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暄宇感到酒意上头,思绪混乱,视线乱摇,逐渐分不清虚幻与现实。他甩甩头,瞪着血红的眼珠仔细找寻。倏忽一闪,终于见到那身紫红。李暄宇盯紧那人再不放过,身体随着眼睛向那人追去。一路追出了华阳宫,追到了御花园,追进了花窖内。
……
惊电划过天际,给苍茫的夜空撕开一个惨白的伤口。转瞬即逝的光照亮人们的脸。老宫奴站在长廊上仰望星空,心中只道又一场瓢泼大雨。
天地雨雾,目前一层灰蒙,形同水帘。出城的偏僻山道上一马双跨破帘而奔。只因山路崎岖,马儿奔跑起来颠簸的厉害,马背上坐在后面的那人不得不一手揽住前面那人一手拉住缰绳。前面那人一路回望,秀气的眉宇难以展开。
这一马两人雨夜狂奔,端的是逃命一般。马儿扬首嘶鸣,稀溜溜叫了起来。前踢抬起,马背倒横,差点将马上两人甩将下来,原来前面竟是断路。黄泉坐在马背上,怀中抱的正是周昂月。今夜他二人偷溜出宫,盗取御马奔出长安,谁想到竟还未出长安界地就被这断路拦住了去路。
黄泉见无路可走,心中甚为焦急。说起来他多年在长安为官极少出城,即便是出城也是走官商大道,哪里清楚四周小路的情况。何况夜黑雨大,故而走错了路。周昂月见那断路,因说道:“快按原路返回,到了岔口在寻出路!”说罢他抬头望天,料定已至子丑时分。那君南星缠住了皇帝一时三刻恐怕也到力竭的地步。他们走错路耽误了不少时间,只怕这长安更难离去。周昂月想到这里不愿再想,冰凉的雨滴迎面打来,夜风一吹,警醒了不少。他只好握紧缰绳,但求千万别应了那最坏的打算。
天色灰暗,苍穹如漏,雨大得人张不开眼。黄周二人终于回到原来那走错的岔口上。此地距离长安不过几里,又兼一来一回磨去的功夫,他们心中都知此时处境十分危险。黄泉叹一口气,突然脚踢马肚往那大道奔去。马蹄尚未起步,只听周昂月在黄泉怀中低声说句不好。黄泉心下一沉,不必回头也知出了何事。他毫不迟疑,驾马狂奔,甩起马鞭不住催速。
可惜身后人声还是传了过来,熙攘鼎沸且越来越近。周昂月猛然回头,但见雨夜中铁骑追兵喧嚷袭来。火把亮如繁星明灭不定,照的那些人脸如索命恶鬼令人不寒而栗。当先一人,明黄的身影逐渐清晰。周昂月不敢去细看那人。他别过头去,身体紧靠黄泉,握住缰绳的手指关节已经发白。
羽箭射来,一支正中马腿。马儿低鸣一声向前栽倒。那黄泉手疾眼快,还未等马儿倒下就带着怀中之人飞身跳马在地上滚了几个来回终于停下。待站起来时,黄泉已是满身泥水,衣服被带尖的砾石划破多处,脸上也划出好多小口。周昂月从黄泉怀中钻出,虽然也脏了衣服但却毫发无伤。这时再看黄泉,竟见他那右手掌心满是鲜血。原来黄泉在跃马时用手为周昂月挡得一箭,倒地翻滚箭柄横断,只余下箭头深深的插进肉中。
周昂月心知大限将至,坐在地上瞪着大眼呆愣的望住黄泉甚么也没说。御龙卫带领禁卫军精锐军迅速将二人围住。雨势转小,苍穹初霁,明亮的火光将周围照得有如白昼。李暄宇跨下马来,那神色已不是阴郁可以形容。他苍白的脸色直到此时方显出恐怖,嘴唇猩红仿佛刚喝完鲜血。发衣也已湿透,紧紧贴在他身上,将那身形衬得像个骷髅。在周昂月眼中,这李暄宇已不是往日的皇帝,反倒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无常妖怪,吐着信子的毒蛇,每一个眼神都沾有剧毒。
周昂月吓得一个激灵,脸色已白如宣纸。他面君以来首次感到如此害怕,仿佛过去那种自信从不曾存在。心中只道满盘皆输,命不久矣。
青年皇帝了马,顺手拿起身边一个军士的火把慢慢躲不过来。他脸上挂着狞笑,眼中杀意愈加浓烈。只听李暄宇哂笑道:“利用君南星?勾引黄监军?周笑庭啊,你这为非作歹的人,难道要用一人之力除掉朕身边所有的人吗?”
