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脸色如常的寒酷,但身上的冷气仿佛会扎人,而且扎的就是他,可见他有多不爽他的谎言。
死定了,他该不会等一下就命人把他拉出去砍头了吧!
下一刻切以刑冷声发话,声音是他未曾听过的冰冷与决绝。
「你回去吧,八王爷那里我会说说,只是成不成,不敢说在前头。」
「是,谢谢将军!」
他说着客套话。这男人一诺千金,自己可以安心了。于灵飞抹着脸上的汗,心头却莫名有种酸涩滋味,没想到他那么简单就放弃了要自己陪侍,是自己激怒了他?还是他失了兴趣?
胡思乱想间,切以刑已经拉着那个叫甜荷的丫头进了房里。
他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不由自主的灰心泄气起来,连自己也不明白心情为何突然低落。
有时他会想,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时代?为什么附身在这个万人唾弃的花魁身上?
好像老天在开一个玩笑,让他带领一群人人都看不起的雏儿,看能不能开创出新的局面。
更像是把他投入这个价值观混乱的时代,看他这块微不足道的石头,能激起多大的涟漪?能造成多大的回响?
不过自称桃红,让他有点不适应,他的本名叫做于灵飞,但在这个时代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人人看见他,就知道他是京城第一花魁,没心没肺,只要有钱什么客人都接,而且还是个最下等的雏儿。
他胸口又闷闷的了,回去之前,他绕到明珠廊,至少狗是真诚无伪的欢迎他,他把两只狗抱在怀里,亲了亲,再换另外两只,再各亲了遍,然后是最后,最得他疼爱、腹部有花的小狗,他暗暗喊它小花。
小花狭长的眼睛像极切以刑自傲自满时的倒吊眼,他每次气闷抿着嘴不说话,像只闷葫芦的时候,就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他最喜欢小花了,他对这只小狗热情的亲了好几次。
他放下小花的时候,廊前出现三道人影,其中一个是甜荷,她在一个看起来年纪较大、地位较高的妇人耳边说着什么,另一个女人则跟甜荷差不了多少年纪。
看到甜荷时,于灵飞忍不住腹诽,他来看狗也没多久,那切以刑中看不中用,竟然这么快就结束了,看来是未老先衰,恐怕真的桃红若是有幸与他缠绵的话,事后也会忍不住叹气吧。
这样一想,刚才的胸闷好像缓和了不少。
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他没有多想的走出廊外,那三人明显在等他,中年妇人连话也没说,一巴掌狠狠的甩在他脸上,没有防备的他被打得头晕脑胀,跌坐在地。
「你这下贱的雏儿,每天都来,迷得落合失魂落魄不说,还妄想勾诱以刑,我将军府是何等清白正经的地方,岂容得你这贱雏抬头挺胸的自前门进来,来人呀,给我打得这贱雏再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不知分寸。」
不知从哪里冒出四个壮汉把他扣住,他真恨这副身体,吃不胖又没几两肉,想反抗也反抗不了,头被抵在地上,磕得他头晕眼花。
第七章:最毒妇人心
「汪汪汪——」
声震云霄的狗吠先传来,继之明珠火速的奔到他身边,它张开大嘴狂吠,那威武、剽悍的姿态就连壮汉也面有惧色的退后两步,三个女人更是吓得脸色发白,退到一边去。
甜荷搬弄是非的说:「夫人,这是爷的狗呀,一定是这贱雏,这几日天天都来喂食,畜生不识好人坏人,就这样着了他的道。」
被称呼夫人的妇人何氏着实害怕明珠,一只两脚站起来比人还高的大狗,凶狠的咧着大嘴咆哮,就像荒漠北疆的巨狼一样,没有人不怕的,更何况还是她这种文弱的妇道人家。
于灵飞趁着这个空档,急忙的爬起身来,他眼眶一热,恨不得抱着明珠猛亲几下。这狗真有灵性,知道他被恶人欺负,赶紧奔出来救他。
见夫人动摇,甜荷娇甜的声音再加了把劲。她在府里久了,又是夫人身边的人,怎会不知她的心事。
「这畜生不知好坏,竟帮着这贱雏,大爷知道了,也会大发雷霆的处罚这畜生,夫人,若是不乘机警告这贱雏,他天天都来,恐怕外头会传言我们将军府里的男人全跟他勾搭上,为了将军府的清誉,总要立个威给底下的人看看。」
立威?
