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被旁人看见,你该如何自处?
那段经历,沈素和简直不愿回想。
帷幔后,英郎剥落了沈素和上衣,他从肩头摸到胸膛,确认了沈素和不是小媳妇,他开始懂人事了,知道女孩子不同,巷里与沈素和年纪相当的小姑娘胸口都开始鼓起来。
其实英郎早明白,但不愿承认。
如今他该摸的都摸过,可仍觉得沈素和比那些小姑娘好。
沈素和不懂弟弟要做什么,只是缩在床角有些怕,他双手捉着耷拉下的衣襟,怯怯地抬起眼帘。
英郎难受,他觉得沈素和又蠢又笨,做不成自己小媳妇,他们以后就不能在一起了。
“弟弟……”沈素和有些冷,想穿好衣裳。
英郎眼圈一红,嚷嚷道:“晌午我摔那一交,现在嘴巴还疼!”
沈素和便忘了自己处境,急忙挪到英郎身边,手指摸上他嘴唇,“给我看看。”
英郎嘴巴大张,但很快又闭了起来,他挥开沈素和,道:“疼死了。”
“舔舔就不疼了。”沈素和凑上前,理所当然地把舌头伸进了弟弟嘴中。
英郎仿佛不愿意,可也没有拒绝,嘴里软软地蠕动着个小玩意,他想那该是他的小媳妇,怎么不是了呢?
叶夫人撩开帷幔眼望的就是这幕,英郎抱着衣衫不整的沈素和亲嘴。叶夫人伤心欲绝,她一心想给沈素和安稳的生活,却怎么也预料不到今日。
英郎被吊在屋梁下受了大罪,无论沈素和如何哀求叶夫人都不曾心软。
夜半时分,沈素和带着点心偷偷去看英郎,英郎一边吃着沈素和喂进口的食物,一边笑道:“你别怕,等我长大了就带你走,没人敢欺负你!”
沈素和轻轻吸着鼻涕道:“没有人欺负我,我哪儿也不去……”
“你是我小媳妇!娘说过的!”英郎蹙起眉毛,急躁道:“你要听我的话!”
沈素和忽然就蹲了下来,脸庞埋进臂膀,哽咽道:“我是素和,不是小媳妇……弟弟,都怪我,我以后再也不那样做了……”
——我以前手上破口子,娘说舔舔就行!
——弟弟,都怪我,我以后再也不那样做了……
沈素和不知如何回应段雁池,因为心虚。
抚摸身体的动作依旧持续,沈素和偏首道:“放开。”
段雁池果然停了动作,他似乎无所谓般曲膝坐了起来,“酒醒了?”
“抱歉,是我失态。”沈素和一件件将衣裳穿回,末了握紧了水囊。
段雁池也随即披上外套,站在了沈素和身后,他慢悠悠道:“这一路上你失态的时候还少么?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苏德、宝音、阿迪亚之间你又清楚多少?不过一厢情愿地想当圣人,可惜圣人不好当,你到底两边不讨好。而最终得利之人是谁?我想你也清楚。”
沈素和转身,定定望向段雁池,道:“清楚与否又如何?我不会眼看他们丧命。”
“死也是种解脱,如果得知真相或许生不如死。”段雁池捏住了沈素和的下巴。
沈素和被迫抬头,他忽而一笑,道:“雁池,你是在担心他们还是担心我?”
段雁池松开了沈素和,微微皱眉,“是我小瞧你,你什么都清楚偏是不说,等我开口就为了利用?”
