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景嗤笑一声,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说:“你放心,我又不是那喜欢拈花惹草的人。”
南宫稚柳脸红了,欲盖弥彰地低咳几声,转回正题:“七月十六是他的二十岁生日,也是他正式继承碧澜宫的日子,我这么急着赶路,就是想在此之前赶到,把信物交还给他。”
看不出这南宫稚柳胆子不大,资质也一般,却是个守信重诺的人,璃景抚着下巴,皱眉道:“你家里的人怎么敢放你出来,你武功差得要命,千里奔波,又是为了这种江湖纠纷之事,不是明摆着送死去吗?”
“你胡说什么!?”南宫稚柳轻斥一声,脸色有些不自在,故作轻松道:“家父年事已高,我平时也帮不上家里什么忙,这次是我自告奋勇,要为父兄分忧解劳的。”
“傻小子!”璃景冷哼一声,“这么危险的事叫你一个未经历练的江湖嫩雏去做,明显是丢卒保车,只有你这个笨蛋还喜孜孜地拿来当宝。”
“你闭嘴!”南宫稚柳挣开他的怀抱,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你这妖怪不要污蔑我家人!”
是真的不懂,还是自欺欺人地回避某些事实?
南宫稚柳还记得父亲接到碧澜宫的请帖时,一夜未眠,对着那张帖子唉声叹气,低低吟喃的只有一句话:该来的,总是要来。
那四分之一的苍龙锁江佩,就像一块烫手山芋,在南宫府上深藏了十五载,现在,终于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
可是,怎么还?
明知道这一趟凶险难测,明知道前方是龙潭虎穴,然一诺千金,苍龙锁江佩又事关重大,不敢轻易托付他人,所以就在父亲举棋不定的时候,南宫稚柳毛遂自荐,揽了这趟苦差。
南宫家在江湖上声名显赫,出了他这么个毫无建树的没用儿子,已是家门不幸,那么这次,就让他至少尽一些绵薄之力,以回报白给他吃了二十二年闲饭的养育之恩吧。
南宫稚柳低下头,掩去眼中一抹黯然,他还记得当自己要求接下这颗烫手山芋时,父亲那如释重负的神情。
他是庶出,娘亲去世得早,又是这样庸碌无为的性子,一向不得父亲宠爱,和兄长之间也是冷冷淡淡,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
与其说他是南宫家的二少爷,他更像顶着南宫的姓氏、寄养在这家的闲人一个。
大哥是众星捧月的美玉明珠,而他充其量只是一颗黯淡的石子,无论怎么样也好,若能保住南宫家,就算送了命,也没什么值得惋惜的。
所以,这次出行,他并没有觉得特别难过,反而觉得是种解脱,无论对自己,还是南宫世家而言,都是解脱。
璃景收起冷嘲热讽的神色,一伸手抱住了他,南宫稚柳脸颊贴着他的肩膀,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调侃道:“没想到路上还能成就一场风流好事,真是意外之喜。”
“打肿脸充胖子。”璃景低笑一声,细密的吻落在他额角,胸口漫上几分酸楚,心想这个爹不疼娘不要的苦命小子幸好遇到自己,否则早就一缕孤魂归地府,成就一段侠义英名去了。
“放心。”璃景在他耳边低语,狷丽的面容难得摆出一本正经的神情,道:“以后,我对你好。”
南宫稚柳臊得耳朵通红,皮肤起了细小的颤栗,讷讷地说:“别……别这么说话,好怪……”
这样亲昵又呵宠的态度,让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好像把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放到镶金饰玉的华贵宝盒中,捧得他晕头转向,几乎忘了自己只是一颗没用的石子。
这妖怪又想出新招数来捉弄自己了吗?南宫稚柳胸口一阵躁动,又是甜暖又是不安,想挣开他的怀抱,身子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
从来没有人这么重视过他,这么认真又温柔地对待他,这么……宠他,南宫稚柳脸更红了,只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他别别扭扭地靠在璃景怀里,小声问:“你究竟看上我哪一点?”