何氏咬了下嘴唇。这些年切以刑少年得志,将军府内从上到下,若不是记挂着她终是这宅子的主人之一,恐怕人心都偎向切以刑了,她虽被称为夫人,却人人眼中对她了无敬意,但一提到切以刑,所有下人倒像可以为他豁出性命,这种落差,她又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
立威这句话刺中她心口不为人知的痛,她颤着手指向明珠道:「给我打死这畜生,对着主人狂吠的狗,不要也罢!」
壮汉拿来粗棍要打,还有人拿着麻绳来套它脖子,明珠狠咬了其中两人,另两人则像疯了般的棒打它,它纵然气力充沛,也不堪四个壮汉的围打。
「不,不要啊!」
于灵飞抱头尖叫着,脑袋里热烘烘的,小狗听到明珠的低吼声,也好奇的脚步不稳的走出来,那些壮汉打上了瘾,一棍就把一只小狗给甩上天,重重的落地声,让于灵飞惨叫出声。
他抱起那只小狗,指上全是黏稠的血,那小狗当场毙命,另外四只被他粗鲁的抱起,护在身下,那些棍棒就招呼到他后背上。
他觉得自己的骨头要裂开了,背部疼得喘不过气,那甜荷站在那个夫人身边,唇角微翘,眼神冷冰,摆明想看他被打死。他什么时候跟她仇结得这么深了?
他看到明珠摇摇晃晃的瘸着腿,庆幸至少这些人的注意力不在明珠身上,而在他身上。
意识越来越模糊,底下的小狗呜呜乱叫,他抱得更紧,若是他这次死了,会回到现代吗?还是又会到其他地方去?
一想起音讯全无的阿捧,还有年少可欺的绿竹,跟机灵懂事的风袅,他忍不住眼泪往下掉,却又有一点点安心。
纵然他不在了,这些人应该也能够自立自强了吧,瞧他每日不在店里,晚上回去,一切依然井然有序、干净清洁,风袅算数强,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记帐已经没什么大问题,想来他们已能够自行安排自己的生活。
若是上天安排他到这个时代来,顶着桃红的脸,就是为了这群不知要反抗的笨孩子,那他也不是太计较自己这被人传言睡过千百个男人的肮脏身子。
他是不是完成任务,该回去现代了?
至少再也看不见切以刑狂妄的拍着身边的床褥,一副与他风流一夜,是多大的恩惠。
想到切以刑,他像是听到他的声音,背上的棒打停下,明珠出现舔着他的脸,他护在身下的小狗全都钻了出来嗷嗷哀叫。
他的身子被提了起来,全身骨头就像要碎了般的难受。怎么,到了最后,他看到的竟是切以刑扭曲的寒酷脸庞,扭曲得他的英俊变丑了,倒也有些好笑。
若不是背部太痛,他一定会笑出声,发生了什么事,怎会让他的脸拧得这般难看?
「没陪爷玩过之前,你不能死!」
于灵飞想笑,这个自大又白目的口吻,的确就是切以刑说话的方式,只是声音沙哑得不像他原本的声音,像沙子磨过干干涩涩的。
他试着扬高唇角,嘴角吐出来的却是血丝,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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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以刑心里那把怒火烧得他想砍人。那桃红之前拼死勾引他,现在他愿意了,他反倒说出那些鬼话来虚应,他一看他低声下气的垂头,眼珠滴溜溜的转,就知他在说谎。
他要是这么好脾气、这么通情达理,也不会在阿捧被带走那一天,当着公子跟官兵的面,在大街上就脱了鞋丢他,更不会接二连三吊他胃口,让他又气且不甘的被他一路耍着玩。
这雏儿的坏脾气跟伶牙利嘴,他可是领教过的,装什么乖,分明是把他当傻子!
他拉了甜荷进房,一看替桃红预备的浴桶还冒着热气,他怒气更盛,要甜荷把热水移去,以免他看了心烦。
甜荷揉着帕子,娇嗲嗲的问:「爷,你还缺什么吗?」
他胯下的确有兴致,就差软绵绵的小手帮他泄火,更差一个柔嫩的花径,紧紧的箍住不放。
以前他桃红倒贴,他还嫌脏嫌臭,但他现在要了,那个人反倒不肯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真教人气煞!