“我从不利用任何人。”沈素和背对了段雁池,启步向前,“你之真实想法我看得见,你不该自欺欺人。”
“沈素和,你的无情我也看得见。”段雁池低笑,“伪装的良善又能支撑多久?你满心仇恨,以救赎洗刷恨意,可笑越是如此你的恨越是强烈。你愿牺牲,因为活着便是煎熬,你宁愿死在他人仇恨之中,也无能面对自己的过去。”
气息一窒,沈素和停下脚步,他缓缓回头看向段雁池,脸色苍白如纸,“雁池,我不记得有对你说过。”
“你惹祸上身,连累了父母与弟弟。”段雁池上前两步,与沈素和面对面道:“你放不下弟弟一日便放不下仇恨一日,你有什么立场让阿迪亚释怀?他至少比你勇敢,敢于直视曾经。”
沈素和竟不由后退,他镇定心神,一字一句道:“让我放弃弟弟绝无可能,我活着一天自要找他一天。雁池,你不该说这样的话让我心寒。”
“所以我与令弟无可比拟?”
沈素和不禁又后退半步,摇了摇头,道:“不……”
“不是什么?”段雁池靠近,不给沈素和稍息喘息。
沈素和沉叹一声,转身道:“罢了,你定要如此认为我也无话可说。”
“你心中可有我!”段雁池追出一步,问道。
沈素和缓慢前行,边走边道:“若你感觉不到,便是没有。我说有,你也不会相信。”
一撩布帘,沈素和走了出去,他心痛万分,却仍要抚慰另一个心痛万分的人。长长地舒出口气,沈素和迈向了阿迪亚的方向。
第三十七章
进入罕塞虏的第三日夜晚,杭盖大设宴席,为庆祝侄儿平安归来,也为感谢沈段二人的拔刀相助。
夜幕上点缀着璀璨的星子,夜幕下歌舞升平,笑语欢声。
坐在最前方的杭盖,单肘撑住曲起的膝头,一碗酒平端手中,他抬起另只手臂,大掌捋过头顶乱发,朗笑道:“若无二位援手,就无今日杭盖叔侄相聚,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沈素和的酒量杭盖早有领略,他看似粗枝大叶,实则心细如发,暗中让婢女将壶中之物换作了奶茶。
酒过三巡,杭盖挥退舞姬,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盯住了篝火后的人,仰起下颌,杭盖沉吟一声,身旁勇士随即松开了阿迪亚的束缚,将他押解上前。
凌乱的发丝遮挡眉眼,阿迪亚狼狈地接受着来自四周轻蔑的打量。恶意与不善中唯有一道视线不同,可也正是这道视线,仿佛锥刺心头,令阿迪亚无地自容。
两个银碗被摆在了阿迪亚脚下,一碗盛满带骨的肉,一碗是清透水酒。
冷哼自鼻腔送出,阿迪亚无惧地直视杭盖,“玩什么花样?”
杭盖长臂一伸,揽过倒酒女子腰身,另一只手来到盘中,撕下块油腻的肉凑近她嘴畔,“珠日,听说过达兰格木儿的雄鹰吗?”
珠日倚在杭盖胸前,美丽的双眸深情地凝望男人,她樱唇轻启,咬住肉块咀嚼吞下,“地上的鹰犬,惧怕真正的雄鹰。”
杭盖大笑,搂紧珠日,目光射向前方,“阿迪亚,我的珠日说你怕我!”
阿迪亚握紧双拳愤怒地瞪视杭盖,然后他坐了下来,狼吞虎咽,将酒肉一扫而光。
“好胆识!”拿起预备好的两柄大刀,杭盖绕过矮桌走向阿迪亚,将其中一把掷了出去。
阿迪亚顺手接住,口中仍有未及吞咽的食物,他抬手抹了抹嘴角,在众目睽睽下接受了杭盖的挑战。
“神明为证。”锃亮的大刀闪烁无情光芒,“你若赢我,我放你离开,从此不再追究!”
“包括我的部下?”阿迪亚脚步轻挪,伺机而动。
杭盖不置可否,举刀直劈向下。
“雄鹰”之斗如火如荼,阿迪亚年轻,杭盖力壮,火光勾勒出两具强健身影,时而迅疾如风,时而力拔千斤,刀光如银河潋滟,为自由、尊严,为情,为仇,挥洒及致。
观战者无一不屏气敛息,沈素和握住酒杯的手越攥越紧,额头渗出薄汗,他紧盯眼前,比起阿迪亚,似乎更忧心杭盖。
一旁段雁池神情闲适,因为已有预见——阿迪亚必输。可输,反而是件幸事。
果不其然,阿迪亚被震飞手中大刀的同时,沈素和暗暗松了口气。
刀刃贴住了阿迪亚颈项,他心如死灰,缓缓闭紧双眼,吐字道:“动手吧!”
