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到底在哪里?”
第88章:囚徒
从那一天开始,莫名的眼睛再也没有见到过光。
在生命漫长的记忆里,虽然一直充斥黯淡的,没有任何色彩的灰白,但偶而,还是能看到光的。
在不是阴雨天的时候,从地下室里走出去,打开门,就能抱住满满的阳光。
虽然看不到阳光下的景物,却能看到光本身。那种绚烂和温暖,是平常人的眼睛所不能承受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直直地注视太阳,除非他脑子有问题。
然而莫名就可以。
即使直视着太阳,也不会痛,因为浓郁的黑暗就在眼前,与刺眼的光明相中和,而后变成了一种温柔的美好。
莫名已经很久没见到过光了。
这里并不阴暗,确切地说,不像想象中的那么潮湿。经过了不知多长时间,自己已通过双手,将这里完完整整地探测了一遍,终于能非常自在地生活在这狭窄的牢笼里了。
什么都不缺,所有的日用品。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是缺的,但莫名一向不会客气,少了什么就要什么,所以现在,牢笼里的小日子过得也是相当舒服的。
只不过是没有自由而已。
无法和别人说话,因为根本没有人在身边,也无法到别处走走,因为面前就是一道冰冷的铁栅栏,无论怎么撼动,都像扎根在地里了一样,纹丝不动。
换做一般人可能会疯,但莫名显然是个例外。
事实是,他的身体在这种安静、闲适的修养下渐渐恢复了,除了偶尔有一点小意外,导致他受一点点儿皮外伤之外。
莫名自己很明白,治好自己的不是汤药,也不是静养,而恰恰是这些小意外。
现在,意外来了。
莫名立刻从自己舒服的床上坐起来,迎上去,虽然他充其量也只能迎到铁栅栏面前。
有人进来了。
这道栅栏没有门,如果硬要说有的话,也只是一个小门,送饭和传递物品绰绰有余,通过它越狱却是天方夜谭。而现在来的这个人,走的并不是门。
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的任何地方。
莫名笑了,同时开心地伸出手去,很准确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今天晚上,就留在这里吧。”在客人还没张口的情况下,莫名先很好意思地把决定给做了,“我一个人睡不着。”
“那昨天呢?”
“昨天没睡好。”莫名的神情很认真,让人不忍心有质疑的余地,如此可爱的表情无论是谁看了,都会想要微笑的。
风儿并没有笑。
黑暗中,即便是相拥的人,也看不到彼此的轮廓,可是,却能清楚地知道对方的表情。
“风儿不开心呢。”
“你到底怎么样才肯说?”
莫名愣了愣,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所以,只好一言不发了。”莫名苦笑,“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不知道了。”
风儿再没有说什么。
“啊……”
“很享受吧,这种生活?”风儿低下头,用嘴撕扯着莫名身上薄薄的、算不得什么正经衣物的东西,“尤其是被我这样疼爱?”
莫名点头,同时温顺地配合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要怎么样才能让你难受,能不能教教我?”风儿终于笑起来,不过这种笑意让人很不舒服。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痛感让你很舒服是吗?”风儿的手,沿着刚刚被剥掉衣服的晶莹身体缓缓滑动,“那些没有美感的刑具用在你身上,都变成玩具了呢。”
“唔……”
“然后,”风儿很熟练地刺激着他身体的敏感之处,“让你去做苦工,结果一起干活的人全都开始听你的。”
“风儿,我想……”
“最后终于想到把你一个人关在这里,”风儿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不过不是笑莫名,而是在笑自己,“我却又忍不住来看你。”
“风儿……”
“知道了,别再叫了。给你就是了。”
“风儿真好。”
“……能不能闭嘴。”
不断重复的,没有多少花样的,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可是就像吃饭,饭菜都摆在面前了,不动筷子可就太奇怪了。
人的嗜好真是要命的东西……为什么就是喜欢吃某一道菜呢?明明前两顿都吃腻了,隔了三天,又会不可避免地想起来。
而且爱人远远比菜要美味,在任何意义上。
“唔……痛……”
“不会忍着么?”
“会……只是想让你知道……”
“……我知道有什么用?”
当然没用,即便知道了,该怎么做还是会怎么做的。
“风儿……好痛。”
“……”
“风儿……”
“知道了!”
即便没用,在听到“知道了”的时候,原本的疼痛都会变成刺激的甜美。
“真是受不了你……我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会喜欢你的?”
