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黑的袍子褪回原来颜色,雪一样的苍白,被大雨打湿后,显得更透明了,几乎就要消失在臂弯里:「你……你还好吗?」
着急的声音,从万雷中恢复神智,包心菜紧抓怀中的代云。
「我没事……」虚脱的声音,却尽力在包心菜耳里灌入笑意:「我只是……很累了而已。祭司……不,匠父叔叔……」抬手轻唤手持石杖的身影,光精再次游出,在雨漆黑的帷幕里绽放光华。
「代云大人?」
「我……想要休息了……」眯起眼睛,彷佛连多打开一丝都嫌累,白安稳地陷入包心菜的怀抱里,就像他们随商队旅行时,好多好多无月的夜晚一样。少女边侧躺边唱着家乡的安眠曲,而白在她身边吮着指头入睡:
「我想要实现……那个愿望……」
担心地看了一眼包心菜,少女不知所措地回望匠父。深深叹了口气,祭司终于开了口:
「可是,包心菜小姐她……」
「让她……作选择罢!虽然这样有点任性,但是,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已经决定是姊姊了……包心菜姊姊,阿白永远都……相信你。」伸高苍白的右手,他再次抚动包心菜被雨打湿的脸庞露出笑容,雀斑的脸蛋更加大惑不解,她求救地望向匠父。
看了一眼置放在包心菜手中的神谕,匠父尽可能稳住心神,以指尖轻触羊皮纸卷,纸卷在大雨里闪烁光芒,彷佛白温暖的笑语,衬脱着匠父祈祷般语气:
「代云大人他……一直想要自由。」
「自……由?」呆了呆,半精灵少女仰起被打湿的眉头。
「是的,远从七百年前,代云和诸神缔下了神谕契约,诸神赋与代云成为神器的力量,但条件是无论任何人取得神谕,代云就得无条件听从。无论愿与不愿,无论能与不能……就因为这层枷锁,代云七百年来在无数野心家手上轮转,渡过许许多多惊涛骇浪……一直到被翡水收入神庙,他才稍稍得以安宁。」
「包心菜姊姊……我以前,虽然说是以前,也过了七百多年了……那时候我是一朵再平凡不过的云,和所有别的云一样平凡。但我和姊姊一样,渴望平凡外的繁华,我想要与众不同,想要功成名就……所以神和我订下这样的契约,如愿以偿地,让我成为全天下最不凡的一朵云,」仰头望天,白再次渴望地凝视密雨如丝的天空:
「但是包心菜姊姊……好久好久以后阿白才知道,原来我终究是朵云,有着和每朵云一样平凡的愿望,平凡的需求;姊姊,我想要再一次徜徉在天空,没有任何束缚和契约,想往那里就往那里,没有任何人可以限制我……姊姊,这原是每一朵云都该有的平凡生活,但我一直到现在才了解到,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珍宝。」
「可,可是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重获……自由?」彷佛预测到答案,半精灵的声音颤抖了。
「神谕的持有人,在仪式完成后便会自然成为代云的主人,即使代云想走,也走不掉。」插话的是匠父,石杖点落雨洼里,激起阵阵涟漪:
「但是如果代云的主人不要神器了,只消把神谕给烧掉,神与代云的契约不再存在,代云也就会变回普通的白云。可惜的是,没有人会在获得力量后还肯那么做。」
「可,可是……把纸卷给烧了,代云……不,阿白就会……消失?」包心菜的结巴又犯了。
「不……是自由了。」阿白扬起唇角一笑。
