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忌和不愿相信这两个冲突的念头让夭红的心一下子焦躁烦闷起来。
“不!不对!”夭红稍微冷静了下来。他的眼前浮现出这些日子那些美好的情景,他还是觉得不会是自己猜测的那样,他们不会出卖自己的。如果要出卖的话,怎会替自己安排这么多计划?如此前后不通啊!他们大可以在见到自己的那一日就把他交出去。
自己要相信他们!怎可能有人如此大费周折行事?
“你休要哄骗我!”夭红白了一眼燕崇南,安慰自己道。
燕崇南“哦?”一声,“你怎会如此相信他人?你以为本王是如何找到这里的?这里可不是‘赏菊楼’的产业,本王便是查,也要查一些时日,怎会如此之快就找到你呢?”
夭红面孔一僵,马上摇头“绝对不是有人告密,只有黄妈妈,大总管与潋滟哥哥知晓我的所在,他们三人均不会如此待我。”虽是口中这样说,其实夭红心底也有些发虚。他不过是凭着这些时日积累的一点点感情说服自己不要胡乱猜测的。
燕崇南哈哈大笑,“你若不信,本王便同你打个赌如何?”
夭红眼神摇摆不定,最终开口道:“赌甚么?”
“赌你明日能不能顺利逃走。倘若明日本王拦下迎亲队伍,而无人指出你的藏身之所的话,那本王便作一无所知,放你自在离去?如何?”燕崇南靠近夭红身旁,低声说道。
“我怎知你是否会出尔反尔?你已知我藏于车队之中,又怎会装做不知?”夭红嗤笑一声。当他三岁孩童么?
“这便是赌的乐趣了,你不是不信这其中有人出卖了你么?那为何你不敢赌?如果明日送亲队伍中无人指出你藏身何处,那便是你赢了,你大可自由自在。还是……难道你其实是相信本王的话的?”
“我……我当然不信你!”夭红仍是坚持自己的感觉,虽然他已经知道自己其实是有些动摇了。
“反正你是逃不出本王的手心的,不如同本王赌上一赌。谢王府的迎亲队伍不会小,你有足够的藏身之处,本王只有一次机会,若一次本王寻不得你,便算你赢,相反,若是你输了,便死心塌地地跟着本王走。如何?”燕崇南信誓旦旦地抬了只手来做立誓状:“本王可以立誓,绝不食言。”
夭红看着燕崇南的模样,心内忐忑不定。他想,若自己不同意,今日便会被这人带走,若自己同意的话,也可搏上一搏。就同他说的一样,自己是逃不出他们的手心的。赌上一赌又有何妨?
他还是更相信这康王能找到自己完全是意外,这楼里没有人出卖他。
“好!我就同你赌上一回!若是你不守承诺出尔反尔的话……”
“就让我燕氏皇朝三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燕崇南正色地接着夭红的话说道。随即,他以江山社稷起了个狠毒的重誓。
第三十三章
夭红心神不宁地度过了一整个夜晚。直到八日的早上,谢王府的聘礼敲敲打打地入了‘赏菊楼’,清脆的鞭炮声炸开了花街清晨的宁静。
夭红一直端坐在窗下出神地望着一支残烛。他越想越不得安宁,甚至想不顾甚么赌约,趁夜自己先逃得远远的了。但他知晓,自己若出了这间院子的大门,估计那个康王派下的人就会将他拿下了。
正在胡思乱想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黄妈妈悄悄地过来了。她一见夭红整夜未眠的模样,还以为这孩子是担心的无法入眠,不由地劝了夭红两句:“你潋滟哥哥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你随着队伍藏身于此,出了城与你弄一份‘户籍册子’从此你变‘天高任鸟飞’了。只一头,千万别叫人见着你的脸。也时常回来看看我们!”