“不知道呢……”
“……这种问题不用回答。”
“……”
“怎么了?”
“……”
“哑巴了吗?”动作惩罚性地加深,“你也会赌气啊。”
“不是呢……风儿不是不让说话么。”
“……”
“呵……风儿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呢。”
说不清是不合还是融洽,弄不懂是折磨还是爱抚……甚至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身边的这个人,是敌人还是爱人。
可是这样就够了。
很幸福,幸福得快要融化了……沉沦在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里,反而觉得自己的生命在舒展,欢歌,复活。
或许这世上最有意义的事,只不过是和心爱的人做最没意义的事情吧……
第89章:说辞
“已经不能再耗下去了,否则吃亏的,无疑是我们哦。”这样的话应该是很严肃的,可是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就是有不同的效果。
红箫没有笑,他还是很认真的,只不过这种认真,是建立在盘子里的葡萄很快就被吃完了、而且还没有下一盘预备着的情况下的。旁边明明就有一把椅子,可是他自己不愿意坐,谁也强迫不了。
喜欢跪在别人的椅子边上的家伙,绝不是出于礼貌,而是一种习惯。
与此相反的,有人就是喜欢坐在椅子上,虽然可能过去不大喜欢被人喂,但习惯这种东西是很了不得的,一旦习惯了,再荒诞的事情也变得顺理成章了。
风儿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头恣意地向后仰过去,直到整个身体都塌陷在椅子里。
如此的压抑,混乱,无序。
不是这个世界,而是自己的心。
有太多的事情应该去做,可是,似乎没有一件是自己真心想要完成的……在奇怪的气氛之下,被胁迫着扮演自己并不擅长的角色,然后在每天谢幕的时候,疲惫得快要昏死过去。
其实只要自己说一句话,什么都可以被取消。
然而这是不行的。失去意义的东西,很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如果不想自己不想被取消的话,最好按照应该做的那样去做。
可规定谁应该做什么的,又是谁呢……
在没有神的国度里,为什么还是没有人感到自由……自己是这样,身边的人也是这样……想到这里,风儿忽然支起身子来,随意伸出手,把指尖插进了红箫暗红色的长发里。
很凉,凉而且滑。像在冰水中沁过的蚕丝,美好的、清凉的触感在驱赶手指的不安和燥热……只是,长发的主人似乎没有那么愉快。
“你怎么不笑了?”似有意似无意地问。
“我不喜欢笑,您知道的。”轻轻地,楚楚可怜地答,让人不由得觉得强迫这样的人儿去卖笑真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白天笑得太多了么。”
红箫只是低下了头去。
“确实,这样舒服了很多。”
“您指的是?”
风儿的手指,在他的发丝里轻轻搅动着,最后腾出一根指头来,玩味地流连在他尖细的下巴上。
红箫的脸很美,尤其是下巴和嘴唇……不知是什么原因,那两片薄薄的淡红总是维持着失去了血色的状态,微笑起来的时候,这种病态的美就会被冲淡很多,然而像现在这样,忧伤地、顺服地呆着时,反而让欣赏的人觉得很自然。
“很不甘心吧,你。”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现在被我软禁的那个人,是你的梦想吧。”
“您也是我的梦想。”
“梦想可以有很多,只不过每一个的分量都不相同。”
“……我承认他可能要重那么一点点儿。”
风儿笑了。
“那么对您而言呢,”红箫倒是寸步不让,“我重要,还是他重要一点儿?”
“他只不过是个奴隶罢了。”
“那么我呢?”
“你想得到一个什么答案。”
“真实的答案。”
“你比一般的奴隶重要很多。”
红箫也笑了:“那么,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们是同一个立场。”
“所以他们选了你来劝我。”
“您说得很对,”红箫微微低下头去,再一次巧妙地隐藏了自己的表情,“正因为那位陨落的神是您和我都难以割舍的人,所以我们应该能互相理解。现在,同意杀他的人几乎占了绝大多数,我只是来告诉您这一点的。”
风儿一时没有应声。
“一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红箫的声音放得很轻,似乎怕惊醒了尘封在某个人内心深处的回忆,“就连战争的真实原因,也是扑朔迷离,甚至有人说,是为了一个女人。”
风儿只是笑笑。
“无论是为了什么,您应该知道,神作为光的化身,有着近于无限的分身,而现在这位被囚禁的神,真的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束罢了。说了这么多,您应该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从情感上来讲,他不过是您陨落之后恰巧遇到的人,您真正心爱的人,早在一千年前,就被那些人迫害致死了;从他存在的意义上来讲,陨落的神还有很多,不一定非要从他的嘴里套出什么情报来。目前他最大的用途,就是被杀掉,从而观察那些神的反应。”
“这些是他们的说辞么。”
“是的。”
“那么,你的说辞是什么,我很感兴趣。”
“您真的要听么。”红箫似乎有些为难。
“真的要听。”
“我认为,”红箫抬起了头,目光直迎上从上面俯瞰自己的人,“他的身上,还藏着很有价值的秘密。”
“证据?”
