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寺隆秀。”万路代孟飞回答了。至于他获得了哪些冠军头衔,尹真常去花样滑冰论坛,早就心里有数了
“看上去他跟你带的那小孩关系还不错。”尹真若有所思,“不过将来可能就是最大的对手了。”
孟飞叹息:“还早呢,鲍博下赛季还要混青年组。”他没提西园寺隆秀,不过在场诸位都是圈内人,无需说得太明白,一切尽在不言中。
中国与日本不一样,身为日本选手的西园寺隆秀,年纪到了,实力够了,升成年组,参加GP分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靠上赛季的SB,隆秀获得了一站GP资格,日本冰协还会给他一张日本站的外卡,与上赛季的安贞慧一样,可以凑齐两站GP,发挥好可以进GPF。如果成绩够好,全日锦标赛继续保持前四,那么以后的世锦赛、四大洲的三个名额他也肯定有份。
但是鲍博虽然世团赛他表现出了一线成年组的实力,但上面希望他在青年组继续待一个赛季。一则,他前面还有易明晶和李峻林没进成年组,而成年组有丁羽、雷昀、施立彬、林航、黄子希,名额都匀不过来。二则,因为重病缺席了几乎一个赛季,鲍博上赛季拿得出手的成绩就一个全锦赛冠军、世团赛男单第三、冠军赛亚军,没有JGP、世青赛的名次。
反正年纪还小嘛,就把这些冠军凑齐了再进成年组也不迟。
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下赛季西园寺隆秀进成年组的话,即使有新秀冒头,短时间内也撼动不了鲍博的地位,鲍博像上赛季的西园寺一样来个青年组大满贯基本没有问题,当然,前提是他自己不病。
可是在广大冰迷,以及孟飞他们几个看来,晚一年进成年组,就丧失了一年攒印象分的机会!16岁的西园寺隆秀,即使第一个成年组赛季表现不够理想,也仍有重来的机会,因为他还小,在裁判看来,他相当于“跳级”了。
能跳级进成年组,代表青年组成绩非常优秀,这与伯克利那种到了年纪,必须进成年组的含义是完全不同的。格贝尔、谢廖沙、热尼亚、罗宾这些黄金年代的天才级男单,都是一到年龄就进成年组,谢廖沙16岁,热尼亚甚至15岁就得到了世锦赛的奖牌(当时世锦赛年龄限制不严格)。
可惜领导的想法永远与广大群众是背道而驰的。
91.遗失的美好
那天,孟飞挑灯夜战,将《冰雪人生》12集的剧本都看完了。
“你叫庄淼?”
“是啊。”
“这么多水,也不怕发洪水。”
“冰、雪,不都是水吗?倒是你,要跳跃一千次才有一次飞起来的机会哟,陈翀。”
孟飞靠在枕头上,慢慢仰起头,眼泪悄然滑落,腮上的泪痕时间长了就会自己干掉。
现在,孟飞丝毫不怀疑,《冰雪人生》的作者就是万路,至少他是参与了创作的,当年男队的那些欢乐、悲伤、丢人的大事小事,除了亲历者,没有人能知道得如此详细,如此绘声绘色!
在故事的最后,一起站上全锦赛领奖台,一起进入国家队的男孩们发誓要一起成为世界第一,奥运冠军,就戛然而止了。
是的,故事确实应该就停留在这里,停留在最美好的记忆里,但是生活却不可能停下。迟天一被国家队开除后,尹真第一个向韦方平、向自己发难了,人如其名,尹真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龌蹉事,即使媒体上没有报道,即使队内舆论都将矛头指向迟天一自己的心理疾病,态度问题,但三刀客心中都有一本账,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这里面的猫腻呢?
迟天一的死讯传来,尹真就与韦方平大吵一架,之后就被国家队雪藏了起来。
而万路也与孟飞渐行渐远,虽然还是跟以前那样一起训练,一起比赛,但孟飞明显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疏远,当自己夺得四大洲亚军的时候,作为队友的万路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哦,为什么不是冠军呢?”
为什么不是冠军?因为你的心理素质不过关,因为你的技术还有缺陷,因为你是要用见不得人得手段把天一挤下去才能出头的人!
受不了队友的白眼更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孟飞在冬奥会上崩盘了,那一次,在K&C区,尹真毫不客气地对韦方平说:“您自己看吧,扶是扶不上来的!”
那一年世锦赛,中国男单又丢掉了保持三年之久的满额三个参赛名额。赛后的检讨会上,韦方平很公允地自己扛下了责任,仍对孟飞保以了支持。
但是他的成绩,仍旧时好时坏,这个时候,尹真主动提出了退役,一年后就去国外念书了。他给出的退役理由是:不想练了。
无论教练、领导、领队们如何苦口婆心地说服、挽留,都无法改变尹真的决心。只是临走的时候,他私下对自己说:“韦头是个老顽固,但也有他的坚持。至于你,我以前觉得你可恨,现在只觉得你可怜。放心吧,我这人从不记仇的,也许咱们以后还能见见面,说说话。喏,这是我的学校地址,有空可以联系我,拜拜!”
