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贺武阳脱了鞋靠着墙坐好,将爸爸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把他的军大衣和自己的羽绒服盖在他身上。贺维好像很难受,不停扯着胸前的衣服地在床上翻滚。贺武阳一次次把他拉回来,摸着他的头,揉搓他的胸口,最后他终于安静下来,咕哝着睡沉了。
拿起手机盯着程冬至的电话号码看了很久,贺武阳最终没有拨出去,他想等明早爸爸酒醒了问清楚再说。房间的隔音很差,他听到隔壁邻居家传来炒菜的声音和小孩儿的哭闹声,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弯下腰抱起贺维的头,贺武阳将自己的额头贴在爸爸的额头上轻轻摇动。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爸爸爱你妈妈爱你……”他一脸顽皮恶作剧一样地哼唱着,在贺维的脸上很响亮的吧唧亲了一口。
第七十章
第二天贺维醒过酒来有点讪讪的,洗漱完毕刮干净胡子,正好武阳下楼买回来豆浆油条两个人一起吃。
“我今天不出摊儿,咱俩上街买日用品。”贺维低头喝豆浆,不敢看儿子的脸。武阳瞥见他又短又硬的寸头里夹杂着不少白发,有点震惊——也不知是以前自己没注意还是最近刚变白的。
“爸,你跟我程叔叔……”贺武阳迟疑着还是问出口。
“我们没什么。”贺维其实一直在考虑怎么跟儿子说,总不能讲你程叔叔管不住自己的那根家伙我受不了了。
“咱不早说过得有自己的家吗?他真心疼你,以后你和他该咋样还咋样,不要有顾忌。”
贺武阳知道没这么简单,但看贺维的意思是不准备深说,只好暂时作罢。
父子两人去了附近的一家超市。贺维出狱以后早出晚归,除了家就是菜市场,程冬至把一切又都安排的井井有条,逛超市这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事他居然觉得非常新鲜有趣。看着贺武阳有条不紊地往购物车里放东西,他一面惭愧一面又有些内疚。
自己每天凌晨四点出去晚上六点回来,吃完饭基本上就累得跟头死猪一样,程冬至跟他过着这样无趣刻板的日子,其实挺不容易的。如果和医生那样的人在一起,泡酒吧听歌剧吃吃喝喝,才是真正属于他的生活吧?想到这里他突然气馁了,什么干出点样子回去找人家之类的,怎么想怎么有点像自欺欺人。
“爸爸?”武阳叫了好几遍贺维才回过神来。
“什么?”
“电磁炉促销,赠厨具诶,咱们买了中午涮羊肉吧?”
电磁锅咕嘟咕嘟冒着泡,小小的客厅里热气缭绕,屋子里突然就有了生活气息。父子二人的战斗力极强,几盘子小肥羊下去还是意犹未尽。
“爸咱俩碰个杯。”贺武阳举起啤酒罐儿,“庆祝庆祝。”
“明年这个时候咱就可以贷款买套房子,不住这儿了。”贺维有点歉疚地喝了一小口儿。
“我不在乎这个,你别累坏喽。”
搞了一下午的卫生,擦玻璃清洁厨房和卫生间,俩人一直忙活到七点多钟,总算有个家的样子了。
“爸你带我去泡澡吧?”贺武阳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满含期待地说:“我李叔身体不方便,一个人去我总觉得傻,你走以后我就没去过公共浴池。”
父子俩在更衣间脱光衣服以后,突然感到有点不好意思。由于都想把比较大众化的屁股冲着对方,同时加快脚步往前赶,没想到又撞在一起。
“别看着我!”贺维有点恼,习惯性地红了脸,打了儿子脑袋一下。贺武阳咯咯地笑起来,推着他的后背一直 走进了浴池。
“我马上就放寒假了,明天开始跟你去卖鱼。”贺武阳卖力地给贺维搓背。
“不许去,有时间学习练球去!”贺维严厉地拒绝了。贺武阳撇撇嘴,觉得光着屁股的爸爸说话没啥权威性可言。不知为什么,此时他心里好高兴,身上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幸福的感觉。
春节前的一个月钱最好挣,不止贺维卖鱼的利润能翻上好几番,程冬至的店里也一样。跟商家敲订好年前最后一批货,他在办公室伸了个懒腰,浑身紧巴巴的。自打贺维离开以后他死不待见回家,在办公室的小床上凑活好几宿了。
“唉,贺二维你是真无情啊,连个电话也不打。”他自言自语地翻出健身包,“这样我就服了?天天把裤腰带上弄把锁等着你衣锦还乡?”
“神神经经地叨咕什么呢?”厉衍文在半敞的门上敲了两下,笑吟吟地望着他。程冬至总觉得拿他的表是欠了个大人情,前几天回送他一台进口的跑步机。厉衍文忙,刚腾出空儿来拿。
“不是说让工人给你送去吗?还得安装调试呢。”程冬至把他让进来,“又找借口跟我见面,太痴情了。”
“又让你看出来了,真没面子。”厉衍文也不在意,“要出去啊?”