“直觉。”
……
风儿并没有告诉红箫,他也有着相似的直觉。
莫名无疑是陨落的神当中的一个,但是,似乎总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到底是哪里不同,却根本说不出来。
其实他的死活,于自己而言,没有太大的意义。
只不过是十几年,或者二十几年的恋人而已。与整个漫长的生命相比,这样短暂的时间里培养出的感情,和一夜情没有本质上的差别,况且自己,早已没有了和他相处的记忆。
之所以从一开始就下令寻找他,纯粹是因为好玩,又或者是……寂寞吧。
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才肯诚实地承认自己的寂寞,这已成为习惯。根本不想知道过去都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未来的路上会有什么。任何生命存在得太久,都会失去乐趣,而最可怕的是,在失去了乐趣的同时,也失去了意义。
第90章:女儿之母
好累,自己现在好累。
想休息了,想把一切都放开,在死亡或者沉睡中得到自由,或者干脆再陨落一次,让某个好心或者恶意的人收留,从此成为他的爱人或者奴仆。
这样想着的时候,身边的书页发出了簌簌的轻响,就像有人在翻动它们一样。他微微抬头,就看到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温柔而忙碌,轻轻地滑过书架上的每一本书,然后把某些摊开的部分打得更开。
原来是风。
风儿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把窗子打开的,不过倒是隐约记得自己开窗户的原因:很闷,这地下室一样的地方很闷,无论外面是阴是晴,屋里都潮得像要长出水草了似的。
为什么又一次来到了这个虚构出来的地方了呢……
他叹了口气。目光不经意间游走到面前的不远处,一本摊开的书上,那里本该有着密密麻麻的字,记载着神,魔,或是人的欢喜与悲哀,为了传递一种叫做经验的愚蠢事物,或者另一种叫做情感的可悲玩意儿……可是现在,那里面什么也没有。
空的。
所有的书都是空的。即便自己能凭借着残存的记忆,造出这么一个空间来,也不可能把每一个细节都照顾到。
比如说,这里明明是图书馆,却没有书。
那么,自己又是为了什么,一定要来这里……
被废弃了的图书馆,被尘封起来的智慧和记忆,在这种类似于禁地的地方,一定会有某个守护者,某个毫不起眼的人类在生活……对,一定是这样,这里似乎还残存着他的体温,他一定有一双灵巧的手,或许还有一双温柔的眼睛,温柔而黯淡……
风儿在很努力地想象,一步步地引导自己回忆起有关那个人的事情,可是毫无意外地,又一次失败了。
什么也想不起来。可能是由于那所谓的回忆太平淡,也可能是自己根本不觉得回忆起来了能有任何益处……那个人不是已经在身边了么?任自己为所欲为,带着温柔的微笑和让人心动的呜咽。
可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到底,到底少了点什么呢……
像个木偶那样,呆呆地站起来,让单薄的身体靠上笨重的书架,视线刚好越过一摞老旧的书,看到窗户外面,斜下方的楼梯上,欢快地跑动着的人儿:年轻的身体即使是在这种异国他乡也充满着压抑不住的活力,被风掀起的黄色裙角和那双小巧的脚,让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觉得赏心悦目。
风儿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
亲情是一种很有意思的东西。可能昨天还是素不相识的人,但今天一旦知道了对方和你有着血缘关系的至亲,那种感觉立刻就不一样了。
小可是现在风儿身边唯一的女儿。
这么说一点错误也没有,因为其他的孩子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以成人的姿态,以自己的方式在世界各地生活下去了,现在,即便有一天,突然有一个小孩冒出来,抱住自己的腿喊“太爷爷”,都没有什么不可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