「热水提出去,没事了。」
那女人还站在那里,一步也不动,他抬眼看她,她叫什么,他一时想不起来,他第一次在房里使唤丫头,以前怕心烦,家里丫头使尽心机、手段,要进他房里服侍,闹了些莫名其妙的事,所以他严正声明,房里不收丫头,要女人,就去外头找来睡。
这些天被桃红给搞得心烦气躁,才勉为其难的收了个丫头进房,可这丫头没气力,连桶热水都提不出去,而且讲话嗲声嗲气的,听了就烦闷。
「爷——」
那软绵得令人心烦的声音再度响起,他忍不住怒目而视。这些丫头,成日爷来爷去的,就是办不了事,提不了东西,在房里收丫头干么,不如去外头找个女人回来睡省事,见那副软绵绵的德行,他底下也同样软了。
「你回夫人那里伺候。」
她震惊不已,扑通跪下,声音哽咽,「爷儿,甜荷哪里做错了,甜荷会改,请爷不要赶我出去。」
当日她被挑进大爷的房里,多少丫头既妒且羡,那一瞬间,喜悦充满她的体内,那是超越他人的虚荣心被满足。
她知道这些年大爷房里都不收丫头,只找些低三下四的女人一度春风,前阵子大爷一提房里需要丫头伺候,她因姿色秀美,就被夫人派到大爷的身边。
若是过些日子,她幸运的怀上孩子,母凭子贵,还怕挣不到个名分吗?大爷虽然冷漠,但对二爷却宽容友爱,想必也是念及切家人丁单薄,对自己的孩子必定更加疼爱,她的身分当不了大爷的正室,但侍妾总不成问题吧。
只是这些日子大爷没放半点心思在她身上,却成天翘首盼望某人来到,上早朝前就问桃红来了吗?一回到府里,丢下马匹,又问桃红回去了没?
整日桃红、桃红的,她误以为那是大爷的心上人,一打听,原来是接生婆,那一日大爷的爱犬明珠难产,那桃红救了明珠,大爷就此另眼相待,再加上明珠头胎,不懂抚养狗崽,大爷就叫人请桃红来照顾。
她本以为没什么,想不到只要桃红在将军府,大爷就巴巴的赶去明珠廊,她在廊外偷瞧,内心一惊。
这接生婆年轻艳丽,举手投足风情万种,嫣然一笑更是百媚生,迷得大爷万般痴迷。
稍加打听,才知道这人竟是艳名远播京城的第一花魁桃红,一个被无数男人睡过的下贱雏儿。
为了小狗请桃红来分明是借口,大爷想的还不是那档子事,而这雏儿虽受大爷的宠爱,毕竟也只是雏儿,玩个几日大爷就该生厌才是,她根本没把他当成威胁,只给他一个下马威瞧瞧。
那雏儿倒也不敢争宠,乖乖知难而退,但他那举动反而揪住大爷的心脾,他越表现得不在乎,大爷的脸色就越难看,这倒让她忐忑起来,该不是那雏儿在玩欲擒故纵吧?