那周昂月听罢只抬了抬头,虽面无表情,但那眼中仍然难以抑制的流露出惊恐与胆怯。李暄宇走到周昂月面前,用脚踢了踢他的头,又道:“张喜生,容昭仪,傅皇后,元喜光,君南星……啊,还有黄泉,这些人原本都是朕器重之人。只因为你,他们不是离朕而去,就是背叛了朕。你说你这种人,朕该怎样治你的罪呢?!”
周昂月垂下眼幕,雨水顺着发流进口中。他神色凄迷,连说话的力气也几乎失去。只听他轻声言道:“请陛下赐臣死罪。”李暄宇微笑着摇了摇头,脸色已白里透黑:“说什么赌酒,不过是个愚弄朕的幌子!昂月啊,就算你自己逃走,朕都不会责怪你。可惜你竟然要同另一个男人私奔?!你这样伤朕的心,只怕已不足一死。”周昂月惨笑一声道:“陛下想要怎样?”李暄宇凶狠的向周昂月心口踢去,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踩在脚下,愤怒的吼道:“周笑庭,朕会让你知道愚弄君王的代价绝不是死那么简单!”
周昂月脸贴着地,眼珠几乎要被李暄宇踩了出来。夜雨已停,夜风还大,将他轻声话语吹进空气化为烟雾消失不见。“死若如此简单,我又何必费尽心思的活着……”
第五十一章:原罪上
皇宫的地牢黄泉并非第一次来,但是作为收押的犯人到还是第一次。手脚被绑在刑架上,那黑面狱卒往黄泉身上泼了几盆冷水,嘿嘿一笑道:“黄监军,这是上头的命令,请恕小人得罪。”说罢上来先扇了他五六个耳光,扇完耳光又去挑选顺手皮鞭起手便打。这狱卒甩开皮鞭,却不想扬起的鞭子竟从后方叫人拽住。狱卒回头一看,立即收了鞭子屈膝跪下道:“红林大人!”
却原来红林等原来与黄泉关系极好的下属放心不下来到地牢探望黄泉。来者除红林外另有绿水,紫风,绯烟三人。那红林一见黄泉浑身是血,心中沉痛不已。他身为副监军并黄泉最得力的左右手,焉能不知黄泉与周昂月之事。只不过他敬畏黄泉又心疼那周昂月才将此事隐瞒下去。黄周二人雨夜私奔未成被李暄宇带兵追到,红林等也在追兵之内。李暄宇抓住他二人后只将黄泉丢到地牢,那周昂月却被关在另一秘密囚室。红林深知此时皇帝心思全在报复周昂月,直待他腾出手来黄泉定然性命不保。他左思右想才冒死带人前来探望,只怕是前来听听黄泉的遗言。
红林压低声音对那狱卒道:“我等同黄监军说几句话,你先退下。”黑面狱卒道:“黄监军是待罪犯人,请大人们出去吧。”红林怒道:“大胆!你竟敢违抗我的命令!”红林气的拉过皮鞭猛在地上甩了一鞭。绯烟从怀中掏出定金子扔到狱卒跟前地上,冷冷道:“黄监军是我等的大哥,请你体谅我等之心。”那黑面汉子眼珠一转露出坏笑,抓起地上的金子躬身道:“是。小人在外面等候大人。”言罢迅速出了牢门,几步之后再听不见声音。
红林悲伤已极,叫了声大哥,冲到黄泉身边查看他手掌伤势。只见那伤处血已凝固,铁铸的箭头还嵌在肉里。紫风略懂创伤医法,赶紧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剪刀剪开伤口周围硬痂,欲要将箭头拔出施法治疗。黄泉惨叫一声,疼得睚眦欲裂。他十多年来血雨腥风没少受伤,却不知为何这次受伤特别疼痛令他不得不大叫出来才不致昏厥。只一想到那周昂月被皇帝破布般踩在泥中踢打一阵又栓到马后拖着带走,黄泉便感到痛到极点。多年不流泪的眼眶竟也微湿发热。心中那无法控制的绝望,比死还难受。
“大哥请忍耐,马上就好了。”紫风额头冒汗,抖手为黄泉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敷上草药包扎起来。他一面手低忙活,不禁回思起往日时光。想他们御龙卫曾亲如兄弟一起出生入死执行任务,虽然几多艰辛却也是何等畅快欢愉。黄泉身为御龙卫首领对手下兄弟照顾有加,更不止一次救过兄弟性命。这样的大哥可歌可敬,却不想落到这身陷囹圄的地步。紫风自问,情为何物?——妖魔鬼怪,不可碰触啊。
绿水涕不成声,搂住黄泉脖颈哭道:“大哥,大哥,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紫风擦擦满手鲜血,悲沉言道:“大哥,只要还有一线救你的希望,属下就算跪死在陛下面前也不会放弃!”那黄泉方才险些就疼晕了过去,这会缓过口气抬起头来。他的目光涣散,口唇惨白干裂,嘴角流出一条血线,原本一丝不苟的束发也披散蓬乱,乍一看来与往日那威严冷静的首领相比就像换了个人。黄泉只木然的看向昔日的属下兄弟,最终深深望住红林一眼。那一眼似有无尽诉说,却也无话可说。红林含泪道:“大哥,属下拼死也会保护周侍郎。”黄泉听罢却闭上眼睛。
