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有人找。”肖萌摇醒了王曦光。
——谁？王曦光眯着眼写字，熬夜帮人录Demo，刚沾枕头跟周公搭上腔。
肖萌抓着爆炸头，犹豫：“他说是闵峥的助手。”
王曦光怔了怔，翻身起床，套上T恤牛仔裤，下楼。——你找我？
助手尴尬笑道：“是我找您。如果您现在方便的话，可以跟我去个地方吗？”王曦光点头，接过了肖萌扔过来的外套。“我知道我不应该找您，如果闵先生知道了一定会骂我，搞不好把我辞退了——”助手发动了车子，苦笑。“可是我没办法看他这么下去——您跟闵先生还有徐先生的事我听过一些，现在我们跟徐先生做生意，您一定很为难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王曦光烦腻了谦恭的场面话。
“闵先生一直在赶生意进度，三个月前把跟徐先生方面的交涉工作全权委托给了我。我想他大概是不想让您误会。可是他太激进了，完全不理会自己的身体，三天前，他因为胃出血导致休克被送进了医院。我觉得您应该要知道。”
曦光摸出烟，打不燃火机。闵峥，胃出血，休克，医院，连接不起来。他无法拼接其中的含义。
“我跟在闵先生身边五年了，从没见过他对谁像对您这么好，遇到您以前，他也是拼命工作，但还晓得要休息。可最近这半年，他几乎亡命的工作，他说要尽快结束跟徐先生的合作关系，也开始陆续抛售名下的股份。虽然他从未透露这么做的原因，但我推测这多少跟您有关系。”助手咬唇，把哀叹的气吞了下去。“闵先生一直想介入标地这块儿——我不知道您怎么看男人跟事业的关系，就我个人而言，闵先生是一个相当有野心也有能力的男人，我很乐意跟这样的上司为伍。徐先生给了我们这样的渠道，为什么不干！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现在整个项目的运作也趋于成熟了，但闵先生却在这时候选择结束，平稳过渡。他说不要因为他个人影响到公司，所以也一直忍着没撂挑子，现在真的结束了。昨天他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律师划股东股份给我，让我以总经理的名义全面负责标地后续。照理说我应该很高兴才对，但是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闵先生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我表现出色。”助手把车停到医院门前。“实际上，他要我对他生病的事实行封口政策。可是，不是很讽刺吗？您和徐先生，你们两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男人把他逼到绝境。我认为你们应该为此做点儿什么。”
——你也通知了徐长宁，对吗？王曦光终于点燃了烟。
“闵先生一向主张公平。我也认为这是最好的规则。”
——你很有可能被辞退。
“我的上司任性了，所以我也想任性一下。”助手扬起嘴角，还是专业人士。“闵先生住在住院部B栋1206号房。”
王曦光下了车，抬头看着灰白的住院部大楼，体温渐失。
第100章
电梯上升，曦光记起某段岁月。那样的岁月里，医院是必须的事物，奶奶住在那儿，之后，他也住在那儿，因为肺炎。消毒水的气味浓到让人想吐，这里是医院。
“来看闵峥？”徐长宁先到医院。“他在睡觉。”王曦光从门上的玻璃瞥见了睡着的闵峥，苍白而瘦弱的男人，纸一般的生命。“我们谈谈吧。”徐长宁颓然。
花园，如果不看扎眼儿的病号服，会是个好花园。王曦光含着烟，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和徐长宁坐到一张长椅上。“我想，我输了。”徐长宁的笑，让人痛。“现在我不得不放弃闵峥，并不是因为你，而是闵峥。他用命跟我搏一段感情。”命，生命，曦光已经不想再经历死亡了。“他一直都是逞强的人，可我从没想到他会固执到这个地步，王曦光，你究竟有什么魅力？”
——我只是爱他，而你，放弃过他。王曦光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只差闵峥的信任。
“我回来了——”
——你回来得太晚了，他有我。曦光弹掉了烟蒂。——把他给我，不要让我们都痛苦。
“离开了我，他也会痛苦，不过，我会离开的。我说了，我输了。”徐长宁抿唇。更多的表情，自制。“王曦光，你根本就不了解闵峥，怎么要他？真正的闵峥并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样子，他不会照顾人也不喜欢照顾人，之所以照顾你，是因为爱你，也是为了摆脱我对他的影响。他以为自己有这个能力，可是你知道他有多累吗？因为你，他一直在勉强自己。”
