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严的大王与王后的面前,
王贲和蒙恬两个统治千军万马,横扫五国的大将军,居然——失态了,
他,——是华阳。
秦王并没有责怪,反而——笑了,在赵高的反复暗示之下,两个人终于如梦初醒,行礼后跪坐两旁,接受了王后亲自奉茶的殊荣。
二位将军听说齐国的反映了吗?
秦王注视着王贲和蒙恬两位爱将,
灰尘留在席案上,拂去虽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不去拂它,灰尘依然不会自动消失。
华阳默默的跪在赢政的下手,面无表情,然而内心却无法平静,
商议国事,居然,叫我。
为什么叫我?
大王之言甚对!王贲与蒙恬异口同声。
不过,——为了提高两位攻齐的兴趣,寡人有一个提议,
赢政顿了顿,目光飘向华阳。
仅仅是一瞬,
然而——华阳,捕捉到了,忽然觉得一阵脊背发冷。
王将军从燕南进军,蒙将军自楚北进军,谁先到临淄就可以号令全齐,并代寡人镇守齐地。并且,——
秦王将目光转向华阳,
可以得到寡人最为疼爱的,
华阳公主。
什么?
他,疯了吗?
将我嫁给臣子,
明明知道我不是公主,
明明知道我是男人,
明明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成为妻子,更何况是臣子的!
他怎么可能如此愚蠢!
赢政,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秦王满意的看着华阳一闪而过的狼狈与震惊,在内心深处,满意的笑着,
王贲与蒙恬同时将灼热的目光投向华阳,在秦王政面前立下了军令状,告辞而出。
华阳将目光转向秦王,
怎么?——怕了?
王后,你先退下,寡人有话要和我即将出嫁的公主说。
什么意思?
华阳,看着前面,不带一丝情绪。
寡人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公主到了适婚的年龄自然要出嫁,忽然语调突变,目光也开始变得阴毒,
不要以为你和那个高渐离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
既然你可以同一个男人寻欢作乐,嫁人又有什么不行?
至少,你已经知道如何取悦男人了。
怎么样,被人疼爱的滋味,
还,不错吧。
赢政用力的捏住华阳的下巴,
你还真行啊,
连男人也可以上手,挺有本事嘛,还真让我,——
意外,
兼,恶心。
嫁给一个男人,而且还是如此优秀的两个男人,
你,应该感谢父王。
华阳直视赢政,坦荡无畏,
我可以告诉你,
我、爱、高渐离。
他也爱我,
我比你幸福多了,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人,不像你,一生,都只能是追着我娘的影子,她,永远不爱你。
她,最终还是爱我的。
是吗?华阳无所谓的挑挑眉,
她爱你。
还是——,她为了保存我,为了所爱的父亲,
而在说谎!
哪一个,更有可能?
直击要害!
赢政,内心也曾不止一次的这样怀疑过,然而,他宁愿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表面上,他,依然平静。
可是,——我会把你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
这样做,你不害怕?
害怕?华阳,你刚刚不是告诉我,你爱高渐离,——
那,你能容许他以外的人看你的身体吗?
就算你不爱他,你的骄傲和自尊允许吗?
我很了解你,
你,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即使,我把你嫁出去。
你那么肯定?
别太自信了,
我,——也许会呢。
华阳微笑,拿开了赢政的手,离开。
******
嫁人啊,
赢政,你——还真是
够阴,
够狠,
够绝。
你这是在,逼我死。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还真是,别无他法。
华阳背靠着大树,看着头上已经变得柔嫩的枝条,微微皱眉,高渐离慢慢的走了过来,看着忧郁华阳,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默默的挨着树坐在了他的身旁,华阳仍然看着头上的树枝,和被树枝割裂成数块的天空,
地上的草已经冒头,露出嫩黄的芽,在阳光下闪耀。
华阳,依旧自语,
我不死的话,他永远也不可能放心,
一定要我们之中一个消失掉吗?
也许,
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渐离,他想我死,你知道为什么吗?并不单单因为我是他的耻辱,最重要的是,——
因为,我是长安君成蟜的儿子,
他亲弟弟的儿子,
高渐离,将背也靠在树干上,依然不语,可是他抬起头去看华阳,用最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
我的父亲长安君曾经率大军反叛,虽然——这一切全是吕不韦的奸计,让他们兄弟相斗,以消减皇家的实力。
那时他率兵远征叛民,可是吕相国却处处为难,粮草补给全部扣留,导致军心动摇,重伤的士兵不但无法医治,强壮的士兵还会去抢夺,以他们为食,用不了多久,大家就都会饿死,冻死。父亲极度不忍,他被迫听信将军的意见接受赵魏的粮食,作为交换,他假意反秦。
在赢政来到以后,他只身见驾,在他眼里赢政永远都是那个值得信赖的大哥,疼爱他的大哥。他求哥哥用自己的命去换将士们的命,然后从城楼上跳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那些被饶恕的军官和士兵只以为是大王仁慈,因此对他死心塌地。他终于把我父亲的力量变成了自己的力量。
赢政其实早就知道真实的情况,可以说,这个局面他早已料到,他早就想除掉父亲了,这样一来刚好名正言顺。
因为,他看上了他的妻子,并想永远的占有她,所以,父亲必须死。
还有,就是一个传言,说只有父亲才是先王的嫡亲血脉,而不是他!这危及了他的王权,所以,他还是必须死。
白云,悠悠。
泪,晶莹剔透。
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高渐离沉默不语,站起来,轻轻将华阳搂在怀里,亲吻他的发丝。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与美好。
良久,
华阳,筑我看到了,很好。
那么,你适应了吗?
