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儿——是鄞儿!虽然他们算起来已经两年不曾相见,鄞儿的外表也发生了些许的变化,可那水杏大的眼睛以及那可亲可爱的样子还是没有变化。潋滟当下就要张口去唤,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只能欲言又止地闭了口,可是那眼光还是巴巴地注视着鄞儿,鄞儿也看着他笑得可亲。潋滟还以为鄞儿认出他是谁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自己如今这样子,漫说是鄞儿了,任何与他熟悉的人都认不出来。想到这里,潋滟眼中神色一黯,只能随着驶过去的牛车再多瞧鄞儿两眼,慢慢收回了视线。
那厢,少年鄞儿也觉得刚刚那个冒牌王子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奇怪。貌似想说什么却又无法开口的样子,表情也是怪异——一开始接触上视线时是欣喜的,之后就是犹豫,最后竟然有一抹失望从眼底滑过。鄞儿觉得这个冒牌王子好像有话对他说,不由得开始在记忆里搜索自己这两年闯荡江湖有没有招惹过这样的人。仔细想了好半日才觉得自己可笑,那人摆明了是易容了的,自己就算认识他也不可能知道那面具后面的是谁啊?
少年鄞儿旁边站着的几人也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幕,几人均在心中猜测:这又是哪个被鄞儿招惹了的人啊?现在人都已经这么多了,这一路走来还是不断有人来“抢菜吃”的话,以鄞儿这来者不拒的博爱个性他们就算是能分到那盘极品小菜,也只是“杯水车薪”“冰山一角”了。于是趁着鄞儿注意力不再他们几个身上,那几个各有特色的大男人互相之间使眼色传递讯息“看来要开个讨论会了”众人一副同意的表情。
鄞儿没有注意到自己这群“跟班”暗中传递的消息,他盯着已经驶过去的车撵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半晌之后,他突然拍了拍拉车的骏马的后臀“小红,回家了!”那高大骏马一听主人叫了它的名字连忙回了头喷了一个响鼻,对这个风尘味十足的名字表示不满。
众男一听鄞儿说要回家,本来都有意要把佳人带往自己在帝京老巢的,连忙顾不得刚才才开的眼神会议互相争抢起来,个个都把自己的地盘吹嘘的天花乱坠,期待美人能跟自己回‘家’。
鄞儿见他们争吵个不停,自己则驾了马车往自己熟悉的方向走去,一直坐于车内的诸葛瑾瑜一脸的无奈,这些人啊!谁说鄞儿要跟他们走的了!这些人怕是还不知道鄞儿的“家”是哪里吧?他倒是迫切想看得这些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了。他看了看从一开始就不加入战局,只偷偷窃笑的韩洋。韩洋也是知晓鄞儿真实身份的,他二人无意间对视一眼,各自露出了奸猾可疑的微笑。
最好这些人都是自诩为家世高贵的伪君子,这样就可以干掉这几个碍眼的家伙,再对付剩下的狐狸,独霸了鄞儿了!吼吼吼……
“吵什么?你们各自回家,我要回我家去了!”鄞儿对着那几个还在边走边争辩的男人笑说道。
“咦?鄞儿是京城人氏么?那正好,我们可是乡邻啊!”南宪伍厚颜无耻地接口道,把其他几人均给弄的一副快要呕吐的表情,连一向不爱说话的莫一白也是怪异地瞅了南宪伍一眼。他一直觉得韩洋挺无耻的,没想到只是小巫一只而已。
莫一白赶上了驾车的鄞儿,一把接过鄞儿手上的缰绳,二话不说,一副跟定了鄞儿的表情。鄞儿则钻进了车内。
剩下的修缮、南宪伍、尹无愁、韩洋、还在后面,其中韩洋是去趁火打劫,挑拨离间的。修缮外表凶悍其实是老好人一个,说不过其他几人,只是不愿失了面子,勉强应对而已。南宪伍商人天性,嘴皮子利索,争分夺利是本职,尹无愁虽说只是一混黑道的,早年却是十八街有名的“吵架王”这点争抢还不在话下。韩洋看似谁都不帮却在有人势弱时故意差上一句,就是一个“炒气氛”的。
吵着吵着,一群人就走到了长乐街的牌坊下,莫一白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走,全是小红自己带的路,他老人家只管拿着缰绳做做样子。莫一白抬头看了看长乐街喜庆的牌坊,不感兴趣地低了头,看着手上的马缰绳。
南宪伍张大了嘴巴看了看小红:“你小子是不是思春了?这里也不是你来的地方啊!待我在我家牧场上挑一英武母马与你!快快离了这里吧!”