夭红望着黄妈妈絮絮叨叨说话的嘴。一直胡思乱想犯起的猜忌又消下去几分。不会的,若是装的又怎么会如此自然?定是燕崇南故意挑拨离间。
“甚么时候出发?”夭红上前扶住了黄妈妈问。
“你现下悄悄同我过去那边,先躲了起来再说。”黄妈妈如此说着,拉了夭红就走。
两人趁着满楼的人都跑往前厅去看那堆聘礼之时,悄声回到了‘赏菊楼’内。来到潋滟房中时,潋滟正在收拾一些衣物。他一见夭红,马上放下手上的东西上前亲热地拉起了夭红的手,“心情如何?再等一个时辰你便可自由了。”
夭红并不回复潋滟的热情,他站定在原地,牢牢地盯着潋滟的眼睛期许能从中看到些许端倪。
潋滟也回望着夭红,眼神清澈清灵。“怎么?”
夭红忙收回视线,掩饰一笑,“没甚么!哥哥!”他怎么会如此猜忌潋滟哥哥呢?
潋滟拉着夭红一直走到内室,内室放着几只红木大箱,里面装了些妆奁的东西和几件冬日的大毛衣物。潋滟指着其中一只箱,“你快躲进去吧!待会儿会有人来把这箱子搬上车,王府的东西官兵不敢轻易乱动,你千万要沉住气,别露出破绽来。”
夭红一见潋滟如此真诚为自己谋划,最后一丝疑虑也抛了开来。
罢了!他不想如此猜疑下去了。倘如真是身边有人出卖了他,也算是他买了个教训吧!夭红尽量让自己放松心情,按照潋滟的指示他躲入了其中一只红木大箱之中。
希望老天保佑!莫要叫他遭受那种背叛。他愿意从此‘粗衣糙食,修身养性’只愿这好不容易得到的温暖和安宁能伴他长久。
谢王府要纳长乐街的小倌为宠侍,这消息一传出,整条街上都被人山人海给填补满了。
夭红藏于那只木箱之中,那箱被放在所有物品的最深处,毫不起眼。他在那箱中可以清楚听到外面人的说话声,还有一处小缝隙,透过那缝隙,他也可以看见晃来晃去的人影在他周围走动。
吉时到后,谢府管事的一声高呼,迎亲的队伍就浩浩荡荡地从‘赏菊楼’正门出发了。鞭炮声一路响个不停,一直放到这支队伍走到‘长乐街’牌坊处的哨口。
哨口站岗的官兵一听这是‘定北王’的喜,未加拦阻就放了行,所带行李物品也一概粗略看了一看。
夭红在官兵们察看行李之时屏住了呼吸不敢大喘气。
直到车队再次移动,夭红在黑暗之中方缓缓松了一口气。
队伍又前行了五六十米,夭红还在想那燕崇南何时出现之时,就听见远远传来一声高呼:“太子驾到——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此声刚刚落下,另一方向又传来一声“康王驾到——”
夭红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处。来了!他咬紧嘴唇,又暗暗屏住了呼吸。
端坐于喜轿之中的潋滟也是唬了一大跳。他首先瞄了一眼夭红躲藏的木箱,随即咽了口口水,让自己狂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不远处,燕太子崇北和康王崇南从两个相反的方向同时打马上前。二人互相盯着对方,眼底各自闪过凌厉的算计。
燕崇南不知燕崇北为何会来?他的消息隐藏的如此隐秘,却还是走漏了风声。
正在燕崇南和燕崇北对峙之际,街角又转过来一群人,却听到一声“定北王到!”话音刚落,就见谢聿桢带着手下也出现在了这条拥挤的街道之上。
事情的发展至此急转直下。
潋滟竟然在这紧要当头扑出去在众人未开口前就把夭红所藏的木箱给指了出来。(详细情形请参看‘潋滟篇’)
夭红在亲眼目睹之下,不得不相信自己是被潋滟给出卖了。他从昨日就积压的种种负面情绪一瞬间全部爆发了。他辱骂潋滟,践踏潋滟。然后他仰天大笑一阵,在眼泪未掉出眼眶之前,狠狠地抹了去。
他认命了!想来他的命数就该如此!他不该相信任何人的!这个世上除了自己,他不该轻易相信任何人的。他渴望的平凡,他追求的自由,他向往的亲情,这些,都是他永远也得不到的。他认了!
