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车内一时无话。
似乎过了很久,齐策一脚刹车停到了红灯前。
他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下温柔望着商和文,轻轻地说:“你为什么这么伤心?”
商和文似乎被惊愕到了,他遮着眼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现在很混乱。”
“那是为什么呢?”
“……”商和文仿佛没有听到这问句一样沉默着。
红灯转换为绿的,车子又行驶了起来。
就在齐策以为他再也听不到原因的时候,身边人忽然低低地说:“如果说这种情绪就是伤心的话,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再也无法留在他身边了。尽管他从来没有……”
齐策专注的望着前方路况,耳边却传来隐隐约约的低声啜泣声。
12.
窗外的雨似乎下了一夜,商和文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听到闹钟响,他猛地睁开眼睛,一个激灵的坐起来手忙脚乱的往自己伸手套衬衫。
等看清了屋内的摆设,不由得愣了愣。
这是一间十多平米的小屋,明明就是从小长大的地方,偏偏透出一股陌生来。
是的,自己已经不用去叫季柏雍起床了,也不用给他放洗澡水,或者帮他打领带,整理袖口和裤脚。
他又躺了回去,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手上的衬衫入手是潮湿的,满是褶皱,上面的衣扣也早已不知所踪。
昨晚失魂落魄的,也没注意到自己的衣衫不整,现在回想起来齐策医生一定很尴尬吧……
齐策……他这才恍然想起这个人。
半路上碰见他,然后他给自己送回了家,再然后呢?
他再次坐起来,心想着“要好好道谢才行”,可是摸遍全身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也没有带出来。
即便是有,也不会知道齐策的号码。
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呆坐了一会儿,缓缓弯下腰,将脸庞埋在手心里。
“不要生病啊……”他喃喃自语着。
季柏雍生病起来最是难伺候,大约没有比他更不遵守医嘱的病人了,就连坏脾气也是平时几倍速的暴躁。
平时的话还有自己当炮灰,现在自己走掉的话,恐怕他说“把药端下去”什么的也没有人会再劝了。
商和文长长叹了口气。
******
“所以说,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商和文认真望着对面的男人,完全没有进入到状态。
莫名其妙的出现在那个雨夜,莫名其妙的在第二天上门拜访,莫名其妙的就走动起来了仿佛两人交情很是深厚一般。
他现在如此自然地问出这个问题,好像两人是相交多年的知己朋友。
而事实上在商和文印象中,齐医生是个连名字都不完全清楚的高级路人。
他“啊”了一声,微低下了头。
“我记得你当年,有被推荐去法国深造吧?”
商和文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他老实答道:“是有这么回事没错,但是艺术类要自费,而且我对语言也没有任何天赋——您是怎么知道的?”
齐策露出一贯狡黠的微笑:“秘密。”
“……”商和文无奈地望着他,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
“你还想画画么?”
商和文怔了下,“还是不了。”
“为什么?”
“说到‘为什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齐策认真建议道:“你还年轻,完全可以再去学一些东西。”
“啊……我会考虑的,谢谢你,齐医生。”
齐策忽然前侧,眯起眼盯着他的眼瞳说:“你的眼神可是在说‘我完全不会考虑这件事’呢,我该信你的眼睛还是……?”
“齐医生……”
商和文其实很想说“你这么无礼分析别人的臭毛病还是没改啊”,但是他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
在大学时代,商和文对这位齐医生并没有过深的印象,少有的几次印象也大约都是“好卖弄”的感想。忘了是怎么得来的,但是就是这个意思没错了。
总的来说,齐策这种自来熟又难缠的对手是让他非常不会应付的类型。
但是想到那天仿佛及时雨般的偶遇,也没有办法狠下心将他赶出去。而事后体贴的不再追问,也让他非常感谢。
他为难的摸了摸眉梢,只得说:“我已经不想欠人任何东西了。”
齐策沉眼望着他这个熟悉的动作,神色一变便继续风轻云淡地说:“那你想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商和文也无数遍问过自己了,他斟酌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没有想好。”
“那么你看你也不画画了,要不要来我这工作?要做的事也很少啦而且薪水也很可观哦……”
“不不不……谢谢您的好意。”
齐策猛地颓败地扶住额头,喃喃地说:“果然还是要投直球。”
商和文一脸困惑的看着他。
齐策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微弯下腰,双手撑着他的肩膀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你知道你上大学的时候你们班的人管你叫‘商木头’么?”