话音落下,耳边忽闻童稚之音,“阿迪亚哥哥!”
宝音甩开苏德,急匆匆奔来,停在了杭盖身后。他惊恐地看着阿迪亚颈间大刀,愣了愣,随即扑向杭盖,“舅舅,别,别……”
杭盖撤离刀锋,一脚将阿迪亚踹倒,他回身抱起宝音,刀柄塞进了宝音手中,“杀了他替乌恩其报仇。”
宝音吓得丢下武器,双手颤抖,视线里阿迪亚冷漠地回望他,无动于衷。
苏德拾起大刀,一步步逼近阿迪亚,黑色的眼瞳周围布满红色血丝,“为什么?”
阿迪亚觉得苏德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那个会对他撒娇的孩子已离他远去。他没有将苏德、宝音当作血脉相连的兄弟,所以不值得对方怜悯。阿迪亚似笑非笑,想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不怕死,可拒绝说出理由,宁愿苏德将他当作一个利益诱惑下的卑劣小人。
“杀!”
“杀了他!”
第一个声音响起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喧哗,挽救生命需要多少努力?而消除却是如此简单!
表情愈显狰狞,苏德手腕一动竟是将刀举起。
“啪”得一声震响,吵杂的环境倏忽安静下来,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那中原来客一掌击裂矮桌,面无表情地望住了杭盖。
“抱歉,我喝醉了。”沈素和晃悠悠起身。
大刀滑落掌心,苏德不由倒退数步,失魂落魄地飞奔而去。
场面一时骚乱,杭盖命人将阿迪亚重新捆绑,又将宝音送入珠日怀中。珠日察言观色,抱着宝音离开了当地。
宴席草草结束,沈素和随杭盖走进帐篷。
帐篷里无人伺候,杭盖亲手斟茶,递向沈素和。
沈素和却是未接,他态度不算恭敬,话说得倒客气,“一切如首领所愿。”
“你以为我要杀他?”放下茶杯,杭盖不以为意,和蔼笑道:“杀他,对我没有好处。”
沈素和垂眸,背对杭盖,轻声道:“这草原上还会有达兰格木儿么?”
“你是聪明人,却问了愚蠢的问题。”杭盖在沈素和身后缓慢踱步,“达兰格木儿与罕塞虏几十年的争斗即将结束,所有牺牲是为迎来真正和平。”
“不惜利用亲人?”沈素和摇头。
杭盖低笑一声,只掌按住沈素和肩膀,道:“若非你救了苏德、宝音,阿迪亚不会犯险前来罕塞虏附近;届时必将酿成更大战事,你做得对。”
“我只问一个问题,当年阿迪亚身中之毒与你有关么?”沈素和不着痕迹地挣脱杭盖。
“又是个蠢问题。”杭盖负手身后,转身沉声道:“弱者被仇恨驱使,不自量力,他的结局一早注定。我指出明路,你能办到便皆大欢喜,不能,趁早离开。”
“为何避而不答?”
“知道答案又能如何?”
答案的揭示是新的仇恨。
杭盖在精神与肉体上给予了阿迪亚双重打击,而始终不曾放弃的沈素和再次成为了阿迪亚的支柱。即使他心情矛盾,不愿承认。当沈素和从杭盖的帐篷走出,走向自己时,阿迪亚眼眸里闪烁出希望之光,他仅仅只是看着沈素和便有了坚持的勇气。那落入尘埃的,依旧存在他心中,几乎破土而出。
沈素和站定在阿迪亚的面前,先是审视了他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你曾说报恩于我,当真?”