“跟我健身去吧,练完了请你喝酒。”
“哎,你跟老贺闹别扭了?”厉衍文坐在吧台前擦拭着眼镜。
“嗯,前两天走人了。”程冬至晃着杯子里的酒,只看不喝。
“没关系,哄人你最拿手。”
“这次不是哄的问题,嗯,矛盾级别有点高。”程冬至紧皱眉头,吩咐酒保来杯果汁。
“你这是拿我当知心姐姐了?我可没主意给你,床上还行,床下我比较笨。”厉衍文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在酒和果汁中间挣扎。
“这回闹大了,除非你动个手术把我——咔”程冬至用手在自己的裆部做了个切的姿势,“否则老贺永远不会信任我。”
第七十一章
厉衍文伏在吧台上笑得不行:“这种手术我可不做,损人不利己。不过冬至,人这一辈子不会事事都如你的意,有得必有失。像你现在这样,明明心里装着老贺,却又时不时地揣着他出来招猫逗狗。不止老贺难受,猫啊狗啊也不舒服。”
说到这里厉衍文瞟了程冬至一眼,端起他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把果汁推到他的手边。
“我只能替你做这种小选择,大主意还得你自己拿。”
程冬至当然明白医生的意思,人家不想当备胎,也不准备做垃圾桶。
“唉。好好的处个朋友说个话儿也不行吗?”他叹口气,在酒吧里不喝酒呆着也没什么劲,站起来准备走。
“你路上小心,我想再喝一会儿。”厉衍文的兴致也不高,冲他摆摆手告别。程冬至悻悻地拿着大衣向外走,不时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他心不在焉地应着,提不起任何兴趣。
不想回家,家里没了贺二维和武阳就不像个家,以前一个人的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程冬至站在路边机械地伸手拦车,其实根本不知到哪里去。
厉衍文喝酒就像喝水,自己没觉得,别人看来却是一副失意买醉的模样。期间有人上来搭讪,也有看起来不错的,但都达不到程冬至在他的眼镜上点二饼的段数。他不舍地放下酒杯,决定还是回家自己解决。
“来杯伏特加。”一个人在他身边坐下,低低的声音吩咐酒保。这虽然是个北方城市,但酒吧里伏特加通常被用作基酒,很少有人纯饮,厉衍文忍不住看了那人一眼——瘦削的中等身材,脸很清秀,但感觉应该不年轻了。
“看什么?”那人拿起利口杯一饮而尽,轻轻一推,酒保很有眼色的马上斟满。
“对不起,只是很少见有人喜欢清尝伏特加。”厉衍文推了推眼镜歉意地笑了,“这酒太冲。”
“嗯,以前我认识的一个人喜欢,就慢慢习惯了。”他点了点头,突然把自己的酒杯推给厉衍文。
“你来试试。”
厉衍文很小就一个人在外闯荡,基本上是个非常谨慎小心的人,只有碰到程冬至那种又漂亮又无毒的有趣蘑菇才会撑开自己的伞蹲下。今天不知怎么了,身边的这个男人仿佛带有某种魔力,让他喝,他就喝了。
“呀!”厉衍文呼出一口气,烧得脑子里和心里一片空白。他看向那个人,脸皱成一团。
“这酒不错。”
那人笑了,拍拍他的肩膀,神情里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愉悦,但直觉告诉厉衍文,那只是表象。
程明兰和老苟带着他们刚收养的一只流浪猫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听见敲门声。
“咦?你怎么来了?”见是程冬至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程明兰很是意外。
“有你这样当妈的吗?儿子来了跟看见鬼一样。”程冬至把大衣扔给老苟,脱了鞋径直偎在沙发上,把冰冷的双脚伸到肥猫的肚皮底下。那猫大概是被吓到了,喵了一声竟然还乖乖地趴着。
“这孩子不登门啊证明他过得好,突然想起来看老妈,那可就不妙喽,不是破产就是失恋。”程明兰撇撇嘴,在他旁边坐下继续织围巾。
“吃饭了吗冬至?”老苟瞪了程明兰一眼,给他倒了杯热茶。
“没,给我下碗热汤面。”
程明兰和老苟对视了一眼,觉得他今天很奇怪。
“冬至,你那个大个子现在的生意可好了,前天我去买鱼居然有好多人在排队。我怕他不收我的钱,偷偷在别的摊儿上买的。”老苟站在茶几边上看着程冬至吃面,没话找话。
“三九天的去批活鱼卖,生意能不火吗?那混蛋除了卖鱼挣钱还是卖鱼挣钱,钻钱眼儿里了,没治。”程冬至头也不抬西里呼噜地吃面,也不讲风度了,饿得跟被狼掏了一样。
“你几天没吃饭了?是不是生意上……”程明兰终于有点起急。
“没事,好着呐,顿顿吃一次也没落下。”程冬至抬起头自己也觉得奇怪,“就是不知道吃哪儿去了。”
夜深了,程明兰和老苟在黑暗中对视着,听见程冬至在客厅的沙发上不停折腾。
“他从不在这过夜的,肯定出事了。”老苟轻声说,“你去看看。”
“我不去,都快四十的人了我去能干嘛?给他唱摇篮曲?”