“不……不知道?”
“我有时候也搞不清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的……我觉得我绕了这么远你不可能毫无察觉才对。”
商和文稍微有些别扭地动了动肩,“请您不要靠这么近……”
“你喜欢男人吧?”
齐策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黑眸,清晰的看见他的瞳孔在那瞬间骤然扩大。
在看到齐策那熟悉的自信满满的表情时,商和文便知道否认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他无奈地说“您到底想怎样。”
“我觉得我目的已经很清楚了。”
“……”
“如何?”
商和文狼狈地站起身,望着窗外说:“抱歉,我想我没有办法给出回应。”
“是因为……你有恋人了么?”
“没……没有的。”
“是没有,还是你也没有得到回应呢?”
商和文扶着窗台的修长手指突的一紧,他转过身说:“您想说什么?”
齐策不以为意的耸耸肩,“我一定忘了跟你说,我和季少是多年好友。”
望着商和文震惊的表情,齐策笑着扬起眉说:“一直听说他有个好用的特助,我却完全没想到是你。你看,我们错过很多次重逢机会。”
“你那天……”
“是的,刚好想去找他叙叙旧,却没想到在路上碰见你。”
商和文终于不语了,他竭力撑着窗台,却止不住指尖的微颤。
齐策适时搭上他的肩膀,带着暧昧气息在他耳边说:“现在你还无法给我回应么?”
见商和文仍然不语,齐策再添了一把火:“如果被季少知道他的特助一直——”
“我知道了。”商和文闭了闭眼,“虽然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有这种兴趣,但是我……”他间间露出心灰意冷的表情,“我怎么都无所谓。”
“这种话可不要随便说。”
齐策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缓缓俯下身。
******
不得不说,作为情人来说,齐策自认他比大多数人都要合格。
但是对上木讷的商和文,他总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对方不是没回应,但是仍然给他一种在自High的错觉。
比如这样。
“和文,今晚陪我去吃饭好么?”
“是的,”商和文低头拿出他送他的手机,低头便按边说:“在您常去的那家会所么?我这就预约,菜式是老规矩还是?”
“等……等等。”
商和文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面无表情的清秀面容,“您还有什么吩咐?”
齐策指了指自己鼻尖,“我是你什么人?”
“恋人。”毫不犹豫地回答,虽然语调机械的仿佛事先录入好的电脑程序。
“你觉得恋人间是这样相处的么?”
“即使你这么说我也……”
齐策望着一脸坦然的商和文,无力地挥挥手说:“好了不说这个,我们今天……”他顿了顿,忽然露出一丝微妙的笑容,“我知道你不想和我去吃饭——或者做任何事,那么我们就去个让你惊喜的地方吧。”
商和文无所谓地点点头。
就算被拉去换了久违了的西装,商和文也没表示任何异议。
直到到了那个“惊喜的地方”。
“发什么呆?怎么不下车?”齐策明知故问道。
商和文惊愕地望着窗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场景,咬牙摇了摇头,“不……只有这里……”
齐策勾起他的下巴,问道:“好歹主仆一场,你连旧主人宴会的生日都不想来露个面么?”
“我不可以……”商和文终于露出与平时迥异的破碎表情来。
齐策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脆弱姿态,忽然冷冷道:“吻我。”
商和文犹豫了一下,迟疑着凑了上去。
而平时无比热情的齐策却无动于衷的坐在那里,一点也没有配合他的意思。
见商和文忽然泄气般向后退去,齐策笑了笑,一手揽住他的肩膀,整个人都覆上他,一手推开他那边的车门,“做不到么?那就下去吧。去见你的前任主人。”
车门发出轻响的那一刹那,车外的喧嚣便涌了进来,商和文手忙脚乱地死死抱进他的后背,“请关……关上,拜托了……”
齐策柔声道:“你该知道怎么求我。”
尽管这么说着,车门却被他一手撑着,完全没有合上的意思。
他微笑着抬眼向外望去,毫不畏惧地对上那道不可置信的视线。
唇角被讨好地轻啄着,于是齐策更加得意地笑了起来,一边温柔回应着那勉强的吻,一边继续带着笑意与那道锐利视线对视着。
眼看着对面那人的眼神渐渐从不可置信变为暴怒再渐渐平静下来,齐策忍不住得意地扯起唇角,扣上商和文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直到余光看见那人离去的孤傲背影,这才手上一用力,将车门轻轻地合上,瞬间隔开了外面的世界。
他用力啮咬着身下人的唇,用气声说:“明明只是块木头,为什么那么多人抢呢……”
“……?”
