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红如朝霞的衣袂飘飘而逝,化为虚无。后知后觉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女子出众的样貌绝非寻常人能有,怕是只有志怪小说中的精怪才担得起她的风姿。
“她,她,她可是……”最后两字到底是没有吐出。他是真的怕啊!
他不说,不代表老医箱不明白。接过他的话茬,老医箱羡慕道:“化了形的妖怪啊,可比我高级多了!”
“咚——”好大一声响,老医箱不用回头都知道,俞家公子又昏了。这熊孩子,胆儿不是一般的小。
“正月小孩抱在怀,二月老龙把头抬。三月清明鞭炮纸,四月小满把秧栽。
五月轮船漂大海,六月荷花满塘开。七月牛郎配织女,八月初一桂花开。九月菊花雕小酒,十月霜降将要来。十一月雪花飘呀飘,十二月大姑哦多少大姑变大嫂~~~”
耳边是琵琶弹奏的四季歌,嘴边是锅铲新煮的绿豆汤,发间是含苞的花骨朵,手上是坊间的传奇本,忽略掉某只不属于阳间的鬼,一袭黄山的桂树精忍不住感叹:“人间都道最得意是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哪知这偷的浮生半日闲才是真难得!”
说完,舀一勺绿豆汤,冰冰凉凉的口感瞬间征服他挑剔的嘴。
第十四章:寄生草
老锅铲摇摇晃晃地从锅里舀起一勺汤汁小心地倒进瓷碗,装个八分满的瓷碗颇具灵气的自动移到冥鬼的面前。如果忽略不断起伏的水纹不计的话,整个场面还是非常和谐的。
冥鬼没客气,端起碗尝了口后随即放下。人间五谷,在他尝来,没有任何差别,也不知凡人为何要对此苦心专研,连妖也不能免俗。
“那是因为,你没有味觉。”舒服地靠在躺椅上,桂树精的心情显然不错。所以,他开始找茬了
冥鬼挑眉,还是第一次有东西猜中他心中所想。
“很难猜吗?好吧,是老子太聪明了,不能怪别人蠢。”
冥鬼放下眉毛,改皱起:“本尊自己都不知道,岂不是比寻常人更蠢。”
桂树精笑道:“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老子可没说。”
“除了耍嘴皮子,你还会干什么?”这话说的,稍稍有些咬牙。
抛个媚眼,桂树精无耻起来,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我会的事你还不清楚~”
叱干卯上自认,做为地府特殊的存在,他已够难缠,但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鬼外有妖。眼前的妖,就是个孽!他的孽障!
“恨铁不成钢啊~原来你也会换表情的啊!”桂树精用非常欠扁的声音讲出这句话,成功令某鬼破功。
叱干卯上抽掉他手上的传奇话本,往身后随意一抛,书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一阵风吹过,散乱了书页,定格在以琴声传情的片段上:
……他一字字情无限,一声声曲未终。恰便似颤巍巍金菊秋风动,香馥馥丹桂秋风送,响珊珊翠竹秋风弄。咿呀呀,偏似那织金梭撺断锦机声;滴溜溜,舒春纤乱撒珍珠迸……
是谁,乱了谁的心弦?