这妖怪法力高强,又生得如此美貌,只要他想,什么样的美人不是手到擒来,为何会执着于自己这样的平庸之辈?
璃景墨绿的眼眸柔情款款,一手抚上她的脸颊,笑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自认十全十美,可惜眼光不太好,就顺手捡到你了。”
旖旎多情的气氛被他破坏殆尽,南宫稚柳有些恼羞成怒,瞪了璃景一眼,扭头看窗外雨已经停了,月色朦胧,他皱着眉头,有些为难地说:“又耽误了一天,按理应该连夜赶路,可是夜路崎岖,山里又免不了有猛兽出没……”
他这左右为难的样子逗笑了璃景,伸手取下他的发簪,任那柔软的黑发散落下来,璃景不理会南宫稚柳的挣扎抗议,摸了几下他的头发,说:“夜里自然是要好好歇息,我可不喜欢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深山老林里乱撞。”
“你这妖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南宫稚柳揉着额角,觉得头在隐隐作痛。
那张大床柔软又舒服,璃景的怀抱也十分温暖,让他遏制不住想沉沦其中的念头,可是……
璃景早看透了这人磨磨叽叽犹豫不决的性子,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到床上,命令道:“别胡思乱想了,快说两句好听的,哄得本大爷高兴,明早带你腾云驾雾,千里之行不过片刻之间。”
“真的?”南宫稚柳又惊又喜,抓住璃景的衣襟,说:“你总算有能派上用场的时候了,也不枉我辛苦带你一路。”
这个脑袋少根弦的家伙,真有把人气死的本事,璃景嘴角抽筋,邪笑道:“你也不看看是躺在谁的床上,还敢这么口没遮拦?”
南宫稚柳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低头讪笑几声,顾虑全消,他缩起手脚钻进被子里,还自觉地留了一半空位给璃景,然后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就像一只乖顺的宠物,怯怯地、笨手笨脚地向主人示好、乞求怜爱一般。
璃景忍不住低笑出声,越发地想逗弄他。
一双手扣上南宫稚柳的腰侧,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衣裳下面柔韧紧绷的腰线,感觉到对方细微的颤抖,他挤进被子,把南宫稚柳堵到床里去,低声问:“嫩柳儿,你家里给你定过亲没有?”
南宫稚柳瞪了他一眼,抱怨道:“你……现在才问这个,太晚了吧?”
都已经被这妖怪吃得精光,他还有什么脸娶妻?
璃景收紧怀抱,把他密密实实地搂在身前,又道:“既然如此,本大爷就委屈一回,下嫁给你这傻小子吧。”
南宫稚柳一惊之下,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大着胆子捏上璃景的脸颊,斥道:“别胡闹了,你这妖怪性子真是顽劣,一天不捉弄人就浑身难受不成?”
自己不过是个小小凡人,在璃景面前只有被揉圆捏扁的分儿,这妖怪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装得像个良家女子,被他一双勾魂眼瞟上一瞟,南宫稚柳只觉得骨头都要酥了。
“你不愿意?”璃景收起似水柔情,本性毕露,一双狼爪朝他腹下探去,抓住他的命根子,威胁道:“你这小子,本大爷肯屈就于你,是你家祖坟冒青烟,你还敢嫌弃!?”
哪有这样向人求婚的?南宫稚柳忍俊不禁,若不是要害被挟持,他真要放声大笑。
月光从敞开的轩窗洒入房内,透过轻薄的纱帐,璃景狷丽的面容在脉脉清辉之下更是绝美动人,南宫稚柳看得入迷,不知不觉地抚上他的脸,颤声道:“好,我答应你……只要我活着一天,都与你执手相伴,不离不弃。”
虽然他们之间这段姻缘皆是璃景一时兴起,如同儿戏一般,可是当他亲口许下承诺时,心头的悸动却强烈到让他害怕。
难道他是真的喜欢上这妖怪了?
若只是被美色所迷,何必如此恋恋不舍、毫不迟疑地交付此生?