恩,我这两天一直都在做两件事,习惯它的重量,还有改变音质。
那么,它和空心时所奏的声音差别大吗?
很大。
他会疑心的。
没关系,我让它的音色比普通的筑还要完美动听,只说这是我的独特技艺,不会有问题的。
华阳,知道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两件事情是多么的难,也许,他连觉也不曾好好的睡过吧。
渐离,刺杀之后的事情我也已经安排妥当,我们,要分开了。你,不和我一起逃走吗?
华阳摇头,如果你成功了,那么我之后逃走会更安全,如果,你失败,那么我当然还要留在王宫好策划下一次,做你的内应啊。
那么,我们从那天开始就要分开了?
恩。
我,会想你。
很想。
我也会。
那之后,要多久才能见到你呢?
顺利的话,应该是两个月以后,在匈奴。
不顺利的话,也许,
是,永别。
不!绝对不会的,我已经安排好了,即使不成功,也一定会让你平安脱险,只要你听我的。
因为,那是一个特别的地方。
特别?倾心小筑?
恩,那是我母亲的宫殿,那里面有很多别人不知道,而惟有我知道的秘密。
所以,你一定一定按照我说的做,无论发生任何事,知道吗?
一定。
那么,我们就这样约定了,
要再见。
恩。
要活着。
恩。
然后,自由地一起生活。
永远。
为郑妃演奏的日期是,
明日。
第十九章
倾心小筑,位置相对冷僻,位于王宫的边缘,是赢政专为绿衣而建造,绿衣过世以后,一直空着,直到他看到了郑妃,现在由郑妃居住。
所以,首先在地形上对我们十分有利,记得即使失败,只要照我说的做,至少保命绝对没有问题,所以,一定要听我的话,一步一步的做,
要活着,
我们约定了。
我们,约定了。
高渐离踏进了这所宫殿,果然,和其他宫殿的奢华大气不同,这里典雅而精致。
这,就是他出生的地方。
秦王政,陪同着郑妃,还有大公子扶苏,以及一些王公贵族。酒宴过后,空气中有一种糜费的气息,当高渐离抬起头看到郑妃以后,他完全能够理解赢政的专宠了。
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美丽,
超越凡尘,
她不属于人间,
她,是不小心掉落下来的纯洁圣女,还是美丽的精灵?
然而,华阳告诉他,郑妃也不过是有六七分象他的母亲罢了。
——郑妃身体不好,而且我已经对她的药动了手脚,减轻了药量,以至她的病情没有丝毫起色,因此,赢政一定会一直呆在她身旁,只要你的音乐成功的吸引她到你的身旁,你就成功了第一步。
高渐离的耳边响起了华阳的嘱托,和他说完以后的那个消魂而温热的吻。
那个吻,仿佛融进了他所有的爱,
他的关怀,
他的担忧,
他也忘不了他的眼神,再也不会让他露出那样忧伤的表情了,要给他所有的快乐和自由。
赢政轻拂袍袖,开始吧。
高渐离指挥着他亲自教导的宫廷乐队,开始了演奏,美妙动听的音乐缓缓响起。
恩,果然不愧是高渐离,所排演的音乐果然不同凡响。
郑妃轻合双目,忽然一阵呼吸急促,为了不破坏乐曲,她强自压下咳嗽,刹时双颊绯红。
赢政连忙在她的背后轻轻拍打。
原来,这样的人也会温柔。
也懂温柔。
高渐离暗叹。
一曲终了。
在座所有的人都感觉意犹未尽,恋恋不舍,连赢政也问了句,
就这些?
高渐离躬身施礼,
因为是新曲,所以全部排完的只有这一部,其他的仍在排演中。
高先生,一直回味着音乐余韵的郑妃说话了,
音色圆润,语气柔软而动听,
可否请高先生亲自演奏一曲?
不能。
高渐离毫不犹豫的立刻拒绝。
恩?——赢政拧眉,显然是有点怒了,一只温润细滑的小手,握住了他的大手,
公子也曾几次为我向先生请求,可均遭拒绝,我想知道原因,高先生可否赐教?