很潇洒地将包往背上一甩,就上了出租车。
孟飞呆呆立在那里,已经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是的,尹真连恨都懒得恨他了,这种蔑视、鄙视、无视才是最大的羞辱!
性格懦弱,没有担当的人,有什么值得恨的,他大概连自己的命运都不知道在何方,恨他,只会拉低了自己的档次,至少尹真是这么认为的。
孟飞的成绩越来越差,当然,这其中也有伤病的缘故,但是比他还大一岁,同样伤病缠身的万路却次次都能世锦赛进前十名,最后比他还晚一年退役。
只是退役之后,万路谢绝了大家的挽留,就此离开花样滑冰圈,一去不复返。而三刀客的传奇,也永远成为了传奇。
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做,是不是一切就可以不同了?
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切丑恶、阴谋、肮脏、勾心斗角全部从盒子里飞了出来,唯有希望被留在了盒底。
孟飞痛苦地抱着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那些十多年来里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全部如潮水般涌来:我的天一,他是我最爱的人哪!我居然真的下了手!我怎么会下得了手!
我都干了什么?!
而这个时候,另一间宿舍里,鲍博正在教西园寺隆秀说中文、解释台词的含义。
说到“一千次的跳跃,才能换来一次的飞翔”这一句,隆秀就问了:“这个跟我扮演的角色名字有关吧!”
聪明。鲍博竖了下大拇指,西园寺隆秀开心地笑了起来,又将其他几位角色的名字念了一遍,问道:“那这些名字可能都是有含义的啦?”
鲍博凑过去看了一眼,与孟飞一样,他百分之百可以下结论,这剧本万路肯定有份!
出现的名字的六位男单选手分别是:庄淼、陈翀、王子涵、罗骅、江尚武、李旭,影射不要这么明显哦,连韦头都有出现:袁荣!而且身份也是国家队总教练!
如果这还不能说明问题的话,他们当年的一些糗事,比如即将第一次出国比赛罗骅生怕自己在国外走丢了回不来,苦学英语,天天临睡前背单词,背到走火入魔,看字母就眼睛发亮,有一次捧一个单词问庄淼啥意思,牛津字典什么里面都翻不到——那会网络不发达,谷歌度娘统统的没有,有个文曲星就很不错了。而庄淼出国疗伤的老爹国外住过一段时间,至少英语是不错的,但是他也不认识,最后是王子涵拍着他的肩膀说:“你魔怔了,这个是汉语拼音。”
还有庄淼刚进队那会,因为怕苦,成天叫嚷要回家,老被他亲爹在电话里教训,用语之粗俗连队友都觉得过分,不过当袁荣接过一次电话之后就改善了。因为袁荣打听过了,他爹庄兴华当年在游泳队的时候,那表现也好不到哪去。
于是西园寺隆秀就纳闷地看着鲍博一会眼圈红红,几乎哽咽,一会又趴在那里直擂床板,笑得抽筋,终于按捺不住,抓住鲍博的胳膊,将他拉得翻过身来,晃着他的肩膀恳求道:“你跟我说说吧,都讲了什么。”
“不行,我要笑死了,哈哈哈哈,司机那个假浪子真怂货,跟那美国女的亲了一下,就怕要负责把人家娶回去,竟然还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他原来是个御姐控!当年居然暗恋过珠姐!哈哈哈……你别晃了,等我笑完再说……”
西园寺隆秀见晃人大法没效果,立刻跳下床,从自己枕头底下掏出了大杀器——手机,念叨要将鲍博那四脚朝天翻着白肚皮狂笑的小样儿拍下来放到网上去!
于是,就有了这张广泛流传的床照+半裸/照,鲍博白嫩嫩的胳膊腿乱挥,看上去已经笑得要断气了,眼睛都眯得看不见,颇像一只翻肚皮撒娇的小狗。
92.发难
鲍博最终答应了扮演《冰雪人生》的少年庄淼,而且他的父母也同意了。于是训练之余,他们就得赶到位于城市另一端的摄影棚去,西园寺隆秀与他同行。幸而他俩的戏份不多,估算大约三四集,之前已经拍摄了不少冰场上的镜头,补拍的这些,主要是文戏,大概需要五六天时间。
不过这对西园寺隆秀而言是个大考验,虽然鲍博也没什么演技,可庄淼的原型是谁?就是前世的迟天一!所以,对鲍博来说真不是问题。
而西园寺隆秀不但没有演戏经验,还面临语言关,好在他的语言天赋不错,这几个星期,“地的得”已经区分得清清楚楚,除了发音怪模怪样,已经能说几句最简单的日常用语,但仍不足以应付那些台词。
所以,他必须让鲍博先把台词读一遍,然后用平假名在下面注音,死记硬背。这么一来,他NG的次数就直线上升,有时候就一个简单的对话,得重复拍个几十遍,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勤能补拙,他就有事没事把台词拿出来背。
为期一周的拍摄结束之后,万路当场兑现了报酬,12000元,两人一共24000元。鲍博数了数,觉得不对,“每集1000块,三四集的话,最多4000块,怎么这么多?”