其实这周昂月何曾没有伤了黄泉?从两人被擒时那人就一眼也没看他,在这即将说出遗言的时刻竟不舍得给他留下一字一句!黄泉心中有痛,有疑惑,也有牵挂。还记得那时同他说:你并没有向我打开心扉。如今看来,这道门扉自始至终未曾打开。
不看代表不关心,不说代表不在乎。黄泉不禁会想,这周昂月的心难道还是红色的么?若再遇到,定要问问他罢。黄泉笑得苦了,低下头没人看见的表情,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悲伤。
……
“啧啧啧,看看这是谁?这不是昔日呼风唤雨的周侍郎吗。这是吹的什么风,竟把周大人吹到这里来了?” 这声音阴阳怪气十分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周昂月抬起沉沉的脑袋,眼睛盯了好一会,终于想起了这个人。
还记得那个在御书房外诋毁周昂月的太监吗?真是冤家路窄啊,在这阴暗无光的秘密囚室之中竟然遇见了他。周昂月本想别过头去,可惜脖颈僵硬,他只好复又低下头去看着自己双脚上上锁的铁链。心中笑道:我果然与花犯相,没想到这玫瑰花窖竟是我周笑庭的葬身之处。却原来这处秘密囚室竟是特意修在那花窖之下,花窖不过是个掩饰而已。那位太监原本是专管除草伺花的小宦,修花窖建密室这等大事自然瞒不过他,如此竟也鸡犬升天成了这秘密囚室的管事太监。
再看周昂月。自从被抓回来就五花大绑手脚上镣囚在这里,只是倒还没用过刑。他心堪比明月,深知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皆因那青年皇帝李暄宇自回宫后未在露面,这里的太监只会冷嘲热讽不敢动他。尤其可见,没有李暄宇的命令这周昂月绝不能如此无恙。
只听那太监又奸笑道:“小人猜想周大人一定不知道报应二字怎样去写。你陷害容娘娘又废了皇后娘娘更铲除了傅大人……难道从来没想过要遭报应的吗?”
那周昂月终又抬起脸来,正眼瞧了瞧这太监。却说这太监到生的不丑,只不过长逢般的眼中流落出阴狠,花瓣样的唇角也勾挑出奸邪。凭他这般的容貌外加他的言语可以判断,这太监定然怀有野心。而怀有野心的人,首先要找到的便是一座遮风挡雨的靠山。
周昂月两眼发直,瞳孔空洞,脸上更连表情都没有。他的嘴张开的很慢,良久才低哑的说道:“是你找错了人……太监的主人……只有陛下一人而已……”那太监听罢面色僵硬,张口结舌,最后狠狠地甩了袖子拂尘而去。周昂月一人待在囚室之中呆呆的去望四周挂满的刑具,面前燃烧的火炉,以及四处沾满的血渍,看着看着不禁一个寒战,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
不久之后李暄宇终于来到。他面上眼里一片光彩,泛着邪肆的颜色。李暄宇身着雪白色高领燕服,足蹬一双金靴,腰配明黄玉带,如此风姿站立在这囚室之中就如同神祗临世一般。皇帝身后尚带着四名贴身太监,以及两名御龙卫红林与紫风。
李暄宇大步走到周昂月面前。只因周昂月是被锁在椅子上,皇帝便半蹲下身向他笑言道:“周笑庭。朕早同你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看来你还没明白。”“朕也知道你这样恶毒的人用什么刑法也不管用。没关系,朕这几天特意为你想出了一个妙法。周笑庭,在你眼中朕是一个懦弱无能的皇帝。今天,便要叫你尝尝朕的厉害了啊。”说罢招了招手后,同身后众人退到后面。周昂月身心麻木本不想看人,可眼珠一错间却不经意看到了红林那满脸的惊惧。他心念电转,提起口气孱弱的唤了声陛下。
李暄宇站在远处,令人瞧不清他的面容。只听李暄宇语气轻松的道:“周笑庭。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哦,对了,不用求朕赐你死罪。你这么聪明,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罢。”那周昂月强挤出一丝微笑。他一个五花大绑手脚上镣的人在这阴霾血腥的地方却还要笑,且笑得烂漫而又妖邪。原本无光的眼瞬间璀璨得寒星一般。李暄宇有些发愣没再说话。只听周昂月慢悠悠的道:“您还记得您的皇子么?”