他小声笑着,再次抱紧他。
“就算是木头,你也是我最喜欢的那一块……”他微笑的眼渐渐冷了下来,埋进他颈窝中含糊不清地说:“所以让我把其他问题……解决掉吧。”
13.
“您不是说,我……我吻您的话您就……”
商和文用力抓住他的手腕,一手死死拽住车内把手,“拜托您了,不要出尔反尔!”
“我可没说你吻我我就要答应你任何事。”一向温柔的齐策忽然露出冷酷的一面,他毫不客气的拽住他的恋人。
看着像抱着求生浮木一样剧烈颤抖的商和文,齐策忽然道:“既然你这么喜欢我的车,那么我把‘他’请来车里和你叙叙旧如何?”
商和文猛地一颤,不由自主的露出绝望神情。
“下来,如果你乖乖的,也许我们在角落坐一会儿就可以走了,完全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温柔说着这样哄骗的话,他手上轻轻一带,便将商和文拽出车子。
他挑起商和文的下巴,扯着他的两边唇角生弄出个笑来,“乖。”
说着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当先走进那灯火通明,而对商和文来说无异狼窝虎穴的大厅。
每走一步,商和文都觉得仿佛有万根针踩在脚底一般难忍。
说着“随便在角落坐坐”,齐策也真的守信的一进门就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
他拿过一杯红酒,递到商和文面前,温柔的命令道:“喝掉。”
不想在这里做出任何惹眼举动的商和文清晰读到了他眼中的威胁,索性毫无品位的一仰而尽。
齐策仿佛没料到的他如此豪爽,一时间没忍住笑出声来。
而刚刚放下酒杯的商和文,第二杯已经摆在眼前了。
商和文压低声音说:“你到底想怎样?”
“你终于不说‘您’了?看来酒这东西很有效嘛。”
商和文一时语塞,低头看着递到面前的酒杯,再次皱着眉一口吞掉。
就这样接二连三地喝过不知多少杯,商和文开始觉得重心不稳起来,他用最后的清醒本能向后蹭到一面墙上,脸上露出不自然的微红。
齐策舔了舔唇角,缓缓地俯身将他整个人压在墙上,膝盖伸进他的双腿间,嗅着商和文鼻息间的酒味,轻轻说:“喝醉了都不肯靠着我么?”
商和文只觉得头昏脑胀的,他用尽最后力气拽着齐策袖口道:“可以……走了吧?”
“你真着急啊……为什么不想见到‘他’?”
“你知道……”商和文努力聚集起自己涣散的焦点,他死死扒着齐策的肩膀,“你知道为什么!”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对在耳鬓厮磨的恋人。
有人冷眼看着,手中的高脚杯忽然断成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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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么,你喝醉的时候真的很……”随后他说了什么,随着他埋首在他的耳边,渐渐的听不见了。
季柏雍的俊俏面容上依旧充满着冷漠和骄矜,他微微扬眉道:“齐策,来了也不知道跟我打个招呼么?”
而这时才仿佛发现有人靠近的齐策,甚是慌忙地站直了身体,还不忘替身边的商和文整了整领扣。
他笑答道:“看你那么忙,想着就不添乱了。”
“何必那么客气。”季柏雍说着这样的客套话,神情却完全没有一丝笑意。
齐策见季柏雍死死盯着商和文,这才想起来般拍了拍他的背,亲昵的戳了戳他的脸颊,说:“和文,醒一醒,见见我的朋友好不好?”
商和文头昏脑胀的抵着墙壁,半推半就地被齐策揽住,很痛苦的皱着眉喃喃道:“不要在这里,带我……回去。”
齐策望着瞬间变了脸色的季柏雍,露出尴尬的笑容,“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情人,他酒量不太好——”他顿了顿,顽皮的笑道:“不过我很喜欢灌醉他。”
“你的情人……”季柏雍轻声重复着,漠然颔首道:“原来如此。他说的心上人原来是你。”
“咦?你们认识?这世界也太小了。”
“他没和你说过么?”
“啊完全没有啊,我还在奇怪为什么今天一进来他就闹脾气地要回家,要知道,他平时可是完全不会任性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