璃景眼中的温柔几乎将他溺毙,南宫稚柳无奈地叹息,抬头迎接他的吻。
随他去吧,江湖秋水多,自己这条命还不知道能活多久,若是总归一死,倒不如先让璃景采补个够本。
手臂环上他的颈项,南宫稚柳摊开身体,认命地等待对方的侵犯,璃景却没有更进一步,只是把他亲得晕头转向,然后拉起被子裹住他,低声道:“睡吧,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像是放下千斤重担,浑身舒爽,南宫稚柳立时觉得眼皮发沉,含糊地“嗯”了一声,头一歪睡着了。
璃景坐起身来,看了他一会儿,掀被下床,把南宫稚柳放在桌上的包袱捞了过来。
既然有了夫妻之实又有夫妻之名,那么他的就是我的,翻翻自家夫君的包袱简直是天经地义。
璃景理直气壮地想着,把南宫稚柳的包袱翻了个底朝天。
找到他视若性命的木盒,璃景拿在手上掂掂分量,打开盒盖,端详着那块锈蚀密布的铜佩。
张牙舞爪的一条青龙,能看出是从整体上拆下来的部分,龙身上还有两处凹槽,刚好能嵌入一对龙爪。
轻哼一声,将铜龙放回盒中,璃景又把包袱原样收拾好,伸了个懒腰,爬上床,南宫稚柳睡得正香,感觉到他的温度,身体不自觉地凑上来。
真是个让人心疼的笨蛋,璃景莞尔一笑,将情人抱了个满怀,盖好锦被,共赴鸳梦一场。
凡事预想得越是美妙,被打击得越是凄惨。
南宫稚柳本来还指望借用璃景的驭风之术,舒服惬意地腾空而行,直奔碧澜宫,谁想到这些妖魔鬼怪的法术,他一介凡人实在吃不消。
“来,水。”璃景还算体贴,知道拿过水囊给他漱口,南宫稚柳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吐得七荤八素。
才飞过两座山头,他就险些少了半条命去,璃景赶紧把他放下来,南宫稚柳脚一沾地,肠胃立时翻江倒海,连胆汁都快要吐出来。
他的马儿比他还好一点,只是趴在地上抖得爬不起来而已。
南宫稚柳嗓子痛得要命,好不容易出清了存货,咳了几声,被这种浑身痉挛的不适感折磨得眼泪汪汪,可怜巴巴地看着璃景,哑声道:“我看……我实在没那个福分……”
璃景掏出几枚珍珠,落地化成美貌侍女,侍伺着他洗脸漱口,又给他换了衣服,末了还端出几盘清甜的当季水果,以飨他苦涩不已的口舌。
南宫稚柳顾不上害臊,晕陶陶地被摆弄来摆弄去,心想这妖怪的日子真是逍遥似神仙。
璃景削了个甜瓜,切成小块喂给他,安抚道:“别急,现在才六月底,我们白天多赶些路,误不了事的。”
南宫稚柳吃了几口瓜,终于顺过气来,铁青的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有气无力道:“你说怎么就怎么吧,我可折腾不起了。”
璃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提议道:“我代你走这一趟如何?你在这里等我,待我把东西送到碧澜宫就回来,两个时辰就够了。”
“不好!”南宫稚柳想也没想,大声拒绝,璃景不高兴了,说:“你信不过我?”
不是信不过,只是他……放心不下。
璃景这样夺人心魄的妖娆美貌,还不知道会被多少人虎视眈眈,虽然没人能占这妖怪的便宜,可是一想到璃景被人求欢示爱的样子,他就一肚子火气。
况且,虽然声称“下嫁”给自己,南宫稚柳心里也清楚,这妖怪性子顽劣霸道,岂是他压制得了的?夫权难振也就罢了,他可不能轻易放手让这家伙去惹是生非。
自然……也不能任由这好色的家伙去招蜂引蝶。
只是这种像拈酸吃醋一般的私心,他哪好意思说出口?南宫稚柳觉得耳根子一阵发热,低下头,不敢迎视对方的目光。
璃景把他的羞恼当成心虚,当下心头火起,冷哼一声,道:“不识好歹!既然你天生就是这种不会享福的劳碌命,本大爷也犯不着热脸贴你冷屁股!”