「但是我,但是并不是舍不得放开神器。而是……而是对我来说,阿白从来就不是什么神器,要是我……要是我烧了神谕……我想和阿白永远在一起啊!」终于喊出心底的话,包心菜再次拥紧怀中的代云。
「代云大人没有强迫包心菜小姐决定什么,之所以会先举行仪式,再和小姐讲这些事情,就是因为他完全把自己交给小姐,她信任小姐。若是小姐决定要永远和代云在一起,他也会无怨无悔地跟着你,一直到有人把神谕抢走……或者到小姐死去为止;神器的寿命是无止尽的,而总有一天,小姐的生命会燃尽,代云终究还是得继续服侍别人……如果你能保护纸卷到那时候的话。」
「我不想让阿白……离我而去……」呜咽不成声,果然如白所料,这样的选择对半精灵来讲终究是太残酷了。
「我不会离你而去的,包心菜姊姊,」截断少女的眼泪,大雨和泪水混杂,化作白无邪的笑容:
「即使我恢复成普通的白云,只要姊姊一抬头,无论何时,我都会是你头顶的那朵云,永远永远对你微笑着。」
「请您……下决定罢,包心菜小姐。」将纸卷重新递入包心菜掌心,匠父背过身去,光精停落他肩头,以担忧的神情替他拭去脸上不知是雨或泪的水珠。
凝视怀中的蓝眸,再抬头望向天空,包心菜终于热泪盈眶。泪水一滴滴洒落白的面容,就像她在寂灵之森与白重逢时一样,良久良久,天地间彷佛只剩半精灵无声的抽咽,红萝卜静静地靠近,舔舐她已然湿透的双颊,一直到她下定决心般抬起首来,泪水戛然而止:
「烧掉……神谕罢……」少女抱住代云,紧到无以复加,最后一次感受实体的温度:
「让代云……不,让阿白……自由罢!」
不需要特别的仪式,纸卷在半精灵再次决堤的抽咽中腾向半空,似乎急于还给代云原貌,羊皮在大雨中卷入熊熊烈焰,雨和大火,多么矛盾的组合,包心菜的心不禁纠结起来,直到怀中的白产生变化。她惊觉成长的代云渐次褪回年轻的模样,四肢缩小,长发回溯,随着火舌的延烧,白的周身也冒起若有似无的火光,一点一点将伪装的年龄烧尽,躺在包心菜泪光下的,又是那个在糜牛阵中初见,天真无邪的可爱男孩:
「我想永远永远跟你在一起……」
火舌跳跃,窜高,纸卷在血红中翻转,化为灰烬:
「我想一辈子跟着你……」
火光围绕着两人,彷佛燃尽最后一丝水蒸气,白的身子终于褪回原来的模样:
「我想如影随形地守护在你的身畔……」
连最后的身躯也失守了,蓝色水珠区别出雨水,在夜色中飘散如精灵。那是最后一抹笑容,也是包心菜见过最美丽的笑容,微带稚气的戏谑:
「……我说了那么多,你一点也不感动吗?」
擦乾眼泪,包心菜再也忍受不住,把满腔的情绪化作言语涌出。怀中的身影越来越淡,笑容却依旧:
「笨蛋!那个女孩子会因为一朵云跟她这样讲而动心啊?」
拭乾眼泪,少女终于决定要以笑容目送,抬高双手,将飘散一身的水珠送往它向往已久的天空,包心菜的声音柔和下来,像情人的耳语:
「等下一次……你变成真正的人……能够与我厮守一生,永远在一起的人,再来和我说这些话……我一定……会感动的……」
馀下的水珠融化在大雨里,羊皮纸卷的灰烬随风而去,包心菜抬手跪坐在地上,黑云退开了,她看见天边的一抹白影,还有如约的笑靥:
「我知道了……包心菜姊姊。还有,再见了……」
风雨有收敛的迹像,匠父看见石头城那端渐露的曙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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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含笑,星空闪耀,风儿打搅,花朵原上飘,