阿迪亚诧异,以他对沈素和的了解,绝非挟恩图报之人,何况他如今处境……
“现在的我,还能为你做什么?”阿迪亚自嘲道。
“这件事,唯有你才做得到。”顿了顿,沈素和继续,“放弃封地与爵位。”
哑然,疑惑后阿迪亚茅塞顿开,光芒自眸底消散,他仿佛是笑出了声,然而沙哑犹如哽咽,他深深地低垂脑袋,胸腔里糅进了沙石,疼痛,凄凉,将他的心一点点石化,“说客?你是杭盖的说客?”
“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杭盖。”沈素和握紧双拳,拟制住了声音里的颤抖。
阿迪亚无奈道:“不是为了他,难道为我?你知道那意味什么?”
沈素和不赞同道:“阿迪亚,对你而言什么才是重要的?封地,爵位……拥有这些你就满足了么?无法走出仇恨,拥有再多也只是束缚,不能让你快乐。”
“你懂什么?!”阿迪亚猛地抬头,愤怒道:“善良、正直,无垢,相信正确的就始终正确,用纯粹来藐视别人,你根本不懂他人感受!你从来就不懂我的感受!”
“我只是……”沈素和沉下口气,一字一句道:“想你好好活着。”
“交出封地,我将一无所有。”远处光亮在阿迪亚侧过的脸庞笼罩上了火红的颜色,绝望而悲恸,“我不怕死,但不想死得没有尊严。”
“你想过自己的部下么?”
阿迪亚唇边含着嘲讽,他斜睨沈素和,嗤笑道:“这句话,我以为只有杭盖说得出口。”
“你在乎他们的性命,否则不会束手就擒。”沈素和神情平静,语调淡然。
“阿迪亚手下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单凭一句话,他们真能心服?”沈素和声音温和低沉,所言却如锥似冰,“你身为头领,却连‘责任’也不懂?一意孤行深入罕塞虏的势力范围,说好听是作风强硬不择手段,实际上却卤莽冲动。承担责任便是要亲自体尝教训的惨痛,你一句‘非贪生怕死’便夺走他们生的机会,你能够心安?放弃封地与爵位,或许痛苦,可他们却能因而获救,还是你认为他们并无如此的价值?”
“滚!”阿迪亚朝沈素和怒吼,简直不敢相信沈素和也有这样一面,威逼、利诱、无所不尽其极。
“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沈素和转身离去,步伐沉重。
——五十三人,一天一个。
——杀光他们,阿迪亚若不屈服,我多的是手段教他低头。
杭盖的话在沈素和脑海盘旋,他心急如焚,但无可奈何。
返回住处沈素和没有忙着进入,他徘徊许久,坐在了帐篷外。需要冷静的不只是阿迪亚,借月光,沈素和轻轻抚摸掌心下的嫩草。
阿迪亚的表情留在眼底,倚赖的,愤怒的,厌恶的……熟悉到沈素和心痛,每一个……都曾属于英郎。
只想他好好活着……却这么难……
布帘一起一落,脚步声停在了沈素和面前。
段雁池冷眼旁观,说出的话也依旧无情,“知道圣人难当了?”
掌心贴着冰凉草叶,沈素和尽量地舒展开眉头,“我不是阿迪亚,自以为替他着想,却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他。”
半跪下身,段雁池指尖点住了沈素和胸口,“你也有心,你心中难道就无伤痛?总为别人操劳,不觉得太累么?”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你。”沈素和疲惫笑道。
段雁池也跟着弯起了唇角,“恩怨情仇本就不是一句话说得清道得明,更何况其中利益的参杂,你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我是想你自私一些,懂得放弃。”
“还不到该放弃的时候。”沈素和握住了胸前的手,贪恋地捉在唇边轻吻,“雁池,你也不相信我么?”
“我相信你的固执,十年如一日地找个下落不明的弟弟,这样的哥哥自然不会轻言放弃。”段雁池轻弹手指,磨蹭着沈素和柔软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