南宫稚柳惶惶不安地看了他一眼,被他的话刺得浑身难受,若是伶牙俐齿顶撞回去也就罢了,偏偏南宫稚柳连跟人吵架的经验都少得可怜,一时间讷讷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璃景见他这副又惶恐又无奈的样子,好像跟自己在一起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不由得一阵心烦——明明已经处处小心,爱捉弄人的性格也收敛了许多,一路上都没有给他惹麻烦,他还有什么不满?
他虽然是一块玉,却没有谦谦君子的温润脾性,反而是一块骄纵蛮横、唯我独尊的霸王玉。
对南宫稚柳,可说是妥协到极致,这个臭小子却不领情!
看来他是真栽在这个凡人身上,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让璃景只觉得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只好狠瞪南宫稚柳出气。
即使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也依然无损于他的美貌,南宫稚柳惴惴不安地起身,拍拍马头,小声说:“该上路了。”
不晓得自己怎么又惹这妖怪发火,南宫稚柳也懒得计较,他性子本来就温吞,又对璃景生出依恋之心,自然百般容忍、十分迁就。
或许是孤单太久了,他愿意委曲求全,取悦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直到对方心生厌倦、与他分道扬镳的那一天。
璃景气哼哼地跟上来,拒绝变成玉环,而是翻身上马,把他锢在身前,一条手臂霸道地搂住他的腰,没好气地说:“别忘了你答应的,任我享用。”
在他心目中,自己只有那个用处吧?南宫稚柳沮丧地偏过脸去,胸口一阵抽痛,憋着一口郁结之气,他若无其事地答道:“我记得,只要把东西平安送到碧澜宫,我随你处置。”
这回轮到璃景胸闷了,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感觉让他直想吐血,还得强压着火气,只好搂紧南宫稚柳的腰,拼命抽打那匹可怜的马儿来出气。
第七章
两个人交谈寥寥,中午吃饭的时候,璃景照样嫌弃他的硬馒头和干肉,连看都不肯看一眼,脸拉得老长,南宫稚柳也不敢招惹他,草草填饱肚子,歇息了片刻,又策马上路。
傍晚时分,南宫稚柳停下马,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借着夕阳的余晖查看路线,璃景生了一天闷气,脸色稍有缓和,也扒在他肩头看地图,问:“还要走几天?”
“啊?”南宫稚柳怔了怔,反应有些迟钝,对上璃景凌厉的眼神,他吞了口口水,指尖有些微颤,指着地图上的红线,答道:“再走三天,翻过两座山之后就是西关镇,可以在那里稍稍休息一下,然后走半日到江边,乘船沿江而下,大概有个一半天就到碧云山了。”
“真是麻烦。”璃景看着他被晒得发红的脸颊,暗中思忖要不要把他弄昏然后施展驭风之术带过去,省得受这种劳碌奔波之苦。
“不麻烦不麻烦。”这个少根筋的傻小子还直摇头,讨好地说:“你要是嫌累就变成玉环系在我腰上,不用跟着我受这个罪。”
璃景嗤笑一声,道:“我看你是自找罪受。”
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南宫稚柳缩缩脖子,指指前方炊烟升起的地方,说:“那里有猎户,我们去投宿吧。”
璃景不悦地皱眉,哼道:“有我在,你干嘛要住那种破房子?”
南宫稚柳脸一红,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我今天有些累了……不能让你采补……呃……无功不受禄……自然也不该白住你的房子……”
何况璃景总是使用妖力,终究是耗神费力的事,既然有现成的地方过夜,那么能省则省,不要给他增添负担了。
可惜他虽是好意,却鸡同鸭讲,璃景被他这一番话气得鼻子都歪了,心想自己真是好心没好报,费尽心思护着他,他可倒好,还拼命在这里丁是丁、卯是卯地撇清关系,好像生怕欠了自己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