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分明是炫决殿。什么时候回来的?
“自你昏睡的那日起,今日已是第二天了。吃药。”将我扶起,他说道,而后拿过一旁侍女端的盘子上的药碗,递给了我。床边不远处立着木倓和那日景绝阁里见到的男人。既然带回了宫里,想必就是安玖翎让木倓物色的总管吧。
“在下左久之,见过九殿下。自昨日回宫,便任总管一职,从前是胶州景绝阁分堂堂主。现对外改名为左久。”见我边喝药边看着他,他行了一礼后十分自觉的自我介绍。
点点头,我并不想说话。头脑仍然有些昏沉沉的,身上温度也很高,肯定仍在发烧。只觉得嗓子疼的不像是我的。
“晚膳前朕再唤你。”安玖翎对我说。
点点头,我重新躺下。果然孩童的身体十分脆弱,现在我只觉得全身上下极为难受。再睡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意识渐入沉睡状态。隐隐听到了离开的极轻的脚步声,而后是刻意掩饰压低的开关门的声音。随后,被子被微微掀开一点,熟悉的温度靠了上来,温热的十分舒服。我懒懒的蹭了蹭,彻底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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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殿下,皇上让您先用膳。”左久之见我不动筷,又重复了一遍。
自我搬到炫决殿已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了。天天和他和一起睡觉吃饭,练功看书。想了想,我对左久之说:“告诉父皇,我等他。”左久之颔首,示意一旁站着的侍女前去通知父皇。
“这几天事情很多?”我问。
左久之微笑:“是。这几天皇上那里有很多奏折。”我放下筷子,默然的拿起旁边放着的书。须臾,安玖翎过来了,伸手将我抱到他的膝上,这才坐到桌前。
“为何要等朕?”
我愣了一下,迅速回答:“没有原因,想等就等了。”摆出无所谓的表情,我动筷开始吃饭。
“主子。”木倓进来了。两天未见到他,今天一见却能明显发现他的眼里有一丝混着兴奋的疲惫,微不可见的,是隐藏的极深的焦虑。我忽然挑眉—— 他的颈项以及手上,有细小的刀痕。木倓行过礼后就和左久之并排占到了一起。
“我和你们一起去。”我突然开口。
左久之和木倓愣住,安玖翎依旧神色如常:“裬儿如何猜到的?”
“很简单。两天不见木倓,这个时间,很长。不论我对他什么态度,他待在我身边的时间每天绝对不会少于两个时辰。而且他现在身上又受了伤。但在宫内有父皇你,无人能伤他,再看他身上的伤,便只有一个答案——木倓出过宫。加上这几天父皇和我一起下棋的时间明显减少,‘奏折’明显变多。相比父皇让我先用膳的原因是,要和木倓一起出宫一趟吧。”
16.出宫
安玖翎看着我,毫不避讳的点点头承认:“对。”
“那现在就走吧,我不想吃饭。”我欲从他膝上下来,却一时忘了在翩池里泡了三个小时后酸软的腿,差点摔倒,被安玖翎及
时接住。当初我还想回宫之后没有翩池要怎么练功,后来才知道御书房下的地宫里也有个翩池。
安玖翎扬眉问道:“这样也还要去?”
窘迫的摸了摸鼻头忽略他隐隐带着戏谑的语气,我说道:“去。不然很无聊。”
强。
这是我在目睹了现场的整个情况后对安玖翎最最简洁的评价。以一敌半百绰绰有余不说,居然还只是单手而已,同时将他怀中的我护的滴水不漏。而不远处木倓等安玖翎的手下看来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也不见谁像安玖翎的敌手这么多,也没有谁能仅用单手御敌。
突然,斜后方一把剑被安玖翎的剑气震到,持剑的人却突然猛地使力想就着错了的角度刺向安玖翎,虽不致命,却也能伤到他。但是角度错了就是错了,他的发力,反倒让剑对准了我。同一时间,那人的同伴也发现了这点,迅速同自己的剑柄装上那人的手腕,腕骨碎裂,惨叫声起,剑落地。
有古怪。
依那就我之人攻击安玖翎的劲头来看,他们不应放过他的任何弱点,不难从他们的拼尽全力中看出他们确实想拿下安玖翎,但是却又全部避开了他怀里的我,甚至十分怕伤到我。
到底是谁,指使的这一切?
周身有风暴在缓缓形成,那是我压抑不住的怒气使得能力小小的失控,对方的人被风暴扰乱了状态。我讨厌、十分讨厌,被算计。
背后传来轻拍的温柔力度,是安玖翎称得上温柔的安抚。我不置一言,没了看下去的兴趣,将头埋入他的颈项。
不出一会儿,解决第一批拦路的人。
越过院门走进庭院,从树上、屋内涌出许多人,将我门团团包围,一直跟着我们进了厅堂。然后,安玖翎在对方的炙人视线中,抱着我落座。厅堂连接内院的侧门处,传来一声轻狂的笑。
“呵呵,景绝阁主别来无恙啊!”人未到而声先至,两分爽朗三分沉着五分讽刺。有点先发制人的意味。我抬头,入目一张熟悉的脸,是那日穆清殿里碰到的那个带着伤的男人。看到我,他似乎是好心情的对我勾了勾唇角。
“望刃霜楼主交出本尊座下右护法木桑。”安玖翎对主座上的那个男人说道。
原来安玖翎今天是来要人的啊……木桑,也姓木……跟木倓有什么关系吗?