谁知那小红扯了马脖子就要往长乐街里闯。牌坊下常年站岗的士兵一见小红雄姿,先是呆愣片刻,接着扯开嗓门就叫了起来:“是小红吗?哎呀呀!鄞公子回来了是不是?鄞公子?鄞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接着,那群守门的卫兵一个个围着马车一副笑咪咪的样子和车内的人打着招呼。
鄞儿和蔼地掀了帘子笑得亲切自然“大叔!是我!我回来了!您老还在这里站着啊!小顺子还好吗?长大了吧?”
门卫大叔老脸笑得挤在一块,不住点头:“好好!都好!就是你们家里有些麻烦!你快回去看看吧!”说着,也不管鄞儿要出入文书就招呼士兵们开了栅栏放了小红进去。
南宪伍与尹无愁相对一看,花街?鄞儿的家在花街里?
修缮也是不解地看着韩洋,他与韩洋平日里交情不错,只是看韩洋并不奇怪,他就更加奇怪了。
几个男人跟着小红马车后面,一路上在许多做生意的小贩招呼下走过诸多倌官娼楼,才在一处四层高的八角楼前停了下来。此时正是白天,赏菊楼门口只站了两个昏昏欲睡的龟奴,龟奴一见一辆马车挡在了路口,以为是哪个客人白天来寻乐子,忙打起精神,堆着满脸的微笑跑上跟前来“大爷?有相熟的公子没有?”
“小三!小四!是我!我回来了!”鄞儿从车内走出来。
龟奴先是一惊,马上叽叽喳喳叫嚷开了“啊!是鄞公子!公子您回来了!呜呜!太好了!我们赏菊楼有救了!”叫嚷声一传开,立马一个穿着桃红花衫的中年女人从楼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一见到马车旁的蓝衣少年立即一个熊抱将鄞儿拥入怀里百般搓揉起来。“心肝儿哟!你可算是回来了!我的儿!我可想死你啦!去了那么多的信你只回了一封,说要去找你滟哥哥,一去就一点消息都没有了!呜呜!我的儿!你回来我就有救啦!”
第三十章
南宪伍与尹无愁刚才是呆愣,现在就是惊讶了。花街?公子?鸨母?难道?
他俩同时看向前面正在黄妈妈怀里挣扎的鄞儿。然后将目光投向一点也不意外的韩洋身上。韩洋一副“如你所想”的表情。他二人同时失了神。他们从未问过鄞儿的身份,之所以跟着鄞儿也只是贪念这少年美妙的滋味罢了,现在想想,也只有这花街柳巷才能出鄞儿这般极品才是。俩人相看一下,觉得突然有些别扭起来。
修缮看了这情景只是惊讶了一下,再一细想,自己也从未问过鄞儿,鄞儿也从未过问他的前事,突然狠狠地瞪了他前面站着的韩洋一眼。看来,这姓韩的真的不地道啊!他以后可要多多和鄞儿多多沟通一下了,免得被这些暗怀鬼胎的人渣给踢出局去。
一行人还未进去厅内,就见一个华衣锦服的美公子从那楼里奔了出来,来人长的倒比鄞儿还美丽几分,但是身材高大,四肢矫健,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善岔,那人见鄞儿被黄妈妈拥入怀里,一把夺过鄞儿就往自己怀里带,而一旁的莫一白则早就挺身上前去与来人争夺起来。莫一白以为那人是要对鄞儿不利,鄞儿却在两人交手十招之后,挡在两人中间笑道:“不要打了!认识的!认识的!”