——那是我跟他的问题。王曦光反驳不了，任何一个字。徐长宁呵护闵峥所有的缺点，即便他放弃过。
“你代替不了我。”
——我没想过代替谁。
徐长宁沉默了很久。“他不挑食，可是不喜欢吃莴苣，胃也很差，尽量不要让他吃刺激性的食物。我需要你注意他的饮食，尤其是在他出院以后。另外，他作息也不太好，虽然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但失眠的时候会从床上爬起来看美洲股市打发时间，可以的话，把他困在床上，做爱也好，什么都好，让他睡觉。再有，他很怕痛，我希望你跟他做的时候小心点儿。如果知道他愿意躺在别人身下，我早该上了他，而不是一再考虑疼痛与否的问题。说来也可笑，我随便跟人上床，却小心翼翼到不敢碰触他。王曦光，我爱他，这辈子只爱他，闵峥清楚的，我们却不会在一起了。他说他不会再见我了，他说他要跟你在一起，他说你们会一辈子。可这些说辞，最初都是属于我的。”徐长宁闭上了眼睛，看见年少轻狂的闵峥，对他张扬的笑，和他讨论同居的事。连壁纸的颜色都是两个人一起决定的。他们以为那是新生活，起码是开始，最终，没有开始。“我不甘心，可比起不甘心，我更害怕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等这边工作结束，我会回纽约，你会让他幸福的吧？至少让他健康。”
——他会健康的，我会尽力给他幸福。王曦光不承诺，生活的过程才重要。点滴感受。
“后会无期。”徐长宁笑言。就如彼此第一次见面，交错的敌意，执着的交错，再无海阔天空的机会。掺于人生中，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亲密的陌生，一线，成为局外人。
第101章
王曦光把烟揉烂了，等闵峥醒来。栗色头发蓝眼睛的男人安静到呼吸都难以察觉，他划过他的轮廓，清楚他的每一寸，每一寸，却未及心灵。诚实的面对彼此如何？曦光握紧了闵峥的手。“闵闵闵峥。”闵峥。
闵峥睁开了眼，不说话，看着王曦光。他的头发长长了，还是一样的英俊，又不一样了。这样的时光难能可贵，只是注视。眼睛被爱的人填满。
——想吃东西吗？王曦光的字迹潦草。担心。
“我不饿——”闵峥想要抓住曦光，却没力气撑起身体。“不要走。”
曦光握住闵峥悬空的手，用嘴咬开了笔帽，字写在闵峥手上。——我哪儿都不会去。
“我还欠你一个答案——”闵峥的答案被王曦光吃了。浅显的吻，深重。
——即使不饿，也吃点儿东西，剩下的事以后再说。我很快就回来。
闵峥躺在床上，阻止不了曦光的离开。很快回来。他不想再跟他分开了。
王曦光照着医生开的食物单买吃的，不知道闵峥想吃什么，索性都买了。——你现在只能吃清淡的食物——
“曦光——”
——先吃东西。王曦光不想写字，不想听，看闵峥吃饭。
热滚的青菜瘦肉粥，闵峥努力嗑掉半碗。“我吃不下了。”
曦光吻掉了闵峥嘴角的粥渍。——明天我再来。
真正的闵峥，会脆弱，会撒娇，倔强得惹人怜爱。王曦光错过的，未曾错过。
耳清仁拎两袋垃圾从后门出来，看到了蹲墙根儿抽烟的曦光：“正好要关店了，要准备你的晚饭吗？”王曦光点头，把烟杵灭了，回二楼。
“闵峥怎么了？”肖萌拉住了摇摇欲坠的王曦光。曦光累了，索性倒在沙发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肖萌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你觉得会出什么事？王曦光玩味起肖萌的关心。珍贵的关心。
“我能想到的都是狗血，譬如他劈腿跟你闹分手，然后你们俩因为这个打架了——”
“这种言论很熟悉。”俞燃把餐盘放到茶几上，讪笑。“不是每对gay都是我跟莫昕北。”
“呃，对不起。”肖萌咬着勺子，认错。
“你们在说什么？”耳清仁坐到俞燃跟肖萌中间。“钙？什么钙啊？莫昕北又是什么？”
“那个，那个是我们老家卖的一种钙片，莫昕北牌的。因为补钙效果太差被停产了，我跟俞燃正感叹呢！”肖萌说谎不眨眼。
“确实太差，我吃了太多这个牌子的钙片，结果还是骨质疏松。”俞燃配合。
王曦光扬起嘴角。明明无聊到爆的烂梗，好笑。
耳清仁表示不认识这个牌子，认真吃饭，不仅吃饭，还负责收拾餐具。真是个好二厨。王曦光如此想，蹲沙发里抽饭后烟。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明天见。”耳清仁换回衣服，背上包，跟曦光再见。曦光机械性的挥手。耳清仁开了门，又转回来：“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笨？”王曦光被突兀的问题吓住了，忘记抖落烟灰。“不是钙，是gay吧。同性恋，对吗？俞燃是同性恋。”
王曦光拍掉了沙发上的灰。——你很聪明。
“是他们俩演的戏太假。”耳清仁不再追究，只是不想被糊弄。“晚安。”