桂树精眯起眼,满是魅意的仰视着俯在他身上的冥鬼,脑子了忽然冒出这句话。随即,露齿一笑。
总不会是他,他可是没有心的哦~
“笑什么?”问话间,冥鬼的唇几乎与桂树精的相贴,却偏偏隔了稍许距离。
“笑你。”桂树精将头后仰,身子微微向前挺。拉出的弧线将雪白的脖颈凸显的分外诱人,更不用说上面暧昧的痕迹。
冥鬼的眸子暗了暗,抬手抚上他的脖颈,细细摩挲,对待稀世珍品一般,像极对门的槐树精每次为他家娘子修剪花枝的动作。想到此处,笑意愈发控制不住。桂树精捂着肚子,笑得险些跌下椅子。
院中的桂树感应到主人的好心情,应景的乱颤花枝。呼吸间,整个小院成了花的海洋,到处飘散着浓郁的芬芳。
冥鬼看着他恣意的情态,眉宇间有些晦暗。在此落脚已有半月之久,期间,桂树精想着法儿从他身上榨取元阳。不知为何,对他的行为他并不感到反感,反倒是纵容居多。瞧,如此明目张胆的勾引他都依着他了。如今看来,怕是纵得过了,要爬到他头上撒野。
一把抱起匹自笑得欢的桂树精,冰凉的怀抱在秋老虎横行的季节,依然没有丝毫温度,却比来自地底深处的溶洞水还要惬意几分。桂树精熟稔得在他怀中找到专属于自己的位置,乖乖地任他抱着走。曳地的黄色长袍在一妖一鬼身后拽出一片虚幻的影子,看着,竟有种三人成行的错乱感。
虽有了地藏王赠与的佛珠,冥鬼对太阳依然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而桂树精则恰恰相反。
要知道兰屿肉桂这种树,性喜温暖湿润、阳光充足的环境,大多居于暖热、无霜雪、多雾高温之地,不耐干旱、积水、严寒和空气干燥。他的小树不耐低温,如果遇到五天以上的霜冻,很容易招致树皮冻裂,枝叶枯萎,甚至全株被冻死的情况。而且他对土壤的要求也极为苛刻,只适宜用疏松肥沃、排水良好、富含营养的酸土。因此,一个暖热湿润的环境对他而言是极为重要的。桂树精虽然懒,在这件事上却是花费其不少心血。
也因此,冥鬼对边城的天气,着实无爱。院子里唯一让他好受些的地方,也就只有主卧,舒适、干净、鲜为人用。
从冥鬼的怀里爬出来,桂树精撅着屁股,毫无形象地趴倒在床。裹着冰蚕丝缝制的锦被,东滚一下,西卷一番,不消片刻便将自己弄成一个巨大的蚕茧。眨巴着眼,露出纯洁无暇得犹如初生羊羔的眼神,明明白白得诉说着“不要吃我”的祈求。
饿狼般不满足的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近日来的“盛宴”令肉体食髓知味,有时只是稍不注意,便肿胀难耐。但,他是鬼,是魔,是三界闻之色变的幽冥鬼火,叱干卯上!岂会被一只妖玩弄于鼓掌间?
“后院里的人伤好得差不多了,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看冥鬼隐忍的模样还以为是情趣,不想,他是真的不打算陪他滚床单。不单如此,看架势,连收入他口袋的食物也想连本带利讨回去。只可惜,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第十五章:火燎原
“进了老子家的门,自然就是老子的人。如何处置,干卿底事?”窝在被窝里,桂树精也不嫌热,翻了个身,滚进床的深处,模糊了面容。
“哦?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后院里住着的应该是本尊的食物,两百年才得一个。错过了,难不成要本尊再等两百年?”
“有何不可。对你来说,最不值钱的不就是时间?”
冥鬼不接话,手中燃起一团鬼火,待其焚烧殆尽,他手中多出一个八宝冰蟾盒。
桂树精好奇地看了眼,真心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眼熟吗?”期间,冥鬼没有放过他脸上丝毫表情,可惜,什么也没得到。
“被你这么一说老子还真有点儿印象。这盒子的质地看上去跟大门口的破门板还真像,你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桂树精一脸怜悯的表情,都是他的错,是他没有考虑周全。在人间生存是需要黄白之物的,地府的冥币和人间的货币并不通行啊!看看,都把鬼逼成什么样了!
“……”不知为何,冥鬼感觉分外暴躁。望着桂树精不经意间露出的脖颈,咬死他的冲动几乎快突破理智的防线。
趁冥鬼走神的功夫,桂树精劈手夺过他手上的盒子,翻来覆去地检查数遍,末了摇了摇,沉甸甸的,听声音颇具质感。忍不住就将自己的推测道出:“你腌的肉?不怕坏掉?”这实力也太强悍了……
杀,还是不杀?