从今日起,他要认命地活下去。甚么都不要在乎,甚么也不需追寻,什么也不能渴求。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活着吧!
第三十四章
夭红木然地站在一片桃李之间,神色孤傲冷漠,周身清冷冰凉。连奉命伺候他的一干仆人都不敢轻易靠近,只捧着衣裳茶水远远地站在林子之外。
初春的凉风一阵吹来,抖落一树的落红。花雨之下,那抹纤细的身影乌发轻扬,衣袂飘飘,好似要乘风而去的谪仙。
燕崇北与燕崇南两人立于林外抱厦,一致望向那人,心中也不免升腾起一抹淡淡的哀伤,就如同被此情此景感染一般。
“他如此情形已经整整一日了?”燕崇北叹息一声问。
“从昨日大街上回来便如此。”燕崇南道,“想来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燕崇北呲鼻一笑,“这也是拜你所赐!”他从桌上提起一壶酒,捏着一只酒杯为自己斟了一杯,靠着回廊坐了下来,头却微微地扭向身后仍然看着林中的夭红。
燕崇南面色不改,“若不如此,他怎会如此乖顺跟着你我回来?待过得几日他对外界其他人事一概失去信任之时,便只能死心蹋地留在此处了。”
燕崇北对燕崇南的话不置可否。“要快些动作了!等到父皇寻过来,就枉费你我一番心思了。”
燕崇南瞥了一眼太子,心中冷哼一声,暗道:此番一切计划都是他康王的心思干你太子甚么事?“太子!现下该谈谈此子的归属问题了?既然人是本王花了心思弄了回来的,先归了本王太子应该没甚么意见吧?”
燕崇北斜了眉毛‘哦?’了一声,“究竟要分出个‘先来后到’么?本宫可记得你我二人可是同时寻到彤儿的。”
“太子莫不是在说笑话?太子究竟如何得知彤儿下落的,不用本王多说了吧!方玄那个墙头草的货色,头一日投诚了本王,转一日就又投诚了太子?不过是听说宫中出了大事,帝位将要变化吧?”燕崇南轻蔑一笑,“本王已将江山轻易拱手相让,太子却连个宠物都不愿割舍么?”
燕崇北“哈哈”大笑一通,“好!你既说出如此重话,作哥哥的若再不退让一步,倒要叫你日后当做把柄攥在手心一世了!便让你一个先,一月之后本宫登基大典结束,希望二弟记得把这孩子送入宫中。”
燕崇南举起酒杯回身遥敬燕崇北,“一言为定!”
燕家兄弟俩既然已经定下先后,燕太子也不再执着甚么。他现下还有更重大的事需要张罗,首先就是‘皇帝病重,太子监国’这件事。
他们父子三人定下了如此周详的计划,必定要为此做万全准备才是!燕氏皇朝的江山能够守护的只有他们姓燕的。
燕崇南见燕崇北此番如此好说话,就知晓是自己主动退出帝位争夺战赢得了燕崇北的欢喜。虽然这帝位争夺者不过他们兄弟二人,但朝中大臣们也有一半是把希望寄托在他康王身上的。如今为了父皇的大计,必定需要他们兄弟一明一暗,互相配合。他主动选择了放弃皇位居于暗处,一来是为了大计得成,江山得安;二来也是因为自己随性惯了,也不愿被皇位捆绑住手脚,尤其是自见了与彤儿极其相似的夭红之后,大半兴致都被这人给夺了去,如今正好用他本就无意的江山换来一个宵想多年的美人,正合燕崇南的心意。
因此,一待燕崇北离去之后,燕崇南便按捺不住,想要去亲近亲近夭红了。
他顺着抄手游廊走下抱厦,一路走到林外那群等候的仆人身旁,顺手从捧着衣物的婢女手中拿过衣物,一步一步慢慢接近林中的那位‘妖仙’。
夭红心中本是十分落寞。昨日一事,潋滟当真于众人面前出卖了他,让他气极攻心,竟是一夜未曾好眠,早间火气上升,鼻血止不住地往外流。好不容易止住了,却更加烦闷起来,只好一整日在这林中消遣排闷。
他之所以爱此片林子,不过是觉得此处情境颇与那日他默哀子采的那片林子有所相近。同样的落花,同样的冷风,同样的凄楚,同样的心痛。
如若他未曾与潋滟有过和解之时,此刻也不会觉得如此痛心难过了。一旦付出了某种情感,无法得到相同的回报,甚至遭遇了无情的背叛时,那种仿佛全世界都离你而去的剥离感是如此的沉重。
夭红始终无法明白,为何潋滟会为了救繁锦而绝然地出卖自己。想来,向燕崇南告密的也是他了。自己当时还如此傻气,竟然会相信那个自己从小便厌恶的人,还与他好言好语了那么多时日。想必瞧着自己那般亲近感激他,潋滟那贱人定是在心里久久嘲笑自己了吧!