晚安。曦光该承认耳清仁的话吗？他也只是个半吊子演员，还退役了。——现在有空吗？曦光敲开了俞燃的门。
“怎么？”俞燃抱着进货表设计当季菜单。
——可以的话，早上想借你的厨房用用。
“你要做菜？”俞燃挑眉。
——可以吗？
“可以。相对的，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王曦光抓着头发，没绕过去。——闵峥生病了——
“你们和好了？”俞燃的问，像答案。
——现在我不想想这个。王曦光正在体会徐长宁的害怕。曾经深刻体会。
生活规律起来，医院和小餐厅两点一线，王曦光早出晚归，包里都是饭盒，满的，空的。闵峥偶尔还是会执着工作，口头警告了助手的多管闲事。
“明天我来接您出院吧？”助手合上了文件。
“好。”闵峥揉着太阳穴，身体差到不听意志的话。
“那王先生——”
——我会来。王曦光抽出了报纸里的娱乐版。某金X电影奖入围名单出炉了，《光》以八项入围排名第二，“曦光”角逐最佳新人奖。——想去花园走走吗？
“好。”闵峥吁一口气，下床。
阳光很好，打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闵峥几乎懒了，伸手去接漏过指缝的光。——徐长宁来看过你。王曦光现在做的位置，是徐长宁坐过的。
闵峥怔了怔，轻应：“嗯。”
很多事不说，搁置下来，不等于没有。曦光想起奶奶咽气的时候，一直摸着他的头，气都喘不动了，眼泪诉说执念。他没必要隐瞒什么，每个人的感情都有缺陷，也有可取之处。
闵峥只是偏头望着王曦光。“要我现在说吗？”
——等你整理好的时候。王曦光含着烟，把随身本收进口袋。
闵峥拿过曦光嘴里的烟，深吸。
晚上，肖萌又咋呼开了。“曦光！你入围了！金X奖！最佳新人！”
王曦光捂住耳朵，发呆。那部电影，是污点，他如此争取过闵峥，用交易，用名利，可差距由始至终。现在，他不挣扎了。盲目又理智的爱情。
秘书坚持不懈的call王曦光，希望他参加金X奖的颁奖典礼。曦光关掉了手机，提起闵峥的行李。车从医院开回别墅，经过徐长宁的住处，门口挂上了“待售”的标牌。“王曦光，我爱他，这辈子只爱他，闵峥清楚的，我们却不会在一起了。”王曦光被这句话蛰了。清楚的，所有的都清楚。
“先生回来了！身体好些没？我做了黑枣玫瑰汤，是饭后用还是现在就给您热上？”佣人忙前忙后。
“我想休息一下。”闵峥一顿，看向王曦光。“在这儿吃饭吗——”话未说完，便被突然扑来的东西吓到了。东西，狗，巧克力色的拉布拉多犬，lemon。闵峥惊讶，又柔和下来：“这小家伙怎么在这儿？”
“徐先生说是分别的礼物。我说先生不在我做不了主，可徐先生硬要——”佣人心虚了，忍不住瞅王曦光。
曦光只能笑。徐长宁总不会如此简单就放过一切，横竖留一根刺，多么可爱的“刺”。——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曦光！”闵峥拉不住王曦光的手。
——别解释，你知道我不要解释，我没叫你全部忘掉，但我要的是只爱我的闵峥。王曦光拍了拍lemon的头，离开。
离开别墅，经过待售的别墅，这条走过成千上百次的路，成了荆棘。王曦光走不动了，坐到路边。“王曦光，我爱你。”，闵峥的话，成咒成蛊，束缚曦光所有的感知。加个定语好不好？闵峥，我永远爱你。王曦光想要一个爱的资格。
小餐厅里都是玫瑰的香味，工读生省吃俭用包了99朵送王曦光。“今晚是金X奖颁奖典礼，我知道你一定会得最佳新人的！”肖萌看这捧浪漫过剩的花，埋怨起小纯洁过于务实。
“他的浪漫全用在找你的路上了。”俞燃打趣，看抱一捆花的王曦光，窘困的模样。
“呐呐，曦光跟我照张相吧——”
“不要随便侵犯他人肖像权。”肖萌没收了工读生的手机。“下班再还你。”
“老板！”工读生就是蒙克的名作。《呐喊》。
肖萌坏笑，抢过王曦光手里的花。“不介意就送给我吧。”
——你拿去好了。王曦光终于腾出手写字了。
“老板啊！”工读生比蒙克有才。进阶成嘶吼。
“知道明星都怎么处理粉丝送的礼物吗？送给助理，或者送给垃圾桶。你还不算最糟的，至少曦光把花送给了我！感谢我吧！没践踏你的心意。”肖萌抬着以公斤计算的玫瑰，整个一菜名——心里美。
“谢谢老板。”工读生迅速枯萎了。
之后的一天，肖萌都春风得意的，晚上小纯洁来小餐厅吃饭，丫把花炫耀来炫耀去的，暗示明示了一堆有的没的。俞燃跟王曦光对着录音室上个月的帐。耳清仁边吃饭边按遥控器，转到颁奖典礼直播的频道，停住了。 “嗯，曦光得奖了。”耳清仁淡然一句。全体安静。电视上都是曦光在电影里的镜头，屈导上台代为领奖。“抱歉。是我这个糙男人来领奖，我知道大家想见的是曦光。我也想见他。曦光，如果你在电视机前，我想跟你说，谢谢，谢谢你成为这部影片的灵魂。”王曦光撑起下巴，对“灵魂”这词儿感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