李暄宇脑中一震,瞪起眼睛奔将过来低吼道:“你说皇子?朕那可怜的皇子还没有看到这个世界就被你这混蛋害死了!被你害死了!”他激动的掐起周昂月下颚,手指甲陷进肉里,顿时在那生白的面上掐出红痕。周昂月双眸闪暗光微闪,轻声的道:“但是……臣却有办法令陛下的嫔妃再怀上龙种……”
李暄宇冷笑:“你现在又是愚弄朕吗?”周昂月道:“臣……从来没有愚弄过陛下。”李暄宇叫道:“你竟敢以赌酒为名借机与他人私奔?!这难道还不是愚弄朕吗?!”周昂月道:“臣与陛下赌酒,说好了陛下若输了臣就会走。陛下醉倒先输,臣不过是遵守赌约而已。”李暄宇那丹凤目里透出森冷寒意,拍了拍周昂月的脸颊道:“朕怎么忘了,周笑庭生了一张会说话的嘴。对了,这张嘴还会讨男人开心不是吗?”周昂月又道:“以陛下之龙体,废后傅氏如何能够怀孕?难道陛下从未想过吗!”“臣知道废后傅氏怀孕之法,请陛下三思臣的建议。”
李暄宇站起来转身走了回去,边走边道:“周笑庭。你想怎样呢?”周昂月道:“请您……放了黄泉罢!”牢门外的红林先是一惊,目光调到落到周昂月面上。周昂月的脸依然没有表情,眸中的光彩也在消失。见皇帝不再作声,他又诚恳的重复了一遍。
李暄宇微侧过脸,淡淡的道:“用朕的皇子换你的情人?”“不必这么麻烦了。”皇帝喝令:“来人,将周侍郎的朋友们一个个请出来罢。”。
第五十二章:原罪下
上章说到李暄宇微侧过脸,淡淡的道:“用朕的皇子换你的情人?”“不必这么麻烦了。”逐喝令道:“来人,将周侍郎的朋友们一个个请出来罢。”
皇帝话音稍落,只听牢门外脚步纷乱铿锵作响。不久转出一人,手提白罩宫灯,正是方才那管事太监。灯光从下方照来,将太监眼鼻口照出暗影,竟衬他如地狱无常一般可怖。太监身后又跟随许多小宦,另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太监扛了个麻布口袋。那口袋的封口处露出一条铁链,长及托地,铿锵之声由此发出。
周昂月不再说话,双目复又空洞起来。表情木讷,脸色不喜不悲,一片平淡。李暄宇俊眉微蹙,心道这周昂月果然是个硬核桃,不用铁锤子砸就是不开窍。然而想到下面自己安排的节目,终于舒展了眉头狠毒一笑。
那膀大腰圆的太监将麻布口袋摔在地上,口袋中顿时传出呜呜哭声,原来竟是装了个人。小宦们上来七手八脚将口袋解开,你道那口袋中人是谁?便是那昔日里内务府大总管元喜光元太监!周元二人再次相见,两人都是一惊。周昂月的眼中慢慢淹出泪来,双眸流转水光,木然的脸上也不禁动容。元喜光瞪大眼睛,似乎并不相信眼前所见。他二人还未回神,只听后面李暄宇道:“周笑庭,见了你的朋友为何不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