夭红无法说服自己冷静下来莫要生气。每每想到自己如同傻瓜一般被潋滟玩弄在手心之上,身子就忍不住气得发抖。
他此生还未曾受过如此大的羞辱。他胸中有怨恨,恨不能当面食潋滟的肉,饮潋滟的血。
正当他浑身颤抖的时刻,燕崇南从他身后将一件添补的衣裳披在了夭红的肩上。“冷得如此厉害也不知要唤人加衣么?你都不怕再生甚么毛病?”
夭红对燕崇南的殷勤并不领情,反而一把扯下那件衣裳,随手扔得远远的,“勿需你做甚么好人,你道我不知你安的甚么心?我当日同你赌输不得已才跟你回了这里,你们姓燕的同那个贱人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燕崇南听到自己整个皇族在夭红口中竟然与一小小勾栏小倌相提比较,虽有些不满,却也没发脾气。
他要改变一下进攻的策略。先前一直将夭红当作普通人看待,言行上免不了独断狠辣了些;现下摸清了他的性子,知晓他虽然高傲冰冷,其实内心却是单纯热烈的,不然也断不会为了被人背叛而生如此大的气。故而,燕崇南决定迂回进攻,且要攻心为上。
“你还再生气么?”燕崇南靠近夭红在他耳边低声询问。
夭红反手推开燕崇南,却被他捉住了手腕。
怒目瞪圆狠狠地盯着燕崇南,夭红恨的脸都红透了。这下看上去倒有些人气,娇娇俏俏,妖艳动人。惹得燕崇南心中又是一阵激动。
“若你心中不甘,可要崇南帮你?”燕崇南压制住自己的悸动,邪气十足地蛊惑着夭红。
夭红皱起眉头盯着燕崇南。他是心中不甘,他不甘心自己落入这群败类之手,而害了他的人却能在外面自由自在的过活着。
他们牺牲了别人让自己活得滋润自在。上天怎会有如此不公之事?他不甘心!
“如何帮我?”夭红咬紧牙根恨恨地问道。他也要他们尝尝自己所受的苦头,尤其是那个贱人潋滟!他也要他得不到自由!
燕崇南眼看着夭红双眼都气得发红,脸上微微一笑,“你瞧着吧!崇南会让那些伤害了你的人付出悲惨的代价!”
第三十五章
第二日,在燕崇南的安排下,官府定下‘莫须有’的罪名,将个潋滟判了发往西南边疆充军为奴。
夭红亲自去听了判决。
他在见到潋滟面色惨白,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时,心头那抹恨意却是稍稍消融了一些。似乎自己的不幸通过此种报复之后,他也能变得平静许多。
十一日,潋滟被押出帝京那一日。夭红在当初他俩决裂之处骑着高头大马倨傲地望着他。
见到潋滟之时,他脚上戴着脚镣,脖上套着木枷,身上只穿着粗布单衣并一双薄鞋,面色灰青,发髻散乱,一点昔日花街红牌的影子都没有了。
潋滟也看到了夭红,他平静无波的眼睛就那样在夭红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卑微地垂下了头,甚么话也没有多说。
夭红此时再见他,却是没有甚么恨意了。他本不想前来,只是心中隐隐有些不平静,他想亲口问一问潋滟,直到见了面,却发觉此时情境二人已是无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