这几乎成了冥鬼遇到桂树精后最常见的问题。
还是别杀了,如此极品的存在,怎么着也该让更多的人来领教一下才不枉费他受的苦。冥鬼默默收回手中的鬼火,道:“里面是闫岁的心脏。”
桂树精的手一颤,随即笑道:“你被带坏楼哦~还以为幽冥鬼火有多强的自控力,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不信的话,”被带懒的冥鬼撩起下摆坐上椅子,正对着床塌,“继续。”
桂树精偏不如他愿:“你让老子继续老子就得继续啊,老子让你圆润地滚你怎么还赖在这儿!”
对付嘴硬的妖,争是绝对争不赢的,冥鬼还不至于小气到连这一点儿都不承认。不过,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狡辩都是无用的。
不服?
打到他服为止。
肉体欲望被满足的魔,好战的本性在每一日的宣泄中慢慢复苏,尤其是察觉到压在身下的妖的力量在逐渐增强。
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桂树精此时此刻的心情,唯有汇聚成一个“靠”字。顾不得会毁坏难得的天蚕丝被,桂树精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幽幽鬼火紧随其后,差点儿将他的袍子点着。
五千七百六十三岁的妖,若没有真本事,怎么也说不过去。
冥鬼屁股底下的椅子突得长出了手脚,缠绕住他的双腿。他的上半身则被身前的茶桌幻化出的四肢紧紧钳制住,动弹不得。
对此,冥鬼无甚反应,只是冷眼看着桂树精狼狈地躲闪着鬼火。
如果没记错,凡人所写的《归藏易》中记载着五行相生之法,其中,木生火俨然在内。想用木头困住本尊,红头屿,你是有多不自量力?
毫不费力得将困住自己的枝条烧成灰烬,冥鬼信步向桂树精走去。气势全开的他光是威压,就令桂树精汗透衣衫。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桂树精再懒,深藏于体内的血性此时也被激起。遥想当年,他可曾是威风凛凛的一方霸主,光是虎躯一震,便能地动山摇。手下的三千小妖,个个都是上得战场下得厨房的好手!虽说现如今退了休,但怎么也该算得上宝刀未老啊!
只一念之间,整个房间的器物都似活过来一般,张牙舞爪地扑向冥鬼。红木做的大床四只床脚像是按上轮子,一溜烟跑得飞快。在桂树精蹿出房门的瞬间,用庞大且笨重的身子将门牢牢堵住。
本追在桂树精身后的鬼火来不及转弯,通通撞在红木雕花大床之上,遇见易燃的天蚕丝,几吸间便燃起熊熊烈火。幽绿的鬼火莹莹地灼烧着,一缕缕青烟袅袅在屋内盘旋。
冥鬼通过同样被桌椅堵塞住的窗户,只隐约听得外面一片慌乱声。屋内,噼里啪啦的爆破声不绝于耳,屋外,婆娑的树影越靠越近。
桂树精脱掉碍事的广袖衣衫,赤裸着上身催动咒法。随着他快到出现重影的手势,数不清的树根破土而出,最小的都有碗来粗细,最大的比房梁还粗上几分。每根都竖起坚硬的根须,带着浓重的土腥气朝主卧进攻。先头部队灵活地绕着主卧打转,紧紧裹上一层又一层。后到的树根凭着粗重的身子,一根一根按桂树精的意念打造起牢笼,势必要将冥鬼困死在内。
想困住他,没那么容易。冥鬼眯起眼又猛得睁开,眸子里冰冷而无杂质,泛着彻骨的杀意。
鬼,脱离了肉体凡胎,只是一抹幽魂。而冥鬼,本就不属于三界五行,从未在生死簿上留名又哪来肉身之说?大抵这也是他横行三界的地方。想抓他,可以,尽管试,只要承受得起。
冥鬼最令仙家气愤的,不是他无所不烧的鬼火,而是他的身子。明明抓住了,尚未来得及庆贺,便眼睁睁看他在自个儿面前消失。心智不坚强的仙儿,怕是得死活生生气出病来。
“雕虫小技!”冥鬼的身子竟冒出莹莹绿光,通身发亮。
强烈得能灼烧人眼的光自被压在底层的屋内射出。若非时机不对,桂树精真想感叹一句:“多么剩灯油的存在啊!”
不过,逃命要紧啊!!!!!!!!