但我的心事,只有看天上的白云才能明了,
我的幸福,
只有云知道──
碧夫人爱情运势签·波斯象大酒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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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坦尼亚东区的九月,满田黄澄澄的麦穗,几乎垂到人腰际。农人在田梗间穿梭忙碌,今年的气候温和,雨水丰润,麦子长得异常良好,农民的欢欣鼓舞响彻在平原上,风一抚,稻香便漫延十馀里,连远在城内的人都能闻到。
今年又有一场丰盛的麦酒祭了,城里人这样传诵着。
「包心菜……似乎还长得很好呢!」
一片黄澄澄的麦田里,农家为了自用方便,往往也辟些畸零地做蔬菜园。然而总是一亩菜园长得特别好,满坑满谷绿油油的包心菜不说,红萝卜、小黄瓜和豆芽菜,诸般农家的副产均都欣欣向荣。
背着满肩的行囊,低头检视包心菜的少女似乎风尘朴朴,一头黑色乱发散在弥漫稻香的风中,一对醒目的长耳更是惹得农人不住回头观望。还有农村的孩童站在道旁,闯入菜园的显然是个冒险者,身旁跟着一只毛色过于鲜红的糜牛,举起手掌遮挡阳光,少女的神态看似平静,眼眸下却藏着一丝常人难以查觉,近乡情怯的恐慌。
「什么人胆敢跑到我豆芽菜大娘的菜园里?啧,又是黄鼠狼和那些不要脸的小偷吗?真受不了,最近的贼越来越没节操,连包心菜也想偷……」
听见背后逼近声音,少女慌忙直起的背脊完全僵住,急急奔来抓偷菜贼的脚步也斗然停住,少女深深吸了口气,再凝视一眼包心菜,彷佛要从中得到勇气,她豁然转过身来。
身后显然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农妇,中年发福的身材,和少女一般的雀斑脸蛋,一头杂乱的红发,但对少女来讲,这女人的意义实在太过重大,以致于她「妈妈」两字卡在喉口,怎么鼓励自己都出不了声。双方僵持良久,直到农妇突地仰起首来,转身就走,让少女着实一愣。
「还杵在那里做什么,你这懒丫头,」
大脚掌渐行渐远,赤裸的脚底染满米坦尼亚的泥土,还有少女不知多久没闻见的麦香:
「今年的收成特别好,你给我偷懒躺在麦杆上睡觉啃包心菜,小心我剥了你的皮……你还站着不动干什么,遮阳帽戴上,准备干活啦!」
接住天外飞来的遮阳帽,少女属于冒险者的行囊跌落一地,呆然凝视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背影,少女忍住夺眶而出的感动,在娇阳下展开活力的笑靥:
「是的,包心菜知道了……妈,等人家一下啦!」
微湿的麦田埂上,两双赤裸的泥脚印延伸到麦田的另一方。
尾声
给亲亲前初级任务冒险者王小包心菜:
包心菜!你过得还好吗?我们是大酒桶的老朋友啦,听说你回老家了,怎么这么久才通知我们?害碧夫人啦,月蕾啦,当然还有我都干巴巴地等你回来。真是有够不够朋友的!对了,大家都很好,你不用担心,除了卡加……啧,那家伙似乎在石头城被人干掉了,为了这件事,消息传回来时我还特地请全大酒桶的人一天酒缅怀他……这个嗜钱如命的家伙,在九泉下也该感激涕零了罢!