会计瞪了他一眼:“小子,多给你钱还有那么多话说!”
西园寺隆秀也觉得自己的报酬应该没有这么多,纳闷地问鲍博:“有这么多吗?”他原本想在中国给爹妈买点带礼物回去,这下子,给全家带礼物的钱都够了。
“我们去问问。”
这个时候,导演办公室里,正在进行一场尖锐而艰难的对话。
首先是万路在跟导演打电话:“没必要再用那些演员了,就那些孩子足够了,该有的镜头都有了演技?只要能把他们自己演出来就是成功没错,我不想再分成年、少年,一个角色就要一个人演,就一个人演,你明白么?啊哈,我就是最大的投资人,我本来就计划好赔钱的是,是不够聪明,只要我身家够赔”
放下手机,他恍惚了一阵,他背后,孟飞敲了敲门板。
万路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到是他,神色一变,语气却是轻松的:“快进来,难得在冰场外见到你,这一个月,都扎里面出不来了吧?”
孟飞苦笑了一下,随手关上了门,“我是来还剧本的。”
万路点点头,孟飞又加了一句:“写得不错。”
“呵,还不知道拍出来卖不卖的出去呢。哪行的饭都不好吃。”
孟飞鼓起勇气问道:“三宝,这个剧本是不是你写的?”
“不是。”万路回答相当肯定。
“不可能那些事情只有亲历者才写的出来,没有犯任何专业错误,老实说,我不相信中国的编剧什么时候体验生活做得这么好了。”
万路看着孟飞的眼睛:“哦?可那真不是我写的。”他转身从自己的包里抽出厚厚一叠打印稿,“啪”地一下甩到孟飞面前:“这,才是我写的。”
这是40集,没有经过腰斩,最完整版本的《冰雪人生》,也是最接近真实的一个版本!
孟飞随手翻到了后面,顿时身子一晃,脸色苍白。
电视里播放着一首老电影的插曲:“生活像一把无情刻刀,改变了我们模样,未曾绽放就要枯萎吗,我有过梦想,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来不及道别,只剩下麻木的我没有了当年的热血
陈翀:“如果你真如你所说那样爱我,就应该保持沉默!”
庄淼:“没问题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也如你所说那样爱我呢?”
没有回答,只有苍凉而沙哑的歌声在两人之间回荡:
看那漫天飘零的花朵,在最美丽的时刻凋谢,有谁会记得这世界它曾经来过,当初的愿望实现了吗?事到如今只好祭奠吗?任岁月风干理想再也找不回真的我,抬头仰望这满天星河,那时候陪伴我的那颗,这里的故事你是否还记得?如果有明天祝福你亲爱的
孟飞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然是满脸泪水,那个时候,韦方平不是没有给迟天一留下了一线生机,因为对外说的是“恋爱问题”,对内说的是“哥们儿义气”,都是含糊其辞的说法,但自己生怕此事被翻案,于是恃爱要挟,让天一永远沉默下去。
他真的,永远也不会为自己辩解了。
“如何?我的记性是不是还行?”万路的目光如最锋利的刀子,直刺入孟飞内心深处。
孟飞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没有回答。
万路索性从他手中野蛮地夺过剧本,翻到一处,深情并茂地念了起来:“不要指着月亮发誓,月亮变化无常,每月有圆有缺,你的爱也会发生变化。”
“小庄,比赛的时候可不许念台词的,要靠身体诠释。”
“我生怕这一切都是梦,太快活如意,怕不是真的。”
“你没完了是吧?”
“我真的有这样的感觉,不是开你的玩笑。”
“唉,也许《罗密欧与朱丽叶》让子涵来滑效果会更好一点,我真不适合这个。”
“继续滑《黄河》,算了吧,我都看不下去,跟你的气质还不搭一些。你就适合这种小忧郁小悲伤小资本主义的风格。别瞪我,我说真的,子涵是大资本主义培养出来的花花公子,罗骅才是那种苦大仇深的无产阶级”
“那你呢?”
“我,我是一个虚无主义者,无产阶级嫌弃我,花花公子们享受生活都来不及呢,当一切都是虚无的时候”
“少来了,多读了两本书就在我面前念绕口令了。”
“你以为我喜欢哪!不过也很有用哟。上次子涵收到了一封情书,当时就傻眼了,你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难道是阿拉伯文?”
“不,中文,每一个字都认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你出去比赛连个明信片都不记得寄给我一张,什么态度啊。”
“那你怎么帮的他?这个是《诗经》的句子吧?这么文绉绉的,估计是哪个女大学生写来的。”
“接受曰:岂不尔思,远莫致之,拒绝可曰: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万路特意将“人之多言,亦可畏也”八个字念得格外重,孟飞怔怔地站在原地,门外的鲍博听到万路那抑扬顿挫嗓音,顿时脚下像生了根一般站住了,走他后面的西园寺隆秀毫无防备,于是直直地撞了上去,两个人来了个前胸贴后背。
“你怎么了?”隆秀很奇怪。
93.罪与罚
“这就是你回来的原因吧。”孟飞的声音虚弱而飘摇。
“我只问你,这本子里面写的,你干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