由于树根破土时带起的泥土,院子里一片尘土飞扬,可见度极其低下。不过那是对依赖于眼睛的人类而言,所幸,院子里住得大多是非人类。
一片嘈杂声中,只闻得一个大嗓门嚷嚷着:“兄弟姐妹们快来围观啊!斩妖除魔,替天行道啦!老天终于开眼啦!不枉费我卧薪尝胆,打入敌人内部八百多年啊!”
听声音,应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老门板。桂树精撇嘴,看来它是在大门口呆腻歪了,想换到茅厕去体会体会“异域风情”。
老门板嚎得正爽,差点儿就要为自己拘一把辛酸泪,忽地打了个哆嗦。四下一望,只见原本跟在它后头的物修们个个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难不成……
僵硬地转动不存在的脖子,老门板挤出无人看得懂的谄笑殷勤地道:“叱干卯上大人,我是您这边的!红头屿往鸡舍的方向跑啦,赶紧追,不然就被他逃了!哦,鸡舍哪种污浊之地您怎么会去过,我这就给您带路,您老能先放手不?”
收回根本就没碰到它的手,冥鬼对老门板的表现很满意。不过,鸡舍……冥鬼的杀意愈加浓烈。
第十六章:鬼三台
汗水顺着肌肤的纹理流动,划下道道水渍。空气里都是散漫的尘土,不一会儿,桂树精身上就布满了灰黑的痕迹,配合着他的一头乱发,整个就一标标准准的水乡难民。
沿着发梢滴滴答答地流的汗水,被神经高度紧张的桂树精全然忽视,一甩头,汗珠子洒了鸡舍一圈不止。
这么大的出汗量,真是对付天劫的时候都没出现。拽紧手中的八宝冰蟾盒,桂树精苦笑,却发现由于高度的紧张,脸皮已然僵化,不要说笑,就连牵动嘴角都分外勉强。
望着恹恹的鸡群,桂树精一眼便瞧见了耷拉着个火红鸡冠的雄鸡。手一挥,埋在地下的树根轻巧得将趴伏在地的公鸡送入他手。
不知大祸临头雄鸡尚自睡得迷糊,对于骚扰其睡眠的元凶不轻不重地啄食两口意思意思。
小心眼的桂树精暂且记几下,托着腮帮专注地思考如何令其鸣叫。这声音啊,一定要够响!
举起手指对准它的菊花比划几下,桂树精真没信心捅得下去。太脏了,洞口还有没擦干净的便便……
“喔!喔!!喔——!!!”鸡爸爸要木有鸡巴巴~~啦啦啦!!!!
凄厉的鸡啼瞬间惊醒所有的母鸡,“咯咯哒~~~”各种惊恐的鸡鸣响彻天地。不消片刻,整个鸡舍一片鸡飞蛋打的景象。鸡毛混着尘埃和鸡屎的味道,销魂得令桂树精一看到鸡就想吐,当然,这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再说冥鬼,有老门板的带路和他无所不燃的鬼火,一妖一鬼,直接采用最省时省力的直线式走法,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紧赶慢赶,终于在公鸡差点儿被做成阉鸡的关键时刻赶到。
只见一团鬼火包裹住叫声凄厉的大公鸡,隔绝它难听至极的叫声。周围混乱的母鸡们许是被来自幽冥的威压所震慑,一只只呆若木鸡。
在鬼火袭来的瞬间便后退的桂树精见此,才肯定地道:“不是公鸡,也不是母鸡,那么,就只有——”
“啪!”一只冒着热腾腾的白烟,带着母鸡体温的鸡蛋好巧不巧地落在冥鬼的头上,虚幻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实体化。
桂树精皱眉,不应该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吗?果然,谣言就是谣言,十分里面才得一分真!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妖精家的东西,再普通也带着股妖气,更何况是会跑会跳的活物。
傻眼的冥鬼没控制好力道,被通了灵性的公鸡给逃了。不过它一身五彩的鸡毛都被鬼火烧了个干净,这回真成“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了。没来得及为重获自由而高兴,鸡脖子再次被妖抓住。
收紧握着公鸡命根的手,桂树精不用说话只一个眼神,前一刻还呆愣愣的母鸡们便自动自发自觉地尖叫着朝冥鬼扑去。