对方闻言,倒是爽快地让所有人诧异:“好说好说!”顿了顿,才继续说到:“不过在下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不过,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还是先将人带来吧。”说罢也不顾安玖翎什么反应,直接吩咐下属去带人。
仅片刻,就见两个侍女扶着一个人走了过来。坐在安玖翎的怀中,略微抬头便可见到那人拥有和木倓一样的脸庞,只是苍白的脸色、微微虚弱的身子与木倓不同。
原来如此。
木倓、木桑,是双生子。
木桑还未行至身边,木倓就疾步迎了上去。蹙紧的眉目有森然的怒气,身形眨眼晃到木桑身边扶助了他,顺手拥入了怀里。而之前的两个侍女,则是被木倓的内力震得直接飞了出去,身亡。
“哥,我没事。”即使看不见木桑的脸,也能从他轻柔的声音里听出他的欣喜。相比较之下,木桑温柔安静,而木倓似安玖翎一般,狂傲不羁。
“啧,兄弟情深啊。”那人开口,语气里是满满的调侃。
与木倓相拥片刻后,木桑走到安玖翎面前,微微恭了恭身:“师兄、少主。”
“身体安好?”
木桑微笑回答:“是。”
安玖翎淡淡颔首,目光重新转向主座上那人。却见那人轻笑着挥退了所有的部下,而安玖翎也挥退了出木氏而兄弟外的所有部下。
“皇弟,为兄我一直在想,你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究竟是什么味道。明人不说暗话,为兄就直接说了。为那九五之尊的位子,你我二人明刀暗箭无数,而今,为兄放弃这个念想,只想皇弟请个愿。”
皇弟?原来他是个王爷啊。
“但说无妨。”冰冷的语气。
“我放弃身份,从皇家名册中除名,只求一人。”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垂下头勾了勾唇角才重新抬起头,表情里是满满的开心,眸里有明亮的光芒,“只请皇弟,将你怀中的那个孩子,过继给为兄。”
……我还以为他会找安玖翎要个女人做老婆,话说的那么暧昧不清……但是,那样牺牲只为了得到一个没有自己血脉的儿子,他到底想干什么?
安玖翎也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让人感觉猜不透他的想法。
片刻,却只是抱着我站了起身,嘴角的线条里是满满的狂傲,主座上人见他站起来,以为是答应了他的条件,忙欣喜的站起,想前走了一步,却被安玖翎忽然向外走的动作弄的不明所以。
“你自愿放人,朕却从未说过答应你的要求。”说罢和木氏兄弟一起向外走去。
但是我却突然出生:“等一下。”安玖翎抱着我的手臂忽然一紧。他们兄弟二人的问题解决了,我的却仍待解决。几人的动作 都因我这句话听了下来,滞在原地。
看着主座上站着那人慢慢呆滞的眼神,我开口:“名字?”
愣了愣:“安渊离。”
点点头:“很好。不过,你是否已猜到我会来?”
他点头。
“还吩咐他们不可以伤我?”
点头。
“为什么提那么奇怪的要求?”
他的眼神闪了闪,声音有些沙哑的回答:“像。”
“像什么?”
“我失踪的儿子。”
“没事了。”我说。
呵,这人还真是傻的可以。就算像又怎样?我又不是他的儿子。有本事把真人找回来,找个替身算什么。
于是安玖翎重新迈步向外走去,我的余光瞥到……那人居然追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我的精神控制术从未失败过!
17.无题
正在我惊讶之时,那人已经追了过来,停在抱着我的安玖翎面前。微微上挑的眉角显出锋利的戾气,贴身黑色劲装下匀称肌理的力量似乎几欲爆发。
将我的头扣入他的怀中,安玖翎丝毫没有将我放下来的意思,深邃的黑眸里是冷凝。而两方众人已经开始交手。一时偌大的庭院中只余风声。
安玖翎一只手抱着我,仅以单手迎战,我却仍能感受到安玖翎的傲人气势将对方步步紧逼。上风。但是没过多久,二人却旗鼓相当。因为,似乎有人介入了战争——我似乎闻到了,同类的气息。
此人似乎比我更为厉害。他下的是从前我只在组织的资料里见过的,类似结界的东西。微微抬起头,果然见到安玖翎夹有内力的掌风及剑气被一一反弹了回。
是谁?