对了,肯最近也不太来店里喝酒了。听说他和巫那小鬼头闯出名堂来,生活慢慢正常起来……不过他也常趁打佯前来找倩倩就是了。
有空记得回来看看老朋友,别忘了,大酒桶的大门永远为你而开,小包心菜。
兰蕾蒂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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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最可爱的小小包星菜:
包心蔡,你他妈的这时候才继信过来,我和巫都想死你了。我和倩倩最近要结……妈的,结合字怎么写?哎哟,胞心菜你知道……就是两个人可以合法上床的那种方法,反正我和倩倩要那个就对了。
该死的巫,说什么自己很忙,明知道老子大字不是几个,扁要我来写信给你。如果字很丑会或很多绰字不可以笑我,还有有空给我衮回斗妓厂来,我最近混得不错,有空请你喝杯皮酒,就这样。
肯&巫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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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温柔蜿约美丽大方的凡吉特伯小姐:
凡吉特伯小姐,很高兴接到你的来信和关心,我和露塔感到无限的荣幸。回米坦尼亚务农是个很恰当的决定,虽然为你放弃冒险者的才能而惋惜,但我们还是诚心祝福你。
米苍这里的事务一切安好,我和露塔又连任了好几届执旗。托洛托洛的遗体始终没找着,倒是找到了他的弯刀,我将他们就地葬在石头城里。此外,我和露塔在那件事过后一个月便结婚了,她实在是个很好吃……不,很能干的贤内助,我们相处很愉快,虽然有的时候需要验伤(以下有被涂掉的痕迹)……总而言之非常幸福,谢谢包心菜小姐的关心。
如果小姐有空来石头城,请务必通知我们,我和露塔好为你接风洗尘。
祝 平安健康
你的朋友 笛安·以内亚
露塔·以内亚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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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包心菜妹妹:
妹妹,接到你的信我们所有人都好开心。所有人当然包括终于从石头城回来的夏林哥哥,还有被我们硬是挖醒的爸爸。大家都很想你,听说你现在跟豆芽菜小姐住在一起,爸爸笑得好高兴,真想让你看看树大笑的样子。
我三月的时候会回去米坦尼亚图书馆工作,到时候我会把夏林哥哥拎去见你。这个笨蛋,明明拿着你送过去的短剑,却跟我说不记得有妹妹叫包心菜,只记得有个叫洋葱的来找过他,真是受不了他!我换新眼镜了,不会再把你认错了,要记得别乱跑喔,只要你拿着卡萨兰姆之弓,我就会知道你在那里的。
祝 包心菜越长越好
爱你的哥哥姊姊 芙罗瑞斯&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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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包心菜(原来你叫这个名字啊?真可爱!)小姐:
哎呀,收到你的信时吓了一大跳,又吃惊又开心。老实说在那天在龙皮广场分开后我也一直记着你,但是你一走我才想死了,忘记问你名字了,还有你有寄信过来!喂,一定要再回信给我喔。小白好不好啊?我超级想他那个可爱的小脸蛋,希望他不要因为惹你生气而被你吃掉,嘻嘻,开个玩笑。
我跟你说件奇怪的事情喔,就是五年前那场超级大雷雨之后啊,堂尚家族遭到重创,夫人又离奇地被石头砸死在石巨神龛下,好多人都猜是我们改崇拜太阳神的行为触怒了石巨神,五年来大部份的城民都纷纷改信回石巨神教,现在神龛的香火可顶盛哩,匠父现在不只是少女的梦中情人,还是一堆欧巴桑成天膜拜的对象呢!
而且漠加在夫人死掉之后,很神奇地突然恢复原来那副死样子,之前她都恍神恍神的,我问磨钻酒吧的老板(他是个很好的大帅哥,叫绿冷草,下次你来石头城时介绍给你认识认识),他说之前可能是被夫人用药物操控,才会失去原本的意志。现在好啦,我们两个又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那个骄傲的天狐,哼,下次我的象一定要拿到驾·斯波的称号!喔,我现在正装淑女写信骗男人,那个男人现在靠过来了,我得想个谎说说了,就写到这里罗,斯波沙祭又快到了,有空来看看我的英姿喔!
(慌忙折起的折角)爱与正义的驯象师 朵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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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它在画包心菜):
斯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斯──波波波波波!斯波,斯波波,斯波波波,斯波波波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斯波ΩΩ斯波波波波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斯波……
斯波斯斯波斯波波波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斯──波斯波斯波波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波斯波……(纸被撕破揉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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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心菜小姐:
是我,匠父。接到您的信我非常高兴……同时也相当感伤,事隔五年,我还是对小姐感到非常抱歉,但如果小姐能从这些事情中得到新生……哎,瞧我又在无事找事烦,葛蕾知道了大概又要骂我了。现在我在石巨神龛里,和葛蕾一起服侍伟大的石巨神,不晓得消息有没有传到米坦尼亚,总之五年前的大雷雨让石头城民开始警觉到自己的妄自尊大,他们修复地下水道、整修石巨神像,重新检视这些历史的遗产与足迹。代云大人说的对,有失去才有珍惜,有痛苦才有感激,我想石头城和我都上了很好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