那华服美青年一见鄞儿劝架,一反刚刚与莫一白过招时的劲狠,如一只幼犬见了母兽般围着鄞儿团团乱转:“我们又见面了!你上次为何不告而别?我不管,如今我按照你说的来寻了你,你一定要对我负责啊!”美青年一幅梨花带雨的娇弱表情,看得众人又是大吐血。这青年身上的气质怎么这么多变化,一会儿是武林高手,一会儿是娇弱公子,一会儿又如同台上戏子般甩袖翘指,鄞儿对待这人又是百般温柔。众人互看一番,如临大敌。
南宪伍与尹无愁原本是有些介意鄞儿身份的,此刻一见冷不丁又冒一个大敌出来,当下觉得自己怎能输给这种人呢?马上又斗志昂扬,把先前心中那一丝介意全都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南宪伍无耻地凑过去对着鄞儿说道:“好鄞儿!快些给我们介绍介绍啊!”他笑眯眯地望着黄妈妈与后面出来的一众各色小倌。
众小倌一见眼前突然出现了这么多不错的男人,纷纷红了脸面,咬着锦帕,偷偷地飞着媚眼去与这些男人。奇怪的是那些人只围着鄞儿团团转,却丝毫不解其他小倌的风情。
黄妈妈高兴劲一过就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些各具特色的男人起来。以她多年阅人经验,这些男人都不是普通角色,她笑呵呵地挨个凑近了去看这些俊男。不错!不错!想当初她送鄞儿去“奇淫双侠”那里修炼是做对了的,这鄞儿真正好本事!
鄞儿简单的为众男介绍了黄妈妈一群人之后,就拉住华衣美男问道:“你怎么在这里的?”
美男羞羞答答的抠着鄞儿的手指,“那夜人家问你‘家在何处?’时,你不是告诉人家‘帝京长乐街赏菊楼’嘛?我第二日就启程来帝京了,在这里都快半年了,平日里就在这楼里接接客,赚点小钱养家糊口!”美男越说越小声“不过,鄞你放心,我只卖艺不卖身的哦!人家的身体只有你能碰!”说完,还飞了个笨拙的媚眼给鄞儿。
“噗!”韩洋没能忍住,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华服美男一见韩洋笑了,马上变脸似的冷喝道:“胆敢取笑我清闲王元献的,都去见阎王爷了!”
美男一说完,就有两个黑衣人从暗处现身出来,二话不说就往韩洋身上招呼。韩洋笑得更得意了“老子韩洋从未怕过任何人,笑你又如何?”说完还更加夸张地“吼吼吼”几声。
其他人一见打起来了,都乐得高兴,选了个好位置就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元献的手下与韩洋只交手了百招左右,见对方都不好对付,就收了招式,几人默默对视起来。
“哎呀呀!大家都是兄弟,不要伤了和气是不是?鄞儿!还不劝劝他们”黄妈妈适时地出来打圆场,又揪了躲在一旁也看的津津有味的鄞儿过来“一家之主怎么也不出来劝劝,要不立个大小之分,也好让他们自行管束啊!白教了你了!这点驾驭之术都学不来?”
众男一听黄妈妈口中之话,均是尴尬万分。立大小?感情他们都是这少年的“妻妾”了不成?众人心中一片恶寒,连忙拉了鄞儿就往赏菊楼里走,不让那万恶的黄妈妈再靠近鄞儿半分。
这边元献见讨不了韩洋的好,又巴到鄞儿身边去大献殷勤了。
且说潋滟这边,随同谢聿桢、葛自炘一同于殿上拜见了燕帝——原燕太子崇北。燕崇北只是略略问了下行程的状况,就安排了燕宫外正十大街西南角的一处大宅予凛冽王子做行馆。馆外就是谢聿桢于京城的住宅,暗有要谢聿桢监视王子的意图。潋滟领了旨意就在太监的带领下带着虎惧一行人出宫去。从正殿出来没多久,就见那东边方向一处宫殿突然间走了水。浓烟滚滚,直冲天际。
潋滟立于原地略看了一下,已有不少的宫人带着水笼赶去了那边。
“又是集仙阁出事了!这集仙阁真邪门,一月内烧了不下五次,是不是阴魂作祟呀?”
“自从两月前那处住的公子突然失踪之后,就一直这般邪门了!”
“作死啊!不要再言语了!仔细公公听到揭了你们的皮?”