显然安玖翎也早已意识到了,于是放出剑气的同时伸手一挥,地上石子立刻从各个放向飞向对方,动作快的让对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定在了原地。
以石击穴。
同时,“同类”的气息消失。
打蛇打七寸,头领被制服,余下众人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地上是当真没有一滴血,而院内却是对方一众真人雕像。我呵呵笑了笑,心念一动,于是还立秋的天却下起了雪,洋洋洒洒飞满了整个庭院。
祝赏雪愉快。我再次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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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弟!”我停下向锦书殿——皇子们学习的宫殿走去,对来者三皇子安允霖微微点了点头。
几个月过去了,安玖翎因为在上次震惊朝野的刺杀中伤的最重,是最后一个被允许下床活动的皇子。只是听说他想要下床玩玩时总会说什么伤一点都不严重,感觉第二天就好了,肚子上的伤仅在表皮而已。
“皇兄的伤全好了?”我淡淡问道,举步向前走去。
他咧开嘴笑了笑,孩童圆润的曲线勾住阳光。并肩和我走在一起,他说到:“啊,那些庸医只让我在屋内走动,但我的伤明明早就好了,于是我就溜了出来,不然就要闷死我了!”
废话。我亲自为你愈的伤口,不当场好全是不可能的。
我颔首不语,静静走着。他也不再说话,只是并排和我一起,一边四处观望,一边向锦书殿走去。
“九弟仍和父皇住一起吗?”安允霖的位子在我的左边。坐下后,他微微侧头轻轻问道。
在有如此多的皇子的位子问这个问题,居心显而易见。
依旧淡淡颔首,我不欲多言,明显的拒绝姿态。大概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又或是目的已经达到,他回过头去,不再作声。
像往常一样,下课一走出锦书殿殿门就能见到早已等候在外的左久之。毕竟是从宫外带进来的人,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安玖翎对外称其名为左之。
“左总管,你要接九弟去哪儿啊?”一个名叫安允霖的尾巴跟了上来。
“回三殿下,是会炫决殿用膳。”左久之躬身回答。
他听了,有点兴奋的说道:“刚好,我要回允霖殿,可以一起走一段路!”
我皱眉转身就走,左久之连忙跟上,同时安允霖也连忙跑过来与我并肩而行。
“九弟我跟你讲哦,太医院的那些太医,全是庸医!明明只有肚子上有伤口,他们非说我伤了内脏肺腑,都不让我多动一下!都快要闷死我了!而且房里……”
“……”真不知道他真么会有这么多话。我抿唇,始终不曾言语,一路上只听他在不停讲话,不曾停下来。
秋风萧瑟,路过御花园时,入眼却是满目的生机,顿住脚步,我转身走进御花园。那聒噪的尾巴过了一下才迟钝的反应过来,
从“自言自语”中醒了过来,又重新跟上我。
“欸?九弟怎么突然像逛御花园了?让为兄为你做向导吧!”他状似得以的挺了挺胸膛,不顾我的沉默又开始了他的“自言自语”:“九弟,你看那边,那池中的是从郊洲运来的彩锦鱼,好看的紧呐。池边是从宁隍国移植来的花,十片花瓣颜色渐变,也是顶好看的东西,只是我忘记了它叫什么名字了,改天帮你问问我在告诉你吧。啊!还有那边,你看!那边是……”他激动的靠近,拉住我的胳膊一阵乱晃。
袖子里绕在我腕上的银蛇静澜似是受到了惊吓,突然从袖中蹿出盘在我的肩上张大了嘴对着安允霖。他反应不及,被吓得“啊”的一声坐到了地上去,脸色瞬间褪去了血色。
我看了看他惨白的脸和静澜无辜的看着我的金色小眼,无奈的叹了口气。似乎无论是谁,只要太接近我的身,静澜都会对其有敌意。只是唯独安玖翎,是静澜不曾也不敢这样对待的。
“如何?还好么?”看着被侍从扶起的安允霖,我问道。
他如梦初醒般猛地退后一步,一脸焦急的看着我,在原地跺脚。想靠近我,却有被我肩上的静澜吓住,“九弟,你还好吧?有没有被咬到?真不知道这蛇是从那里来的,怎么就突然就冒了出来,吓我一跳啊。九弟你别怕,我这就去找人帮你把它弄下去!来人哪啊!”说罢就真的开始喊人。
看他一脸焦急的神色我的语气缓了缓:“不用了。它是我养的宠物。它没有毒牙。”静澜似乎明白我在说它,抬起小小的脑袋轻轻蹭了蹭我的侧脸。
“宠物?”他一脸踩到狗屎的表情。
点点头算是对他的回答,将静澜重新绕回手手腕,看着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下人们我淡淡说道:“不用忙活了,没事了。”话音落地提脚走人,眼神示意左久之将安允霖弄走。
面前是一片竹林。跟我几月前送给安玖翎祝寿画上的那片竹林的布置几乎一模一样,又或者说,这片竹林正是安玖翎明人照画上的布置的。
缓缓踱步找到一根正合我意的竹子,我对身后跟着左久之来保护我的一众侍卫说道:“砍了这棵竹子。”有个侍卫正欲上前,却被同伴拦了下来。而其余人的脸上或犹豫或不解。
“我说,拿斧子,或是用剑,斩断这株竹。”我重复。
仍然没有人有动作,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怎么?”我冷然道。
“九弟……这片竹林是父皇下过命令谁也不许动的……”安允霖突然冒了出来。
皱眉:“你回去。很吵。”他见我已然是明显的不悦,乖乖的转身走了。我伸手:“剑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