“让你去你就去!就没见你这样当妈的。去不去?不去我捶你!”老苟平时对程明兰是言听计从,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发起脾气还挺瘆人。
“哎呦哎呦,你吃耗子药了吧。”程明兰又气又乐,还真是有点怕,赶紧起床套上夹棉的家居服推门出去。
“唉。”在沙发边上坐了好几分钟,程明兰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叹气。母子俩这么多年都没怎么正儿八经地交流过。
“你喜欢那个大个子吧?我一眼看见他就知道你是真喜欢他。”程明兰拢拢耳边的头发,犹豫地说道。
“你不光长得很像我,对人的喜好其实也跟我一样。那个大个子,样子跟你爸是一个类型的人……”
“我操!”程冬至一把掀起毯子坐起来,“程明兰你就不能靠点儿谱吗?我跟贺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韩剧看多了吧?”程明兰白了他一眼,“我就是打个比方,你爸在你没出生前就没了。”
第七十二章
“停。”程冬至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我小时候一直幻想我爸是个狐仙儿,长大以后觉得他就是一试管儿,你可千万别给我整出个有血有肉的人出来,我受不了。”
“我也不想说嘛,要说早说了。这不是看你为情所困,想开导开导你。”
“为情所困?贺二维他懂个啥情啊,再说谁也休想困住我。”程冬至往里挪了挪,让程明兰靠着自己坐得舒服一点。
“说吧。”
“说什么?”
“我爹!”
程明兰沉默了一会儿,程冬至的两只手紧张地攥在一起,有期待,但更多的是惶恐。
“他是个退伍兵,炼钢车间的青年突击队队长。”
程冬至“噗”地笑出了声,程明兰正色看着他,有些恼怒。
“我做姑娘的时候青年突击队的队长就跟现在的影视明星一样受欢迎,有什么好笑的?他高高的个子,又结实又俊,比你那个大个子还精神。我第一眼看见他就想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程冬至不习惯程明兰这样跟自己讲话,显得特别不真实。客厅的热带鱼缸里亮着灯,他看见她的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上去,果真烫人。
“他是怎么死的?”他赶紧直奔主题。
“炼钢炉爆炸,人都被钢水化了,没剩下啥。”
“我还是爱情的结晶啊,不容易。”程冬至长出了一口气,看到程明兰轻轻地笑了,异常苦涩。他预感到重要的还在后面,可是突然不想听下去了。
“追悼会上他老家来了个女人,还带着个八九岁的孩子,原来他当兵前就和村里的一个姑娘结婚了。我那时候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不和我谈结婚的事,还让我对两个人的关系保密,说怕影响他升车间主任什么的……”
“你真信啊?”程冬至心里特别不舒服,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好像被人硬塞进什么讨厌的东西却怎么也甩不出去。
“傻呗。”程明兰拍了拍他的脑袋,“哭了好几天才想起去把你打掉,其实之前就已经在黑诊所里为他流了两个了。人大夫不敢给我做,说再流这辈子不会再有孩子。后来我就想去他妈的,他爱没爱过我算个屁呀,谁也甭想剥夺我做妈的权利。所以对不起,没征得你的同意就……”
“不用道歉,我好歹在这世界上走了一遭,混得还不错哩。”程冬至揽住程明兰的肩膀,“不过你要是忍住一直不告诉我我会更感激你。”
“我本来是决定打死也不说的,可前些日子我不是得了那场病吗?没事儿总瞎琢磨。琢磨到后来我就想,你随我这么不要脸,平时就喜欢找那些又高又壮的男人,万一将来到了底下碰到你亲爹,一时兴起把他给忙活了,我这不是作孽吗?”
程明兰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一边抹眼泪一边不停地抖着肩膀。程冬至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感觉到她热烘烘的脸贴在自己的前胸,才发现长这么大这是头一次拥抱自己的妈妈。
“你这还不是作孽啊,你儿子有那么混账吗?”他想想也觉得可笑,母子两个疯子似的在沙发上笑作一团。
“听了心里难受吧?其实我的意思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程明兰终于平静下来,在程冬至的衣服上蹭干净脸抬起头。程冬至愣住了,不明白她的意思。
“睡吧睡吧,人一辈子能活多少年呢?我都老成这样了才碰到老苟,但愿你比我幸运。”程明兰没再解释,起身离去。卧室里虽然没有开灯,她还是早早伸出手——果然,老苟温热粗糙的手掌在黑暗里等着她。
第七十三章
“爸,咱搬完家也拾掇利索了应该请程叔叔来吃顿饭吧?”这天晚饭的时候贺武阳突然冒出一句。贺维的筷子在盘子里停了一下,夹起几根蒜薹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没有说话。
“咱就吃火锅,我一个人准备没问题,你啥都不用管。爸?”
“你程叔叔年底太忙了。”贺维默默扒饭。
“再忙也得吃饭啊,在哪儿吃不是吃?”贺武阳早就想问他们俩的事,但是涉及两个男人搞对象话题比较敏感,他不好意思问出口。现在见贺维一点也不上心的样子,有点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