过往形色匆匆的宫人们小声的谈论传到了潋滟的耳中。他再次抬头看了看那浓烟弥漫的宫殿,总觉得那里有什么吸引着他似的。
“殿下!该走了!”虎惧在身侧沉着声音说道。他们在这里停的太久,守侧门的卫兵已经看向这边几回了。
潋滟这才提了裙角,跟着带路的年轻小公公往那侧门出去。
到了凛冽王子的行馆,早有一堆丫鬟和三个中年管事的在门口迎接了。虎惧对这些人防备甚深,但因是燕崇北所赏赐的仆人,也不好全部赶走,只好招了他们到一处小园里看守无人的园子。自己将带来的侍从、总管、丫鬟安排上位,将潋滟居住的一处小园保护的是严严实实。
晚间,原定于为凛冽王子接风的酒宴突然取消了,据来人说,因宫内走水严重,皇帝处理此间事务太繁忙无暇顾及旁务。
次日一整日,潋滟都在心内策划怎么样才能与赏菊楼取得联系,将孔燕送了过去。无奈无论潋滟走到哪里都有一大群的丫鬟使女跟着,就算是在园中观景,都有十来个睁着眼睛竖着耳朵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潋滟心中的计划在这种光景下怎么也行不通。晚间酉时末,宫里来人,说皇上传凛冽王子进宫用膳。潋滟按照礼节穿了昭国朝服,配了冠带,乘了八人小轿,带了贴身侍卫与随从,跟着传旨的太监就一路往宫里行去。
皇帝设宴于缀景楼,作陪的有当朝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众官按照品阶的大小沿着缀景楼的花园一路排到园门口,还有一些未及品阶但有身份的贵族子弟则立于园外听候吩咐。缀景楼的小园内是装饰的火树银花,时值初春,园内百花未开,就有那细心的太监做了各色彩纸制的花朵挂于园内数梢上,远远望去也似花团锦簇,流光溢彩。
潋滟带了人马入了园后,就不断有高官厚爵前来上前拜见行礼。潋滟虽说心内还是有些气弱,生怕被人给拆穿身份,这一路走来也学得了几分应对这些人的招数。除了适时的沉默之外,还要知晓何时进退,比如遇到吹捧的,就要时不时点头笑笑,遇到暗讽的,也要板起脸来做深沉之状。潋滟入得席位之后,就见自己四周不断的有人窃窃私语,或是仰天长笑,或是暧昧窃笑,挡着嘴巴俯首贴耳的比比皆是。潋滟心内稍显慌张,时不时借着饮酒的举动用袖子挡了脸面摸索自己脸颊一番,生怕那面具出了什么差错。
戌时二刻,皇帝驾到,筵席开始。潋滟做为这场筵席的主角,一开始,就由燕崇北客套地敬了一杯水酒,随后,各品官员又按阶向皇帝与王子敬酒,一番轮敬下来,潋滟已经饮了不下二十杯。幸得年幼就训练过饮酒的本事,潋滟只觉头有些发涨,被面具遮挡的脸有些发烫而已。
敬酒完毕,即有安排好的宫廷教坊歌舞艺伎出来献艺,那些大人们也都将注意力放到了眼前那些舞伎美妙的表演上去了。潋滟小心端坐,目光只盯着舞伎们观看,全身的感官却在四周捕捉奇异的感觉。他知晓皇帝时不时会看一看他,还有他正对面的谢聿桢,虽然也是看着舞场,那视线却不停地在潋滟身上打量。弄的潋滟心内惴惴不安,浑身紧张起来,汗水从脖颈一颗颗往外渗,连那复着的假面皮上都渗透了些汗珠出来。
虎惧远远立于园外不得入内,连凤莱与孔燕都不得跟进。他一见潋滟浑身紧张,举止家僵硬,心内也捏了一把汗,这种节骨眼上可不要出什么差错啊!怎么也得为昭国多争取一些时间才好啊!
“王子可是看不上这些粗鄙的节目?”燕崇北突然放了酒杯,疑惑地问着潋滟。
潋滟一时未反应过来,只是瞪着舞场发呆,突然见到所有的乐师及舞伎都停了动作,伏跪于台上,连原本热闹吃酒的官员们都放下酒杯齐望于他,这才记起刚刚燕崇北的问话。
“哦!不!不是!”潋滟忙收回视线面向燕崇北的方向回话,摄于天子的威严,潋滟怎么都不敢将视线正视燕崇北。怕自己的怯弱在皇帝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无妨?朕也颇觉无趣。不如这样,朕近来得了一珍贵之物,一直藏于宫中未让人观赏过,今日王子在座,就请王子也欣赏一下,如何?”燕崇北不急不许地说道“来人!将那笼中之物抬了上来,与王子观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