她正细思间,想不到一入大爷房里,大爷便要她回夫人房里伺候。
她才刚入房,若是服侍没两三日就被退回夫人那里,旁人的奚落嘲笑、闲言闲语还让她有脸活吗?莫非这就是那雏儿的奸险心思,让她恨意顿时大生。
女人的弯弯绕绕心思切以刑哪里知道,他懒得再说,出了房门,饭也不吃,只交代一旁的贴侍亚动,「送回夫人那里。」
「是,爷。」
亚动眼不动、脸不变,他就像暗影一样,随时候在他身边,却又有办法隐去自己的身影,是他一手栽培的心腹。
「那雏儿真是可恶,在我面前撒那种漫天大谎,什么怕坏了我的威名,他怎么不怕坏了其他人的威名?又怎么两、三个月前,就不怕坏了我的威名,硬要我玩上他。」
他喃声抱怨,男人性欲不得满足的时候,那种烦躁与折磨真教人难忍,而他还没有为谁而忍过呢。
「爷,」送人离开回返的亚动低语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可能没注意到这桃红的改变正是三个月前的事,他忽然收了妓院,与白公子对上,不肯让手下的雏儿受官兵玷污,白公子与他对话后,颇为赏识,还为他痛打了那官兵一顿,削去其兵籍。另外,他也不肯让阿捧当二爷的妾,那一日为了阿捧被八王爷收去,他愤恨不平,还妄想用鞋砸爷。」
「所以呢?」切以刑一凛,声音压低。
「他天天都来将军府,不知是何居心,现在正值风雨飘摇之际,爷不可不防。」
「嗯。」
三个月前,见钱眼开、淫荡无耻的桃红,见着他就想贴上来,三个月后,要一亲芳泽却屡屡遭拒。
他猛地想起,桃红刚才提到衣服,说什么那是以前桃红的衣服,仿佛他本人不是桃红一般。
他当时听了,还觉得他脑袋糊涂了,现在一想,江湖能人多如过江之鲫,他也耳闻过易容奇术,但真的有这种能完全易成他人容貌的功夫吗?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许得彻底的调查桃红才行。
他听闻一阵哀鸣,正是明珠的声音,明珠向来乖巧,怎会自己走出明珠廊?他望向声音来处,全身都僵了。
明珠拖着一只脚,浑身沾满血,正朝他而来,他忍不住怒喝,「谁对你做这事的?」
见他已看到自己,明珠转身往外跑去,一边还频频回首,仿佛在看他是否跟上,嘴里发出呜呜声,仿佛是哀求他跟上。
不祥预感袭上心头,他跨开步伐,尾随它而去,一路上血迹斑斑,等他到明珠廊时,放眼所见让他目眦尽裂。
若不是那薄透的纱衣露出一角,只看那已经血肉模糊的部位,他一定看不出是谁被压在底下杖打。
「给我住手!」
他大喝一声,仿佛惊雷声般,所有人都吓得手颤脚软,木杖「咚」的一声落在地上,就见四只小狗从动也不动的身体下钻出来,另一只则摔死在不远处。
他原本就不怒自威,更何况现在怒发冲冠,何氏被他吓得脚下发软,若不是靠着身旁两个丫头搀扶着,只怕已经跌倒在地。
「你们在干什么?」
何氏没有主见的看一眼甜荷。刚才这丫头说的那些话她没有细想,冲动的叫人打了狗,现在看以刑暴怒而来,她不禁后悔了。
这明珠虽是畜生,但听说切以刑很疼它,还特地弄个园子安置。
秋日皇上打猎,他带着明珠一起去,听说前年还得皇上夸赞,说明珠剽悍聪明,想讨去,是切以刑执意不肯,所以皇上才命人带了宫中大狗来和明珠交配,生了,便要带走几只进宫养。
甜荷急忙把头低下,不敢作声。
何氏懊恼,心下叫苦不迭,若不是这丫头在旁扇风点火,她怎会冲动做了这事,这丫头真是该死,也怪自己耳根软,立什么威,这下把皇上要的狗都给打死了。
虽心里憾恨,但嘴里总要替自己开脱,她底气有些虚的道:「这狗偎着外人,反咬主人一口,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正代你教训,那贱雏天天都来将军府,见着府内的人还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丝毫不知自己有多下贱,让外头的人笑话我们将军府秽臭不堪。」
「这倒说到重点了,我才是明珠的主人,它咬了我哪里?而这也是『我的将军府』,外面如何笑话,你倒是说来听听。」
切以刑声像冰柱,何氏反倒没了气势的结巴。
这里的确是切以刑的将军府,切以刑是她大伯的儿子,他年幼时,父母急病骤逝,自家老爷与兄弟感情甚好,办了丧事,抹了眼泪,便把切以刑接进家里同住,隔了几年,她才生了个儿子落合。
虽然是大伯的儿子,但在家里,切以刑却像个大少爷,儿子这正主反倒矮他一截,她要老爷将他遣出去,老爷不肯,说她娘们没见识,侄子聪颖有志,以后一定有出息。
他对侄子比对他们亲生儿子还疼爱,没几年,他身体不好,一病不起,临死前,对切以刑说娘们不济事,落合还小,这个家要他担起。
她心里发急,在病榻前又哭又闹,说他们孤儿寡母的,若是没分得财产,以后铁定被人欺侮,半点银两也拿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