下的,只当是……”
“只当是什么?”
“只当您是来北方喝酒的。”轸飖干脆地说。
我是真的要生气了,神君生气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回到神界一定要教训这个倒霉孩子。
黎明近在眼前,城楼的飞檐上已经落上了些许微光。
“罗大人。”一个差役出现在门口。
罗成正靠在桌案旁打盹,此时猛地惊醒:“莫不是马贼来了?”
差役摇头。“马贼尚未到达,但是昨晚铁匠铺似乎失火了……”
“什么!”罗成一惊站了起来,“失火?在这个节骨眼上?这要……”
差役拱手:“罗大人勿要担心,这火失得蹊跷,虽然房屋院落被尽数烧毁,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受伤……而且……”
“什么?”罗成原本松懈一点的精神又紧张起来。
“而且经过那火一烧,储存在铁匠铺里那些原本从各家征来的废铁,都融化成了精纯的钢锭,而原本已经锻造的兵器,也被锻去了杂质,成了同北狄都城里才能锻造出的那种锋利武器……”
罗成哑然,半天后才反应过来:“那火现在可有办法灭掉?”
“那火燃了一个时辰便已经自动熄灭。”差役也是一脸不解,“只是在燃尽的灰烬旁发现了这个。”他将手中的东西呈上,是几根有些烧焦的黑色羽毛。
隶公河靠在窗边,脸上写满不在意:“罗大人,这种怪诞之事何必深究。危机近在眼前,这样的事情说不定是天在助我们,还是专注眼前事吧。铁匠铺的损失,事后再补偿也不迟。”
“隶先生说的是。”罗成点头,将手中的几根黑色羽毛扔出窗外。
沙漠中的尘风飘起。飞出窗外的墨黑的羽毛在空中翻飞,直到轻轻地落在地上。
我捡起地上的羽毛,在手中碾成粉末,仰起头:“喂,轸飖,你说我们是不是不应该无意中帮到这些凡人?”
头顶几丈高的枯树上,乌鸦沉默地蹲在枝头,对我的问话置若罔闻。我明显觉得自己的笑容要挂不住了。这别扭孩子,只不过昨晚放了点火苗熏黑了他的脸,就再也不肯以神族的样子来见人了。从夜里就开始怄气,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或者说连叫一声也不肯。
“也罢。”我慵懒地靠在枯树树干旁,看着城里不安的行人,顺手拿起身边的酒坛,痛饮一口。“你这么年轻,还没经历过征战……我们在人界待些日子,看看凡人们的游戏。能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也说不定呢……”
第六十六章:城下
(背景乐:约束の丘——soundhorizon chronicle 2nd)
丑时刚到,裴河旁马贼就已经整装待发。
檀痕一身干练的装备,脸上丝毫看不出昨晚的疲倦与失落,其余的人们也是精神抖擞。所有帐篷被收起,生火的痕迹也被抹去。为数不多的物资被装在车上,由老人和孩子看管。
群马集结在河畔,鼻息喷出的热量在冷夜中化成成片的雾气。清平摸着身下大宛马的鬃毛,感到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今天,就要回去了。不知会是怎样的方式。
这段时间来,檀痕并没有将大宛马交还给他。也许是出于不信任,在同马贼们一起“狩猎”时也是处在监视之下。而现在,檀痕居然一言不发地将大宛马的缰绳交到他的手中。但凡有力气挥舞刀的,都骑上了马;并不适合快速行进的老人孩子们,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固守在营地中,而是带着仅剩的必备物品尾随在队伍之后。
清平担忧这样的行进会成为前面先锋的拖累,但也别无他法。“你想让留下的人被西羌杀光么。”昨晚檀痕这样问着,让他想要试图阻止更多人踏入这未知的争斗的想法在瞬间破灭。
算是破釜沉舟吗?他看着檀痕在寒风中扬起马鞭,周围的沙尘飘扬起来,身后沉重的车轮开始运转。
就这样开始了。他紧随檀痕沿着河岸奔驰,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公河,你们准备好了么?
未明的天空中,沙尘遮蔽星光。
急促的脚步声四起,火把晃动的光惊起枯树上的鸦雀,扑棱棱地喧哗过后,唯有枝头一只全身墨黑的乌鸦依旧静静地望着纷乱的人群。
“喂,喝醉了么?”似乎有一只脚在踢,睁开眼睛便是一个差役在瞪着我。“快点醒醒。”
“……只是在这里打瞌睡罢了。”我揉揉眼睛,望了头顶上的乌鸦一眼。
“你是哪家的女子?”差役显然没有我这样的好心情,“马贼就要来了,你若是不想出城逃命,还是躲在屋中的好。”
“哦。”我嘟囔了一声,抱起身边的酒坛,拖着脚步慢慢地向城北走去。“还要看热闹吗?”顺便回头冲树上的乌鸦喊道。
差役以为我在喊他,显然是被惹恼了:“你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这样……阳翟这样苦苦支撑,你居然不知道……”突然他呆住了,呆呆地盯着我。
“……又能怎样?”我笑着眨眨眼,双眸在黑暗中泛起夺目的红光:“在神看来,人界的游戏偶尔也有趣呢……呵呵……”伸手点了一下差役的额头,“凡人的生命,脆弱易碎,既然如此就更要拼命么……有意思。轸飖,你想看,便留在这里吧,记得不要插手。”
说着我便飞出了阳翟,留下发呆的差役和蹲在树上的轸飖.漂移至半空中,方形的城镇尽收眼底。城北边河畔正赶往这里的一队人马,就是阳翟人感到恐惧的马贼了么。我侧过脸,将目光放得远了些,远在几十里外,还有大队随时准备出发的军队。
“天狼纹旗……”我眯起眼睛,观察着几十里外的队伍。“是信仰天狼的西羌人么,原来如此。难怪那些马贼会如此慌张地跑来阳翟,所谓螳螂捕蝉之景,就是这样?”
轸飖依旧沉默地蹲在枝头,似乎是不打算离开。我飞得更高了些,找了块云彩坐了下来。
人间的游戏,接下来该如何上演呢?
“为什么一定要从城门处突破?”当阳翟的城墙出现在视线中时,清平问道。“如果要进城,为何不从防守薄弱的北面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