因为,郑娘娘是真正的知音,想要听的是真正的音乐,因此,我拒绝,并不是渐离故作清高。
他镇定自若,侃侃而谈,
弹筑虽是小技,但必须恭敬专一,诚心实意,才能人筑合一,弹出最高境界来。
如果,娘娘仅仅是想听高渐离,而不是真正的音乐,那无论任何时候都可以,可是,渐离以为,娘娘真正想听的,并不是那样的音乐,也绝不仅仅是为了娱乐与消遣。
哪有这么罗唆!娘娘命你弹,你就遵命坐下弹!赵高轻斥,你以为这里是市井,这里是王宫大内!
高渐离不肖回答,微微的笑着,俊美飘逸,只是用眼睛看着郑妃与秦王,
所以,我才说,我不能。
真正的音乐本该如此。
郑妃若有所思,她没有责备赵高,只是略含怒意的望了赵高一眼,然后,又神情肃穆的问高渐离,
先生,我想听的正是你所说的真正的音乐,现在告诉我你需要什么?我们一切照做,——好吗?大王。说罢,看向赢政,娇弱无力的身体微微颤抖,
赢政坚毅冷酷的脸在面向郑妃之时,瞬间柔和,连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的降低很多。
好。
渐离。
你现在还好吗?
开始演奏了吗?
一切顺利吗?
想念你,真的想念你,想在你的身边,想在你的身边帮助你,看着你。
华阳,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忽然间,又将头埋下,
渐离,渐离,渐离渐离渐离渐离渐离……
这样反复的不断的不停的思念,叫喊你的名字,你是否可以听得见?是不是自己就可以从中获得的力量?变得勇敢和坚强?
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
这样反复的不断的不停的祈祷,是不是就会得到上天的垂怜?是不是命运的天平就会倾到自己这边?是不是就能从此改变一切?
没有答案。
都没有答案。
可是,自己不这样做的话,还可以做些什么?还可以为他做些什么?
门,无声无息的被打开。
探进一张,虽年轻英俊却懒洋洋的脸,是笑容,然而温度却到达不了眼底心里。
是,——胡亥。
一击之后,无论成功与否,桃子都会配合你和其他人一起熄灭所有灯火,室内必定混乱。
就可以趁乱逃啦。
渐离轻轻的吻华阳的额头。
不。
千万不要逃。
不,逃?
恩,逃的话一定死。因为会有无数的侍卫围捕你们。
所以,一定不要逃,要留下。在大厅正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密室,严格说来只能算是个小穴,你藏到那里。如果有人立刻稳定了形势,室内不乱,那么桃子,就第二次刺杀,谁在稳定形势就杀谁,制造混乱,然后你和高渐离一起躲入地下小穴,地穴很小,两个人挤会非常勉强,所以,千万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高渐离,甜蜜回想着华阳的嘱托,淡然的笑着,
那么,这里所有的人请出去洗把脸,清醒酒意,让宫女按照规矩焚香;而我要去沐浴更衣,整理一番再来,
还有,必须将我的席位设在正中间。
大胆!
赵高再度责骂,击筑而已,哪有这么多规矩,你是什么人!什么样的身份地位!要大王和娘娘贵族们专门等你!还要将你的座位设在中央!
高渐离轻蔑的漂了一眼赵高并不理会,只将目光射向秦王,
那深深的漆黑之色竟然可以如此动人心魄的美丽。
赢政,为之一呆,
对音乐的尊重,对音乐虔诚,你才能得到等同的回报,得到的才是最完美的音乐享受。也许有些人,一生也无法体会。
好。
高渐离,我倒要看看你在玩火还是在认真!
当高渐离再度回到厅上,众人均感觉眼前一亮,
一袭素白的长袍,纯白而高贵,裹着高渐离略修长结实的身体,使得原来就英俊无比的高渐离更加的飘逸出尘。
如此风采,让所有人,心折。
这白色,是为你,荆坷。
我在赢政的面前为你服丧,一如当初在易水边上为你送别,你——看得到吗?
高渐离内心悲痛,神情深沉似水。
他将筑轻轻的放在中央的几案上,用目光环视四周,然后,跪下,虔诚的轻轻将手放在筑上。
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的优雅而高贵。
赢政,果然随着郑妃,跪坐在了最面前,正对高渐离的位置。
足够近了。
高渐离暗想,现在的问题,是时机。
感觉到有人进屋子,华阳回头,迷离的目光,忧郁的神情,半卧的姿态,这异样的美感,强烈的刺激着胡亥的神经,
又见面了。
你是胡亥吧。
华阳将视线再度掉向窗外,然而内心异常的焦躁,
怎么办?
没有胜算,
这里是他的地盘,这里已经没有人会救自己了。
温和的渐离,忠心的桃子,甚至还有那个高贵又平凡的扶苏。
全部都不在。
如今,这里只有,自己。
自己与渐离,真的是,
太遥远了。
胡亥慢慢走进,给他时间让他恐惧,惊慌,给他时间让他故做镇定,所以他慢慢的走近,缓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